5、变更和防御
瑞安在美国大使馆的贵宾厅里等着时钟的指针挪动位置。他现在是要接替奥尔登博士在利雅得的工作,不过既然他要去拜访的是一位亲王,而亲王们不喜欢自己的日程表被新来的人任意更动,于是只好等着奥尔登飞抵此地。三个小时过去了,卫星电视他也看腻了,于是在一名行动谨慎的警卫陪同下散了散步。平日里瑞安会借助这名警卫做导游,可是今天不行。目前他希望自己的头脑保持不偏不倚的状态。此行是他第一次出访以色列,他希望头脑中留下的印象全出自自己的观察,不要被电视上看到的情节所左右。
特拉维夫的大街小巷一片火热,当然他即将拜访的地方就更热了。街道上有许多来去匆匆忙着购物或者做生意的人。警察的数量也在意料之中,可更让人觉得不顺眼的是,偶然间居然有平民身背乌兹冲锋枪,无疑这男人——也许是女人——正要去开预备役军人会议,或者是刚开完会回来。这类景致肯定要吓死美国坚决反对个人持枪的家伙(或者肯定会温暖坚决拥护个人持枪的人的心)。瑞安认为,街上见得到这些武器很有可能彻底杜绝了偷钱包的问题以及街头犯罪。他知道普通的民事案件在当地难得一见,但是恐怖主义爆炸和其他更加煞风景的行动却并不罕见。而且局势每况愈下,丝毫没有好转,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他想到了那片圣地,基督教、穆斯林和犹太人都把它视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它在历史上不幸成为交通枢纽,正好位于欧洲通向非洲(罗马、希腊和埃及帝国一线)以及亚洲(巴比伦、亚述以及波斯帝国一线)的十字路口。而军事发展史上有一个不变的事实,也就是十字路口地带总有人要争夺。基督教的崛起以及七百年后伊斯兰教的兴盛并没有让情况有多少改变,不过基督教的兴起还是让众多队伍的行止稍微高尚文雅了一些,但是也给这片已经被人争夺了三千年的十字路口赋予了更广泛的宗教意义,于是战争更加惨烈。
冷嘲热讽地对待这片土地实在不难。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瑞安认为应当是一〇九六年——主要是因为人口过剩。骑士与贵族们往往情欲热烈,生育出太多的子孙,以至于他们的城堡和相关的大教堂实在供养不起这么多人。贵族子弟不太可能去务农,而那些没有在婴儿期就染病夭折的人总要去个什么地方。于是当乌尔班二世教皇发布讯息,说异教徒已经百般蹂躏基督的土地时,人们找到了一个契机可以发动侵略战争收回具有宗教意义的重要土地,同时找一块领地供自己统治,找一些农民供自己压榨,也找到通向东方的贸易路线,好让他们坐地征收过路费。大家心中这两个目标究竟哪一个最起主导作用可能因人而异,不过大家对这两个目标都心知肚明。杰克真想知道究竟有多少种人的双脚曾经在这些街道上行走过,他们又是如何协调个人、政治、贸易的目标与那个公认的神圣理由的。无可置疑,穆斯林同样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因为穆罕默德去世三百年后,献身给真主的信徒中也平添了许多贪污腐败之辈,和基督教世界发生的情况一模一样。那些没有被罗马人驱赶四散的犹太人、那些找到了返乡路的犹太人被夹在这二者之间。在公元纪年的第二个千年早期时候,基督教残害犹太人的手段恐怕更加残忍,不过此后情况有所变化,而且恐怕不止一次的改变。
好像一根骨头,数不胜数的恶狗拼命抢夺的一根永世不朽的骨头。
然而这根骨头居然迄今为止都没有毁于战火,几百年来饿狗们反反复复奔赴争夺的原因还在于这片土地所代表的意义。如此悠久的历史,几十位历史巨人曾经住在这片土地上,其中还包括上帝之子,这是天主教徒心中坚信的史实。除了地理位置的意义之外,这片狭长的大陆桥衔接着几块大陆和诸多文化,它还是人们心目中长存不朽的牵挂、理想与希望,它们埋藏在这片只有蝎子才会热爱的平凡得出人意料的土地上,埋藏在它的沙土与岩石之中。在杰克看来世界上有五大宗教,但只有三种真正由发源地传播开来。那三种宗教的家园距离他所伫立的地方不到几英里。
因此,这儿理所当然就成为了战场。
亵渎神灵的行为一直令人目瞪口呆。一神论的宗教就诞生于这里,不是吗?先是由犹太人创立,而后经过天主教徒和穆斯林的发扬光大,于是这里成为风行一神论的源头。几千年以来犹太人——称之为以色列人似乎太古怪了——曾经以顽固的残暴手段维护自己的信仰,顶住了万物有灵论者和异教徒给他们带来的一切烦恼,而后又要面对犹太教本身最残酷的考验,而这些考验居然是根基于由他们自己所维护的那些思想中成长起来的教派之争。好像太不公平——当然是一点儿也不公平——但宗教战争是肆无忌惮的战争。如果他是在为上帝而战的话,他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同样战争中的敌方也就成为上帝的敌对一方,真是可恨该死的畜生。想要和至尊的上帝争夺权威——那么每一名士兵都会把自己看做上帝的复仇之剑。那还有什么可节制的。惩戒敌人或罪人的行动无所不可,通通都为人赞赏。掳掠、抢夺、屠杀,所有这些人类最卑劣的罪行简直都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权力——化身为义务、神圣使命,毫无罪恶可言。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出钱请你做骇人听闻的坏事,不仅仅是因为犯罪引发的快感,而是因为有人告诉你确实可以席卷一切走人,因为上帝真的站在你这一边。他们甚至把这信念带进了坟墓。英国曾经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骑士们死后,坟墓上都要树一座石雕塑像,石像的双腿要交叉,而不是并排直立——这是神圣的十字军的标志——好让后世知道他们曾以上帝的名义征战过,他们的剑饱饮过婴儿的鲜血,他们强奸过所有能吸引住他们孤独的双眼的女人,偷盗过一切没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的物品,可说是无恶不作。犹太人主要扮演着受害者的角色,然而一旦找到机会他们也会握紧刀柄,加入掳掠,因为人性的美德与罪恶都是一样的。
那些杂种肯定很喜欢干杀戮掠夺、奸淫妇女之类的事,杰克黯然地想,一边观察一名交警在拥挤的街角解决交通纠纷。那时候也肯定有一些心肠不错的人。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他们怎么看?真想知道上帝究竟怎么看?
然而瑞安既不是牧师,也不是拉比,更不是阿訇。他只是一名高级情报官员,只是国家工具,负责观察和汇报情报的官员。他继续四处观望,一时间暂将历史抛在脑后。
人们的衣着是依据闷热难挨的天气穿戴的,再看街头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不禁想起了曼哈顿。这么多人都随身携带着袖珍收音机。他路过一家路边餐厅时,发现不止十个人在收听每小时新闻播报。看到这里杰克不禁笑了,他们和他同属一类人。开车的时候,收音机总是定在华盛顿特区新闻频率。他发现人们的眼睛闪烁不定,普遍保持着高度警觉,他颇花了一点时间才领会到这种警惕。这些人的眼神就和他的警卫人员的眼神一样,四处巡视看有没有麻烦。哦,这是可以理解的。圣殿山上发生的意外并没有激起暴力的狂潮,但人们都预料这样的暴力狂潮即将来临——这些百姓并没意识到非暴力手段将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威胁,这一点瑞安丝毫不感到惊诧。以色列见识短浅的原因并不难以理解。以色列四周环绕的国家哪个不是有充分理由把犹太人的国家看做俎上之肉呢,于是以色列把偏执狂升华为艺术形式,全国上下都对国家安全入了迷。马萨达战役之后犹太人流离失所,时间过去了一千九百年,他们终于逃脱了压迫与有计划的种族灭绝,回到了自己奉为圣地的土地上……然而结果却招来了同样的祸患。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扬起了刀剑,而且精确而真实地懂得了刀剑的用法。但那同样是死路一条。战争过后应当迎来和平,但是他们的战争却从未真正收场。要么是停战,要么是中途有人干扰,不过是这两种情况。对于以色列人来说,和平顶多算是幕间休息,留下埋葬死者、训练新兵的时间罢了。犹太人逃脱基督教的手掌心,逃脱了几乎全族灭亡的命运,现在却把国民的存亡押在击败穆斯林国家的能力上,这些国家曾经扬言要继续完成希特勒首开先河的壮举。上帝的想法肯定还是像当年十字军东征时的想法。不幸的是,劈开海洋、为天空安置太阳的神迹恐怕只是《旧约》中的神话。现在该由人类解决问题了,只是人们并不总是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托马斯·摩尔在著述《乌托邦》——在那个国度里人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遵守的行为道德标准——的时候,给那个国家、给自己的书籍取了同样的名字。“乌托邦”的意思就是“没有这个地方”。杰克摇了摇头,转过一个街角沿另一条街道走去,街两边林立着漆成白色的拉毛灰泥建筑。
“你好,瑞安博士。”
此人五十五岁左右,身材比杰克矮,但魁梧得多。他留着一脸大胡子,虽然修饰得非常整洁,但仍然混杂着些须灰白色的斑点,看上去不太像犹太人,反而像是塞纳克里布率领的亚述军的营长,手中无时无刻都擎着一柄腰刀或者狼牙棒。如果他不是面带笑容,瑞安真想叫克拉克陪在身边了。
“你好,阿维,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亚伯拉罕·本·雅各布将军在摩萨德里供职,和瑞安职位相当,是以色列国外情报局的助理局长。阿维可是情报界的重要人物,他一直在空降兵部队任职到一九六八年,是位职业军官,具有丰富的特别军事任务经验,拉菲·艾坦在搜罗人才的时候挑中了他,这才把他引进情报界。过去的几年中,他在行程中曾经和瑞安有过五六次接触,但一向是在华盛顿会面。瑞安对本·雅各布的专业能力极其推崇,但不太清楚阿维如何看待他。本·雅各布将军擅长掩饰自己的思想感情。
“华盛顿方面有什么新闻吗,杰克?”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大使馆美国有线新闻电视网节目里看来的。目前还没有官方消息,即便有消息来,阿维,你比我更熟悉规则。附近有没有什么吃饭的好去处?”
当然这一切早已事先安排好了。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一百码以外的一家宁静的夫妻店,在后面房间里坐定了,在这儿两人的安保人员可以密切注意周围情况的变化。本·雅各布叫了两瓶喜力啤酒。
“你下面要去的地方可不卖啤酒。”
“太差劲,阿维。太差劲了,”瑞安嘬了第一口酒之后答道。
“我知道你取代了奥尔登在利雅得的工作。”
“我这种人怎么有可能取代奥尔登博士呢?”
“你提出你们政府方案的时间和阿德勒拜会我国政府的时间大体相同。我们很有兴趣先听为快。”
“那件事,我认为你应当等一等。”
“就不能先看一看吗,难道连对同业人士透露一点消息都不行吗?”
“尤其不能透露给同业人士,”杰克把瓶里的啤酒一口喝光。他看到菜单是用希伯来文字写的。“恐怕我得请你帮我点菜了……奥尔登那该死的傻瓜!”以前总是我去替人收拾烂摊子,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一个烂摊子。
“奥尔登,”本·雅各布说,“他和我年纪相仿。上帝啊,他应当知道经验丰富的女人更可靠一些,而且更有见识。”即便是谈感情的事,他的措辞还是情报术语。
“他或许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老婆。”
本·雅各布咧嘴一笑。“我总忘记你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维。有哪个疯子一辈子需要不止一个女人呢?”瑞安问那个表情漠然的家伙。
“他完了,这是我方大使馆对此事的评价。”可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也许是这样,没人请我发表意见。我对他深怀敬意,他给总统提过不少好建议。他听取我们的意见,每当和局里意见不一时,他总有很充分的理由。六个月前他还逮住我一个失误。此人足智多谋,不过玩火玩到这样的地步……算了,估计人人都会犯错误。因为这样一个该死的缘故丢掉工作实在太傻了。他就不能把裤子拉链拉严实点儿吗?”而且偏偏选在这么个紧要关头,杰克替自己忿忿不平。
“这种人不能在政府部门供职,他们太容易丧失原则。”
“俄国人已经不再玩这种糖衣炮弹的戏法了……那姑娘是犹太人,是不是?是不是你们的人,阿维?”
“瑞安博士!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如果狗熊也会出声大笑的话,那笑声肯定会和阿维·本·雅各布爆笑的声音非常相似。
“不可能是你们的行动,显然没有打算勒索。”杰克几乎要越界管到人家地盘上去了。将军的眼睛眯了起来。
“不是我们安排的行动。你以为我们疯了吗?埃利奥特博士会取代奥尔登。”
瑞安的视线撇开啤酒,抬起头来。他从未想到这样的结果。哦,真见鬼……
“她既是你们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阿维指出事实。
“近二十年里你不赞成的政府部长究竟有多少,阿维?”
“当然一个都没有。”
瑞安不屑地哼了一声,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有关另一个同行专业人士之类的话,还记得吗?”
“我们两个做的事没有差别。有时候运气特别好,他们才会听取我们的意见。”
“而有些时候他们肯听取我们的意见,我们偏偏又出了错……”
本·雅各布将军听到这番话,还是气定神闲而执着地盯着瑞安的脸。又一个迹象表明瑞安更加成熟了。瑞安的为人和专业水准,他都很欣赏,但在情报界个人好恶是无关紧要的。某种重要的情况正在进行中。斯科特·阿德勒已经抵达莫斯科。他和瑞安都到梵蒂冈觐见了德安东尼奥大主教。根据原定计划,瑞安应当到这里和以色列外交部长一起支持阿德勒的工作,但是奥尔登那耸人听闻的丑闻把一切计划都改变了。
即使在专业情报人员看来,阿维·本·雅各布也算是个信息奇广的人了。瑞安在讨论以色列是不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最可信赖的盟国之类的问题。而阿维却认为,这个问题本该由历史学家来回答,无论瑞安怎么想,他觉得多数美国人确实是这样看待以色列的,因此,以色列人从美国政府内部获得的信息远比其他国家从美国获得的信息多得多——甚至比英国搜集的信息还多,尽管英国和美国情报机构之间还建立了正式的合作关系呢。
这些信息来源也告诉本·雅各布手下的情报官员,一些正在发生的事情是瑞安在幕后支持的。这似乎不太可能。杰克非常聪明,举例来说,他的智慧几乎和奥尔登相等,但是瑞安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为雇员,而不是雇主,只是政策的实施者,而不是制定者。除此之外,美国总统并不喜欢瑞安,在自己人面前也从不掩饰这一点。据报告,伊丽莎白·埃利奥特痛恨瑞安,阿维也知道这件事。那是大选之前发生的事,好像是怠慢了她,说了句刻薄话。哎,政府官员们就是以神经过敏而著称。和瑞安、和他本人一点不同,本·雅各布将军自忖道。他和瑞安都不止一次面临死亡之境,或许这就是维系他们俩的纽带。两个人不必事事态度一致,却对对方怀有敬意。
莫斯科、罗马、特拉维夫、利雅得,他能从中推导出什么结论呢?
斯科特·阿德勒是国务卿塔尔博特选中的人,是一名手段高明的职业外交官。塔尔博特同样很聪明。福勒总统给人留下的印象或许并不太深刻,但他选中的内阁官员和个人顾问都是无与伦比的人才。阿维又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只有埃利奥特除外。塔尔博特要求副国务卿阿德勒来完成重要的先期工作。这样待到塔尔博特亲自介入正式会谈时,阿德勒总是站在他的身旁。
最令人惊诧的当然是摩萨德的线报没有一个人找到一丝线索,对目前情况一无所知。他们报告说:中东地区将要发生重要情况,但不清楚是什么事……听说中央情报局的杰克·瑞安和这事有关……
这事本来很是令人怒火中烧,然而阿维已经习惯了。情报游戏就好比打牌,你永远不能看尽所有的牌。本·雅各布的兄弟是个儿科医生,也要面对同样的问题。患病的孩子很少能说清楚自己究竟哪里不舒服。当然,他的兄弟总可以询问、指示、或者探测出来……
“杰克,我总得向上级汇报点什么,”本·雅各布将军哀怨地说。
“好了,将军,”杰克转过头去,挥挥手又要了一瓶啤酒。“告诉我,圣殿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当时——目前已经神经错乱了。他们在医院里监视着他,防止他寻死。他的妻子刚刚离弃了他,他受了一个宗教狂的影响,就……”本·雅各布耸耸肩。“看到这种事实在太糟糕了。”
“没错,阿维。你知不知道你们将会采取哪些政治补救措施呢?”
“杰克,我们一直在着手处理这个问题——”
“我也这么想。阿维,你是个非常聪明的鬼精灵,可是这次发生的情况你并不了解,你真的不清楚。”
“那么告诉我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两天前发生的情况已经不可挽回地改变了一切,将军。你必须知道。”
“改变到怎样的地步了呢?”
“你们得等一等。我也得等候上级命令。”
“贵国打算威胁我们吗?”
“威胁?决不会发生这种事,阿维,怎么会呢?”瑞安警告自己透露得太多了。这个家伙很能干,杰克提醒自己。
“可是你们不能强制我们执行你们的政策。”
杰克打断了他的话。“你很聪明,将军,可是我也有我的纪律。你必须等一等。我很抱歉你们安插在华盛顿特区的人马没能帮你的忙,不过我也帮不了你。”
本·雅各布再次改变策略。“现在毕竟是我在掏钱请你吃饭呢,我们国家可不像贵国那么富有。”
一听他这语气,杰克不禁笑出声来。“啤酒不错,而且如你所说,我要去的地方确实喝不到这么好的啤酒。如果我要去的地方确实是那里……”
“你的机务人员已经填写了航线计划单。我查过。”
“保密工作只能到这份上了。”杰克接过啤酒,对侍者笑了笑。“阿维,这件事先放一放吧。你真的认为我们会做出任何危及贵国安全的事情来吗?”
是啊!将军心想,不过他当然不能明说。所以他什么都没说。然而瑞安不买账,而且利用他的沉默自顾自改换了讨论话题。
“我听说你现在当祖父了。”
“是的。我女儿这一遭让我的胡子更花白了。她生了个女儿,叫莉娅。”
“我向你发誓:莉娅将在安全的国度里成长,阿维。”
“谁能看到那一天呢?”本·雅各布问。
“一直生活在平安之中的人们都能看到。”瑞安很庆幸自己的这一番答复,这可怜的家伙真是不顾一切地想挖情报,而且如此明目张胆,这让他感到难过。哦,即便我们这一行里最优秀的人也有被逼到墙角的一天……
本·雅各布心底暗暗记下,一定得叫人及时修正有关瑞安的档案材料。希望下次再见面时能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这位将军做什么事都不想当输家。
查尔斯·奥尔登博士凝视着自己的办公室。他当然还没离职,这样对福勒政府有害无益。他的辞呈已经签好了字,正躺在绿色写字台的记事簿上,到月底就会呈交上去。不过这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就如今天一样,他的职权已经荡然无存了。他只是来露露面、看看简报、潦草地写几笔笔记,如今已经改由伊丽莎白·埃利奥特负责简报的事了。总统表示过惋惜之情,只是表达得一如既往那么冷漠。很遗憾不能留你,查理,真是很遗憾,尤其在目前情况下,不过恐怕我们别无办法……尽管怒火中烧,在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里他依然会强迫自己维持住尊严。甚至连阿尼耶·范·达姆都表现出足够的人情味,他发表评论说:“哦,查理,你真是见鬼了!”范·达姆虽然为这件事对他的上司造成的政治危害感到忿忿不平,但至少怒火中还夹杂着些许人道和私下里的同情。可是鲍勃·福勒不同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人道与同情。
莉兹的表现就更加无情了。那个傲慢的婊子一声不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她把他立下的功勋都捞在自己手里。对此她心知肚明,而且已经沐浴在幸福之中了。
上午将要宣布他离职的决定,消息已经泄露给报界了。人人都在猜测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埃利奥特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是不是她呢?阿尼耶·范·达姆这么迅速地努力弥补损失,是不是他呢?还是另外十几个人之中的哪个人呢?
在华盛顿,由大权在握变成贩夫走卒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的秘书脸上是一片难堪的神色;西翼其他官员脸上露出的是强笑。惟有在正式宣布之后的雷霆瞬息,他才算真正堕入尘凡,就好比一颗爆炸的恒星绽放出来的光焰,令人猝不及防,当众死无葬身之地之后,接下来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浮夸炒作。那是媒体的杰作。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听筒简直要从支架上掉下来了。清晨他的房门外曾经聚集了二十个人,已经架设好摄影机,把阳光般炽热的强光直打在他脸上。而且早在提第一个问题之前,他们早已知道了答案。
那个愚蠢的小婊子!她那双母牛般的眼睛、母牛般的乳房,还有母牛般宽大的臀部。他怎么这么麻木!查尔斯·温斯顿·奥尔登教授一屁股坐在他那价值不菲的椅子里,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昂贵的写字台。他头疼得像要爆炸一般,他把疼痛归结为压力和怒火的缘故。他想的没错,只是他没有考虑到目前的心理压力已把他的血压推向一个新高点,比正常血压高了一倍。他同样没有想到在过去这一周里,他一直没有吃降压药。他是一位典型的教授,当他那有条不紊的头脑在分析最错综复杂的问题时,总是忘记细枝末节的小事。
因此一切是那么突如其来,是从他原本就比较虚弱的威利斯环开始发作的,那是大脑内部的血管。这些血管负责将大量血液运送到大脑的各个区域,是身体分支血管,随着年纪增长有可能发生堵塞。二十年的高血压病史,二十年来只在即将和医生见面时才肯吃降压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事业因为一件自堕身份、玷污名誉的丑事而结束又给自己增加了心理压力,终于引起大脑右侧那条血管的爆裂。曾经焦灼难挨的偏头痛终于化为死寂。奥尔登瞪着双眼,双手上扬紧紧抓着头骨,仿佛想保住头骨的完整、不要碎裂似的。可是已经太迟了。血管的裂口在扩大,越来越多的血液溢出了血管。这样一来,不仅大脑最重要的区域无法获得工作所必须的氧气,而且甚至进一步加重了颅内压力,最终其他大脑细胞也因为受挤迫而衰竭。
奥尔登虽然已经不能动了,但依旧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清醒,他那聪慧的大脑依然清晰入微地记载着一切。虽然已经一动不能动了,他还清楚死亡正在逼近。这么迫近啊,他想,他的大脑急速奔跑着想逃脱死神。用了三十五年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出版过的那些书,参加过的那些讨论会,教授过的那些年轻聪慧的学生,主讲过的巡回课程,露过面的访谈节目,参加过的竞选活动,一切不都是为了熬到这里来。我就快完成某些重要大事了。噢,上帝!居然现在就要我死,居然会这样地死去!不过他明白死亡就在眼前,必须接受事实。他希望有人能原谅自己。他不曾做过坏人,不是吗?他只是拼命想改变一些事情,让世界更加美好,而今有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要是骑在那头愚蠢的小母牛身上之前,已经完成了这件对全人类都好的事情就好了……最后一瞬间,他明白了如果他的研究和智慧能够成为惟一的护身符才更好呢——
奥尔登因丑闻下台,而且事实上已经被解雇了,所以死后没有立即被人发现。今天秘书小姐没有每隔几分钟就按蜂鸣器唤他接电话,而是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叫他。因为她截断了所有打给他的电话,一个都没有转接给他。其实这样做让她感到心亏,事后几个星期秘书小姐还是难以释怀。当她终于准备下班的时候,她决心必须告诉他一声再走。她用对讲电话和他联系,但没有听到回音。她眉头紧皱着稍等了一会儿,再次联系他。还是没有回音。于是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敲了敲门。最后她终于推开门,她的尖叫声足以惊动楼里对角的总统办公室门外的安全人员。第一个赶到的是总统的一名贴身保镖海伦·迪阿古斯蒂诺,当时她因为坐了一整天,正在楼道里散步好放松一下。
“不好!”转瞬之间她就把佩枪拔了出来。她一生从没见过这么多血,现在血液正从奥尔登的右耳中汩汩而出,将写字台染成一片狼藉。她对着无线电发报机吼了一声有情况。肯定是头部中弹。她敏锐的双眼扫视着全屋,注视着史密斯-威森19型手枪的前准星搜寻着。窗户完好。她飞快地冲到屋子另一边。没有人。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接下来又用左手摸了摸奥尔登的颈动脉,看有没有脉动。当然脉搏已经没有了,但是专业训练要求她必须检查一遍。屋外白宫所有出口都被封锁起来,所有枪支都拔出来,来访者都原地不动。财政部特勤处的特工们正在对全楼进行彻底搜查。
“他妈的!”皮特·康纳一走进屋就骂起来。
“搜查完毕!”有个声音透过耳机告诉他们两个。“楼里没有问题,老鹰很安全。”“老鹰”是总统在特勤处里的代号,展示出特工们的幽默感。这代号与总统的名字相吻合,但同时和他的执政风格极不协调,简直有讽刺味道了。
“救护车两分钟到场!”通讯中心补充说。他们找来救护车要比找来直升机迅速得多。
“放松点儿,达加,”康纳说。“我认为这个人是中风而死。”
“让开!”他是海军看护长。特工们当然都接受过急救培训,不过白宫总有医疗队待命,第一个到场的就是这位海军看护。他携带着海军看护人员在战场上背的、类似行李袋一样的背包,但是根本没有费心打开它。他立即就看出,写字台上淌了太多血,血污已经开始凝固了。海军看护决定不必打扰尸身——或许这里就是案发现场——血液大多是从奥尔登博士的右耳流出。左耳处也有点滴血迹,在他视线所及处,尸体面部已经开始出现尸斑。没有比这样的情况更容易下诊断了。
“他已经死了,将近一个小时前死的,伙计们。脑血栓,中风。这家伙是不是患有高血压?”
“对,我想是的,”迪阿古斯蒂诺特工过了一小会儿答道。
“你得赶快确认一下这件事,不过他确实死于高血压,血管爆裂。”
接着来了一位内科医生,他是一位海军上校,也肯定了看护长的判断。
“我是康纳,通知救护车不必赶时间了。朝圣者已经死了,看起来是自然死亡。重复一遍,朝圣者已经死了,”这位特工负责人对着无线电对讲机说。
尸检无疑可以查出许多情况,比如中毒或者食品和饮水污染。可是白宫周围环境一直都受到连续不断的严密监控。迪阿古斯蒂诺和康纳交换了一下眼神,他肯定一直饱受高血压之苦,今天恰恰又是他最不好受的一天。恐怕他们今天同样不会太好受了。
“他情况怎么样了?”人们一起转过头去。是老鹰,是总统本人推门进来了,一堆特工严密地环卫在他身边。埃利奥特博士跟在他身后。迪阿古斯蒂诺心中暗暗记下该给她重新确定一个代号了。她不知道用欣喜若狂这个代号是否够劲儿。达加不喜欢这个婊子。总统安全特别小组的人都不喜欢她。不过给他们薪水又不是为了要他们喜欢她,或者说就这件事而言,也不是为了要他们喜欢总统。
“他已经死了,总统先生,”医生说。“看起来是死于中风。”
听了这个消息,总统并未做出明确表示。保密部门特工回想起,总统曾经亲眼目睹妻子和多发性动脉硬化奋战多年,最终还是失去了她,当时他还是俄亥俄州州长。他们认为总统肯定为此耗尽了心力,希望她早点解脱。他肯定因为这件事变成了铁石心肠,当然他心底应当还残存着几点情感。他咂咂舌头,做了个鬼脸,摇摇头,而后转身离去了。
莉兹·埃利奥特走到总统站的位置上,视线越过一名特工的肩膀。就在她凑上前想看清楚一点的时候,海伦·迪阿古斯蒂诺研究着她的表情。达加知道埃利奥特喜欢涂抹浓妆,她也看出这位新任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在浓妆之下脸变得惨白。迪阿古斯蒂诺知道她肯定是因为看到如此恐怖的场景被吓成这样的。这里看上去好像是一桶红油漆泼洒在写字台上了。
“哦,上帝!”埃利奥特博士暗暗叫道。
“请让开路!”一个新的声音传来,那是一名手持担架的特工。他粗鲁地一把推开莉兹·埃利奥特。达加注意到莉兹已经震惊得忘记该对他的无礼表示愤怒了,她面色惨白,眼神散乱。也许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坚强的婊子吧,特工迪阿古斯蒂诺心想,不过她恐怕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坚强。想及此处,这位特工心里感到一丝满足。
膝盖是不是有点发软,啊,莉兹?海伦·迪阿古斯蒂诺从特勤学院毕业刚刚一个月,她曾经参加过一次野外严密监视行动,被监视目标——假扮反方的人——“做掉了”,她一辈子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居然拔出一支大型自动手枪,甚至朝她的方向打了一发子弹尽管没有对着她。她拔出史-威型手枪从三十七码远的地方对着那个人形靶连开三枪,发发稳中十环,就好像靶场打靶一样轻松,从此她得了达加这个外号,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打得这么准,于是达加才成为这些家伙之中的一员,成为特勤处枪队成员之一。在当时他们的枪法比陆军的精英部队三角洲水陆突击队还要出色。达加性格坚强,相比之下,莉兹就差得很远,尽管莉兹·埃利奥特装得多么傲慢。吓破胆子了,女士?此时此刻,海伦·迪阿古斯蒂诺特工没有想到,莉兹·埃利奥特已经是老鹰的国家安全事务的主要顾问了。
这次会面相当平静,在冈特·博克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革命战士所挚爱的那些激情勃发的浮华言辞一句都没有。他的老战友伊斯梅尔·卡提以往最擅长煽风点火,他精通五种语言,不过博克看出今天卡提在诸多方面都不太兴奋,他笑容中的残忍也不见踪影。而言语之间停顿时那横扫一切的手势也更加收敛,博克猜想恐怕他身体不太舒服。
“听说你太太的事以后我心情很悲痛,”卡提说,一时间把话题引向了个人问题。
“谢谢你,朋友。”博克决定摆出最高大的形象来谈这件事:“与你们所忍受的痛苦相比,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挫折总是难免的。”
这一回的挫折为数可是不少啊,其实两人都明白。他们手中的最佳武器一直是可靠的情报信息,但是博克的信息来源已经枯竭了。多年以来,“红军派”可以从各种渠道获得信息,西德政府部门里都安插着自己的人,东德地下组织也会提供有用的精选珍闻,所有东方政治阵营各国的情报机构都是根据它们共同的主子克格勃克隆的,他们也可以从这些情报部门获得信息。无可置疑,相当多数量的情报是由莫斯科出于政治目的提供、经过一些规模较小的国家传送过来的,博克从未怀疑过这些政治动机。毕竟,全世界的社会主义本身就是一场充斥着大量战术行动的战争。应该说以前是,他更正自己的说法。
如今一切他能赢得的帮助都一去不复返了。东方阵营的情报机关转过枪口像打野狗一样攻击昔日的革命同志。捷克和匈牙利实际上已经开始把有关他们的情报出卖给西方国家了!东德则以维护大德意志合作与兄弟之情的名义把他们的信息泄露了出去。东德——即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它只是德国帝国主义的附庸。而俄国呢……他们曾经从苏联得到的间接援助现在也都不见踪迹,恐怕永远不再出现了。随着社会主义逐渐退出欧洲舞台,他们在诸多政府机构里的线人也都对社会主义的未来丧失了信念,要么裹足不前,要么变成双料间谍,要么索性不再传递情报。欧洲革命志士手中最强有力、最有效的武器突如其来地销声匿迹了。
幸亏这里还没变,卡提没有变节。以色列人的愚昧无知可以和他们的凶残邪恶相提并论。博克和卡提都知道,世上有个永恒不变的事实,那就是犹太人没有能力率先倡导什么意义深远的政治举措。尽管在打仗时他们凶狠可怕,但在营造和平的问题上他们总是无能得令人失望。另外,他们有权根据自己的意志主宰国家的方针政策,仿佛他们并不期待和平。博克并没研究过世界史,不过他怀疑历史上是否有过犹太人这样的行为先例。以色列本土的阿拉伯人和巴勒斯坦被占领土上的俘虏们正在造反,这是以色列精神上滴血的痛处。以色列警察和国内情报机构以前能够随心所欲地渗透到阿拉伯人的群体里,而今由于阿拉伯人普遍支持反叛行动的心理已经越来越深深铭刻他们的脑海中,以色列人渐渐地被排斥在外了。卡提至少还在指挥一个军事行动。不管战术状况有多么糟糕,博克还是好生嫉妒他。卡提还有一个出乎常情的优势即敌对方的工作效率实在太高了。以色列情报机构针对阿拉伯自由战士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代人之久。漫长岁月中愚蠢的战士早已死在摩萨德军官的枪口下,而活下来的——就像卡提这样的人——幸存者则都是强壮聪明之辈,恰恰是达尔文倡导的物竞天择过程的忠实产物。
“你是怎么对付那些告密者的?”博克问。
“上星期我们发现了一个,”卡提面带一丝残忍的微笑答道。“他临死之前给我们指认了他的联络官。现在我们已经把他监控起来了。”
博克点点头。在以前这名以色列军官惟有被刺杀一种下场,但是卡提已经学聪明了。只要小心谨慎地监视他,只需要间断性地监视即可——他们就能挖出其他间谍。
“俄国人怎么样了呢?”这个问题招来了强烈反响。
“那些猪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们都不给,我们得靠自己,一直是这样。”卡提的脸上呈现出今天以来难得一见的朝气。这神气稍纵即逝,而这位阿拉伯人的脸上又恢复了原先遮遮掩掩的疲惫样子。
“你好像累了,我的朋友。”
“今天太长了,我想对你也是这样。”
博克听任自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直到明天?”
卡提点点头站起身来,带领客人到自己的房间。博克就寝前握住了他的手,他们相识已将近二十年了。卡提回到起居室,又走出门来。他的安全保卫都各就各位,保持警戒。卡提像往常一样和他们简要谈了几句,因为只有关心他们的需要才能让他们忠心耿耿。而后,他也上床睡觉了。当然他会先做完晚祷告再睡。他的朋友冈特是个无神论者,这让他稍有反感。尽管他勇敢、智慧、全身心投入,可他缺乏信仰,卡提不理解如果人没有信仰怎么能坚持得下去。
坚持?他究竟有没有坚持过呢?卡提躺倒下来时在心底自问。他那酸痛的双腿和双臂终于品味到了休息的滋味,尽管疼痛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好了些。博克已经完了,是不是?如果佩特拉死在德国调查局第九支队手里对他而言会更好一些。他们肯定早想杀死佩特拉了,那些德国突击队员,但是有传言说他们找到她时,胸前各有一个小婴儿在吮吸奶水,如果破坏了这样一副图景哪里还算男人。卡提本人虽然对以色列人怀着刻骨仇恨,也下不了手。那一定会冒犯真主。他心中想着佩特拉,在黑暗中微笑起来。他曾经和她欢好过一次,当时冈特不在家。佩特拉寂寞难奈,而他在黎巴嫩刚刚胜利完成了一次军事行动,杀死了基督教民兵的一名以色列顾问,正在热血沸腾之际,于是两个人分享了一番革命的热情,激情似火长达两小时之久。
冈特知道这件事吗?佩特拉有没有告诉他呢?
也许她告诉了丈夫。没有关系,博克不是那种人,他不像阿拉伯人,为了这种事就能血腥相见。欧洲人对这种事很随便,在卡提看来,欧洲人不在意这种事真是好生奇怪,不过人生奇怪的事儿还多着呢。博克算是一个真朋友,这一点他很有把握。冈特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与他内心的火焰同样真实而炽烈。悲哀的是欧洲发生的一切让这位朋友的生活变得如此艰难。他的女人身陷牢笼,他的孩子被人抢走。一想及此事卡提感到身上的血液都有如冰冻。他们居然还生育了孩子,真是愚蠢。卡提一生未婚,但在享受女人的陪伴方面从不知足。十年前在黎巴嫩的时候,他就和欧洲女子混在一起,有的姑娘甚至只有十来岁。回忆起这些事他安静地笑了。有些事阿拉伯姑娘绝对一辈子也不曾学过该怎么做。她们是那么热情似火,渴望表现出自己是多么全心投入。他很清楚这些姑娘在利用他,就像他也在利用这些姑娘一样。不过当时卡提要年轻得多,具有年轻人的激情。
那些激情已经消逝,他怀疑再也不能恢复往日的激情了。他希望可以,他主要期望能恢复健康,让他具有足够的精力同时应付一件以上的事情。医生说,治疗非常顺利。他比大多数人更坚强地忍受着这种疗法。如果他总是感到疲劳,如果他时不时感到极度恶心,决不能气馁。那是正常反应——不,正常情况甚至也达不到这样的“良好”状态。每次看病医生都向他担保说真的还有希望。上个星期医生告诉他,这话并非所有医生常常挂在嘴边来鼓励患者。他很有机会痊愈,卡提知道,重要的是自己还有为之生活下去的目标。他有目标。他确定那才是让他一直活下来的力量。
“现在情况如何?”
“继续你们的工作,”卡伯特博士通过防窃听卫星通讯网络答道。“查理在写字台前严重中风。”他停顿了一下。“这恐怕是这个可怜的杂种最好的命运了。”
“莉兹·埃利奥特取代他了?”
“没错。”
瑞安表情痛苦地抿紧双唇,仿佛他刚刚吃了某种难吃的药。他看了看表,卡伯特一大早起身打来这个电话发布指示。他和自己的上司实际算不上朋友,不过这项任务的重要性已经超越了亲疏距离。瑞安心底暗想,或许和伊·埃也可以这样。
“好吧,老板。九十分钟之内我就起飞,我们会依照计划同时行动。”
“祝你好运,杰克。”
“谢谢您,局长。”瑞安按了防窃听电话控制台上的关机键。他走出通讯室,回到自己的房间。行囊已经打好,只剩下打领带一件事了。他把外套搭在肩头,此地太暖和不适合穿外套,而要去的地方更热。不过他不得不穿一件外套,那是礼节需要,也是那些离奇古怪的行为规范之一。为了表现出恰如其分的礼貌就要求你必须忍受极度的不适。瑞安提起行囊走出了房间。
“要对表吗?”阿德勒正等在门外,吃吃地笑着。
“嗨,斯科特,那不是我的主意!”
“还是有意义的……有一点。”
“我估计是。哦,我得赶飞机。”
“你不上去飞机不能起飞,”阿德勒指出。
“这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优势之一,不是吗?”瑞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走廊。走廊上空无一人,不过他怀疑以色列人肯定早就在这里安置了窃听器。如果真是这样,背景音乐可以干扰窃听。“你怎么看?”
“成败机会参半。”
“有那么乐观吗?”
“有啊,”阿德勒咧嘴笑道。“这次就是,杰克。是你想出来的好主意。”
“不只是我的主意,我甭想从这件事上捞到什么功劳,没有人会知道我。”
“有我们知道,我们工作吧。”
“告诉我他们做何反应。祝你好运,伙计。”
“我觉得运气这个词恰如其分。”阿德勒握住瑞安的手。“一路平安。”
大使馆的豪华轿车把瑞安直接送到了飞机旁,引擎已经开始运转起来。这架飞机有优先滑行起飞的权力,他登机后不到五分钟飞机就升空了。这架VC-20B型飞机沿着以色列短剑形的疆土直奔南飞去,而后越过亚喀巴海湾上空,进入沙特领空。
瑞安依照往日的习惯盯着窗外。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自己计划要做的事,不过任务已经反复排练过一周了,因此眼睛盯着窗外时大脑可以静静地思索。空气清净明朗,天空万里无云,他们凌空飞越过那一片满目荒芜的沙石地。地表的颜色出自一些矮小的灌木丛,它们的形体实在太过微小了,简直无法一棵棵地辨认出来,整体看去仿佛一张没有刮过胡子的脸。杰克知道以色列的大部分疆土也是这副模样,就像西奈山一样荒芜,这里打过多次坦克战,他觉得真是不明白怎么有人肯为了这样的土地而牺牲生命。然而几乎是从人类刚刚出现在这颗星球上开始,就确实有人为它牺牲了。人类第一批有组织的战争就是在这里发生的,而且从未间断过,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
沙特阿拉伯的疆域和美国密西西比河以东地区的大小相同,其首都利雅得大体位于全国中心地带。由于当地的空中交通状况不太拥挤,而飞行员把飞机导向利雅得国际机场的过程中气流又平稳得令人赏心悦目,这架飞机以比较迅捷的速度降低了飞行高度。又过了几分钟,这架湾流式客机已经滑行到货机集散站,乘务员打开了前舱舱门。
在空调环境里闷了两个小时之后出来,杰克觉得仿佛步入了一座鼓风炉。阴凉处的气温超过了华氏一百十一度,可这里居然没有树阴。更糟糕的是,人行道犹如镜子一般把阳光反射回来,阳光是这样灼热,以至于瑞安的脸颊针刺一般的疼痛。迎接他的是大使馆代表团副团长,以及常规安保人员。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地坐进了大使馆的另一辆豪华轿车。
“飞行顺利吧?”代表团副团长问。
“还不错。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长官。”
有人称自己为“长官”感觉真不错,杰克心想。“好了,我们就抓紧时间吧。”
“上级命令我只能陪您到门口。”
“没错。”
“目前为止还没有新闻界打探这件事,这一情况或许您感兴趣。这件事华盛顿特区一直没有声张。”
“五小时以后情况就会改观了。”
利雅得虽然和西方大都会差距很大,但市容洁净。它和以色列城市的差异非常显著,几乎所有事物都是新的。距离以色列只有两小时飞行路程。此地从来没有像巴勒斯坦那样处于十字路口地位。古代商路为了躲避阿拉伯的酷热,都避开了这片土地,尽管沿岸的渔业、商贸城市已经兴旺发展了上千年。内陆的游牧民族还是固守着刻板的生活方式,只有伊斯兰教信仰能将他们维系在一起,而伊斯兰教的圣城则坐落在麦加和麦地纳。有两件事情给这里带来了变化。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人把土耳其军队牵制在这一地区,不让他们去那些对德国和奥地利-匈牙利盟军更有帮助的地方。而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发现了石油,此地石油储藏量如此巨大,以至于让人们把得克萨斯州忘了个精光。有了石油,阿拉伯世界首先改变了,而后全世界也随之改变了。
从一开始,沙特阿拉伯与西方世界之间的关系就非常微妙。沙特还处在原始与先进杂糅的古怪状态。这座半岛上有些人家,他们的上一代还过着与青铜器时代的流浪生活相差无几的游牧生活。与此同时,这里的人却精通备受敬仰的《古兰经》教义,《古兰经》的法规虽然严苛,却绝对平等,与犹太教《塔木德经》的教义惊人地相似。时间不长,这些人就习惯了拥有不计其数的财富。“精明的”西方人把他们看做滑稽可笑的暴发户。其实他们只是一长串新兴暴发户行列中的一个新成员而已,美国自己也是最近才跻身暴发户之列的。瑞安心想自己也是暴发户嘛,于是对几座建筑报以同情的微笑。手握“旧”财富的人——那是傲慢的祖先为他们赚来的财富,而祖先粗野的不文明的性格早已被大家轻松地忘记了——待在那些亲手创造、而不是继承财富的人身边时总是浑身不自在。个人感觉如此,国家同样如此。沙特阿拉伯人和他们的阿拉伯同胞还在学习如何建设一个国家,但还没学会把自己的国家建设得有财有势,不过这样的学习过程对他们而言、对他们的朋友而言已经非常激动人心了。他们面临过一些轻松的教训,但也有非常沉痛的教训,最近的一次是北方和邻国的一战。多数情况下他们学习得非常成功,瑞安希望下一步棋能够同样轻松地走完。一个国家应该帮助其他国家创造和平,而不是以发动战争或遏制贸易相威胁,这样才能获得伟大的荣誉。从华盛顿时代一直到西奥多·罗斯福时代,美国才明白这个道理,罗斯福获得的诺贝尔和平奖仍然镶嵌在白宫墙壁上,上面还镌刻着他的名字。我们花了将近一百二十年时间,当车子拐弯减速时杰克自忖道,西奥多因为调解了几个屁大点儿的边界纠纷就获得大奖,而我们却在要求这些建国不到五十年的家伙帮我们处理文明世界最危险的战争导火索。我们有什么理由小看人家呢?
犹如芭蕾舞一样细腻微妙而又不可动摇的重大政府事件都要事先编排一个仪式。这辆轿车——以前用的是马车——抵达目的地了。一名小职员打开车门——以前称为侍从。贵宾下车时,官员们高雅肃立地等候。如果来宾讲究礼仪就会向那位侍从点头致意,瑞安就很注意这些礼貌。另一位年长一些的职员先是问候来访者,而后引领他去见官员。入口处两边是官方警卫人员,每逢此时一定是身穿制服、全副武装。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摄影师都被迫离开。类似的仪式如果在华氏一百度以下的气温中进行会更加舒适一些,不过至少在瑞安被引见给官员时还有顶棚遮阳。
“瑞安博士,欢迎您来到鄙国。”阿里·本·谢赫亲王向杰克伸出一只有力的手。
“谢谢,殿下。”
“请随我来好吗?”
“不胜欣喜,先生。”主人彬彬有礼简直让我为之动容。
阿里引导着杰克和代表团副团长一行入内,进屋后杰克和副团长就分道扬镳了。这座建筑是一座王宫——利雅得颇有几座王宫,因为这里聚居着许多皇室宗亲——不过瑞安认为称它为“办公宫殿”恐怕更精确。它的规模比瑞安拜访过的英国宫殿要小一些,但是杰克惊讶地发现它居然比英国宫殿更清洁。恐怕是因为当地的空气比较清洁干燥,而伦敦的空气则潮湿而肮脏,好像煤烟熏过,与当地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也安装了空调,室内气温绝不会比八十五度高出多少,不知怎么瑞安觉得这样的气温很舒适。亲王身着飘垂的长袍,头顶一方头巾,用一对圆环固定在头顶上——这是什么?瑞安很费解。这件事原本应当有人给他做简报,不过现在已经太迟了,原本应当由奥尔登来完成这件工作的,查理比他更熟悉这一地区,而且——不过查理·奥尔登已经过世了,杰克得接过球继续打。
在国务院和中央情报局里,阿里·本·谢赫被称作“非部长亲王”。他比瑞安身材颀长瘦削,年纪也轻一点,负责在外交和情报事务方面给沙特阿拉伯国王提供建议。沙特的情报——是由英国训练的队伍——必须向他汇报工作,不过这种职权也不是非常明朗,无疑这又是英国人留下的作风,在保密问题上英国人比美国人要严肃得多。虽然有关阿里情况的卷宗有厚厚一本,但主要写的是他的背景情况。他毕业于剑桥大学,后成为一名陆军军官,而后在美国的莱文沃斯和卡莱尔军营里继续进行专业研究。在卡莱尔的时候他是班上最年轻的学员——年仅二十七岁的陆军上校——身为王室宗亲绝对有利于事业攀升——毕业时名列第三,这一队学员中的前十名毕业生都各自成为师一级指挥官或者担任其他相应的职务。陆军将军曾经向瑞安简要介绍过阿里的情况,据他回忆,这位同窗是位智慧不凡、具有卓绝指挥能力的年轻人。伊拉克战争期间,阿里在奉劝国王接受美国援助的问题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他被看做一位决策迅速、严肃认真的主动参与者,而且如果有人浪费他时间,那么尽管彬彬有礼,他还是会更迅速地表达出内心的不快。
亲王的办公室有一扇双开门,门口站着两名军官,很容易找到。第三位军官打开大门,在两人步入房间时向他们鞠躬敬礼。
“我曾经听说过许多关于您的事,”阿里不拘礼节地说。
“我相信都是些好事,”瑞安答道,并尽力放松自己。
阿里面带顽皮的微笑转过头来。“英国有我们共同的朋友约翰爵士。您还在继续练习小型武器的技巧吗?”
“我确实没有时间,先生。”
阿里一挥手,请杰克落座。“有些事您该为它留出空闲时间。”
两人落座,转入正题。一名仆人手托银盘走进来,为两人倒好咖啡便退了出去。
“听闻奥尔登博士的噩耗,我真是感到遗憾。如此优秀的人才居然被这样一件愚蠢的事件击垮了……愿上帝怜悯他的灵魂。与此同时,我一直期待与您谋面,瑞安博士。”
杰克啜了一口咖啡,味道醇厚而苦涩,口味浓重得可怕。
“谢谢您,殿下。感谢您同意在接见高级官员的场所与我会面。”
“外交上最卓有成效的努力往往是从非正式努力开始的。那么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阿里微微一笑,倚靠在椅子里。左手手指捻玩着胡须。他的双眼燧石一般黝黑,虽然好像不经意地盯在来宾身上,屋里却已经是洽谈公事的气氛了。在瑞安看来,这一切实在太快了。
“鄙国希望能摸索出一种方法——也就是一项可以缓解本地紧张局势的计划草案。”
“当然是与以色列的关系问题。我估计,此时此刻,阿德勒正在向以色列人提出同样的建议。”
“完全正确,殿下。”
“真是富于戏剧性,”亲王面露愉快的笑容说。“请继续。”
杰克开始投球了:“先生,有关此事我们最先要考虑以色列政府的具体安全。早在你我出生之前,美国与其他国家均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几乎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拯救六百万犹太人免遭涂炭。鄙国居然参与如此的丑行,其罪恶感已经深深铭刻在鄙国人民心中。”
阿里庄重地点点头,而后说:“我一直不理解这一点。或许贵方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但罗斯福与丘吉尔在大战期间所做的战略决策都是为了欺骗敌方。至于战争爆发以前没人肯收留一船一船的犹太人,这个问题当然得另当别论。我认为贵国并未给那些可怜人提供庇护实在是非常奇怪。然而,从根本上说,谁都无法预见未来的情况,犹太人不能,非犹太人也不能,而在情况明朗之前希特勒已经完全控制了欧洲局势,那么贵国方面也就无法直接干预了。贵国领袖当时判定,终止大屠杀的最佳途径是尽可能迅捷地赢得战争胜利。那是符合逻辑的想法。他们原本可以把当时正在进行的Endlösung——我相信应当是这一术语——问题当作一个政治问题来讨论,但是他们认为从现实角度看来这样的讨论恐怕毫无收获。回顾历史,这一判断恐怕是错误的,不过他们也并非蓄意造成如此的错误。”阿里稍顿了一下,好让听众消化这段历史课程。“无论如何,我方都理解并愿意有条件地接受贵国希望保护以色列政府的理由。相信您能够理解,我国接受的条件是贵国能认识到别国人民的权益。在这方土地上不止有犹太人和野蛮人。”
“这一点恰恰是我们提案的基点,”瑞安答道。“如果我方寻求到一个方案,可以兼顾他国权益的话,您是否能够接受一条由美国作为以色列安全担保人的计划呢?”杰克还来不及屏息听取答复,答复就出来了。
“当然可以。我们难道还没有表达清楚吗?除了美国,还有谁能够确保和平呢?如果贵国必须派遣部队进驻以色列以确保他们有安全感,抑或贵国必须签署正式协议明确贵国的担保身份,我方都可以接受。但是阿拉伯的权益何在?”
“以您的高见,我国应当怎样处理阿拉伯权益呢?”杰克问。
阿里亲王被这个问题惊得目瞪口呆。瑞安的任务难道不是来呈送美国的计划吗?他几乎要发作起来,但是阿里非常聪明,知道这并非圈套,而是美国政策上发生了根本性改变。
“瑞安博士,您以一国利益为由提出这个问题,但这个无须我来回答,我相信问题的答案该由贵国自己做出。”
瑞安花了三分钟才将方案解释完。
阿里忧郁地摇摇头。“瑞安博士,这一计划只是贵国自己认为可以接受。即便我方肯接受,以色列也永远不会接纳——更确切地说,恰恰因为我国肯接受,他们势必反对。他们应当赞成这一计划,但他们绝对不肯接受。”
“贵国政府可以接受吗,先生?”
“我当然必须将它呈送给其他人过目,但我认为我国的答复是肯定的。”
“存在任何异议吗?”
亲王顿了顿,喝完咖啡。他的视线越过瑞安的头顶盯着远处一面墙上的某个地方。“我们可以提出几个修改意见,但修改意见对贵方计划的核心内容并不会产生实质性改变。事实上,我认为对那些次要问题的讨论将轻而易举地迅速解决,因为这些问题并不会对其他有关国家产生影响。”
“那么贵国会选择哪位作为穆斯林代表呢?”
阿里前倾身躯。“这很简单,任何人都可以告诉您。阿克萨清真寺的阿訇是位杰出的学者和语言学家。他名叫艾哈麦德·本·尤西夫。伊斯兰教世界的所有学者无不向他求教,咨询他在神学问题上的看法。在某些争端问题上,逊尼派和什叶派穆斯林都听从他的教诲。他甚至出生在巴勒斯坦。”
“那么容易吗?”瑞安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他没有猜错。尤西夫果然并非只是政治中间派,是他号召阿拉伯人把以色列人赶出了约旦河西岸。但是他本人也从神学的立场上公开谴责恐怖主义。他并非就是完美的人选,但是如果穆斯林承认他,那么他已经很理想了。
“您非常自信,瑞安博士,”阿里摇摇头道。“实在太自信了。我承认贵国计划比我本人、比我国政府所预料的要公平得多,但这一计划恐怕永远无法实现。”阿里又顿了顿,双眼紧盯着瑞安。“现在我必须自问这是否是个严肃的提案,抑或只是在表面上展示公允。”
“殿下,下个星期四福勒总统将会在联合国大会发表讲话。届时他将正式提出这个计划,有现场直播,彩色图像。我获准邀请贵国政府到梵蒂冈参与正式协商。”
听到这个消息,亲王实在震惊不已,以至于滑出一句美国腔调:“您真的以为能办得到吗?”
“殿下,我们会拼了老命争取。”
阿里站起身,走向写字台。他从写字台上拿起电话,按了一个按键,而后飞速地说话,瑞安根本听不懂。就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瞬间,杰克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奇思妙想:阿拉伯语言和希伯来文一样都是从右向左写,而不是从左向右写。瑞安真不明白人的脑子怎么能应付得了这样的顺序。
真他妈的,杰克心底想,也许有戏吧!
阿里放下电话,转身对客人说:“我认为该是觐见国王陛下的时候了。”
“那么快?”
“这就是我国政府形态的优点之一,当一位政府部长期望会见另一位部长时,他只要打个电话就行了,这其实就像是把电话打给一位堂兄弟或者一位叔父。我们是家族统治。我相信贵国总统是信守然诺的人。”
“他即将在联合国发表讲话的稿子已经拟好了,我曾经读过。他已准备面对国会里偏向以色列的议员们的攻击,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已经看到他们采取行动了,瑞安博士。即便是我们在和美国士兵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们还是拒绝给我们提供国防所需的武器弹药。您认为这一现象会有所改变吗?”
“苏联共产主义政权已经是穷途末路,华约也瓦解了。我长大成人的那个世界环境中有这么多东西如今已荡然无存。现在正是扫清世界上剩余骚乱纷争的时候。您还问我们是否能做到——为什么不能呢?先生,人类生存过程中惟一永恒的因素是变化。”杰克知道自己的自信已几近于目空一切了,他猜想着不知道斯科特·阿德勒在耶路撒冷的情况怎么样。阿德勒不是个爱吓人的人,但是他很清楚该怎样传达命令。已经太久没有给以色列传达命令了,以至于杰克都不知道上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或者说究竟是否有过这种情况了。不过总统已经承诺要大干一场。如果以色列试图阻止总统的努力,他们就会发现世界其实很冷漠。
“您忘记了还有上帝是永恒的,瑞安博士。”
杰克笑了。“没有忘,殿下。实质就在于此,不是吗?”
阿里亲王想微笑一下,但没笑出来,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他手指大门说:“车在等我们呢。”
宾夕法尼亚州的新坎伯兰军用仓库里保存着自革命时代以来的军旗和各种旗帜。一位陆军准将和一位专业的文物研究者在仓库里把曾经由美国第十骑兵团携带的布满灰尘的团旗平摊在桌上。准将怀疑军旗上的一些粗砂是否就是本杰明·亨利·格利亚逊团长打击阿帕契族印第安人时留下的。这面军旗将要送到第十骑兵团去,它不会有太多见天日的机会。也许每年会取出来一次,但是他们会照样子再做一面新的。这种事居然会发生也真是离奇。在这样一个缩减军费开支的年代,居然要组建一支新军。准将可不是想反对,第十骑兵团有一段辉煌的历史,但是从来没有产生过应有的震撼,例如在好莱坞,迄今只拍过一部黑人兵团的影片。其实第十骑兵团有四支黑人军团,即第九、第十骑兵团,第二十四、第二十五步兵团。每一支部队都在平定西部的战斗中起到过重要作用。这面团旗可以追溯到一八六六年,旗中央是美洲野牛图案,因为和第十团对垒的印第安人认为第十团士兵的头发酷似美洲野牛的粗糙皮毛。准将知道,黑人士兵们曾经在西部击败了杰罗尼莫,还猛攻过圣胡安山,救了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性命。大约在那个时候,他们才获得了一丁点官方认可,那么如果总统出于政治目的命令重建第十团,那又怎么样呢?第十团毕竟具有可敬的历史。
“要一个星期,”做旗帜的说。“我将亲自动手完成。上帝,真不知道格利亚逊团长如果活到今天,他会怎么看待这头驰骋在得克萨斯、俄克拉何马州和东部的野牛!”
“这话实在,”准将承认。几年前他曾经指挥过第十一装甲骑兵团。这支黑马团仍然驻扎在德国,不过他怀疑他们还能在当地待多久。然而历史学家的话没有错,装备了一百二十九辆坦克、二百二十八辆装甲运兵车、二十四尊机动式火炮、八十三架直升机,再加上五千名骑兵,这支现代化的骑兵团部队其实是一个加强旅,机动灵活且战斗力强。
“他们即将在哪里安营扎寨?”
“这个团会在斯图尔特要塞成立,成立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将来会转而建成第十八空降兵团吧。”
“那么画成褐色好吗?”
“恐怕是这样。这个团很了解沙漠,不是吗?”将军摸了摸这面军旗。对,布料的纤维中还有粗砂呢,那是得克萨斯州、新墨西哥州还有亚利桑那州的粗砂。真不知道追随这面军旗冲锋的战士们是否知道这个团又要重生了呢,也许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