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高潮
“我们现在只要放下钩子就行了。”瓦图京对克格勃主席说。他指着放在格拉西莫夫办公桌上的证据,说话的语调平淡,脸上毫无表情。
“干得漂亮,上校!”主席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瓦图京看得出来,主席除了对终结这桩棘手的敏感案件表示满意之外,还有别的意思。“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由于目标的身份特殊,我认为我们应该在他进行情报交接的时候当场逮他个正着。因为中情局似乎已经知道我们截断了菲利托夫和他们之间的情报交通线。在这次交接中,他们采取异常步骤,动用了自己的情报员——而且没出丝毫差错。尽管他们干得天衣无缝,但不难看出他们是在铤而走险。我想同时揭露福利夫妇的身份。这两口子欺骗了我们这么久,一定很得意。把他们当场抓住能打掉他们的傲气,同时从整体上给中情局一次重大的心理打击。”
“同意。”格拉西莫夫点点头说。“这案子就交给你办了,上校。你不必操之过急。”他俩心照不宣,知道这就是说要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
“谢谢你,主席同志。”瓦图京随后立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召集各小组负责人分配了任务。
窃听器非常灵敏。像其他许多人一样,菲利托夫睡觉的时候也是不断辗转反侧,只有在做梦时才比较安静。磁带录音机录下了床单的摩擦声和几乎无法分辨的嘟哝声。终于出现了一个新的声音。这时头戴耳机的监听员给同伴们打了个手势。这声音像风在鼓动船帆,表明目标正在掀被子。
接着是咳嗽声。这老家伙肺有毛病——他的病历上是这么写的。他尤其经不起风寒以及呼吸道感染。显然他是拿着什么东西下了床。接着是他擤鼻涕的声音。几个克格勃的人相视而笑。那声音就像火车头上的汽笛声。
“看见他了。”守在摄像机前的人说道。“正朝卫生间走去。”下面的声音是可想而知的。两个高分辨率的摄像镜头分别被装在那套公寓房的两扇窗户上。尽管黎明时分光线微弱,但通过一些特殊装置,他们仍然看得比较清楚。
“你们知道,对一个人采取这种手段是够厉害的!”一名技师说道。“如果你把我们早晨刚刚醒来时一些活动的录像带拿给别人看,我们羞也羞死了。”
“这个人将因其他原因而死。”在场的那个资深少校冷冷地说。进行这类侦查存在着一个问题:你开始认同自己的监视目标,所以得经常提醒自己,叛徒是很可恨的。你是哪一步出的差错?少校感到不解。你是个战功卓著的人!他已经在想这个案子会怎么处理了。公审?对这样一个著名的战斗英雄,他们敢公审吗?接着他告诉自己,这是个政治问题。
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这表明国防部送信件报刊的人给菲利托夫送来了《红星报》。他们听见他煮咖啡的声音,相互看了看——这个狗叛徒每天早上都有上等咖啡喝!
现在他进入他们的视线,坐在小餐桌旁看起报纸来。他们发现他喜欢记笔记,不时地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或在报纸上圈圈点点。咖啡煮好后,他起身到小冰箱里取出牛奶。把牛奶倒进咖啡杯之前,他先闻了闻,看有没有变味。他在黑面包上抹了一层厚厚的奶油——他们知道这就是他平时的早餐。
“吃东西还是像个当兵的。”摄像师说道。
“他曾经是一名优秀军人。”另一个克格勃军官说道。“这个老糊涂,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早餐很快就吃完了。他们看见菲利托夫走进卫生间洗漱、刮脸,接着走出来穿衣服。从监视屏幕上,他们看见他拿出刷子把皮靴刷了刷。他们知道他总是穿靴子,而这在国防部工作的军官中是很少见的。他的军服上缀着三颗金星,这在国防部的军官中也不多见。他站在橱柜的镜子前照了照,接着把报纸放进公文包,然后走了出去。他们最后听见的是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少校随即拿起电话。
“目标出门了。今天早上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跟踪小组已经就位。”
“很好。”瓦图京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一位摄像师调整了一下设备,录下菲利托夫走出公寓的情形。只见他向司机回礼、钻进汽车,随后便与车一起消失在街上。一个毫无情趣的早晨。这是他们大家的看法,不过他们现在已经耐心多了。
西部的山峦云雾缭绕,天下着毛毛细雨。神箭手尚未动身,因为他还要做祷告,对难民进行安抚。奥尔蒂斯去找法国医生处理他脸上的伤口,这时他的朋友开始翻起他的文件来。
神箭手有些负罪感,但他心想自己不过是在找他送给奥尔蒂斯的一些资料而已。他知道奥尔蒂斯除非不得已才记笔记,但却对地图有浓厚的兴趣。神箭手想找的地图果然在他预料的地方,和地图夹在一起的还有几张图表。他迅速且准确地把它们画了下来,然后把所有东西放回原处。
“你们俩真够古板的。”比阿·陶西格笑着说。
“破坏这个形象就太可惜了。”格雷戈里答道。他的微笑掩饰了他对他们这位客人的厌恶。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坎黛丝怎么会喜欢这个人——不管她是个什么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引起他内心的警觉。这倒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他根本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他的家人和未婚妻都很爱他,他的同事们都很尊敬他,这就够了。如果有人认为他不像个军官,那就去他妈的吧。不过比阿特丽斯身上有一种——
“好吧,我们来谈正经事。”他们的客人饶有兴致地说。“华盛顿有人来了,问我要多久……”
“应该告诉这些官老爷,这种事不像按开关那么容易。”坎黛丝不满地大声说道。
“六个星期,最多。”格雷戈里笑着说。“也许会快些。”
“什么时候?”坎黛丝问道。
“快了。我们还没有找到机会在模拟设备上进行试验,不过看来还不错。这是鲍勃的想法。他快成功了。他在软件方面的改进比我正在研究的东西更有价值。我们所用的人工智能比我原先设想的要少。”
“哦?”人工智能的运用对激光反射镜的性能和目标鉴别将是至关重要的。
“是啊,我们在设计问题上考虑太多,只注重推理,忽视了直觉。我们不必告诉计算机如何考虑每个问题的程序。我们可以把预定的选择编入程序,这样就可以减少百分之二十的指令。这比让计算机根据菜单进行大量判断要更快速便捷。”
“那么出现异常情况怎么办?”陶西格问道。
“整个问题就在这里。人工智能程序造成的延缓作用大大超过了我们的想象。我们原想让这个东西更具灵活性,结果它干什么都不行。预期中的激光器性能很好。它对火力选择的反应速度要比人工智能程序确定是否进行瞄准的速度快——那为什么还不射击呢?如果它不符合要求,我们就把它淘汰。”
“你们的激光器技术规格改变了。”比阿特丽斯·陶西格说道。
“呃,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奉告。”
那个小讨厌鬼又笑了。陶西格也冲着他笑了笑。我还知道一些连你也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吗?朝他看一眼都会使她起鸡皮疙瘩,但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坎黛丝看他的那副神态,好像他是保罗·纽曼或者什么人物似的!黄色的皮肤,满脸青春痘,坎黛丝怎么会喜欢上这个小子呢!陶西格感到哭笑不得……
“即使是我们这些讨厌的行政管理人员也得事先计划嘛。”陶西格说道。
“对不起,比阿,保密制度你是知道的。”
“你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做成的?”坎黛丝摇了摇头说。“如果说得更严肃些,艾伦和我之间交谈的时候也不能……”她对自己的情人挑逗性地一笑。
格雷戈里大笑起来。“我真拿你没办法。”
“比阿,你相信这个家伙吗?”坎黛丝问道。
陶西格向后一靠说道:“从来就不相信。”
“你什么时候才会答应跟拉布博士一起出去?你知道吧,他追你已经追了六个月啦。”
“我希望他先有一辆车再来追我。天哪,我想到哪儿去啦!”她看着坎黛丝,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她意识到她弄到手的程序情报现在已经没用了。这个该死的讨厌鬼把它改变了!
“是有个东西。问题是,是什么?”琼斯打开话筒。“指挥台,声呐室报告,发现一个目标,方位0—9—8。将它定为四号目标。”
“你能肯定那是个目标?”那年轻的海军士官问道。
“看见这个了吗?”琼斯用手指在屏幕上画着。屏幕上有一道“瀑布式信号”与周围的杂音混在一起。“要记住,你是在搜索非随机性信号。而这道线不是随机的。”他键入一道指令以改变屏幕上的图像显示。计算机开始处理一系列不连续的频率段。不到一分钟,图像变得清晰了。年轻的声呐手认为,至少琼斯先生觉得它变清晰了。屏幕上的那条线呈不规则状,两侧逐渐向外扩散,然后逐渐收缩,覆盖角度大约五度。“技术代表”琼斯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钟,然后再次报告情况。
“指挥台,我是声呐室,四号目标是克里瓦克级护卫舰,方位0—9—6,似乎正以十五节左右的航速转弯。”琼斯转身对着年轻人,回忆起自己首次巡航时的情景。这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连海豚徽章还没有呢。“看见这个了吗?这是它的涡轮机产生的高频信号,这是使它露馅的狐狸尾巴。这声音老远就能听见,因为克里瓦克级没有隔音装置。”
曼库索走进舱里。“达拉斯”号是首批建造的六八八级潜艇,与后来建造的这个级别的潜艇不同的是,从它的指挥台到声呐室没有直接通道,必须经过舰首,通过甲板上的一个口子才能到下面来。下次大修的时候也许有可能进行改造。艇长举起咖啡杯指着屏幕问:“克里瓦克级在哪儿?”
“就在这里,方位没有改变。我们处于有利的水域。它也许离我们还远着呢。”
艇长笑了。琼斯总是试着对距离进行猜测。奇怪的是,自从他来到曼库索舰上的两年里,他的这种猜测几乎都是正确的。在潜艇后部的控制室里,火力控制跟踪组正根据“达拉斯”号的已知航线来标定目标的位置,从而确定这艘苏联护卫舰的距离和航线。
海面上没有什么动静。被声呐发现后标定的另外三个目标都是单螺旋桨商船。虽然今天天气不错,但是在冬季,波罗的海——它在曼库索眼里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湖——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情报部门的报告说,对方的大部分潜艇都停泊在港内进行维修保养。这是个好消息。更有利的是,海面上冰也不多。如果真碰上大冷天,一切会冻得硬邦邦的。艇长心想,要是碰到那种情况,他们的行动就要受限制了。
到目前为止,舰上只有他们的另一位客人克拉克知道这次任务的内容。
“艇长,我们已确定了四号目标的位置。”控制室里的一名中尉报告说。
琼斯把一张字条折好交给了曼库索。
“我准备好了。”
“距离三万六千码,航向大约2—9—0。”
曼库索打开字条后大笑起来。“琼斯,你小子还是这么神!”他把字条递还给他,然后回舰尾控制室去改变潜艇的航向以避开那艘克里瓦克级舰。
琼斯身边那个声呐手一把抓过字条并大声念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本不该有这种本事嘛。”
“实践,小伙子,多实践。”琼斯模仿喜剧演员W·C·菲尔兹的腔调说道。他注意到潜艇在改变航向。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曼库索的做法了。要是在过去,艇长会把潜艇靠过去,通过潜望镜拍下照片,并设计出几套鱼雷进攻方案,把苏联军舰真的当成战争中的目标来演练。这一次他们见到这艘军舰后却退避三舍,悄然转向。琼斯觉得曼库索的个性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因此开始琢磨这项新任务究竟是什么。
他这两天很少看见克拉克先生。克拉克一直在潜艇后部的轮机舱里——那是潜艇的健身中心,两台机器中间放着一台跑步机。艇员们私下里早就在议论,说他很少说话,只是笑一笑,点点头,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有一名军士长看见了他前臂上刺着的红色海豹,悄悄地把这个图案的意思告诉了别人,还特别说明这代表真正的海豹突击队。虽然其他舰艇上都有海豹突击队员去过,“达拉斯”号上却还从来不曾有过。这些话很快就在潜艇里悄然传开了,当然偶尔也有人插嘴说一句:“得了,别胡扯了。”如果说潜艇上的人擅长什么,那就是他们很会保守秘密。
琼斯站起身朝潜艇后部走去。他觉得一天来他已经教了不少东西。身为一名非军人技术代表,他可以在舰上随意走动。他注意到此刻“达拉斯”号正以九节的航速悠然自得地向东航行。他看了看航图,知道了他们当前的位置。再看看领航员用铅笔指指点点的样子,他就知道他们还要航行多远。他走到下面的舱里去找点可乐,开始进行认真的思索。他毕竟是为了参与一件十分棘手的任务才来的。
“是的,什么事,总统先生?”穆尔法官接电话时神情十分严肃。要作决定了?
“那天我们在这里谈到的事……”
“是的,先生。”穆尔的眼睛盯着电话。除了他手上抓着的听筒和话筒之外,这架三英尺见方的保密电话系统被巧妙地装在他的办公桌里。它可以把人说的话变成数字,然后把一堆无法辨认的东西传送到另一架与它类似的装置中,再把声音还原出来。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电话系统清晰度非常好,因为它在加密过程中滤除了线路上的所有杂音。
“你们可以开始了。我们不能——呃,我昨天晚上就作出了决定,我们不能不管他。”这肯定是他上午的第一个电话。他的情绪也通过电话传了过来。穆尔心想不知总统是否是为了救出这位无名英雄而没有睡好觉。也许是这样。总统就是这种类型的人。穆尔还知道,一旦总统作出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了。佩尔特成天想要改变它,可是总统早上八点钟就打电话来了,所以这个决定他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谢谢你,总统先生。我将开始行动。”两分钟后,里特被他请到了办公室。
“枢机主教的撤离行动已得到批准!”
“我很高兴当初没有白投他一票。”里特说着拍了拍手。“再过十天我们就可以把他安全撤出来了。天哪,光是对我们汇报,就得花几年时间!”他十分清醒地停顿了一下之后说道,“可惜他已经无法再为我们工作了,不过我们不会忘记他的功劳。此外,玛丽·帕特已经为我们吸收了一两个非常能干的人。昨天晚上,她已经转交了胶卷。详情还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令人心惊肉跳的。”
“她总是有点儿太……”
“何止是有点儿,亚瑟,不过所有外勤特工都有一股牛仔精神。”这两位得州老乡会意地相互看了一眼。“就连纽约来的人也是这样。”
“绝妙的一对。不知道有这种基因的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穆尔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鲍勃,你如愿以偿了。去干吧。”
“是,先生。”里特去发出这个信息,然后通知格里尔将军。
仅仅十五分钟,这个电传信息就通过卫星转发到莫斯科:旅行计划已批准,把所有单据都保存好准备报销。
埃德·福利拿着解码后的电文进了办公室。他心想:看来,坐镇指挥的人尽管对我们的事顾虑重重,可现在终于鼓起了勇气。谢天谢地。
只有最后一次传递任务了!我们要及时把这个信息传送出去,这样米沙就能登上飞往列宁格勒的班机,然后一切就能按计划进行了。有一件事对枢机主教很有利:他每年至少都要在自己的撤离路线上走一次。他原先所在的坦克部队现在部署在列宁格勒军区,俄国人能理解那种感情。在过去这些年里,菲利托夫总是确保让他的老部队优先获得新式装备并进行新的战术训练。他死后,这支部队将被命名为菲利托夫近卫团——至少苏联军方有这样的计划。他们将不得不取消这样的计划了。真是太遗憾了,福利心想。不过,中情局也许会以其他方式来纪念他……
可是,眼下还有一次情报要传递,而且难度较高。他心下思忖,还是一步一步来吧。首先得向他发出警报。
半小时后,一位普通工作人员离开使馆大楼。他将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站在某个特定的地方。这一“信号”将由一位不太可能被第二处盯上的人接收,然后再由他去办另一件事。他并不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只知道去什么地方,做什么标记。他觉得干这样的事情枯燥乏味,当间谍应该是比较刺激的,不是吗?
“我们的朋友来了。”坐在汽车里的瓦图京想亲自督战,确保不出差错。菲利托夫上了汽车后,司机就把车开走了。瓦图京的车跟了半公里后就拐了弯,由另一辆车继续跟踪。他的车迅速拐上另一条平行的大街,向前疾驶。
他通过无线电了解情况。有六辆车轮流跟踪,目标前后各有一辆,各车的无线电报告都很简洁明了。菲利托夫的车在一家为国防部高级官员服务的杂货店前停下。瓦图京已在这家商店里布置了一个人——他们知道菲利托夫每周都要到那里两三次——注意他买些什么,和谁交谈。
他可以预言事情的进展将比较顺利。其实这完全在意料之中,因为他对所有参加办案的人说了,主席本人对此案很感兴趣。瓦图京的司机抢在目标之前,把上校送到菲利托夫公寓前的那条马路的对面。瓦图京走进那幢楼,来到楼上那套由他们控制的公寓房。
“时间卡得真好。”瓦图京走进公寓房的时候听见那个少校说。
这个二处少校谨慎地注视着窗外,看见菲利托夫的车慢慢停下。菲利托夫上校走进自己公寓的时候,后面跟踪的那辆车飞快地开了过去。
“目标进入公寓。”一名通信技师报告说。在公寓里,一名拎着满满一网兜苹果的妇女和菲利托夫同时登上电梯。他步出电梯时,碰见两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孩子从电梯前慢慢走过,而且卿卿我我地沿着走廊边谈边走。菲利托夫开门时,监听的话筒中正好传来那段悄悄话的末尾。
“看见他了。”摄像的人说。
“我们离窗户远一点。”其实瓦图京没有必要说这句话。拿着望远镜的人都站在离窗户比较远的地方,而且只要房间里不亮灯——灯泡已从灯座上取下,谁也不会知道这里面有人。
菲利托夫不喜欢拉上百叶窗,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他们看着他走进卧室,换上便服和拖鞋,然后走进厨房,简单地弄了点吃的东西。他们看见他打开一瓶半公升装的伏特加。他坐下之后便盯着窗户外面看。
“一个孤独的老头,”一位情报员说道。“你觉得这是他那么做的原因吗?”
“不是这个就是别的,反正我们会弄清楚的。”
为什么国家可以背叛我们?这是两小时后菲利托夫问罗曼诺夫下士的问题。
我想,因为我们是军人吧。菲利托夫注意到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在回避。他明白自己的上尉问这句话的含意吗?
但是,如果我们背叛国家呢?
那我们就只有死,上尉同志。这很简单。我们将受到农民和工人的憎恨和唾弃,而且是死路一条。罗曼诺夫穿过时空看着长官那双有些茫然的眼睛,心里产生了一个疑问。他没有勇气问,但他的眼睛似乎在说:你干了些什么,我的上尉?
在马路对面进行录音的人听见了哭泣声,但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委。
“你在干什么呀,亲爱的?”福利问道。窃听器把他的声音传了出去。
“列一下我们走的时候该做哪些事。有那么多事情要记住,我最好现在就开始。”
福利弯下身凑到她肩头旁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铅笔,但却用签字笔在一张塑料纸上写起来。许多人都把这种东西挂在冰箱上,写过后用湿布一擦就能擦掉。
我去吧,她写道。我有个妙计。玛丽·帕特笑着拿出一张小艾迪那个球队的照片。照片上有每个队员的签名,最上方是艾迪用俄文手写体写的他母亲说过的一句话:“送给那个给我们带来好运的人。谢谢。艾迪。”
丈夫皱起了眉头。敢于采取大胆行动是他妻子的特点。他知道她非常巧妙地利用了自己的掩护身份,可是……他摇摇头。可是怎么办呢?在枢机主教这条线上,唯一知道他的人却从未见过他的脸。福利也许没有她那种装模作样的本事,但却比她小心谨慎。他觉得自己在反监视方面比妻子略胜一筹。他承认她在这方面有工作热忱,技术纯熟,可是——天晓得,她有时候胆子也太大了。好啊,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他自问道。
他知道下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她会跟他讲点实际。要建立一条传递线已经来不及了。他俩都知道她的掩护身份没有暴露,甚至没有受到一点儿怀疑。
但是——他妈的,这种事总免不了有他妈的一连串的但是!
好吧,但是先想好怎样替自己开脱!!!他在塑料纸上写下了这句话。她在擦去这行字时,眼睛突然一亮。接着她写道:
我们给窃听器来点性冲动吧!
福利险些憋不住要笑出声来。他心想,每次执行任务之前她总是这样。这他倒不在乎,不过他确实觉得有些怪。
十分钟后,在公寓大楼的一间地下室里,两名俄国监听人员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听着福利卧室里发出的那种声音。
玛丽·帕特像平常一样,六点十五分就醒了。外面的天还很黑。她在想,她祖父的性格中有多少是由俄罗斯这寒冷、阴暗的冬日造成的……她自己的呢?她像大多数被派到莫斯科工作的美国人一样,对安装在房间墙壁里的窃听器恨得咬牙切齿。但偶尔她也觉得这种东西挺好玩的,比方说昨天晚上那种情况。接着她又想,苏联人也许在浴室里也装了窃听器。她边照镜子边琢磨,这种事他们也可能会做。早晨起床后第一件事是要测自己的体温。他俩都想再要个孩子,而且已经为此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努力——比看苏联电视有趣得多。当然,就职业方面而言,怀孕是更好的掩护。三分钟后她把体温记在化妆台柜子里的一张卡片上。她心想,也许日子还没到。也许还要再过几天。她把用过的验孕棒扔进了垃圾筒。
接着她要把孩子们叫醒。她开始准备早餐,并叫大家都起床。住在这种只有一个卫生间的公寓里,需要大家严格遵守一个时间表。首先是福利嘟嘟哝哝的抱怨,接着是孩子们哼哼呀呀的声音。
上帝呀,能回国该多好!她心里想道。尽管她很喜欢干这种虎口拔牙的事情,但这里的生活却不能给孩子们带来多少乐趣。艾迪很喜爱冰上曲棍球运动,但在这样一个寒冷的不毛之地,他缺少一种正常的童年生活。不过,这种状况很快就能得到改善。他们全家将登上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回美国。他们将离开莫斯科——就算不是永远离开,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回来。弗吉尼亚州的海滨生活。泛舟于切萨皮科湾。那里温暖的冬季!在这里得把孩子们包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他妈的北极熊,她想道。还害得我老是感冒。
福利走出卫生间时,她已经把早餐端上了桌。下面轮到她洗漱、换衣服了。平常都是他弄早饭,然后换衣服,而她则忙着照料孩子们。
在卫生间里,她听见电视机打开的声音,她对着镜子笑了笑。艾迪喜欢看清晨的早操节目——电视上出现的那个女人像码头装卸工,他称她为工人妇女!她儿子特别想念有《变形金刚》节目的早晨——他还记得开头的那首歌:“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她想艾迪也许会想念他在这里认识的小朋友,不过他是美国人,这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七点十五分左右,大家都穿戴完毕准备出门了。玛丽·帕特把一个小纸包夹在手臂下面。
“今天清洁工该来打扫房间了,是吗?”福利问他妻子。
“我会赶回来让她进屋的。”玛丽·帕特要他放心。
“好吧。”福利打开门,领着全家人朝电梯走去。像往常一样,他们家的人是最早出门的。艾迪很快跑到前面,按下电梯按钮。等家里其他人都走到电梯门边时,电梯正好到。艾迪第一个跳上去。他很喜欢苏联电梯缆索的那种弹性,觉得电梯突然往下掉个把英寸很好玩。可是玛丽·帕特总觉得这该死的电梯似乎会一下子坠落到地下室。三分钟后,他们钻进了汽车。今天早晨是福利开车,车子开出的时候,孩子们向那个民兵招招手,那人也笑着朝他们招招手——其实他是克格勃的情报员。汽车刚开上马路,他就抓起岗亭里的电话。
福利一直注视着后视镜,玛丽·帕特也将车外的后视镜调好,以便观察车后面的动静。后排座位上的两个孩子不知为什么争吵起来,但两个大人都没有理睬他们。
“今天看来不错。”他平静地说道。没人跟着我们。
“唔唔。”同意。在孩子们面前,他们还是得注意自己说的话,因为艾迪能轻而易举地重复他们的话,就像重复卡通片《变形金刚》的开场白那样。而且他们的汽车上也随时有可能被装上无线发送的窃听器。
福利把车开到学校,等妻子把孩子们送进校门。艾迪和卡蒂穿上防寒服后看起来真像小狗熊。妻子走出来时,显得不大高兴。
“尼姬·瓦格纳打电话来说她病了。他们要我今天下午替她代课。”上车后,她对丈夫说道。丈夫只是哼了一声。事实上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他把大众车挂上挡,开上列宁大街。游戏开始了。
现在他俩都认真注视着后视镜。
瓦图京真希望他们以前从未这样考虑过。在莫斯科的大街上随时能看见往返于建筑工地的自动翻斗车,坐在那高高的驾驶台上可以看得比较远。这些形状相似、运动迟缓的车辆比那些没有任何标记的车辆要安全得多。他今天派了九辆这种车为他工作,车上的克格勃军官通过军用保密无线电进行联络。
瓦图京上校亲自坐镇在菲利托夫公寓房隔壁的套房里。原先的住户已于两天前搬到莫斯科大饭店去了。瓦图京看了录像,见菲利托夫已喝得酩酊大醉,便趁机叫来三名二处的人。他们把钉状窃听器钉进两个套房之间的隔墙里。第二天早晨,他们听见老上校起床后那蹒跚的步履声。他有一种预感:今天他将有行动。
瓦图京边喝茶边思忖:是酒的作用。想到这里,他觉得很好笑,脸上露出鄙弃的神情。也许只有喜欢喝酒的人才能理解这种感受。他敢肯定菲利托夫像这样喝酒是有原因的。他还记得那次在蒸汽浴室看见他跟那个叛徒浴室服务员在一起的时候,就是隔夜酒还没有全醒……我当时也一样。他觉得这种推论合情合理。菲利托夫是个变坏了的英雄——不过仍然是个英雄。他犯了叛国罪,心里是不会平静的,而在这种心烦意乱的时候,他需要喝点酒来帮助睡眠。想到别人会有这种心理,瓦图京感到十分得意,不过叛国可不是什么轻易就能下决心去做的事情。
“他们朝这个方向来了。”无线电中传来报告。
“就在这个地方。”瓦图京告诉他的手下。“事情将发生在离我们这里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玛丽·帕特把该做的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把包着的照片交给他时,将从他手上接过胶卷塞进自己的手套。接着还要发出信号:用带着手套的手背擦一下额头,就像擦汗一样,然后抓抓眉毛。这是“危险—撤离”的信号。她希望他能留意到。虽然她从来没有发出过这种信号,但是福利曾经发出过,结果却没有被接受。这件事她比丈夫明白——毕竟她替中情局办事是出于热情而不是出于理智——但要适可而止。在她玩布娃娃的年代,这个人就已经在向西方提供情报了。
前面就是那幢大楼了。福利把车靠向路边,车从路面的一些坑上颠簸过去。她的手紧紧抓着那纸包。在她用手推车门的时候,福利的手在她腿上拍了拍。祝你好运,宝贝。
“福利耶娃下了车,正向边门口走去。”无线电中报告说。瓦图京听见这个被俄语化的外国名字时不觉笑了笑。他考虑是否要把腰里别着的自动手枪掏出来,最后还是决定不掏。最好不要拿武器,弄不好枪会走火的。现在不能出一点纰漏。
“有什么想法?”他问道。
“如果是我,我就会来个擦身传递。”一名手下提出自己的见解。
瓦图京点头表示赞同。他担心的是,他们没能在走廊上安装摄像监视,不过这么做的技术难度太大。对于真正敏感的案件来说,这倒真是个问题。聪明的人都是谨慎的人。不能打草惊蛇。他认为美国人一定已经有所警觉,他们已经在调度场干掉了自己的情报员。
谢天谢地,现在莫斯科的公寓楼里,大多数门上都装了窥镜。他心想,幸亏现在破门偷盗案越来越多,这样他的人可以把普通窥镜换下来,换上广角的、几乎能看清整个走廊的窥镜。他站到窥镜前的位置上。
我们真该在楼梯间也装上窃听器,他心下思忖。下次不能忽略这一点。有的间谍是不使用电梯的。
玛丽·帕特没有她丈夫那种运动员的体质。她爬了几层楼梯后,在楼梯平台上停了停,朝楼梯间上下看了看,听听有什么动静。她的心跳稍稍慢下来。她看了看自己的数字电子表。是时候了。
她打开太平门,径直向走廊中段走去。
好了,米沙,但愿你昨天晚上没有忘记对表。
最后一次了,上校,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这次能不能注意一下撤离信号?也许他们将在“农场”听取他的汇报,那时候我儿子就能见到一位真正的俄罗斯英雄了……
上帝呀,但愿我祖父此刻能看见我……
她以前没有来过这里,也从来没在这幢大楼里递送过情报。但她对楼里的布局很清楚,因为她曾花了二十分钟研究它的草图。枢机主教的门……是那一扇!
时间到了!她看见三十英尺外的一扇门打开时,心跳都停了一下。
不愧是行家!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事却像一盆冰水浇得她从头凉到脚。
瓦图京拉开插销,准备往外冲的时候,插销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听见这个声音,他惊得眼睛都睁大了。这间公寓套房门的插销真是典型的俄罗斯工艺品,误差大约有半厘米。
玛丽·帕特·福利根本就没有停步。她所受的训练像计算机程序一样指挥她向前走。那扇门上的窥视孔由暗变亮:
——门后面有人。
——那个人在动。
——那个人打开了门锁。
她向右偏出半步,用戴着手套的手的手背在额头上擦了擦,她并不是在假装擦汗。
看见这个信号后,菲利托夫突然一愣,起初觉得有些蹊跷,然后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当他听见另一扇门打开的声音时,立即意识到从里面出来的人不是他的邻居。
“你们被捕了!”瓦图京大喊道。这时他看见那个美国女人离菲利托夫还有一米的间隔,而且两人的手都还放在身边。好在他身后那些二处的军官没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女人用地道的俄语问。
“你们要干什么!”菲利托夫大声怒吼起来,只有喝醉了酒的职业军人才会这样。
“你——”他指着福利太太说。“靠墙站好!”
“我是美国公民,你们不能——”
“你是美国间谍。”一名上尉说着把她推到墙边站好。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里表现出恐惧和惊讶,那上尉心想,她没有半点受过职业训练的样子。但是听到她接下来说的话之后,他几乎被弄糊涂了。“你在说什么呀?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什么人?”接着她便使劲喊起来,“警察——快去叫警察。我受到袭击了!快来人来帮帮我呀!”
瓦图京没有理睬她。他抓住菲利托夫的一只手,另一名克格勃军官把上校推到墙边。这时瓦图京已经把一盒胶卷拿到手了。他觉得这一刹那的时间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他刚才还心里发毛,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弄糟了,那女人可能真不是中情局的。胶卷抓在他手里之后,他咽了咽口水,死死盯住菲利托夫的眼睛。
“你因叛国罪被拘捕,上校同志!”最后那几个字像从他牙缝里迸出来似的。“把他带走!”
他转身看着那个女的。她双眼圆睁,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有四个人从自家的门口探出头来朝走廊上看。
“我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瓦图京上校。我们刚才抓了两个人。把门关上,做你们自己的事吧。”他注意到他的这道命令不到五秒钟就得到了执行。俄罗斯毕竟还是俄罗斯。
“早安,福利太太。”他说道。他注意到她正力图控制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怎么回事?”
“苏联不喜欢它的客人窃取机密。在华盛顿他们——对不起,是兰利——肯定跟你说过。”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丈夫是美国派驻你们国家的外交使团的成员。我希望马上与我们的大使馆取得联系。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但是我知道,如果你造成一名怀有身孕的外交官妻子流产,你将制造一起足以上电视新闻的外交事件!我既没有跟那个人说话,也没有跟他接触,他也没有碰到或靠近我——这些你都知道,先生。在华盛顿的时候,他们就警告过我,说你们这些小丑喜欢用你们那套傻瓜似的抓间谍把戏捉弄美国人。”
虽然瓦图京注意到她所说的“怀有身孕”,但对她这一番话的反应却很冷淡。他从每周两次替他们打扫公寓住房的女工那里得知,玛丽·帕特一直在进行怀孕测试。万一是真的——那闹出的事就不是他所希望的了。这个政治阴影再次浮现在他心头。格拉西莫夫主席将必须对此作出裁决。
“我丈夫正在等我。”
“我们会告诉他,你被扣留了。你只需要回答一些问题。我们不会虐待你。”
玛丽·帕特早就知道这一点。刚才所发生的事所带来的恐惧已逐步被她的自豪感所取代。她知道自己的表演十分成功。她是外交使节团人员的家属,所以基本上是安全的。他们也许会扣留她一天、甚至两天,但是任何严重的虐待行为都会使华盛顿当局有正当理由把五六名苏联人驱逐出境。再说她实际上也没有怀孕,因此根本不会有危险。
所有这些都已无关紧要。她没有落泪,只作出了一些必要的反应,这些都符合规定,也符合当初所受的训练。要命的是,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员的身份暴露了。还有他手上那份十分重要的情报。她真想哭,而且有必要宣泄一下,但她不能让这帮家伙看笑话。要哭也得等到上了回国的飞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