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计划与威胁

“不要过分自责,吉米,”默里说,“鲍勃会好起来的,他会给我们的破案带来希望。”

“那倒也是,”欧文斯用自嘲的口吻说。“他总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重新站起来,不过别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老丹。五个得力的警察兄弟完了,四个老百姓也死了。”

“说不定恐怖分子也得赔上他们的性命,”默里或许是为了安慰欧文斯才加上这么一句的。

“你和我都不会相信会有这种可能性。”

前两天有消息说,一条皇家海军扫雷艇在英吉利海峡进行声呐搜索演习时在海底发现一个目标,立即放下一台海底摄像机想看个究竟。拍摄下来的带子显示那是一条十英尺长的充气胶皮艇的遗骸,两舷各装着一只一百马力的引擎。从迹象上看,胶皮艇明显是因为爆炸而沉入海底,炸点就在油箱附近,但却找不到人的痕迹,更看不见周围有什么武器。艇长立刻意识到这一发现的重要意义,马上通报了他的上级。一个救援队立即被派到该海域,准备打捞该艇的残骸。

“我们恐怕还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比如,他们中的某个人不小心把油箱给点着了,船发生了爆炸,这些坏蛋统统沉入了海底……”

“如是这样的话,我们怎么找不到尸体呢?”

“喂了鱼啦,”默里自圆其说地答道,“这当然也算是一种解释吧,你说呢?”

“你就是喜欢押宝,老丹。你愿意将你薪资里的钱押在这种胡乱猜测上吗?”欧文斯这时几乎已经失去了幽默感。默里看得出来,这位苏格兰场警方反恐处的负责人心里觉得这是他个人的一次重大失败。

“我不会拿钱去押那个宝的,”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这么看来,你是觉得有条船将他们接走了。”

“这是惟一可能的解释。当时附近有九条商船,我这里都有名单。”

其实这个单子默里早就拿到了,而且已经电传给华盛顿,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已开始对这九条船进行了调查。“他们为什么不将胶皮艇收回去呢?”

“这个道理再明白不过,他们害怕这么做会被我们的直升机发现,要不就是当时气象条件不允许,回收胶皮艇困难较大,或者他们觉得炸沉它更加省事。看样子这些家伙手头还是很宽裕的,你说是不是?”

“海军什么时候打捞那艘胶皮艇?”

“如果天公作美的话,后天便开始打捞,”欧文斯答道。想到这件事,他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胶皮艇打捞上来便是证物,而且艇上肯定会有商标及产品序号,有了商标及序号,或许就可以查到销售记录。不少成功的调查就是这么开始的,一张商店的销货单可以导致案情的破解,使凶恶的罪犯伏法。从录像带上看,两架舷外发动机好像是美国默丘里公司的产品。联邦调查局已抓住这条线索,一旦有了发动机的产品序号,调查立刻可以深入下去。默里清楚,默丘里公司的产品早已畅销世界各地,查起来难度会很大,然而这毕竟是条线索,有线索总比坐在那儿干着急好。伦敦警方及联邦调查局都已为开展这项调查配备了人力和物力。

“走漏消息的事查得怎么样啦?”默里问到了欧文斯最最痛心之处。

“这家伙得天天祈求上帝的保佑,不要落在我们的手中,”欧文斯平静地说。尽管现在尚未抓到他,然而知道押送犯人的时间和路线的总共只有三十一个人,其中五个已经死了,已殉职的司机也只是在出发之前才告诉他的。剩下的二十六个人里头,有几位是反恐处的成员,还有两位是伦敦警方的高级警官,另有十人是财政部、军情五处、安全局及其他一些单位的人。这些人都已经通过最高接密许可的审查。接密许可算什么?欧文斯暗自思道,从理论上讲,这个消息就是从某个有接触最高机密资格的混蛋那里泄露出去的。

不过这一次的性质却完全不同,他犯的可是叛国罪,甚至比叛国罪还要严重,这件事的确超出了欧文斯的预料。不管泄露消息的是谁,他一定与袭击亲王夫妇案牵连在一起。将国家的安全机密出卖给外人,这种行为让欧文斯心寒,至于蓄意谋害王室成员,更是令人难以理解,这决不是一个思维不正常的人所犯的罪行,能走漏这种消息的人自然有接触各种机密情报的背景,且非常善于伪装自己,并已获得了周围人以及国家对他的信任,然而他却背叛了国家及所有的人。英国历史上有过一段时期,对这样的人要以酷刑处置。欧文斯并不对那种残酷的惩罚感到自豪,不过他现在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当时会有那种酷刑,也懂得了为什么当时人们会赞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英国王室代表着英国的传统,是英国老百姓赖以生存的精神象征,王室在英国发挥着各种社会功能,其成员被英国人民所爱戴。然而,现在居然有人要背叛、陷害他们。这个人尽管极可能与王室成员非常贴近,但却准备将他们出卖给一小撮恐怖分子。这个人到底是谁?欧文斯恨不得立即将他揪出来,看着他被处以死刑。对这样的人,除了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可能会有更便宜的处罚。

一瞬间的怨愤过去之后,欧文斯的情绪又恢复了正常。希望处死他并不能帮助我们找到那个坏蛋。要找到他还得靠我们去做侦破工作——要进行细致、刻苦、彻底的调查。对于如何开展调查,欧文斯心中早已有数,他和他的高级调查小组将会不遗余力,直到挖出那个狗杂种来。调查小组的成员心中都明白,他们一定会成功。

“你手头已有两条线索了,吉米,”默里说。他已看出了欧文斯的心思,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困难,再难的案子他们俩都处理过了,各国警察的做法并无太大的差异。

“是的,”欧文斯说,他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们不该这么急功近利,而应该保护好自己的情报来源,现在却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我们只要将两张名单一比较,事情就会明朗了:一张是知道亲王那天下午要回宫的人员名单;另一张是晓得米勒将要去利明顿渡口的人员名单。”

“还应包括来往电话及电话接线员,”默里补充道,“还有秘书及身边的工作人员,他们也可能会听到这一消息,还有他们的男女朋友,会不会在聊天时走漏了风声。”

“谢谢你,老丹,你考虑得真仔细。在这种时刻,你的支持和鼓励显得多么宝贵!”他向默里的书柜走去,柜里搁着一瓶威士忌酒,那是别人送的圣诞礼物,到新年前夜了,还不曾打开过。

“你说得没错,他们本该好好保护他们的情报来源。我可以肯定,这家伙迟早会落在你的手里,我敢用钱来打这个赌!”

欧文斯在两只杯子里倒上了威士忌,很欣慰地看到他的美国朋友终于学会了如何优雅地品尝这种美妙的威士忌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欧文斯让默里改变了喝什么都放冰块的坏习惯,加冰块简直就是对这无比香醇的苏格兰威士忌的糟蹋。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他们这样迫不及待地救回肖恩·米勒说明了什么?”

默里伸了伸双臂说:“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或许比你所想的更为重要,也许是他们怕我们会从米勒身上打开缺口,要不就是他们想保持不让任何手下的人落在警方手里的完美记录,也可能出于什么别的原因吧。”

欧文斯点了点头,除了苏格兰场警方与联邦调查局的密切合作之外,欧文斯对这位美国同行的个人意见也相当尊重。尽管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干探,欧文斯总觉得默里独到的见解往往对他破案会有参考价值。两年前的一桩很不好办的案子,后来就因为默里从旁稍作指点启发了他,使他顺利地破了案。可是他不知道,默里好几次处理联邦调查局的案子时,欧文斯的见解同样也会给默里破案带来灵感。

“这么看来,他们会给米勒一个什么头衔吧?”欧文斯突发奇想地问。

“谁说得准?或许让他当行动组长吧?”默里晃了晃他的酒杯说。

“这么年轻便当行动组长了?”

“吉米,你知道在广岛扔原子弹的飞行员是个上校,才二十九岁。你瞧那个叫奥唐奈的家伙自己有多大啊!”

“鲍勃·海兰也说这些人年纪都很轻。”欧文斯说到这里,瞪着杯子里的酒愣了半天,跟着又皱起了眉头。

“鲍勃是好样的,上帝保佑他,让他能够熬过这一关,好重新为你奔走在伦敦的街头巷尾。”

“即使他成了残废,我们也可以将他安置在办公室里,”欧文斯处长的语气斩钉截铁,“他天生有警探的头脑,分析案情头头是道,我们少不了他。好吧,我该走了,今天是新年前夜,咱们举杯吧,老丹,预祝什么呢?”

“这个不言而喻,祝你的调查获得圆满成功。你将会揪出那家伙,并从他那儿得到你想要的信息。”默里举起酒杯。“预祝案子早日收尾!”

“早日收尾!”两人同时一饮而尽。

“吉米,今晚不要再干了,好好休息一下,就算我求你了。今晚什么也不要再想,明天才能精力充沛地重新开始。”

欧文斯会心地笑了,“我会尽力试试的!”他拿起外套,向门口走去。“还有一件事,是我来此地的路上想起来的。这些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家伙们好像打破了自己的规矩,准备放手大干一场了,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啊?”

“看起来是这样,”默里边回答,边将文件锁了起来。

“只有一条规矩他们尚未打破。”

默里回过头来问:“是吗?那是什么规矩啊?”

“他们从来没有到美国去开展过恐怖活动。”

“的确没有。”默里并没有将对方的话太当一回事。

“那是因为过去他们没有去美国活动的理由。”

“那么现在呢?”

“现在他们或许有了去美国活动的理由了,他们要打破规矩是不需向谁报告的。我只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仅仅是感觉而已,”欧文斯说完耸了耸肩。“好吧,晚安,新年快乐,默里特工!请代我向埃米莉致以问候。”

丹将他送出了门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再检查一遍文件是否都已收藏妥当。他看了一下手表,五点三刻,外面的天却已是漆黑一片了。

“吉米,你怎么会有那种预感?”默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忍不住问自己。他又重新坐回到转椅上。

爱尔兰的恐怖分子从不到美国去开展恐怖活动,因为他们要在美国筹集经费。他们会到爱尔兰移民居住的地区,到波士顿及纽约的沙龙酒吧去发表演讲,向当地的爱尔兰同胞描述他们理想中的自由统一的爱尔兰。在这种场合,他们闭口不谈他们是忠实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也不会说他们想把爱尔兰建成另一个古巴。他们明智地意识到,如讲这些细节,会使爱尔兰裔的美国人觉得不舒服,也不认同。再说他们还得在美国搞武器,不过这也是前几年的事了。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以及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当前所需的武器大部分都是从公开市场上购买的。也有报道说,这些组织的人在苏联的军事训练营里受训。卫星照片很难确定某人的脸部特征及其国籍,由于缺乏其他旁证,这些照片也就没有在媒体上刊登。关于利比亚、叙利亚及黎巴嫩的训练营地情况也是这样。有些白种人正在那儿受训,然而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情报机构都没法辨认。比起中东的恐怖分子,欧洲的恐怖分子完全不同。中东的恐怖分子被抓后,会痛痛快快地把情况告诉你;然而抓到了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或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的人,他们却不大愿意向你吐露什么情况。这大概是因为他们所处的文化背景有所不同。他们了解欧洲国家的警方不会像中东国家那样进行野蛮审讯。他们也是在民主制度下成长起来的,深知他们所想推翻的民主制度的漏洞和弱点。默里觉得民主制度是件好事情,但他也承认这种制度给执法者带来了不便之处……

但根本的一条是:不论是共和军临时派,还是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他们都没有在美国犯过案,一次也没有。

不过吉米说的没有错,北爱尔兰解放组织似乎是准备打破常规了。就拿上次的事情来说吧,英国王室成员向来是没有人会去碰,或没有人敢去碰的目标,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就愿意去一试身手。共和军临时派或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在进行过恐怖活动之后,总会毫不犹豫地开展宣传活动——每一个恐怖组织都会为自己的恐怖活动作宣传,以扩大其影响,但是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却不这么做。想到这儿,他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会打破不去美国活动的规矩,但那只不过是一件过去他们没有干过的事情罢了。

“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他大声地自问。没人知道答案。就连这个组织的名字都是不合常规、不可思议的。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称之为“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呢?爱尔兰的民族主义运动一向把重点放在爱尔兰的民族性上,然而北爱尔兰解放组织这个名字却是个地区性的表达方式。再说“阿尔斯特”一向就是反动的新教徒背叛爱尔兰民族时所惯用的一个头衔。恐怖分子要用这个词,自然不需要提供什么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总得表达些什么想法吧。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一切都是不合常规、不可思议的。他们尽做些别人不会去做的事,给自己起名字也是如此。

他们尽干些别人不会去干的事。默里知道,这正是吉米担心的事。他们为什么那样做?他们那样做总得有某种理由吧。尽管恐怖分子的行动往往让人觉得难以理解,但在他们内心深处总还有一套能自圆其说的道理,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逻辑吧。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有这样的逻辑,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也有同样的逻辑。他们甚至公开地宣布过自己的想法,而他们的行动与他们的想法也是一致的,那就是要造成北爱尔兰的混乱,促使那里的自治政府垮台。如果这一目标实现,英国人可能会因为混乱不堪的局面而从北爱尔兰撤走。所以,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造成北爱尔兰适度的混乱,等待英国人主动撤走。他们的逻辑、意图及行动都是一致的。

然而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却从来没说过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讲呢?为什么要对他们的目标保守秘密呢?为什么要把一个恐怖组织的存在当成秘密呢?如果他们开展活动的话,又怎么能守得住这个秘密呢?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向外界宣布自身的存在呢?要不是从共和军临时派及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那里透露出来的点滴信息的话,外部世界根本就不知道有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呢!他们这么做也不可能毫无目的,默里提醒自己。他们犯下的两件大案,都是经过精心策划和组织的,并且开展得十分有效,那怎么可能是漫无目的的行动呢?

“真他妈的!”他隐约觉得答案就在那儿,就在他意识的边缘处,可是却抓不到它。他离开了办公室,两名陆战队士兵在走廊上巡逻,检查办公室的门是否都已关好。老丹挥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后便向电梯走去,脑子里却还在考虑刚才的问题。可惜詹姆斯已经走了,要不然再与他讨论一会儿,通过两人的共同努力,也许可以把问题搞清楚。不是“也许”,而是肯定可以找到答案。

我敢打赌,米勒肯定知道,默里暗自思道。

“真是个要命的地方!”肖恩·米勒说。夕阳西下,照得半边天红彤彤的,这个情景与在海上看日落一模一样。晴朗的天空中一片云彩也没有,空气中完全没有城市里的那种污染。远远望去,波涛状的沙丘轮廓分明,夕阳渐渐地落进了沙丘的背后,折射出万道红光,使沙漠在夕照中显得格外神秘。最不可思议的要算是气温了,中午时分气温竟然高达华氏九十二度,当地的老百姓还觉得这是比较凉爽的天气!可到了太阳下山时,一股凉风迎面吹来,气温马上可以降到零度。沙漠是没法贮存热量的,碰上干燥晴朗的天气,白天的热量很快就散发掉了。

经过一天的恢复性训练,米勒这会儿已是疲惫不堪。他已整整有两个月没摸枪了,反应也不如以前那么快,枪打得也不如以前那么准了,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结实了。在监狱里待着使他的体重增加了好几磅,这让他觉得很意外。不过就在一周之内,这些赘肉都会消失,看看这片沙漠,你对这一点就不会有任何的怀疑。像许多出生在高纬度国家里的人那样,米勒对这种气候实在有些难以忍受。训练使他觉得口渴,然而这么高的气温又让他毫无食欲。他只好不断地喝水,靠着水分来维持体力。若要减肥,在这儿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更为有效,不过他仍旧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的其他四位弟兄也在此地受训。至于救援分队的其他几位弟兄,早已经从罗马和布鲁塞尔飞回老家去了,他们的护照上都敲上了一连串新的入境签证章。

“这里不是爱尔兰老家,”奥唐奈说。一股沙尘味夹杂着身上的汗臭扑鼻而来,这里的确不像在家里,闻不到泥炭沼泽的阴湿味,也没有烧得旺旺的壁炉里散发出来的焦炭味,更没有小酒馆里人手一杯威士忌的醇香味。

没有酒喝,这可是件令人烦恼的事。当地人遵照他们真主的意旨,决定在训练营中禁酒。即使是国际革命团体的同志们,也不可违背真主的意旨。真他妈的无聊之极!

这里其实算不上什么训练营,总共只有六处建筑物,其中有一处还是停车场,一个不曾使用过的直升机起降场,一条被沙子覆盖了一半的路,一口深水井,一个射击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过去人数最多时,曾有五十人在此受训,现在却没这么多人了。这里是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营地,与其他组织的营地隔着一段距离。受训人员对安全问题相当重视,在一号营房门口的黑板上写着一张时刻表,该表是由其他国家的一些白人朋友提供的,上面写着美国侦察卫星经过此地的时间,所以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躲在屋内,什么时候要给车子加上伪装。

这时,在沙丘地平线的那头,出现了两支灯光,缓缓朝南向这边的营地驶来。奥唐奈看到了,但他并不出声。地平线离营地尚远,他披上外衣,以抵挡不断增强的寒气,眼睛却瞧着穿梭在沙丘之间左右晃动的灯光。凯文看得出来,驾驶员不慌不忙地开着车,因为车灯并无多大的跳动。在沙漠里开车,又是在这种气候条件下,也真是不容易。如系天意,事情明天就能办妥。

来的是辆丰田越野吉普车,驾驶员直接将车开进了车库,然后才熄了火走下车来。奥唐奈看了一下手表,卫星下次从这里经过还有三十分钟,时间安排得非常之好。他站起身来,向三号营房走去,后面跟着米勒。他们俩向来人挥手打了个招呼。来人身着野战服,从车库里出来后并没理会这边的动静,而是先将车库的大门关上。

“看到你出来真高兴,肖恩!”手里提着个小包的来者说。

“谢谢,沙穆斯。”

奥唐奈为来者开了门,他不是个讲究身份的人。

“多谢了,凯文。”

“你正好赶上吃晚饭,”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头头说。

“那太好了,不过人总不可能样样都赶上好运,”沙穆斯·帕德里格·康诺利说。他放眼向四下瞧了一下。“这里没有阿拉伯人吧?”

“他们不会来这里,”奥唐奈答道。

“好极了,”康诺利打开他的小包,拿出了两瓶酒来。“我猜你们或许很想喝点这家伙。”

“你是用什么办法骗过外面那些阿拉伯人将酒带进来的?”米勒问。

“我已听说此地有禁酒的规定,当然我对他们说这包里装的是手枪。”两人听了都笑了,米勒拿过三只杯子及一些冰块,在沙漠里饮酒不加点冰块是不行的。

“你得什么时候赶回营地去?”奥唐奈指的是四十英里外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训练营。

“放心好了,我已想过了。我就说车子出了毛病,与阿拉伯同行们共住了一宿,他们将我的两瓶威士忌给没收了。”

“亏你想得出来!”米勒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三人举杯痛饮起来。

“在监狱里的那段日子不太好过吧,肖恩?”喝完一杯之后康诺利问。

“还过得去。凯文把我弄出来的前一星期,我叫监狱里的两个小子给整了——肯定是警察有意让那两个小子整我的,真他妈的同性恋者!除了这件事之外,一切还算可以。我最欣赏坐在那儿,看着那些警察不断地问这问那,嘴巴都问干了,却得不到一个字的回答。”

“你不会觉得肖恩可能会招供吧?”奥唐奈笑着问,显然是想炫耀其手下对他的忠诚。这笑声掩盖了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当时他们非常担心,特别担心米勒落到了共和军临时派或爱尔兰民族解放阵线在监狱里的那些人的手里。

“好小伙子,你真行!”康诺利边说边往杯子里倒满了酒。

“好吧,给我们说说贝尔法斯特咱们老家那里的情况吧,有什么新消息?”奥唐奈问。

“约翰尼·多伊尔对莫琳的被捕心中感到十分不快。组织内部出现了某些不安定因素,出现了一些议论,尽管不算太厉害。他仿佛在抱怨有人走漏了莫琳的消息。至于你肖恩在伦敦所干的事,你可能待在监狱里不清楚,我们老家那六个郡里的老百姓都奔走相告,快乐得举杯欢庆呢。”其实,北爱尔兰的老百姓,不管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对这桩企图刺杀亲王夫妇的案子简直是深恶痛绝。对于这一点,康诺利可以不放在心上,对他而言,他的那一小群革命同志才是整个世界。

“别提了,功亏一篑,还有什么好庆贺的呢,”米勒心有不甘地说,可恶的美国佬瑞安!

“不过总还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尝试,只是你的运气不够好罢了,我们还不都得听天由命。”

奥唐奈皱了皱眉头,他的客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与他的思维方式有很大的差距。康诺利还常常附庸风雅,有事没事也写上一首诗。

“他们是否准备救莫琳出来?”

康诺利笑了笑道:“你是想问在你救出了肖恩之后,他们会不会如法炮制?依我看,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们哪有你凯文这样的本事,会神通广大到什么消息都知道?”

“总是有办法的嘛,”奥唐奈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他已经叮嘱过他的情报来源,两个月里不再进行任何活动。丹尼斯的书店也已被他划为禁地,其实在准备救肖恩时,用不用丹尼斯这条情报输送线他也考虑了良久。好情报就会有这样的问题,多少年前他的师父就告诫过他。使用真正有价值的情报,本身就有可能会对情报来源的生存构成威胁。这是一个悖论:最有价值的情报,使用起来往往会有风险;然而一条有价值的情报因为害怕风险而弃之不用,那它也就失去了情报的价值。

“你已经让大家开了眼界。这次我来这儿,就是奉命到我们的训练营里,向受训者分析介绍你们的那次行动。”

“是嘛?”凯文得意地笑了,“那么多伊尔先生对我们的行动有什么看法?”

康诺利钩起了食指,学着多伊尔的样子,指着奥唐奈说道:“你是一个以破坏我们的运动为己任的反革命势力的代表!他觉得你们在伦敦林阴大道上的行动已在大西洋彼岸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我们——请原谅,应该是他们——一个月后将会派人去美国的波士顿消除影响,告诉美国佬那件事情与他们毫无关系。”

“还不就是为了钱,我们不希罕他们的臭钱!”米勒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可以打‘道义支持’这面旗——”

“我们还是不要得罪美国人为好,”康诺利指正道。

听着两人的不同意见,奥唐奈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慢慢地说:“美国佬,见鬼去罢!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呢。”

听老大这么说,米勒很受鼓舞,他一口气喝下了第二杯剩余的威士忌,两眼睁得大大的,露着凶光。“凯文,我们在英国得歇一段时间了……”

“是啊,老家那六个郡里也没什么事,”奥唐奈若有所思地插话道,“正好是我们休整的时间,我们要趁此机会好好进行训练,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迎接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沙穆斯,你觉得多伊尔派人去波士顿做工作会有效果吗?”

康诺利耸耸肩道:“要什么效果啊,只要几杯啤酒灌下肚,那些人还不是乖乖地听话,你说什么他们便相信什么,还不照旧往你的口袋里扔钱?”

米勒在一旁听了暗笑。他又往杯子里倒满了酒,趁着另外两位正在讨论问题,他便开始默默地筹划着内心深处的一个打算。

默里在联邦调查局工作已有多年,从开始时在街上追捕银行劫匪,到现在在联邦调查局匡蒂科学院当刑事调查课程的讲师,他做过各种各样的工作。当讲师时,他在课堂上反复叮嘱学生的一件事便是直觉的重要性。维持法律和秩序不光是门艺术,也是门科学。调查局有大量处理证据的科学资源,干什么事都有法定的程序,但当你真正着手处理案子时,经验才是最最重要的破案工具,经验是任何其他东西无法取代的。默里对此深有体会,如何把凌乱的证据有机地连贯起来,察觉出案犯的目标、意图及动向,没有经验是绝对办不到的。然而,比经验更为要紧的是直觉。经验与直觉在调查中是紧密联系、相辅相成的,少了哪一项,破案都没有可能。

当然,做起来就不太容易,在开车回家的路上,默里自忖道,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直觉有时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默里望着车窗外车水马龙,情不自禁地背诵起过去讲稿上的一句话来:“同学们要相信直觉。尽管不能把直觉当作破案的证据,也不可用直觉来取代必要的调查,但直觉却是将证据和调查有机地联系起来的十分有用的工具——哦,丹,你这副样子,旁人一定以为你神经有毛病呢!”他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全然不顾右边一辆车的车主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如果这仅仅是个笑话,为什么它又困扰着你呢?

这时,默里的直觉正在悄悄地但却是反反复复地向他暗示一件事。吉米为什么会那么讲?很明显,他也在为那件事伤脑筋,然而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他意识到此事相当复杂,它关系到好几个方面,这些方面又互相关联,就好像是一个三维填字游戏。他不知道这个填字游戏究竟有多少个空格,上面也没有任何提示性的字母,但是他的确知道这些字母之间大致有某种关联。这也可算是一种线索,只要有充裕的时间,或许这点线索也就足以慢慢地把谜底解开,但是——

不一会儿,他的挫折感又卷土重来了。“他妈的!”他咒了一句。明天或者后天他可以再找欧文斯探讨一下,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桩事恐怕等不到明天或者后天。

为什么这么着急?现在不是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事情已经紧张到那种地步了吗?

默里想起了他刚当特工后的第十个月,自己亲手破的一个案子。当时也有过现在这种类似的感觉。那件案子零零散散的证据有不少,缺的便是这些看似独立的证据之间的某种关联,一旦找出这个关联,案子自然迎刃而解。当时默里为了弄明白那个关联,也经受过现在这种因激烈思考而出现的头痛。现在他真有点不弄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

事实一:北爱尔兰解放组织打破了所有恐怖组织的规矩。事实二:没有任何爱尔兰的恐怖组织曾到美国进行过恐怖活动。如果他们要到美国开展恐怖活动的话……那无疑是冲着瑞安而去的。瑞安在伦敦时,他们并没有对他采取任何行动,在伦敦对付显然要比到美国去对付瑞安容易得多了,除非米勒真的当上了行动小组的负责人。不可能啊,默里自忖道,恐怖组织很少会因个人恩怨而公报私仇。那样做就不像个专业恐怖组织了,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这些家伙精明得很,是十足的专业恐怖分子,如果他们要到美国开展恐怖活动,那总得要有更令人信服的理由。

仅仅因为你不知道这个理由,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去美国的理由,丹尼。默里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年龄越来越大,直觉便让位给犹豫了?假如他们要去美国的理由不止是这一个,那又怎么办呢?

“这也有一定的道理,”他自言自语道。一个理由完全可能是另一个理由的借口,然而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动机,警方办案的手册上都这么说,破案首先得找到作案的动机。可是默里却找不到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去美国作案的动机。“天哪,我的头痛得快要爆炸了。”

从肯辛顿路往左拐弯,默里进入了一片高级住宅区,他的住所便在那里。在这里停车向来是个大问题。就是在纽约反谍报实战处工作时,停车也没有现在这般困难。不过他还是找到了一块地方,花了整整五分钟才把他的车停了进去。

默里进了家门,先将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来到客厅里。他的太太发现他一进来就去打电话,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越洋电话花了好几秒钟才接通。

“比尔,我是丹·默里……我们都很好,谢谢你。”他太太听他对着话筒说道,“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你知道那个叫杰克·瑞安的家伙吧?……对,就是他。请你告诉他——见鬼,我该怎么说呢?你就告诉他要多加小心……我知道,比尔,我也说不清楚,有些事让我很不放心——对,就是这事……我知道,他们过去从来没有在美国干过,比尔,不过我确实很担心……没有,没有具体的证据,是吉米·欧文斯先有此感觉,现在弄得我也坐立不安。哦,你已经得到报告了?那太好了,你一定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了。”

默里往长沙发上一靠,抬头望着天花板。“只是感觉吧,或者说只是我的直觉——随你怎么称呼它吧,只是它让我觉得很不安,希望我们能做点什么……那太好了。你家里都好吗?哦,是吗?好极了!我看你新年一定会过得很快乐的,好吧,请多注意身体,谢谢,再见。”他放下话筒,自言自语道:“这样嘛,我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晚会九点开始,”他太太说。她对默里经常将工作带回家做已司空见惯了,而他对由太太来提醒他要参加的社交活动的做法更是习以为常。

“好的,让我去换套衣服。”默里站起身来,吻过了他的太太。现在他的感觉确实好多了,毕竟他已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他的想法也许会让调查局里的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人会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不过那没关系。“比尔的大女儿刚刚订了婚,他准备把她嫁给华盛顿办事处的一名年轻特工。”

“是我们认识的小青年吗?”

“不是的,是位新人。”

“我们得马上动身了。”

“好吧,换好衣服便走。”他快步走进卧房,换上一套晚礼服,去参加大使馆举办的新年晚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