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的活动

一守家的妃女子在十三夜参礼中不幸坠井身亡——高屋敷接到这一惊人消息,已是仪式翌日午后的事情了。

一瞬间,强烈的悔意向他袭来。昨晚从东鸟居口走上参道的途中,心中曾感不安,果然当时应该去境内探探情况。

然而自责不已的高屋敷赶到一守家后,等待他的却是令人错愕的一幕,以至于身为警官因而产生的愧念,顷刻间就被抛到了脑后。因为他们已经在为尸骨未寒的妃女子操办葬礼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问,才知道昨晚临时守夜结束,今天就是正式的葬礼。即使死于盛夏,通常也不会这么早下葬。何况眼下只是仲秋,从最近的气候来看,遗体多放一两天也不至于腐败。对了,最重要的问题是,妃女子明显死得不明不白啊。

“请、请等一下。下葬之前必须查明死因。”

高屋敷被引入备有桶墩的客厅,面对这极为反常的场面他怔立片刻,随即恢复了常态,要求中止葬礼。

然而——

“有什么好查的?妃女子是坠井而死,也就是意外死亡!”

富堂翁一声喝问,就轻而易举地断了他的念想。当然了,高屋敷告诉他,是不是意外死亡必须经过验尸才能判定,不能跳过这道程序擅自出殡,但富堂翁一点也听不进去:“你不用操这个心。终下市警署那头,我会好好解释的。这总没问题了吧?”

不过,高屋敷还是不肯罢休,于是富堂翁烦不胜烦地摆出了驱赶苍蝇似的手势。

“但就算您这么说……”

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搁在秘守的一守家,无疑是行得通的。然而想来想去,他毕竟是负责媛首村北守的派出所巡警,全面了解本地发生的案件是他的职责,哪能随便放任自流。

他斟酌着措辞,以便解释非验尸不可的理由。但一开口,富堂翁夹杂着咳嗽声的怒吼,就气势十足地响彻了客厅。

“我才不会听你、你这个小喽罗的指、指示!有什么不、不满的话,把你们署长叫来!”

高屋敷环视着鸦雀无声的室内,不无迟钝地发现这里只有一守家的几位主要成员。匪夷所思的妃女子葬礼让他吃惊过度,所以没留意在场者的身份。

(二守家和三守家谁也没来,恐怕是故意没通知他们。这、这实在太反常……)

他愣愣地注视着一守家的众人,这时藏田甲子语带哽咽地开了口:

“巡警先生,这是昨晚上的事,妃女子小姐遭飞来横祸,老太爷也为这事悲伤不已。当然老爷和夫人也是。而且,事情本身够叫人伤心的了,偏偏还发生在十三夜参礼上。”

“是啊,这件事真让人痛心,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哀悼……不过,由于是意外死亡……”

事已至此,高屋敷就想说服对富堂翁具有影响力的甲子婆。然而,也不知甲子婆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她只是继续道:

“对对,就是说啊!十三夜参礼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所以老太爷、还有老爷和夫人想尽早吊唁妃女子小姐。我想亲切的高屋敷先生非常能体谅这种心情吧。”

“当然,我能理解,不过——”

“真是感激不尽啊!老太爷您瞧,毕竟是守护咱们北守的巡警先生,多为咱一守家着想啊。”

“啊、不、我……”

之后,藏田甲子用滔滔不绝的言语和哀泣战术,彻底堵住了高屋敷的嘴。更过份的是,无量寺的住持刚念完经,他们就慌忙出殡了。趁着这势头,当天日落前遗体即告火化,连骨灰坛都送了回来,整个过程完成得干净利落。

(怎么看都奇怪……)

起先对一守家的态度愤愤不平的高屋敷,没多久,也渐渐感到心里发毛。

的确,当事人在十三夜参礼中坠井而死,一定会引发巨大骚动。特别是二守家和三守家,会借机生事,说出种种讽刺挖苦的话来吧。所以站在一守家的立场来想,采取近乎密葬的形式可谓顺理成章。高屋敷也能理解。

(但话虽如此……)

也太反常了吧!看上去他们就是想尽快把遗体送出家门火化掉。

(对了,为什么是火葬?)

这一带盛行土葬。死于传染病的患者遗体才会送去火葬吧。不,还有一种情形,就是那些被认为是异类附体、作祟或诅咒而死,直接安葬会祸及亲族的死者……

(不、不会吧……)

高屋敷一想到一守家众人恐惧的是什么,就陷入了极度不安。

(不过,只因为这种理由……)

他刚要否定,却又忆起十三夜参礼的本来意义,于是不再多想。况且,最关键的遗体已被火化,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查清仪式中发生了什么事。)

葬礼翌日再度前往一守家的高屋敷,胸中唯有这一决心依然清晰。他怎么也不能视若无睹,安之若素,不然就是在否定北守派出所巡警的存在意义。

话虽如此,对方可是富堂翁,所以他心情颇为忐忑。因为富堂翁一声令下,即可让他卷铺盖走人。但他仍想尽忠职守,故此奔赴一守家的时候,抱着相当悲壮的决心。

然而,总和高屋敷针锋相对的富堂翁却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啊,这个没问题。尽管查吧,直到你满意为止。我呢,也会吩咐大家协助你。”

拉开架式准备迎接恫吓的高屋敷一阵失落,同时,难以言喻的寒意也油然而生。

“多、多谢了。”

但他还是郑重地道了谢,随即对十三夜参礼之夜发生的事,从兵堂、长寿郎、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到躲在现场附近的意外目击者斧高,乃至把妃女子尸体从井里打捞出来的佣人们,一一进行了询问。此外又添上南守派出所佐伯巡警的证词,和他本人在东守遇见二见巡查长与二守兄弟时的谈话记录。

最后,他归纳整理了十三夜参礼主要相关人员的活动,列表如下。

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活动
六点半一守家的兵堂、长寿郎、妃女子、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和斧高,进入北鸟居口旁的祭祀堂。
六点五十分高屋敷拜访祭祀堂。
佐伯从南守派出所出发前往南鸟居口。
六点五十五分高屋敷巡视北鸟居口一带。
七点高屋敷前往东守派出所。
七点到九点佐伯从南鸟居口进入媛首山,巡视至参道途中再返回石阶,如此这般往复巡逻。
七点多长寿郎离开祭祀堂,进入媛首山。
斧高尾随长寿郎,进入媛首山。
二见从东守派出所出发前往东鸟居口。
七点十分高屋敷来到东守派出所,确认二见不在后,前往东鸟居口。
七点十五分长寿郎来到井边,进行祓禊仪式。
斧高在境内入口处前的树后藏身。
妃女子离开祭祀堂,进入媛首山。
佥鸟郁子从祭祀堂的窗户中向外看着北鸟居口。
七点二十分长寿郎进入媛神堂。
高屋敷赶赴东鸟居口的途中,遇到二见和二守家的纮弌。
七点三十分高屋敷在东鸟居口遇见二守家的纮弍。不久二见赶到。
妃女子(第一个)来到水井,但片刻后消失。
七点三十五分妃女子(第二个)来到水井,进行祓禊仪式。
七点四十分高屋敷从东鸟居口进入媛首山。
妃女子进入媛神堂。
七点四十五分婚舍里的长寿郎觉察到有人正走上荣螺塔。
七点五十分长寿郎登上荣螺塔顶。
七点五十五分长寿郎从荣螺塔走入媛神堂。
八点前长寿郎检查完媛神堂。
八点多长寿郎走出媛神堂,遇见斧高。
八点十分多长寿郎和斧高发现了落井的妃女子。
八点二十分斧高返回祭祀堂,把妃女子的事故告诉众人。
八点四十分兵堂、长寿郎、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和一守家的两个佣人——溜吉和宅造赶到井边。
九点打捞妃女子的尸体。

谁也不会经常看手表,所以只是粗略的时间。为了尽量直观易懂,才用五分钟为单位记录,没想到整理得那么顺利,高屋敷十分满意。不过越看这张亲手制作的时间表,他就越是烦恼,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案情展开思考,也不知道媛首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葬礼后的第三天傍晚,结束例行巡逻回到派出所的高屋敷,先写完了日志,然后抽时间浏览了晚报,再与妻子妙子共进晚餐。至此为止,和平日的生活别无二致。不同的是,之后他就在矮桌上摊开“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活动”时间表,专心致志地思索起来。

妙子看到丈夫的样子,一边在矮桌上摆好茶碗,一边不动声色地诉说道:“村里人好像还是一点也不安心。”

顺便提一句,十三夜参礼中发生的意外,她已听高屋敷说了个大概。

有些派驻巡警,譬如二见,从来不对家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谈论工作方面的话题,而高屋敷正相反。他当然不会什么都说,但不妨碍公务的内容,他宁愿积极找妻子谈论。因为迄今为止有不止一件事,让他感到妙子比他更好地融入了村庄的生活。换言之,一年来的经验让他意识到,决不能小瞧妻子提供的家长里短。

“这也难怪。因为对村里人来说,这事发生在十三夜参礼就已经很可怕了,妃女子的葬礼又搞成那样。”

“死的真是妃女子小姐?”

妙子小心翼翼地在矮桌旁坐下。

虽说高屋敷常对她讲工作上的事,但她从未主动探听过,只是会在丈夫开口时侧耳倾听。这多半是因为她对派驻巡警之妻的立场,有独到的理解。

“我想这不会错。”妻子罕见的发问让高屋敷吃了一惊。不过他现在特别想谈论这案子。他怀有一种强烈的期盼,如果通过讨论可以得到破解这起怪案的头绪,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仅仅是他们在说妃女子死了,而是连长寿郎君也同时踪影皆无,也就无法马上采信富堂翁和兵堂等人的证词了吧。”

“那么说……其实是长寿郎少爷死了,但为了隐瞒这一事实就说死的是妃女子小姐,以此欺骗村里人,特别是二守家和三守家的人,你觉得也可能是这样吗?”

“嗯。因为无论如何,秘守家的继承问题对历代一守家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啊。他们会想法争取时间商议对策吧?”

“是啊,不过,两人虽说是双胞胎,但长得不算很像,妃女子小姐要假扮长寿郎少爷,不怎么可能——”

“而且长寿郎君从一开始就现了身,只有妃女子不见了。”

“死的果然还是妃女子小姐吧——”

“没错,可是……”

“还是想不通?”

“只有一守家的人——不,其实只有兵堂先生和甲子婆两人见过尸体,这一点很蹊跷。”

妙子向高屋敷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把遗体从井里打捞出来的那两位,什么都没看到吗?”

“下井的是溜吉,他只是把绳子绑在了死者的脚踝上,没看到脸。话说回来,只有膝盖以下的部分伸出水外,那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在井里确认尸体的身分。”

“但一捞上来,就算不想看也会看到啊。”

“好像宅造和溜吉用井那边的吊桶拉绳时,被兵堂先生怒斥说不许看他女儿的裸体。所以那段时间他俩一直闭着眼。据说被告之可以睁眼的时候,尸体已经包在了席子里。”

“兵堂先生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这个地方……确实,但他们不报警还急着办葬礼,怎么看都有疑点。”

“你是指……不让任何人见到尸体的理由吗?”

高屋敷挽起双臂,仰望着天花板说道:“我设想了一个,妃女子之死不是意外,是谋杀,所以要是有人见到尸体就会明白她是被害的。不过身为被害者亲属的一守家为什么要隐瞒呢?这里就出现了新的疑问。”

“而且,长寿郎少爷的话倒是能理解,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杀害妃女子小姐的动机。”

“我想过,会否是因为那天晚上很黑,凶手把两人搞错了,但毕竟还是说不通。即使不清楚十三夜参礼的详细内容,只要是村里人,谁都知道先执行仪式的是男孩。换言之,如果目标是长寿郎君,凶手只要事先埋伏,袭击最早来的人就行。”

“那么搞错人的设想是不可能了?”

“是啊……而且被害者当时全裸,凶手杀人时显然知道那是妃女子无疑。”

“果然是谋杀吗?”

妙子的提问,让一直仰着头的高屋敷把目光移回至矮桌:“但……至少秘守家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啊……?”

“不仅没有嫌疑人,连妃女子被杀的动机也毫无头绪。但是话说回来,疑点这么多,实在不能认为是意外。”高屋敷向妙子露出了束手无策的表情,“而且,正如你所喜爱的侦探小说里常见的,现场呈现出了密室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