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逢魔小径

从礼拜二的晚上到礼拜三的傍晚,警方在上屋的问案可以说是执拗到了极点,特别是针对当时出现在国治离奇死亡现场的勇、绢子、纱雾、黑子等四人,还有在事件发生之后马上经过走廊的阿辰,不知道反覆讯问了多少遍。其中又以对有机会下毒杀害国治的勇、绢子、黑子等三人,更是采取非常严厉的调查手法。

其中黑子的嫌疑最大,因为被害人对绢子而言是亲哥哥;对勇而言是小舅子,只有黑子和他是非亲非故的……不,再加上本来就没有人知道黑子的来历,所以警方会特别针对他也就不难理解了。

首先,警方先对他进行了身家调查,但是什么线索也没有,请他取下头巾,也只是确认了他右半边的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可怕伤痕而已,完全无法对案情有任何帮助。由于本人完全没有来到上屋之前的记忆,再加上口不能言,所以也没办法尽情地讯问。唯一最了解他的来历,最知道他的肢体语言和笔谈代表着什么意义的叉雾巫女仍然卧病在床,以至于警方根本没办法问太过深入的东西。仅次于叉雾巫女,对黑子也很了解的纱雾也一样卧病在床,根本没办法指望她的协助。明明最有力的嫌犯就在眼前,可是人证物证却一样也没有,也难怪警方会不知所措了。

更令警方困惑的是事件发生当时的现场状况,也让他们没有办法一口咬定嫌疑最大的黑子就是凶手。根据讯问相关人等得到的结果,虽然可以把杀害国治的嫌犯缩小到只剩下勇、绢子、黑子这三个人,但是这三个人却都不可能将被害人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不对,不只这三个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警方之所以那么执拗地反覆问案,可能也是希望能够从谁的证词中找出矛盾之处,好藉此一举攻破案是当时那种近乎于无解的状况吧!

令人惊讶的是,警方似乎也没有完全舍弃国治是自杀的说法,因为这么一来,现场所有奇妙的状况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虽然有人会质疑以自杀的结论来解释小佐野膳德、谺呀治胜虎及国治等三人连续死于离奇状态的事件是否过于草率,但是也有一派的意见是,如果不以自杀的方式结案的话,事情根本无法解决。

这一连串的离奇死亡案件不只发生在素有〈附身魔物村〉、〈神隐村〉、〈稻草人村〉等称号,环境极为特殊的封闭村落,而且还是以充满最多传说的谺呀治家上屋为舞台,纵然是经验老道的警方,也不免要举白旗投降,因为实在太过于离奇,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调查才好,更别说就连身为隔壁爬跛村的派出所员警,对村子里的大小事可以说是了若指掌的楯脇巡查都已经在上屋里住下来,却还是出现了第三名死者……警方会感到焦虑、愤怒、疑惑也是理所当然。在以上这些复杂的情绪驱使下,在短时间内不断反覆侦讯,也就不足为奇了。

顺带一提,楯脇巡查似乎受到非常严厉的叱责,从昨天晚上以来就了无生气,搞不好连当麻谷医生都比他有用。

不管怎么说,村民们都认为这是谺呀治家的案山子大人在作祟,既然是这种超越常理可以解释的连续离奇死亡案件,也难怪那些只会从现实角度办案的日本警方解决不了了。

那天傍晚,上屋很早就开始散发出沉重的气息。警方不管针对案情重复讯问过几次,依旧无法解释当时奇妙的状况;而黑子的身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够搞清楚的;想要找出被害人之间有什么共通点更是一无所获;就连三位嫌犯的动机也都找不到——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警方也不得不开始有束手无策之感。另一方面,上屋的人们受到发生在自己周围的连续离奇死亡案件威胁,个个绷紧神经,宛如惊弓之鸟,再加上从昨天晚上就没停过的侦讯,让每个人都感到身心俱疲,纷纷像是迟暮老人一般地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懒得出门。

前不久还充满手忙脚乱的气氛,如今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却只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空气,这么剧烈的变化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一个人出现了动静,那就是绢子。她和勇这两个人不知道该说是笨呢?还是傻?不知道该佩服他们呢?还是嘲笑他们?总之对于礼拜天的那个聚会,两个人至今都还守口如瓶。只是,绢子可能是害怕下一个就要轮到她了,所以那微妙的动静看来应该是在找逃离上屋的机会。对于国治的说法——只要不对外公开,当一切没发生过,就不会再有离奇死亡的事件发生——看样子她依旧无法打从心底接受。因为国治马上就接着死了,也难怪她会坐立不安……话虽如此,她似乎也不打算打破与姊夫的约定,将那件事情告诉警方。因为她深刻地感受到,就算这么做这一连串怪事也不会因此停止。既然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一条路了,那就是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村子。

绢子的想法是对的,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简单,当然,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她在什么是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状况下,真真实实地面对自己的死亡为止……

有两件事一定会让觉得自己非逃不可的绢子感觉非常幸运,而且还是好的兆头吧!首先是从神神栉村的东门前驶往**市的巴士最后一班车原本都是五点半发车,只有每周一、三、五是六点十五分发车。其次是在那个时间带里,整个上屋彷佛是进入午睡一般,非常安静,如果想要偷偷行动的话,一定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溜出去,对于绢子而言,可以说是再理想不过。

可是真正要到出门的时候,绢子还是有一点犹豫,并不是对逃走这件事犹豫,而是为了要不要带行李而犹豫。衣服虽然可以装在大包包里带走,但是一想到如果被人看见的话,带着那种东西就不好解释了,所以还是决定只拿个手提包出门。可是她走到门口又折了回去,重新把东西塞进比较小的包包里,毕竟身为女性,无论要逃到哪里,至少还是要带着最起码的换洗衣物。

只是,她到底有没有想过要逃到哪里也还是个问题。从小就在神神栉村长大,她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虽然曾经在如今已经举家搬到**市的爬跛村的谺呀治分家的撮合下,嫁给位于***地区的旧家,但是对方一发现她的娘家具有附身魔物血统之后就把她给休了,她只好回到娘家,从此就一直住在上屋,所以应该没有地方可以去。尽管如此,她仍执意要逃离这个家,可见她是打从心里感觉到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地朝她逼近吧!总而言之就是要离开这个家、这个村子……

因为天气阴阴的,所以绢子还带了伞,悄悄地从主屋南面的缘廊走到院子里,但是似乎马上注意到大门口有好几个负责巡逻的警察正密切地监视着出入的人,只好急急忙忙地再折回来。其实仔细一想,这绝对是可以预料得到的状况,只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要考虑这么多似乎有点强人所难。她先在院子的角落里躲了一阵子,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直接绕到后面去,沿着大石阶往下走。

即便是上屋的人,要从后面的石阶下山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不对,正因为是上屋的人,所以要打破那道禁忌才更令人害怕,因为从小他们就被灌输“只有巫女和凭座才会从那里去绯还川”的想法,可是如今的绢子已经被连续降临在那三个人身上的离奇死亡事件给吓得六神无主了,迫使她不得不打破自己长年以来谨守的禁忌。能够阻止她这么做的,就只剩下叉雾巫女的祈祷了,可是她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尽早逃离这里之外,别无他法……

绢子看起来虽然好像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如愿以偿地溜出上屋,但是当她的背影一消失在大石阶上,纱雾就从南侧的别栋现身了。

很显然的,纱雾是尾随在阿姨后面而来的,但是她的样子与其说是偷偷摸摸地跟踪,更像只是单纯地跟在绢子后面,看起来毫无防备,丝毫感觉不出有不想被对方注意到的用心。就像个梦游者一样,脚步踉跄地跟在阿姨的后面走。绢子之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只不过是因为她满脑子只想着要赶快走到绯还川的河滩,所以没空回头张望而已。

不多时,绯还川的河畔上便出现两道非常怪异的身影,分别是拚死命地往前赶路的绢子,以及采着轻飘飘的步伐在后面跟着的纱雾,看起来宛如绢子是偶然经过河滩的旅人,而纱雾则是为了要附在她身上而紧追不舍的厌魅。

经过小祓禊所再往前走一段路,进入上屋与中屋之间的羊肠小径,便来到三头松旁,绢子稍微犹豫一下之后,选了直接切过村子的路。她当然知道走哪一条可以最快走到通往东门的三之桥,而且虽说时间已近黄昏,路上的行人骤减,但是此时此刻还是有被村民们撞见的风险。尽管如此,她还是选了这条会经过村内的路,因为入村的警车一定会走经过大神屋的中道,考虑到早雾和小佐野膳德、谺呀治胜虎的遗体预定在今天晚上被送回来,以及万一时间提早的可能性,所以她才选了这条路,现在的她可冒不起和他们狭路相逢的风险。

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纱雾歪着头,呆呆地望着往村子里走的阿姨好一会儿,她当然不知道绢子的心里在想什么。当绢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又开始跟在她的后面追了上去。

拜接下来的路宛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再加上两侧的土墙把视线范围压缩得极小所赐,就算绢子真的注意起身后的动向,发现到纱雾的可能性也很低。除此之外,只要能够爬到土墙上,就算要赶在绢子的前面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不过纱雾打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要跟踪的意思,即使进入村子之后也只是继续跟在阿姨的后面走,完全不隐藏自己的行踪,反倒是村子里特殊的地形自然而然地做了她的掩护。

一心一意朝着村子东南方前进的绢子,不久便从相反方向进入通往〈逢魔小径〉的两条岔路当中的其中一条。假设“Y”字下面的那一竖是〈逢魔小径〉的话,她的所在位置就是在右边这笔划的线头。只要通过这个地方,就可以从〈不见不见路〉经过地藏路口进入中道,然后三之桥就近在眼前了。当然,邑寿川的东面也还有住户,但是那里已经远离村子的中心,被村民看到的可能性也大为降低,只要再走几步路就可以抵达东门前的站牌。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能够平安无事地通过这条〈逢魔小径〉的前提之下……

绢子进入两条岔路的右手边那条,走到与另一条岔路会合的地方时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起〈逢魔小径〉的传说吧!不过她是从反方向进来的,而且传说中会消失的案山子大人也好好地竖立在自己的正后方,也就是两条岔路的分歧点上。或许是这个发现令她安心了不少,绢子踏上〈逢魔小径〉,沿着弯弯曲曲蛇行的道路开始往前走。当她正要通过仓库底下的那段路时——

有一个黑影扑向了绢子……

就在那个黑影与她的身影重叠的那一瞬间,绢子当场毙命……

在神神栉村的南端,称之为〈逢魔小径〉的那条奇妙道路的正中间,谺呀治绢子成为横死在XX手下的第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