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底片里的投毒者

廻数回 一蓝

我下面要记述的是,距今十多年前,大四那年的夏天,我在攀登朱雀连山的霰之岳时,一位同在避难小屋里共度一夜的老人,当做睡前故事讲给我听的,他本人的亲身体验。

与新手向的雾之岳和震之岳相比,霰之岳的攀登难度相当之高,过去也发生过不少遇难事故。正因为是那样的山,我也制定了和大学朋友两个人一起攀登的计划。实际上直至三合目的位置为止都很顺利,然而之后朋友就在岩石密集的地方失足扭伤了脚裸。因为昨天下了一场雨的缘故,足底的地面泥泞不堪,虽说两人都很小心,但当我听到他“啊”的一声大叫,扭过头观望情况的时候,已然为时已晚了。

所幸扭伤并不严重,却也不得不断了登山的念头。我本想陪他一起下山,不过据他所言,既然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还是让我一个人就这样继续登顶吧。虽然我严词拒绝说不能这样,但最后还是被他低头恳求,不得不从命了。

两个人商议的结果,是我按原计划继续登山,他则返回山麓的旅店休息。然后明天一早,他按照下山路线的上古原方向逆向而上,在登山坡度尚未变陡的瀑布之谷那里,与下山的我会合。他说只要休息到明天早晨就差不多可以登山了。我则劝他千万不要勉强,然后当场与他作别。

形单影只的我感到非常不安。不过走到途中就被一组来自关东的登山俱乐部的人追赶上了。于是便和他们一起行动,一路走到了设置在山顶跟前的山中小屋朱雀莊。

不过小屋当天在预约的时候就已经满员了,慎重起见我还是问了一下,但被告知并没有其他客人取消预约。于是我按当初的计划,去往沿着山顶下来稍微靠近上古原的地方,朝着一眼被称为狸之泉的附近走去。因为那里有原定和朋友同宿的避难小屋。

只是一想到要独自在山中度过一晚,心情就颇为不快,在经历过朱雀莊的热闹之后更,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我怀着忧郁的心情来到避难小屋,却发现已经有客人捷足先登,着实吃了一惊。那是个看上去已经七十出头的老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

在这样的山里,即使是陌生人,结伴意识也会变得非常强烈。我和老人只是简单地打了招呼,很快就相处得挺融洽了。

自上古原方向登上山的老人,貌似已经习惯了准备山上的饭食,动作很是娴熟。如此高龄还登上了霰之岳,看上去登山经验相当丰富。我一边吃晚饭一边询问,他果然有五十年以上的登山经历了。

山上的夜晚降临得很早。吃过晚饭以后,我和老人便早早地钻进睡袋,聊起了天南海北的话题,直到彼此都觉得困倦。

聊了半晌,我将自己在临海小学里体验到的恐怖故事说给他听。接着,老人将他自己遇到过的一次杀人事件告诉了我。在此所述如下——


这次轮到老朽说了。

老朽虽然比你多活了两倍以上的日子,还未曾和别人说起过这事……本应是最美好的青年时代却被战争这种愚蠢的行为搅得一塌糊涂。甚至连之后的人生都乱套了。到了这种年纪还要独自一人爬上这样的山,兴许你也能想象得到,这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生吧。

哎,怎么说呢?身体好比啥都重要吧。

是噢,人一上了年纪,就知道身体好真的比什么都要紧。有些人虽说岁数大了,却仍追求着现世的欲望。老朽却渐渐物欲消减,何时想做什么,何时做成什么,连这样的想法都变得十分淡薄了。这样一来,人们自然会把回忆当做食粮来续命。老朽的话,最快活的回忆便是在孩提时代,应当是奶奶和外婆都在世的时候吧……奇怪的是,就连那场惹人厌的战争,如今也变成了令人怀念的回忆。

这算啥呢?记忆的美化作用么?

或许是没错吧。但老朽觉得呢,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所谓人的业障吧。老朽可以跟你说说小时候的事或者战争的事,不过大概都是些自以为是的回忆,弄不好还会变成牢骚……

看样子你很喜欢恐怖故事嘛,那么那个故事或许还不错。说是这么说,也不是什么怪谈。那是老朽亲身经历的杀人事件,不知是否会令你不适……

如果不嫌老朽的话听着难受,就请一定听下去吧。

你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个考虑对方心情的人呢。嗯,这点很不错。

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如今老朽也能冷静地回顾那件事了吧。只是若不照着顺序来讲,细节是不是能记得住,老朽实在没啥自信。虽然听起来有些吃力,但还请忍一忍奉陪一下吧。

老朽家里是经营诊所的,开过一家内科医院。在那个地区(具体的地方就不说了吧,你只要知道那是个遭受过很多空袭的地方)也算是相当有名的医生。当时的我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是怀有敬畏之心的。老朽也是自打懂事开始,就被叫做井间谷医院的少爷,当地的人待俺也跟其他家孩子完全不一样。老朽是三兄弟的老幺,是生来就备受关爱的孩子,即使被大家宠着,却不会表现出任性的样子,更不会一副傲慢的态度。说来也好笑,作为一个不谙事故的少爷,老朽成长得倒很是率真。

同一地区还有上榊医院。是在老朽出生前两年建成的,一家红砖建造的气派医院。老朽家世世代代都是典型的乡镇医生,所谓医院从大门口到玄关都铺着砾石,再配上踏脚石板,就是这副模样的木造平房。而上榊医院却很重视医疗设备的功能性,配有现代化的设备,病房也拥有一定规模的床位,医生与护士也是接受过上等教育的人才,是当地头一个被称作医院的地方。

一般来讲,像我们那种小医院是干不过他们的,倒闭也是早晚的事吧。不过多亏开业早,已经在这个地区彻底扎下了根。特别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看病非得找井间谷医生,所以还是一如既往来老朽家。

其实么上榊医院与俺家的关系倒也不浅。院长泉平氏和家父曾是东京医科大学一道努力进修的同学呢。

毕业以后,家父回到家乡,而泉平氏则留在东京的大学医院工作。打那开始交往曾一度淡薄了。

几年以后,我们当地的大户上榊家将泉平氏迎作女儿的入赘女婿,当时为了庆贺女婿结婚建造的,便是上榊医院了。当然喽,建医院不仅是为了这个,主要还是上榊的父亲常常念叨着要在当地造一所综合性医院。

老朽从家母那里听说过,上榊的父亲好几次劝家父扩张医院,恐怕都提出要提供资金了吧,只是家父半点都没有想要扩大医院的野心。因此上榊的父亲才决定把自己的梦想托付给女婿泉平氏了。

当然喽,无论是上榊家还是泉平氏,都没有想要搞垮我们医院的意思。倒不如说,由于家父和泉平氏得以重温旧交,两家的关系倒变得亲密起来。家父把在本院诊疗困难的患者,都介绍到了上榊医院,所以工作上的交流大概也挺多吧。

也许是因为泉平夫妇怀不上孩子的缘故,一直对我很是疼爱。多亏了这点,尽管自己使有些怕生得性格,也能毫不畏惧地出入上榊医院紧邻的上榊家。

经历了那样幸福的时代,我终于上了大学。兄长们都遵守着家父的嘱托,两人双双考进了东京的医科大学。我是最小的孩子,并没有特别烦扰。嘛,即使被要求继承家业,但我却没有兄长们的脑子,着实也太勉强了吧。于是便没怎么多想就进了一所大学的文学系。

老朽在大学里和笠木成了朋友。他是一个从外地来的想当作家的男人,寄宿在大学附近。说是去社会学习,连课都不上到处乱跑,真是个有趣的男人。

老朽一有机会就跟他讲“如果想当作家的话,还是去东京比较好吧。”然而他那如同文学青年一般端正的脸上,会露出微妙而又认真的神情,然后总是做出这样回答——“不行,就算我现在投身东京,等到我连一篇满意的短篇小说都写不出来的时候,就会被东京本身吞噬的吧”。

由于老朽经常邀请寄宿的笠木,不久以后他也自然而然地出入于上榊家了。上榊家还有个叫矢尾的,比我们年长两岁的工读学生。笠木和矢尾都很喜欢侦探小说和登山,两人经常一起谈论这方面的事。虽说矢尾腿脚不大好,貌似已经没法登山了,但正因为还能和同好的人交流,应该是真的很开心吧。

至于老朽么?虽说老朽是进了文学系,却也并非特别喜欢小说。只是因为实在没有做医生的头脑,所以就只希望考个不算太难的学部。虽说如此,但那会儿对登山其实也没啥兴趣。而且在他们的话题里面,比起登山,还是侦探小说的故事更有趣些。就这点而言,老朽就是现在的年轻人口中常说的胸无大志的青年吧。倒是怀着想当作家的心愿,乍一看粗枝大叶的笠木更为靠谱。

然而,当时侦探小说之类的娱乐书籍实际上几乎都遭受了禁令处分。或许正因为身处那种时局,两人才更热衷于谈论被禁止的话题。那个时代确实朝着巨大漩涡的黑暗中心,一面加速一面径直往下坠落。我们则是一面感受着它的阴影,一面却什么都做不了。反而刻意背道而驰,每天都逃避着如此巨大的影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的日子也过得相对安稳吧,直至民子的到来。

民子是泉平氏远亲的女儿,由于在事故中接连失去了双亲,于是被上榊家所收养。虚龄十八,长得很美,是个有着良家淑女气质的姑娘。与外表的温文尔雅相反,骨子里却透着刚强的性格,是个重感情的女子呢。

如今想来,泉平夫妇到底还是生不出孩子,所以可能是想把民子收作养女,招一个当医生的女婿,好让他继承上榊医院。若是她的话,一定是个贤淑的妻子,优秀的院长夫人。

听了上面的话,你的脑海中就浮现出相应的女性形象吧。不过基本上和民子实际的模样是全然不同的吧。即使长相相近,但她的真实面貌,倘若不是见过她的人,且非见过她的男人,是绝无可能知道的。并不是由于她对我们用了花哨的打扮,夸张的动作或意味深长的言行。倒不如说她是什么都没做。

是啊,问题其实出在见过民子的我们这边。

这个叫民子的女人,是拥有着能让男人率先奉上自己的,如此姣好的气质和妖艳的色相的结合的美貌。不过就连她本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魅力(或者称之为魔力比较好吧),应该说是被埋没了吗?刚来上榊家的那会,反而看到了不晓人情世故的乡下人卑下的模样。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自己的崇拜者。她那从外表无法想象的,蕴藏在深处的热情,一下子便要迸出地表了……

根据环境的不同,人是会发生变化的。但能带来更多戏剧性变化的,或许还是男欢女爱吧。恋爱真是能将人完全改变的奇妙之物啊……

不对,这话说得有些超前了吧。最要紧的还是那些民子的崇拜者们,一定得好好说说。

围在民子身边的男人共有五个。首先是老朽、笠木和矢尾三人。此外还有上榊医院的医生志岛,最后是患者中杉,这五个人。前头已经说过笠木是老朽大学的朋友,矢尾是上榊家的工读学生,下面就说下那两个人吧。

志岛是泉平氏医科大学的后辈,在上榊医院里,他是受院长赏识的,被赋予厚望的年轻医生。中杉是当时那几年急速成长的某军需公司的高层(说起来还很年轻),正好在民子来到上榊家的时候,因为某内脏方面的疾病住院治疗。

不晓得志岛和中杉是怎样认识民子的。不过五个男人遇到她的时间应该相差不大,遇到她,然后对她一见钟情,并知道了围在她身边的另外四人的存在。就在当时,应该还没有人抢先接近民子。

正如前面说的,老朽在上榊家出入自由,所以就毫无顾忌地去见了民子。

笠木胃不好的时候,就会来我家取药。在与民子相遇之后,他便以“如果一次性把药拿齐容易搞丢,所以先少给我一点”为由,每天都来我家,也频繁地去上榊家。老朽本没打算为情敌提供方便。但笠木好歹算是大学入学以来的朋友,假如没有老朽在,圆滑如他也能毫不胆怯地出入上榊家吧。既然如此,那还是一起去比较好。

因为矢尾是住在这里的工读学生,所以也算和她住在同一片屋檐下吧。志岛医生因为受到泉平氏的关爱,所以经常被叫到上榊家去。也就是说,和她见面的机会也很多。

问题是中杉。由于他处于医院住院患者的立场,在我们之中和民子的距离最远。包含老朽在内的四人,对于这样的事实实际上都舒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他是个仗着自己有着军方背景的工作,非常傲慢的男人。绝不可把民子交到他手上!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大家都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然而中杉在出院的第二天,就厚颜无耻地造访了上榊家的民子,冷不防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对此不仅是民子本人,就连泉平夫妇也感到惊慌失措。好像是敷衍说:没法马上答复。事情似乎由此变糟了。此后中杉每天都去上榊家,而且每次都会把当时已很难入手的物品和高价的礼品作为礼物带给民子。

老朽和其他三人对此都很紧张。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正因为如此,才会被百爪挠心、忐忑不安、无法言喻的焦躁感所折磨。

中杉的每日探访开始之后,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我们五人全部被邀请至上榊家………

上榊医院地处银行和邮局林立的手転路上,在这一带相当惹人注目。上榊家的私宅就在医院后面,虽离往来热闹的地方距离不远,却总是安静恬适的氛围。我们去往的是最深处的房间,被称作“别屋之洋房”,就如字面意思那样和主屋以走廊相连的别屋。在宅邸内这里也特别地冷清,仿佛只有别屋的周围才能感受到清澄的空气,是个充满避暑之地味道的地方。

当天泉平氏只是刚开始露了下脸,之后就变成了只有民子和五个男人的奇妙茶会。在其他四人面前,就连中杉也不敢跟民子饶舌,显得极其别扭。虽然这么说,我们还是有着或多或少的困惑。这是老朽头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尽管如此,笠木还是想方设法活跃着气氛。志岛也试着跟民子以外的四个男人搭话,相比老朽和矢尾,也算很了不起了吧。反正到末了还是没能热闹起来,就这样宣告收场了……

但这只是开始,之后每周六从下午至傍晚的时间,我们都是在上榊家和民子一起度过的。

之后从笠木的口中,我们才明白了那是泉平氏为了牵制中杉而组织的集会。泉平先生表面上没说什么,但他当年对军部的政策貌似颇为不怿。像中杉这般人物,对他来说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吧。民子对于他的求婚也颇为苦恼。不过话说回来,考虑到当时的时局,与中杉这号人物为敌无疑是自杀行为。于是他便把中杉扔到了对民子抱有好感的男人们中间,想借此压制住他的气势。

倘若是别的什么事,大家可能会因为被当枪使而气恼。不过在牵制中杉的同时,也安排了可以与民子定期会面的场所,所以大家反而由衷地感到高兴。

正如笠木所言:“这是个有点可笑的比喻,就是泉平氏将一棵名叫中杉的树藏在了我、你、矢尾先生、志岛医生等其他树木组成的森林里”。老朽也对此表示感服。

不过,我们也并不能一味高兴。如果说中杉这棵树,隐没于我们组成的森林中的话,那我们每棵“树”,也会隐没在其余四人的森林里吧。这样一来,每棵树都只能努力生长出更高更阔的枝叶,绽放出珍稀的花朵,结出美味的果实才能在森林中能惹人注目,引起民子的注意的可能性也就更大。就是这样的事态。

定期举行聚会的话,可以自由出入上榊家的我和住宿在一起的矢尾、以及在附近工作的志岛三人所拥有的,易于见到民子的优势便淡薄了。矢尾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貌似机会能多一些,然而泉平氏并不让他靠近民子,就如考虑到其他四人的平等性一样。但每逢周六下午,他必定会向矢尾嘱托些什么。

起初是用来对付中杉的聚会,不知什么时候泉平氏想到如果这能作为给民子选女婿的地方就更好了。正因为是这样的世道,比起给民子招个医生女婿来继承上榊医院,还不如让她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或许泉平氏就这样改变想法了吧。唔,这仅是我跟笠木的推测而已。

就这样,每周六的聚会便成了惯例。有意思的是,男性阵容里的每个人对于民子而言所扮演的角色在这期间自然而然就决定好了。就如同一出独幕剧里的登场人物。

老朽这边从一开始就不擅长这种聚会,如果只有笠木和矢尾三人倒没什么问题。即使志岛在这里,哪怕外加中杉,只要笠木等人都在,或许就没啥大碍。但问题是民子也在场,而且在所有男人都是她的崇拜者的情况下……呐。我只要看看她那聪慧又天真的笑容就满足了。让她对我感兴趣,简直是幻梦中的幻梦。直到现在这个岁数才弄明白,对于爱白日做梦的老朽来说,现实中的恋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先别管老朽,来说说另外四个人吧。他们都是真心想把民子变成自己的所有物。根据各自的个性、立场和地位之类,将对她的这种想法,转而表现为各自的爱慕之情。

笠木是个有男子气概,能说会道,非常活泼开朗的青年。泉平夫妇也很中意他,就连在身为情敌的男人们中间也很受欢迎。

民子也未必不在乎他。从这层意义上讲他是最有可能性的吧。但毕竟他还是学生,又有点吊儿郎当的气质,从结婚这一现实性的问题考虑,就挺犯难了吧。

说都不用说,只有中杉讨厌笠木,他每隔一会就会打断笠木的话,给笠木下绊子。不过应该没有哪个男的会对中杉抱有好感吧,我们之中也没人喜欢中杉。

中杉年纪最大,大约三十五岁左右吧。虽说他并非丑男,却妄自尊大,瞧不起人,就连表情里也经常透着不逊,脸上看不到半点亲切。他本人也能理解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吧,不过他并不去纠正自己的性格,而是反过来对别人发火,态度愈发傲慢,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对于泉平夫妇,他还是尽量以礼相待,不过在我们看来,那也是相当不逊的。老实说民子大概也很讨厌他吧。

讽刺的是,他作为军需公司高层的社会地位,当时仅次于军人。而且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能在军人之上。因此一句“讨厌”不足以平息。中杉也充分了解自己的影响力,即使被众人嫌弃他也满不在乎,照样腆着脸出入上榊家,对待民子他就利用自己的特权,一如既往地奉上各式各样的礼物。就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能以自身的人格魅力去吸引她,只得采取彻底的物资作战来攻略了。

志岛因为职业的关系,是个稳重的人物。虽说只有三十岁左右,但从他的态度来看却是个相当老练的人物。因为是泉平的爱徒,故而作为医生的水准也一定很好。对老朽和笠木也非常客气,是个可谓绅士的人格高尚的人。聚会的时候不仅仅是对民子,对我们所有人都很照顾,就像是招待方一样的感觉。

恐怕泉平氏暗自希望志岛能和民子结婚继承上榊医院吧。只是这种事情当事人之间的感觉也很重要,这在当时也算是非常时髦的观念了。另外即便是志岛,也要等完全确认了民子的感觉以后再说。而且他又相当慢性,所以这事也没具体的进展。

矢尾则在民子面前完全沉默下来,完全想象不到平日里滔滔不绝的样子。即使被她搭话,也是语无伦次,说不出像样的话来。看来在恋爱方面,他是个比我还晚熟的男人,也许是因为腿脚不好先输一着吧。感觉他对于民子的思念是最为强烈的,然而却因为没有具体的言行,使得这样的思绪愈演愈烈,乃至当时连本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五个男人每周六就会聚集在“别屋的洋房”里,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围绕着民子谈笑风生。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才是我们唯一能称之为青春的时候。在这个不管怎么想都不会有光明未来的时代里,只有和民子一起度过的时间,才会有着奇妙的苦辣酸甜,就如在春日的阳光下小憩般舒适,正是如此惬意的时刻。不止老朽一人,那会儿的五人肯定都会有同样的想法吧。

明明是这样令人满足的状况,可有人却在那一天——

不,要是各自只考虑各自的事,反而更易于陷入饥渴难耐的状态,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件吧。


许是由于口干舌燥,老人中断了谈话,将嘴贴上了水壶。据说这是从这个小屋附近的狸之泉汲取的泉水。

在我睡袋的枕边,就只有一盏煤油灯勉强摇曳着若有若无的光芒,小屋里面笼罩着一层漆黑的昏晦。

在晦暗之中,反复回响着老人的深重而粗犷的气息,却完全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我总觉得,与其说是他讲得累了,还不如说他讲话途中亢奋了起来。

当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时,老人便向我致歉说“老头子的开场白那么长真不太好”接着,老人又在晦暗之中开始讲述过去的岁月和曾经的人与事了。


还是先谈事件吧,围在民子身边的五个人的关系我想你已了解了,接下来就直截了当地谈事件吧。

就在那天,那个礼拜六,我们和之前一样聚集在了上榊家的“别屋的洋房”。表面上大家都一如往常。然而鉴于世道大势,心情就会变得黯淡,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无论谁都想忘却现实吧。但是看不见前方的路,抑或是反倒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时候,无论怎样掩饰,压抑的心绪都会在每个人的心中若隐若现吧。

就在那天,大家照例一起享用中杉带来的伴手礼。那时聚会的唯一饮食就只有中杉带来的伴手礼。虽说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们还是很期待中杉的特产。

那个礼拜六,中杉带来了咖啡豆,还有砂糖和牛奶。无论是上榊还是老朽家,咖啡是很早开始就有在喝的。但现在别说咖啡豆了,就连砂糖都很难买到,所以是真的很快活。

民子道谢以后从中杉那里接过袋子,接着进入吧台研磨好了咖啡豆,开始按照相应的人数冲泡咖啡。之前忘记说了,别屋有个与西洋酒吧类似的小吧台,民子经常在那给我们做饮料。没过多久一股无可名状的芳香飘了出来。很久没有闻到咖啡的香味了,谁都缄口不言,就如沉醉在大麻中一般,魂不守舍的感觉。

咖啡煮好后,正要分发给大家时,笠木说了句“我就算了吧”。之前也提到过,他的胃不大好,去过我们医院检查,故而就被禁止食用像咖啡这样会引起刺激的东西。然而中杉好像并不接受他说说辞,就这么瞪着笠木,一副我带来的东西就必须给我喝掉的可怕表情。

民子给其余四人分派完咖啡后,向笠木问道“要不要准备些别的饮料?”笠木露出一如既往的爽朗微笑拒绝说“不劳费心了。”有那么一小会,民子好似被迷住了,接着慌慌张张如掩饰害羞般的,依次看着其他四人的脸说“今天从父亲那里得到了珍藏的东西,待会请大家品尝吧”。

这时中杉的表情变得更加险恶了。民子对笠木另眼相看已是不妙,而且平时只靠自己带来的伴手礼就能保证聚会的饮食,而今天上榊家也备好了。在物资不足的年代,能够向上榊家提供丰富物资的特权才是中杉的最大卖点,现在连这点都可能要动摇了。

不晓得是否注意到了民子、笠木和中杉的样子,志岛独自一人坐在的椅子上,品尝着咖啡说“味道挺苦的呢”。他既没加糖也没加牛奶,所以愈加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另一方面,坐在别屋门口一侧沙发上的矢尾则一边咳嗽着说“这苦死了,没法喝”,一边往里添着方糖。顺带一提,中杉和志岛一样,既没加砂糖也没加牛奶,而老朽和民子则加了一块方糖和适量牛奶。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中杉险恶的眼神,拒绝了咖啡的笠木,带着诙谐的表情把方糖放进嘴里,依旧以愉快的语调为大家引领着话题。志岛和民子都有回应,而矢尾和老朽只是随声附和,中杉则保持着沉默。完全是见惯了的光景。

就在大家喝完咖啡的时候,中杉瞄准了笠木话题中断的那一瞬,开始得意洋洋地大声谈论起当时的战况。顿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就算说是逃避现实也好,也只有周六的聚会,对我们和民子来说是暂时忘却黑暗世态的重要时间,却被他那令人不快的演说断送了。然而中杉依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着,只有志岛在认真回应,但他也一定真心希望赶快打住吧。

要堵住中杉那张威风八面的嘴,也只能是民子的一句话了吧。她趁着中杉喋喋不休地讲到气喘吁吁的时候,说了句“那就请品尝一下家父送来的酒吧”巧妙地从吧台的另一边拿出红酒。中杉似乎也被吓了一跳,看着他惊诧的表情,矢尾等人都露骨地表示有趣。

民子刚拿起红酒,笠木就绕到吧台的另一边说“我来吧”,扮演了开瓶的角色。而且他一面拔着软木塞,一面也不忘展示自己对于红酒的高深造诣,真是个圆滑的男人。但是关于红酒,志岛似乎更有发言权,到了半途这里就成了志岛一人的舞台。尽管如此志岛这人还是一点都不讨人嫌。以这两人为敌,矢尾和老朽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毫无胜算。大出意料的中杉,只能以苦涩的表情看着笠木和志岛的举动。

虽说话题的主导权被志岛所夺,可笠木却久久地在民子身边享用着拔出红酒瓶软木塞的特权。随着噗通一声,软木塞掉了下来。民子开心地道了谢,笠木以微笑回应着她,然后回到自己座位子,这副样子着实让人很是羡慕。

那么当天大家分别坐于别屋的什么地方呢?还是先谈谈其中的位置关系比较好吧。

房间的中央是一组待客用的沙发和茶几。细长的茶几按东西向延伸的方向放置着,南北两侧各配置了一张三人位的长条沙发,西侧则配置了一张单人沙发。唯一的门设置在西面的墙上,吧台设置在房间最靠里的东侧。最后在北侧的窗边,有一张小圆桌和一把木椅子。

虽然并非由谁指定,但每个人坐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首先中杉坐在北侧沙发中间,笠木在南侧沙发靠近门的一边,老朽也在同一个沙发上靠近柜台的一边,矢尾在西侧的单人沙发上,志岛则在北侧的窗边,大家应该都是坐着的。民子大多时候则在吧台里面。

民子往六只酒杯里倒了红酒,一只放在自己面前,剩下的五只放在托盘里,从吧台里走了出来。吧台的开口(出入口)朝向北面,因此民子首先靠近了志岛座位所在的窗边圆桌。不用说志岛立马站了起来,说着“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伸手去接托盘。正当民子拒绝道“不了,不要紧的”的时候,空袭警报响了起来。

矢尾说完“我先去主屋看看情况”便离开了。我们便聚集在北侧的窗边。志岛一副“这到底怎么回事”的表情盯着中杉,而中杉则是默默地看向外面。这个地区还没受到过真正的空袭,而且提起空袭警报,误报的情况也不少。说句不审慎的话,大家对于空袭警报都持将信将疑的态度。

我们即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回到了沙发处。这时志岛坐到了中杉所坐的北侧沙发的靠近门一边,而民子竟来到了老朽旁边。仔细一想,虽说北侧的沙发的中杉左面位置,南侧沙发的中杉正面位置都是空着的,但无论坐哪都很为难吧。单人沙发则是矢尾的座位。

尽管如此老朽还是很快活。至今仍然记得,为了给民子腾个座位,老朽整个人都往笠木那边挤,兴冲冲地把她迎了过来。笠木和志岛虽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但却未有只言片语传入耳朵,老朽只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坐在右侧的民子身上,该说什么好呢……朝向民子的右脸忽然燥热不已,其实本想把脸转向她,却怎么都做不到。老朽只能竭尽全力在视野的余光上捕捉她的身影。我真心希望如果警报就这样一直响下去就好了。假使那会真有空袭,炸飞了别屋把性命交代在这,大概也是老朽的夙愿吧。

不久矢尾回来了,果然是误报。于是大家便下意识地返回原来的座位。老朽很是失望,今日若能一整天都陪在民子身边,内心早该狂喜不已了吧。

等全员都分到红酒以后,大家一起碰杯。笠木反复举起左手拿着的玻璃酒杯,尽管是战时,他也用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包括敌国的英语)喊着“干杯”。然后志岛和笠木继续讨论红酒,矢尾也难得地参加了。民子看起来十分开心,就连中杉都放松下来。

然而——突然之间,笠木面露痛苦,双手僵硬的手指如耙子一般弯曲,一边挠着胸口,一边自沙发上摔落下来。

民子发出惊叫,志岛跑向笠木,中杉弯下了腰,矢尾则往主屋跑去。而老朽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地板上的好友的躯体。

之后泉平院长飞奔过来,惊慌失措的夫人也现身了。警察到了之后,更是闹得天翻地覆。就说结果吧。笠木是被毒死的,警察似乎在自杀和他杀两方面都有考虑,但全都对不上。

首先笠木毫无自杀的动机。的确在未来一片黑暗的世道里,倘若是立志成为作家的文学青年,因为厌世而选择死亡,其实也没什么不自然的,但唯独笠木没这种可能。在追求民子的那群人里,他的希望也是最大的,所以失恋的原因也没法考虑。笠木没有丝毫自杀的理由。

如果说是他杀,也完全做不到。如果笠木的死是被人杀害的话,那就是说我们当中的某人投了毒。但据老朽所知,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做不到的。

那天他在别屋只喝了红酒,因为咖啡伤胃所以就没喝。如果是投毒的话,除了放入红酒以外别无他法。顺带一提,他的酒杯里的酒被喝得干干净净,根本检测不出毒物,也无法断定红酒里被投了毒。只是回顾当天的状况,除了红酒之外,并没其他办法让他喝下毒药。何况无论是谁想设法毒死笠木都是不可能的,先按顺序说吧。

出问题的红酒是泉平氏给民子的。当时的酒是封有软木塞子的未启封状态。她将其放在吧台内侧,等大家都喝完咖啡后,再取出来递给笠木,由他开启软木塞子。据她所说,酒瓶内未见任何异常。

是民子往六只酒杯里倒了红酒。第一个有机会投毒的便是民子,此时笠木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他是不可能投毒的。首先如果要自杀的话,感觉他并没必要特地把毒放到分发前的酒杯里。

民子是有机会,分发玻璃杯的也是她本人,却也没法简单地断定她的嫌疑就很大。因为正当她要分发酒杯的时候,响起了空袭警报。

在空袭警报响起之前,民子把摆着五个酒杯的托盘拿到了志岛所在的小圆桌附近。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她将托盘放到了圆桌上。然后便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都聚集到了圆桌所在的北侧窗边。这时无论谁都有机会往酒杯里投毒。不对,只有矢尾去了主屋,所以他可以排除在外。

这样的话不仅是民子,其他人也有下手的机会了。焦点就集中在之后酒杯是如何分配的呢……

自此开始各种问题堆积如山。

等到矢尾自主屋回来,知道警报有误之后,大家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民子就从小圆桌上拿过盘子,重新分发了酒杯。

首先是志岛自己取过酒杯,当然是坐回北侧的窗边了。然后民子走到矢尾那里,直接把酒杯递给了他。接着她拿着托盘里剩下的三个酒杯,转向了中杉到方向。此时中杉倒是难得说道“后面我自己来吧”,把托盘接了过来。

是他偶尔想展现一下绅士的姿态呢,还是不愿意民子在自己面前把酒杯递给笠木呢,令人难解他的真意。

其实他只是想留住民子,主要就是想和她说说话,想要独占她吧。

在分发红酒杯之前,他跟民子没完没了地聊着天,民子勉为其难地应答着。志岛和笠木到这幅光景,就过来帮她解了围。但中杉似乎很不满意,貌似还发生了一些口角。然后民子就说“大家一起干杯吧”,总算是平息了下去。

中杉不情不愿地放过了民子。“给!”——他粗鲁地将托盘推到笠木和老朽的面前。首先是老朽,接着是笠木拿起了酒杯,余下的最后一只被中杉放到了自己面前。然后大家干了杯,过了一段时间笠木就开始面露痛苦了。

整理一下信息,可知投毒的机会共有三次。第一次是民子往酒杯里倒红酒的时候,第二次是从警报响起到矢尾从主屋回来为止,摆着酒杯的盘子被放置在窗边圆桌上的时候。可是不管是何人在何处投的毒,也必须要把那个酒杯切实地交到笠木手上,仅从这一点,便知道这打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吧。

问题是第三次,当托盘在中杉手里的那会儿,托盘并不只是经由民子转交到给中杉那么简单。明显在一定的时间内,托盘一直都在中杉那里。且在此期间,他围绕着民子跟志岛和笠木发生了口角。也就是说,趁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托盘上的那个空隙,投毒的机会是充足的。而且动机方面自不必多说,当然对我们全体而言都是有的,但在对笠木抱有的憎恶大到足以产生杀意这一点上,中杉无疑是最有力的嫌疑犯。

可是,要说中杉能否把投了毒的酒杯交给笠木,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中杉把托盘推过来的时候,那上面有三只酒杯,几乎排成一列。但从中杉那边看,则是左边(老朽这一边)有一只,而右边(笠木那一边)有两只,托盘上的杯子是分开放的。

从这种状况来看,几乎可以预料到我会拿走左边那只分开放置的酒杯。因为从老朽的角度看那只酒杯是在右边,所以通常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它取走。特地伸手去拿稍远的左手边并排放置的两个酒杯,果然会显得很奇怪吧。每杯红酒的量是均等的,即便有差别,也没可能在民子面前做出如此丢脸的事。别说是老朽,任谁都会这么做的吧。

也就是说,中杉并不知道在剩余的两只酒杯中,笠木到底会拿走哪只。假使是中杉投的毒,那他就赌上了二分之一的概率。这样的概率到底是高是低,真的很难判断……

尽管如此,在我们之中果然还是中杉最为可疑。但警察很快就以自杀结了案。笠木收到了入伍通知。老朽也很震惊,他似乎老早就从大学退学了。然后他的召集令也发下来了。以作家为目标的他耽于幻想,无法忍受所谓战争的残酷现实,由于其软弱的精神故而选择了自杀——警察是这样判断的。

结果那天就成了最后的聚会。笠木的死虽是直接原因,但战局的恶化确实让这种优雅的聚会变得不再可能。

志岛作为军医随军出征,在南方战死。上榊医院在数次空袭中遭到轰炸,民子和泉平夫妇一起被烧死。只有因为腿脚不好而免去兵役的矢尾奇迹般地得救了,但之后也下落不明。唯独中杉和老朽得以生还。老朽也奔赴战场,上天保佑总算是活着回来了。无论是志岛战死,民子烧死,还是矢尾失踪,都是我回到已成废土的日本之后听说的事。

中杉在战后经营起黑市,实力似乎跟战前和战中都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在战争结束之后第四还是第五年的夏天,从手転路前往目地町的桥下,发现了他被刺杀的尸体。据说他是被卷入了黑道同行的纠纷之中,在不知道犯人是谁的情况下就这样草草结案了。

在上榊医院别屋的洋房里愉快的聚会,即使到了现在只要一闭上眼依旧能浮现在眼前。那里的每分每秒都是老朽的青春啊。在那道风景里,有民子的身影,笠木、志岛、矢尾、中杉也在。

就像是冲印照片时,印在感光纸上黑白反转的底片图像一样。聚集在别屋里的大家的面容,这幅光景被深深地烙印在老朽的脑海之中。

像这样闭上眼睛的话——

民子……

——就在那里吧。


甫一安静,老人似乎便已入眠。

一开始我也并未用心去听,但当说到事件的时候我便产生了兴趣。

不过难点是这和小说并不一样,谜题并未得到解决。我也尝试推理了一下,却总觉得信息量还是不够。要么明天再听老人说说好了……伴着这样的思绪,我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然不见老人的身影。老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没留下任何痕迹。虽说不把垃圾留在山上是常识,但令人费解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把人留下的痕迹全部抹消的呢?

忽然间有了这样的念头——那个老人真的存在吗……。

据说在山海之间,有时会发生人类无法想象的事。仔细想想,即便是老手,到了那种年纪还能登山么?

然而,若果真如此,那个老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即便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也仍然确信,那日一早的避难小屋里情不自禁全身哆嗦的我,并不只是因为清晨的寒气。

在此将老人所说的话记述如上,以兹证明那奇妙的一夜并非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