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
一觉醒来已然十点多了。因为就寝已然是凌晨时分,所以并不能算睡饱了觉。
编辑部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十点,故而我慌忙给公司打了电话。本想假称生病,但万一有什么急事,电话打到家里也不大好,于是便只说是因私请假。之后又躺了回去,转眼间又睡着了。大概是疲倦之极了吧,等到再度起床已经过了中午。
信一郎虽然已完全复原,但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于是昨夜便住在了飞鸟家的别屋。这并非诳语,不过其实还有别的原因。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我实在不愿半夜回家……
在这以前只要我俩聊得太过忘我,多数情况下我都会留宿别屋。翌日我会在中午左右起床,通常会被叫到主屋一道享用早午餐。所以信一郎也和往常一样邀我去主屋,但我还是有些犹疑。从星期一开始就连着过来,何况今天是工作日,照理是该去公司的,怎么想都感觉很奇怪吧。虽然我这么说了,信一郎还是再三嘱咐说没关系的。于是我便战战兢兢地露了脸,这才发现完全是杞人忧天。
“呀,你来啦?”
信一郎的老妈就只说了这些,下一秒已经在为我们准备食物了。
“今天是公司成立纪念日,所以就放假了么?”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明,老婆婆就给我送上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嗯,是的……”
我正含混不清地说着,阿姨已经在饭桌上麻利地摆好了菜肴。
“孩子他奶奶,接下去就拜托您了,你们慢慢吃吧。”
很快就完成了两人份早午餐的阿姨,同我和老婆婆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去采购东西,便急匆匆出门了。
“喏。”
像是在说果然没有担心的必要吧。信一郎脸上露出苦笑。
我们便在老婆婆的服侍下吃了饭。“三津田先生,就算不喜欢蔬菜也要吃哦”,她完全把我当孩子看待。虽说我以前确实讨厌蔬菜,但长大之后也有在吃的。可在老婆婆看来,我无论到了几岁都是那个挑肥拣瘦的三津田信三小朋友吧。
饭后,我委婉地回避了老婆婆的“吃点橘子吧,吃点馒头吧”,逃也似地回到了别屋。
回想起来,也只有周末才去过“古本堂”。《古本堂通信》所记的休店日是周一,因此其余的工作日都是开放的。只是不清楚具体的开店时间,因此我们打算傍晚离开飞鸟家,在那之前我们要解决掉《底片里的投毒者》。
信一郎和我分别坐到了书桌和火盆旁边的座椅子上。
“是谁毒死了笠木?”
他立刻开口问道。
“不是自杀,而是他杀么?”
一想到别屋昨晚的怪异,老实说我还是有些不大舒服。但眼下务必集中精力解决新的谜题。
“考虑到事件发生的状况,就如警察判定的那样,认为笠木死于自杀不是很自然么?”
——这是我坦率的观点。
“我们正在读——应该说读过的《迷宫草子》这本书,绝不是只有谜题篇的推理小说。这说明仅记录了笔者亲身经历的,抑或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不可思议的事。所以其中也可能有完全不能称之为事件的故事。不对,或许原本就都是笔者的创作。”
“因为是同人志嘛。”
“但从至今为止难以置信的体验来看,指责这本书所登载的故事是否成立之类,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倒也是……”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认识到这里写着的全部内容是某个事件,至少也必须以事件曾经发生过为前提,去解开这个谜团。即使是硬来也必须为其加上某种解释。”
正因为有侦探存在,所以才有事件发生,我深感自己仿佛迷失在本格推理这一悖论的世界中。明明有名侦探存在,为什么还会发生连环杀人案,这便是大家所熟知的矛盾所在。
信一郎继续跟我说道:
“也有能写出真正的名侦探登场的推理小说的写作方法呢。”
“那是怎样的作品?”
“在事件发生以前,名侦探就指出了犯人‘你想在这一天,这个地方,用这样的方法,把某某人杀害吧’,如此推理出犯人预计实施的犯罪计划,并事先使之曝光。如果犯人企图连环杀人的话那就‘第二个受害者是谁、第三个受害者是谁,在那时会用这样的诡计。但在那样的场合下,则会留下这样的证据’。别说是受害者了,就连犯人都得以拯救,所以大家都很感激他。”
虽说不清楚他的话到底孰真孰假,但既然能说得如此轻巧,便可看做他已然完全复原了吧。
“嘛,不过也没人会这么写吧。”
“为什么呢?”
虽说是我预想的答案,但还是插了句话。
“如果把这当做推理小说来读,就太没意思了。读者既然没法从推理中寻求精神上的宣泄,就不会有人想读那种书,也就是说没有销路。若在深知这一点的情况下还要坚持这样写,那该是相当厉害的挑战者了吧。”
信一郎这样总结道,看来名侦探小说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
“先按顺序来看笠木中毒致死的事件吧。”
他首先从头开始整理了事件的状况,并向我做了说明。
“那么,关于这一事件的研究方法,我觉得应该把焦点集中在‘如何在红酒中投毒’这样的下毒方法上。”
“因为笠木只喝了红酒。”
“不,那倒不是……”
“他不是谢绝了咖啡么?”
“大家在喝咖啡的时候,他也把方糖放入了嘴里。”
“呃……”
“但是老人、矢尾和民子也用了方糖,所以应该可以认为那里没有藏毒,我不认为只有笠木拿出的方糖里偶尔有毒。”
“投毒犯也不会采用那种不确定的方法吧。”
信一郎点了点头,又回归到了如何在红酒中混入毒物的话题。
“正如老人所说的那样,在红酒中投毒的机会共有三次。第一次是民子把红酒倒入酒杯的时候,第二次是把盛了酒杯的托盘放到窗边圆桌上的时候,第三次是托盘到了中杉手中的时候。第一次有机会的只有民子,第二次则是除矢尾外的所有人,第三次只有中杉。”
“嗯。”
“接下来看动机。首先民子似乎和笠木处于相互思慕的状态,对两情相悦的他下毒的可能性极低。至于除了矢尾以外的全体男性,因为都是情敌,所以全体都有动机,中杉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在三次机会里,中杉竟有两次都符合。”
“那他就是凶手么?”
“归根到底中杉有嫌疑也只是个可能性的问题。”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位列有‘混入毒物的机会’之后,重要的是‘如何将下了毒的杯子交给笠木’。假设是在第二次机会时,男性阵营中有人投了毒。然后再反过来想,有谁可以避开那只有毒的酒杯的呢?”
“呣,是志岛吧。当民子开始再次分发酒杯的时候,是他最先拿了杯子。”
“有机会混入毒物,而且能够自己避开不喝那杯红酒的,就只有志岛一人。”
“但他也没法把关键的下了毒的酒杯交给笠木啊。”
“嗯,是不行。因此问题就是第三次机会,中杉处于能投毒的立场。那么他让笠木拿到那只酒杯就是有可能的吗?”
“有可能吗?”
我完全沒动脑筋就把问题鹦鹉学舌般抛了回去,解谜仅限于昨晚足矣。
“留在托盘上的酒杯有三只。中杉极其随意地将托盘推到了老人和笠木面前。因此酒杯的选择权始终出于老人和笠木的自由意志。最后剩下的那只酒杯则自动为中杉所有。”
“把投了毒的杯子留给自己的概率是三分之一吧?”
“不,就如老人所说,托盘上有只杯子是分开来放的。而且出于老人最易拿到的位置上,他会伸手拿走相应的酒杯,我想中杉也能轻易考虑这点到吧。”
“那就剩了两只……”
“圆桌上有五只酒杯,在此缩小到两只,概率提高到二分之一。”
“但这不也是二选一么?弄不好就会变成自己服毒的窘境,中杉有这种胆量么?”
“不,概率会更高一些。”
“怎么说?”
“若中杉是在自己视角右边的酒杯里下毒的话。”
“中杉的右边?”
“从笠木的视角看是左边。”
“诶……”
“也就是笠木的惯用手的一边。”
“他是左撇子么?”
“干杯的时候他就是左手拿着酒杯举了好几下。关于他究竟是不是左撇子,只要出席过礼拜六的聚会就知道了。”
“那是当然了。”
“中杉认为在递到眼前的托盘上并排放置着两只酒杯时,马上取走自己惯用手那边的酒杯是很自然的事。因此就在笠木视角的左边酒杯里下了毒。当然这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笠木选择左边的酒杯无疑概率更高,就这点而言你没有异议吧。”
“这我承认。但万一笠木拿了右边的酒杯的话……”
“到时中杉就打算找个理由不喝红酒。在此之前笠木不也拒绝了咖啡么,这也算不得什么引人注目的行为吧。”
就在信一郎一边说着一边从座椅子上站起来的同时,走廊里传来了声音。
“嗯?”
与信一郎疑惑的声音相对的乃是——
“打扰了。”
伴随着这样清澈又羞涩的声音,走廊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了。
“明日香……”
信一郎的妹妹飞鸟明日香就站在那里。走廊那边的拉门正敞开着,虽冷却也十分清新的空气自庭院径直流入室内。
“不是叫妳暂时不要来别屋的吗?”
信一郎的表情即刻变得紧张起来。
“我就是来跟信桑打个招呼哦。”
明日香这般分辨后,便端着盛有抹茶和馒头的托盘进了房间。
“欢迎光临寒舍,哥哥一直承蒙您的关照。”
她三指触地恭敬地深鞠一躬,这还真叫人承受不起。
“不,没,我才是。”
一时间我竟如小孩般语无伦次。
“信桑”是我初见明日香时,她将“信三(shinzou)”读作“信桑(shinsan)”而取的类似的绰号。
“妳怎么没在学校?”
说起来她回家的时间似乎是早了点。
“最后一节课竟是在这样的大冷天跑去外面写生,老师说只要画完就能回家。”
“唉唉……”
信一郎叹着气。
“既然妳是来跟这家伙打招呼的,托盘上为什么有三份抹茶和馒头?”
托盘上确实有三人份的食物。
“赶紧拿掉一份给我回主屋去!”
信一郎瞪着明日香,故意弄出一副可怕的样子。他一定是为了不让妹妹卷进围绕着《迷宫草子》的恐怖事件中,才禁止她出入别屋的吧。
可是明日香却说出了让人大跌眼镜的话——
“哥哥,有机会往酒杯里投毒的还有其他人哦。”
“…………”
信一郎和我登时哑口无言。
难、难道……
“妳,妳读了那本书吗……”
信一郎提问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唔唔。”
然而明日香老实地摇头否定了。
“真的吗……真的没有读吗!快说实话!妳没读是吧!”
明日香似乎被气势汹汹的老哥吓了一跳,接着马上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没读……真的……没读过哦……”
“好吧……”
筋疲力尽的信一郎再次坐回了座椅子上,我也长吁了一口气。
太好了……
“那妳是怎么知道的?”
信一郎貌似安下心来,但还在继续追问着明日香。
“我在院子里听到你俩的说话声……感觉这个推理故事还挺有趣的,所以……”
看来是信一郎在给我总结笠木中毒致死事件情况的时候,被明日香偶然间听到了。
你怎么看——信一郎只凭眼神这么问我。《迷宫草子》的怪异果真也会降临到只听了故事的人身上吗?
不知道啊——我只得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也并非否定的回复,应该用不着跟他特地说明吧。
“对不起!”
明日香低着头含泪道歉。大概是因为我俩互相对视的表情太过严肃,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深受打击的样子。
当我实在不忍心想正向她搭话的时候——
“可是,哥哥和信桑真是太狡猾了。”
她垂头丧气地絮叨着——
“明明平时都是陪我玩的……到了这周两人却一直窝在别屋里……竟然只有我一个人被排除在外……实在太过分了。就只有我不能进来……”
她终于哭了出来。
“不,不对,明日香……我们并没孤立妳。那个啊,是妳哥跟我……”
在稚气未脱,但不用几年定会长成美少女的的明日香面前,我一面语无伦次,一面设法说明着。但又不能说得太过具体,免得把她也卷进来。还是说她实已经被卷入其中了呢……
“那么明日香,其他有机会下毒的人究竟有谁呢?”
信一郎宛如根本没经历过方才的对话一样这般问道。
“喂喂,信一郎!”
我不禁朝他喊了出来。但映入眼帘的是一副被迫做出严苛选择的,决心已定的脸庞。
难道他是想让明日香参与到这个故事中吗……
“是那个叫矢尾的人哦。”
一无所知的明日香,一边担心地看着突然大嚷的我,一边泪眼婆娑地老实回答。
“可矢尾去了主屋,在第二次投毒的机会里,全体男性中不就他一人被排除在外了么。”
信一郎诘问道。
“嗯。是这么回事,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就没有机会。”
尽管两眼含泪,但明日香还是露出了可爱的微笑。
“继续吧。”
信一郎催促道。
“空袭警报一响,矢尾先生就去了主屋,民子小姐和其他男性就聚集在北侧的窗边。当时,民子小姐将托盘放在了圆桌上。直到全员坐回沙发,矢尾先生回来说是误报以后,才接着分发了红酒,是吧?”
“是这么回事,但那样的话矢尾不就没有下毒的机会吗?”
既然信一郎已经做了决断,我也只能全面配合了。
“唔唔,有的哦。当时大家坐在沙发上等待矢尾先生回来的时候,托盘就搁在圆桌上面,所以矢尾先生就能把毒下到北侧窗边的酒杯里。”
“呃……”
我不禁失声呼道。
“窗户可能是关了,但并没有上锁吧,而且窗帘也是拉上的。我认为他在这种开窗不引起室内的人注意的情形下,是可以把毒下到酒杯里的。”
“嗯。”
看了眼信一郎,他还是那副可怕的表情。不过脸颊看起来似乎稍稍放松了些,是不是心理作用呢?
“不过啊明日香,窗边的圆桌上搁着盛放酒杯的托盘,矢尾并不知道吧。”
“我觉得这只是偶然的发现哦。从主屋回来的矢尾先生一定是动了想要恶作剧的心思。所以他在进入别屋之前,应该是悄悄从窗户外窥视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嗯,恶作剧的心思又该怎么说呢。因为矢尾的性格给人以一种阴暗的感觉,所以或者也有偷窥的可能吧。但矢尾究竟是怎样把那个有毒的酒杯递给笠木的呢?”
“不知道哦。”
“诶?”
“我真不知道嘛。”
默然听着的信一郎,向妹妹说道:
“好吧,明日香,今天你就待在这吧。”
“真的吗,谢谢!”
明日香用手帕拭去眼,兴冲冲地来到了火盆边。
“那么妳对中杉是犯人的说法又怎么看?”
信一郎继续追问,就算是亲妹也毫不留情。
“我觉得哥哥的解释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有一点比较在意。”
“什么?”
“那天的中杉先生,为什么会带着毒药呢……”
“跟你说比跟三津田说或许有用多了呢。”
在这般蚊子叫一样的问题发言过后,信一郎又继续说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中杉先生是不知道会有红酒的吧,那又为何还要准备毒药呢?”
“中杉不是自己带来的咖啡么?”
“但笠木先生也没喝哦。”
“笠木到底喝不喝咖啡,中杉是不可能知道的。中杉带着咖啡过来,也可以认为他是在伺机给笠木的咖啡里投毒。但笠木谢绝了咖啡,于是便在偶然的机会中往红酒酒杯里仓促投了毒。可以这么解释。”
“如此迫不得已吗?”
“嗯。”
“民子和笠木处得不错吧,所以若是矢尾先生还能理解。不过像中杉先生那样自信满满的人,会去下毒么。即使原本想在咖啡里下毒,失败以后换成红酒,在那种容易招致怀疑的情况下还要去做,有那么迫不得已吗?”
“哦豁,那么妳是说真凶另有其人吗?”
信一郎兴致勃勃地问道。
“嗯。”
“啊,明日香,那是谁呢?”
“民子小姐。”
“民,民子么!”
对明日香卷入怪异事件的担心,那一瞬间从我身上烟消云散了。
“但,但是啊明日香,民子有机会往酒杯里投毒的,就只有第一次——”
“唔唔,第二次若想投毒的话也能投哦。”
“呃。”
原来如此。民子因为第一次就有机会,所以便下意识认为她不需要第二次机会了。但她当时也在圆桌边,应该也能下毒的。
“但民子为什么不在第一次,而是在第二次下毒呢?”
不知不觉间已然把明日香当成伙伴了,我认真地讯问了她的意见。
“不是哦,民子小姐就是在第一次下的毒。”
“诶,不过……”
“因为信桑说民子小姐的机会只有第一次,所以我更正一下而已哦。”
“呵呵。”
信一郎终于笑了——虽说是那种讥讽的笑——明日香当然没有丝毫要嘲笑我的意思 。
“明日香妳是说,民子是在将红酒倒进酒杯的时候偷偷下的毒,是吧?”
“嗯,是的。”
“那么她是怎样把那只有毒的酒杯递到笠木手上的呢?”
将五只酒杯放入托盘以后,民子就几乎什么也没做了。志岛是自己拿了酒杯,只有矢尾的酒杯是民子选出来递给他的,但那个酒杯里不可能有毒。剩下的三只酒杯都落到了中杉手里,完全没有民子作为的余地。
“民子小姐什么都没做哦。”
“什么都没?”
“嗯,民子小姐就只是下了毒而已。”
“明日香,你说只是下毒而已……那么为什么有毒的红酒会跑到笠木那里呢?他选的那个酒杯,难不成你想说这都是偶然么?”
“是呀,碰巧哦。”
“明日香妹妹……是碰巧……么。”
哎呀哎呀,果然还是个小孩啊——
我顿时泄了气。正因为是信一郎的妹妹,所以我之前还以为……不过,这里还是得温柔地应对才行。
“如果民子犯下罪行,竟是希望下了毒的酒杯能碰巧跑到笠木那里,这未免有些牵强吧。”
“啊,信桑搞错了哦。”
明日香笑了起来。
“笠木先生取走的酒杯只是碰巧到他手里而已哦。”
“诶,可是里面被下了毒吧?”
“嗯。”
“那就是五分之一的概率了。”
“不对哦,概率是百分之百!”
“一百?”
“因为民子把毒下到了所有人的酒杯里。”
“什,什么!”
与吓到后仰的我相反,信一郎一脸愉悦地看着明日香。
“嗯,那样的话,下了毒的酒杯自然会去到笠木先生那里吧。”
“去是会去……难道就不也去到了其他男性那里么?”
“啊,这不要紧哦。”
什么叫不要紧?果然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因为她在其他男性喝的咖啡里放了解毒剂。”
“………”
“志岛先生说咖啡喝起来挺苦的,矢尾先生也说苦到没法喝。这是不是因为咖啡里掺了什么别的成分呢?”
“那就是解毒剂……”
“嗯,我想民子小姐知道笠木先生不能喝咖啡。毕竟是喜欢的人的健康状况,她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愧是信一郎的妹妹。实在是前途可畏,着实震惊到了我,于是慌忙喊她先等一下。
“明日香妹妹,这很奇怪啊。民子是喜欢笠木的吧,她不可能去杀喜欢的男人吧?”
“老爷爷不是说了么。民子小姐有着良家淑女气质,但与外表的温文尔雅相反,内在是有些刚强 的性格,是个重感情的女子。由于自己获得了崇拜者,内心的激情搅作一团乱麻。另外老爷爷还说过,恋爱会彻底改变一个人哦。”
“…………”
“也就是说,民子正是因为深爱着笠木才杀了他,妳是想这么说吧?”
信一郎插嘴问道。
“正是因为深爱着才杀了他?”
“民子小姐呢,一定是知道了笠木收到入伍通知的事。”
明日香的表情略带哀伤地说道。
“与其让喜欢的人战死沙场,还不如由自己亲手杀死吧……是这么想么?”
“嗯,像笠木先生这样的人是没法打仗的,他决计无法忍受。不知民子小姐是不是这么想的哦 。”
明日香略带阴翳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明朗的颜色。
“哥哥的中杉是犯人说和我的民子犯人说,到底哪个对呢?信桑怎么看?”
虽然情绪上想全面倒向明日香,但从解释内容的现实性来讲,果然还是信一郎吧。
但这并不是我所能决定得了的,根据这之后是否会发生什么怪异,不管是否情愿应该也都能知道了。
“明日香——”
在我正要对两人的推理进行裁定之前,信一郎开口说道:
“妳说中杉事先不知道会有红酒,但在民子身上也能指出同样的问题。在那一天的聚会上,她是不可能知道中杉会带来咖啡的。”
“啊”
明日香一声轻呼。
“嘿嘿。”
她笑着用手扶了扶头。
白活了这么大的我,不由得被那个动作深深吸引。精彩的推理和可爱的反应之间的反差,简直令人痴迷。
“那么哥哥和我就扯平了哦。”
而且会这么说的也就只有信一郎的妹妹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很是佩服。
“是么?”
信一郎浮现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
“因为哥哥和我的推理都有漏洞吧。”
“妳就别提什么推理的漏洞了,太羞耻了。”
看看信一郎,就知道他确实很惭愧。大概是之前太游刃有余了吧。
“而且妳所说的漏洞,是有关中杉犯人说和民子犯人说吧?”
“是啊,所以……诶?”
信一郎笑容满面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明日香。
“哥哥,难道说……”
“信一郎,你……”
明日香和我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是说真凶另有其人……”
不顾我俩的反应,信一郎已然开始说了起来。
“确实中杉的动机和机会都很充分,民子也有着她独特的动机和实行的方法。然而,就因为笠木是在上榊家别屋被毒死的——仅仅依据这样的事实,我们便认定事件的全部要素都在别屋了。”
“诶……”
“但是……”
“也就是说,毒药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什么时候?”明日香问道。
“是谁?”我问道。
“事件发生的那天早上,井间谷氏。”
井间谷……?
他到底是谁?
正当我不停地歪着头的时候——
“老爷爷!”
明日香喊道。
老爷爷?噢……
“是那个讲故事的老人啊!”
信一郎无视兴奋起来的我俩,继续往下说道——
“由于和笠木关系最好的缘故,反而更容易产生杀意的人是谁呢?对民子抱持着热烈的爱恋之情,容易拿到毒药,又能让笠木服毒的人又是谁呢?比如说,将笠木常来井间谷医院取的药和毒药调包之类。”
“但是那样的话,笠木在吃完药的上午应该就已经死了……”
“是用了什么方法吗?”
“我不清楚当时是否有胶囊药剂,但是否用了什么能令胃无法即刻溶解的方法给他服下呢?还是说上午同他即将去上榊家时给他服用了在胃中混合就会产生毒性的其他药物呢?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井间谷的意图是,在上榊家的别屋里,等中杉带来的食物入了笠木之口后,再让毒发挥效力,计算好时间给他服药。”
“他想把嫌疑转移到中杉身上么?”
“也就是说,在埋葬了身为优胜候补者 的情敌同时,还顺手除掉了身为大冷门的情敌,真可谓字面意义上的一石二鸟。”
“不过哥哥,这与中杉犯人说和民子犯人说的状况一样,缺乏关键的证据呢。”
这并非抬杠,明日香的语气里满是遗憾。
“是啊,这只是一种解释而已。”
信一郎一边说着, 边似乎观察着怪异的迹象。
“只是我还是有点在意一件事。”
“什么?”
“他说自己就是个没啥目标的青年,笠木和矢尾之间有关侦探小说的话题倒也还好,然而他似乎对登山的话题并不兴趣,到老了却还在登山,这又是为什么呢?”
明日香身体蓦地一震。
“是供奉……吗?”
信一郎从座椅子上站了起来,并没有回答。我则取而代之述说起自己的想法:
“在山中小屋的第二天清晨,老人不见了。或许是因为无意间向陌生人坦白了自己的罪行,突然感到了恐惧吧。”
“嗯,是啊。”
看着微微点头的明日香,我深感不安,解谜算是成功了吗……
“明日香,妳的想法很棒呢!”
信一郎在妹妹身边单膝跪地,轻抚着她的头。
“好啦,今天就回去吧。”
明日香自走廊走到庭院里,突然回过头挥手道别。
“信桑,再见哦。”
我也以同样的动作回应着她。
“你觉得搞定了吗?”
我低声询问着信一郎。
“不知道。”
他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明日香的事就只好先拜托奶奶了。”
“话说这么说,还有《迷宫草子》的事呢 ?”
“不,要绝对避免把奶奶 卷进来。不过没关系的,奶奶是不会询问缘由的。只是若明日香情况有变,就拜托她马上通知我,仅此而已。这样她就会明白的。”
信一郎去了主屋,我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老婆婆送的护身符。我还没跟他说过,我能熬过昨晚的怪异,多亏了这个护身符。
然而,当我看到手上的护身符时,差点惊叫起来。
老婆婆送的护身符的表面,有一种霉斑似的恶心污垢,如荨麻疹一般浮在整个表面上,就像要将护身符腐蚀一样……
“哇!”
不禁把手一松,护身符掉到了火盆里,转瞬间就烧了起来。熊熊的火焰窜起了约三十公分,乍一看像是在焚烧护摩一样。在蓦地腾起一缕白烟之后, 就只留下了护身符形状的灰烬。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在火焰平息后不由地双手合十。之后用火筷子将护身符的灰烬和火盆里的炭灰混合在了一起。
待到信一郎从主屋回来,我们便一同前往“古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