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昨天夜里,从“古本堂”返回飞鸟家之时,明日香便已发烧卧床不起,体温一下子上升到四十多度,老婆婆和她妈妈都担心不已。

我俩在她枕边待了一会,见她似乎睡得挺香,于是就去了别屋。

“你觉得明日香烧成这样是因为《迷宫草子》的关系么?”

我刚在八叠间坐定就马上向信一郎问道。

“不清楚。”

他只是粗略地应了一句,便换上了和服。

信一郎坐在火盆前,从小抽屉里取出无滤嘴卷烟和火柴,抽了一支烟。他平时完全不碰这个,只有在考虑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屡屡会抽上一回。虽说也会被我嘲笑,说他吸了这种东西脑子会愈发不好使,根本就不利于思考。可这个习惯却怎么都无法戒除。

“‘古本堂’的神地和迷宫社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继续问着只顾喷云吐雾,满脸心不在焉的信一郎。

“不清楚。”

他再度冷淡地应了一声。

他到底在一门心思地想着什么呢?是“古本堂”神地的事,还是“蠹鱼亭”老板的事,抑或说是《迷宫草子》本身呢?

结果一切都和那本书有关……

一想到锁在书桌抽屉里的《迷宫草子》,我坐在温暖的火盆前仍止不住瑟瑟发抖。

是夜整晚都没跟信一郎正常地搭上话。因此我只把《朱雀之妖》看完便回家了。其实即便是通宵熬夜,也想要了结这桩不详的事。《底片里的投毒者》之所以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一定是因为在初期就把谜题解决了吧。但信一郎要帮不上忙那就无法可想了。并且我是觉得《朱雀之妖》这篇茫然费解的故事与以往的原稿大相径庭,似乎有种会很棘手的预感。也就是说,只要信一郎未处于万全的状态,恐怕还是难以抗衡这桩谜题吧。

我告诉信一郎明天我会早点下班,是以在此之前两边都好好琢磨《朱雀之妖》的谜题。接着又去探视了一眼明日香,随后便辞别了飞鸟家。直到最后信一郎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日香则睡得很沉。

在从飞鸟家归来的路上,我回想了一下在“古本堂”发生的事。但是不管怎么想,都只能认为神地已然消失了……

在我跟信一郎去往店的最深处之时,他绝没可能从另一侧的出入口逃走。我俩的确都是在靠近家中一侧入口附近听到了神地的声音。回头一看,看到他自三叠间里探出头来又缩了回去,所以即刻赶回了店内。虽说从店内不能完全看到三叠间内的状况,但神地也没法在我们眼皮底下,自那个小房间里脱身。从神地缩回头的那一刻直至我们赶到那里为止,他应当是无法从那个三叠间里逃往任何地方的。

也就是说,神地就如同自仓库里消失的藏书家和在烧毁的疗养院里尸骨全无的收藏家一样,突然间无影无踪……就这样化为虚无……也只能这么想了吧。

或许已经很久没在零时之前自飞鸟家返回自己家了吧,那天晚上我早早就寝了。为了弥补一天的假期,我想我第二天得提早去上班。

第二天我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九点就到了公司。此时的编辑部当然还是一片寂静,因此工作进展得异常顺利。直至将近十点,出勤的职员相继出现,编辑部内顿时热闹起来。

“带薪休假结束之后可真是辛苦你啰”——同事和前辈注意到我老早早就到了,便对我说了这般不知是同情还是讥讽的言语。

因为实在没有空闲,我就随便搪塞了一下。不过一个叫玉川夜须代的后辈的话还是令我一阵愕然。

“三津田先生,要我帮忙准备今天开会的资料吗?”

是啊……今天傍晚有新企划的碰头会,必须和与三个总监修一起把全二十四卷的佛法义理丛书的内容最终敲定完成。

当然我也只是打下手的,实际的负责人是科长。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缺席,而且实现准备资料本就是我的工作。这是总监修三人,总编辑委员十二人,总执笔人将近两百人的大规模企划的首次碰头会。虽说出席的只有总监修,但因为这是决定企划大致方向的会议,所以可谓兹事体大。而且会后还有招待工作,正想着这个要不还是别去了吧。但对昨天休息了一天,礼拜二又早退的我而言,似乎又说不过去。该怎么办呢……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玉川夜又朝着突然间消沉下来的我补了一枪:

“现在不准备好资料的话,待会就赶不上会议了呀。其实昨天要能完成就更好了呢……三津田先生。”

结果那天直到傍晚,我都一直忙于准备会议用的资料。接着匆匆忙忙地前往了事先作为会议场地提前预约好的京都三条旅馆。在令人安心的和式房间里平静地做着企划,总结了全书构成的第一次方案。招待也是在这个旅馆里进行的。虽说我想至少应当少喝一点,却被三位总监修轮番斟酒,实在不好拒绝,不知不觉就陷入了非喝不可的境地。

招待结束的时候已然十点半多了。之后科长和前辈为了去先斗町再喝一场,坐上了从旅馆叫来了出租车。我以要从杏罗上下班为由,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因为确实快赶不上了最后一班电车了。不过他们立刻对干劲满满想要再喝一场的玉川夜须代说道“你也是杏罗来的吧,那就陪小三一起回去好了” 。闹得她一下子撅起了嘴。

“都怪三津田先生说要回去,连我都被卷进来了。”

在开往京都站的出租车上,就听到她在那里大发牢骚。但醉意尤浓的我却也没法回嘴。因为酒量你本就不大,所以如今晚这般,遭到各类啤酒、日本酒、威士忌轮番轰炸的话,当即就不胜酒力了。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从京都站给信一郎去了电话……见我这副态度,她又没完没了地和我怄气,就这样闹了一路,总算回到了杏罗。

幸好离开车站就可以分道扬镳了。“一定要坐出租回去哦。”——对于玉川夜须代啰里啰嗦的关照,我也只好敷衍道“好的,好的……”。可仔细一想时间已近过了十一点半,再加上酒意尚浓,我便想按她说的那样乘出租车返回。

不过也许是恰逢周五晚上的原因,车站排起了长龙。等我坐上车的时候,差不过该是第二天了吧。故而我还是决定步行。考虑到从周一开始的各种奇怪的体验,我此时的选择这与其说是鲁莽,倒不如说是愚蠢到家了。果然是因为醉酒了吧。我觉得我那会不仅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而且绝对可以说是酒壮怂人胆了。

虽说车站北侧的商业街行人稀少,身前身后却仍有似乎是在回家途中的人们。当走到那个战前设立某贵族女子大学门前,那段曾起过雾的坡道之时,我已是孤身一人了。或许是之前有过雾的经历,总感觉坡道本身就令人心怯。

仰望天空,黑压压的云低垂下来,给人以一种不快的压迫感。尽管如此,皎洁的月光也偶尔会露个脸,赐予我将月光的恩惠。妖艳的月光既美丽又神秘莫测,既恐怖又充满诱惑,想让人一直眺望着。但由于它总是不合时宜地把脸缩了回去,救过愈发衬托出了夜幕中那沉重而冰冷的黑暗。

我朝着依旧缺乏照明,没完没了向前延伸着的坡道向下走去。虽说尚不至于踉踉跄跄,但脚下依旧飘忽不定。在女子大学的门前,好久以前就无人值守的派出所上亮着的红色圆灯,如同妖怪一般,闪烁着朦胧的光芒。

那个派出所是父亲在成为警视正之前,入职警察之后作为巡警工作过的第一个派出所。就在这间建在女子宿舍拐角处的派出所的对街,有一间旧家具店。那家店的主人好像对父亲很是关照。旧家具店主的孙子,也是我小学中学同级生,就这样一直延续着缘分。

大约一年以前,女子大学宿舍里出现了痴汉。所以巡警也在派出所里待过一段时间。如今再次回归无人的状态,也许是警察人手不足的缘故吧。

正这样想的时候,那个令人略感不适的坡道,也一如既往地——

……起雾了。

就在下坡处的尽头,信号灯闪烁不定的十字路口附近,腾起了像雾一样的东西。

怎么会……

这么会有这种莫名的事……

那个……《雾之馆》不是应该已经解决了吗?

我站在坡道的半途上目怔口呆,意识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在脑海里似乎盘桓着一个声音——这到底是为什么……

过了片刻我发觉了一件奇怪的事。雾并没有移动。周一的雾滚滚地爬上了坡道,而今晚却只是在十字路口蠢蠢欲动,丝毫感觉不到向这里逼近的气息。

这真的是雾吗……?

与其说我无处可逃,不如说是逃无可逃吧,于是便下定了决心,战战兢兢地靠了过去。

十字路口的一隅很久以前就供奉着地藏,看来是交通事故多发的地方。有时夜归的路上,偶尔瞥见那里供奉了一束饱含深意的新花束,就每每感到脊背发凉。然而今晚就连那个也掩没在了浓雾之中,失去了踪迹。

这雾……倒不如说更像电影和音乐会上所用的白烟,萦绕在我的脚边,朝廼摩杜町潜行着,又或者就是从那个方向流转过来的吧。

我也曾考虑过绕道,不过怕是也无济于事吧。既然如此,还是以最短的距离前往飞鸟家比较好,即使去往雾的出处也顾不上了。

刚刚踏入廼摩杜町,我就有种自脚尖渐渐失去知觉的恐惧。雾气并不算太冷。只是因为脚裸完全浸没其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不安。脑子明明知晓状况,脚下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速度。但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快,不由得心急如焚。我只觉得双脚似乎离身体越来越远,完全失去了联系,着实令人难受。如果一直被这样的雾所笼罩的话,怕是四肢百骸都要分崩离析了吧。

正在焦急万分之时,雾气已然弥漫到了眼前,这下大事不妙了……

努力忍受着恐慌的侵袭,总之这里还得继续向前。如果这就是《迷宫草子》的怪异——我是觉得肯定没错吧,那么若能抵达御陵的话,雾很可能就会像上次那样消散。我只抱着这一线希望,一心一意地朝前走去。

穗纱桥终于映入眼帘。等我刚走到桥中间时,雾气就已渐渐变淡。等过了桥来到御陵跟前,雾气就在那里散去了。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稍稍舒了一口气的同时,我才发觉这雾要比之前浓得多。明明是气态的雾,却有种粘腻的恶心感。

就算有近路可抄,今晚我也不想涉足御陵边的小路了。虽说绕了点路,但我还是想顺路前行。只是对于是否要再次踏进雾中,我一直举棋不定。真是相当煎熬。

正当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时候,前方的雾气里出现了人影,看样子正朝这边过来。

从上次的体验来看,雾对那个人而言应该并不存在。他眼里应该就只有深夜将近零点时分,在御陵前停滞不进的可疑男子的身影……不管是谁,明显都会感到莫名惊诧吧。

此时我应该立刻动身离开,但却怎么都下定不了踏入雾中的决心。

姑且先等那人离开再说吧。但愿别是年轻女性。倘若被人家误认作痴汉喊来警察的话,那去飞鸟家的时间就会变得更晚了。

为了不盯着人家看,我便以不大自然姿势假装眺望着御陵,就这样等待了片刻。既然能在浓雾中看到影子,就表示离这不远了吧。本以为那人马上就能抵达御陵跟前,却怎么也不出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丝毫没有从雾里出来的迹象。

这也实在太古怪了……我斜眼窥视了一下,人影确乎可见,虽说好像稍稍接近了一点,但看起来却是一副僵在原地的模样。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我不由地把脸朝向对方,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些许违和,总觉得不同寻常。一开始我还以为因为是身处雾中的缘故,所以单看外表有些失真。但即使是这样也扭曲太甚,那个人影的头大得出奇。

不久,宛若从浑浊的池塘水面中浮起一般,一个硕大的头颅自雾中先出了身形。

——这正是朱雀妖。

当然我并没有见过实体,甚至根本不知道朱雀妖的那副脸孔是否真实存在,但一眼望去便知道这就是它。

只露出脸的朱雀妖缓缓地转过头来,等转到我所在的方向之时,蓦地停止了动作,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把脸朝向着我。

醉意猝然散去,与此同时,脸上顷刻间血色尽失,此时的我想必定是面色刷白吧。

对峙究竟持续了多久呢?不过我并没胆量瞪着它,只是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挪开视线罢了。

突然之间,朱雀怪缓缓地开始自雾中脱离出来。与其说它是从雾中离脱,还不如说是于某种令人作呕的粘腻的胶状物中诞生出来,着实令人作呕。

朱雀怪的脖子以下竟似赤身裸体……不对,应该就是如此。在妖怪自雾中脱出之前,我转身朝着右边脱兔一般地飞奔起来,因而未能仔细确认清楚。

御陵的东侧有座斜向的小桥,通往面胆町。这一带曾是面胆城的城下町。在浑圆隆起的小山包的城址之上,建有母校绿叶中学。因此不用绕过竹暮町,只须自学校的正门进入,穿过校园内部再从后门离开,所到之处便是竹暮町的尽头。为了避开从西面道路袭来的妖怪,以最短的距离到达飞鸟家,我只能想到这条路线了。

不过问题出在去往学校的路上。中学时候的我是从自家的后院穿过御陵去上学,倘若被发现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骂。但因为那条路是最近最好走的,所以还是偷偷摸摸地继续走那里。因此绿叶中学原本位于面胆町内的正经八百的上学路,直至长大成人的今天,我也几乎未曾涉足。虽说此时正被怪物追赶,但自己究竟能否顺利抵达学校,我还是对此深感不安。

但是现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就在提心吊胆的瞬间,我全速通过了桥。

过桥之后,当我行进至从桥头延伸出来的直路的中段时,蓦地回头望去。

那里并没有妖怪……

但是在浓雾中,朱雀妖确实出现了啊……

等等,雾呢……

不知不觉雾也无影无踪了。

我战战兢兢地返回了桥上,凝望着御陵对面的道路上点亮的路灯周围,也就是方才雾气弥漫的地方 ,此刻却连一丝半缕的白烟都看不见。

是醉酒后的幻觉么……?

但这样的体验迄今为止从未有过。何况比这醉得更厉害的情况也有过好几次,若就只在今晚才有,实在是很古怪吧。而且那还是朱雀妖,也就是如假包换的怪异。

那么,为何雾气和妖怪一道突然消失了呢……?

我暂且倚靠在桥的栏杆上,思考着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现象。

这么说来,在我离开御陵之后,感觉身后似乎刮起了一阵暴风,就如同妖怪从雾中出来了一样。只有在御陵跟前雾才散去。由此可见,妖物不也一样吗?虽然它蛰伏着等我出现,但兴许是毫不忌讳地在御陵跟前现身,才得以被净化了吧。

醉醺醺无法正常运转的头脑还是做出了这种程度的解释,接着我才忽然注意到了某件事实,不由得苦笑起来。

与其对怪异消失的现象感到不可思议,更该为居然能从那里逃脱出来的事实感到高兴吧。而且若真有时间探究缘由,更应当尽快解开《朱雀之妖》的谜题才是。

在被《迷宫草子》的怪异震慑到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就觉得被袭击是理所当然的事。因此一旦出现的怪异无所作为就消退了,便会觉得无法释怀。不过这可以说是极其不好的精神状态。

总之还是快去飞鸟家吧。

正想返回原先的路上,忽然驻足不前。虽说雾已经散去了,但朱雀妖却埋伏在这前方。途径御陵去往飞鸟家的路上,难保不会再次出现。但如果就这样进入面胆町的话,那个妖怪难道就追不上来了么?

我再次转向右面,快步走了起来。

从桥开始沿着直路走到底,向左拐弯,两侧出现了连接土墙和板墙的缓坡。就这样笔直前行,直到民宅的玄关处为止,在那里可以看到一条拐向右手面的道路。沿着这条路继续行进片刻,就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

面胆町有着原城下町独有的,如同杏罗町那样错综复杂的街衢。逼仄的小巷纵横交错,若一不留神进了奇怪的地方,便会无路可走。虽说我感觉大概已经没事了,但还是千叮万嘱自己不要进入死胡同,当然是因为进去就无路可退了。

话虽如此,明明是这样的街道,为什么我小时候从未在这里玩过呢?町内的确有三两个中学同学的家,依稀记得我跟他们似乎还挺要好,所以就算在这里玩耍也毫不足怪吧。但我却没有这样的回忆。是因为上了初中以后,比起在周围跑东跑西,还不如去玩别的游戏了吧。

边走边胡思乱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脚下正如同被催促一般快步向前,宛如竞走模样。

虽说有过几次想回头看的冲动,但总觉得只要看过一次,就会没完没了。所以还是按捺住了这样的想法。

好可怕……

实在抑止不住对身后的恐惧……

朱雀妖在御陵前面被净化了。即便妖物没有湮灭,但因为有御陵的阻隔,它也没法进入面胆町吧——对于这样的解释,我也颇以为然。

不过我心中还是残留着这样的不安——万一妖怪没有完全消失,化作细小的灰烬追迫着我的话……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在意身后的状况,于是我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拐过几个弯,左右尽是耸立的房屋侧面。直到我走进了一条狭小的巷子,才发现前面并没有路。倘若身在白昼,即使不进到里面也能马上知道吧。然而此时却完全不见街灯和窗户里透出的光亮,何况巷子的通道有很狭小,某种程度上不走进去是没法判断的。

返身回到原来的路上。前方是个上下细狭的昏惑空间。在巷口路灯照耀下,无头小巷的出入口浮现在眼前。走在漆黑的小巷里,面对着这条纵长的裂缝,好似我正通过某条特殊的通道,朝着另一个异界进发。路的前方自始至终都是另一个异界。这是因为如今的世界早已不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了,我所抵达之处必定另一个非现实的世界吧。又或者说,只要穿过那个细狭的空间,就能够回归现实,回归到日常中呢……?

沙——影子一闪而过,从左往右横穿过前方朦胧的灯光。

从左往右——这和我的前进方向完全相同。

这是走在回家路上的上班族吗……但末班车早就没有了……杏罗的酒馆也早该打烊了。是从其他地方坐上出租车然后在御陵前下车的吗?但假如家就在前面,出租车应该会走另一条路把他送回去吧。

是学生么……可能是刚从友人家回来的吧。这我倒是可以接受,但——

这真的是人类么……

我如此在意身后的状况,果然全是心理作用吧……是不是真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自己呢……

我一路小跑回到了无头小巷的出入口,只露出左半边脸,朝路的右手面窥探了一下。

那里并没有人……

又匆忙确认了左边,却一样看不到半个人影。再次仔细地看了看右边的路。在几米之外的朝左的拐角之前,可以看见几户人家的门和玄关。如果他是进了其中的一户人家的话,应该会有响动吧。虽说如此,我觉得他不可能在我看向这里之前就转过了前方的拐角,应该没有这样的时间。

自以为是地认为已从怪异之中逃脱的我,其实根本就是身在其中吧。

这会我慢慢地迈开了脚步。说不准那个妖怪不在身后而在前面……想象着在拐角处与妖物不期而遇的情形的我,每当来到拐角处的时候,心脏都会怦怦直跳。

没过多久我又有种想跑起来的冲动。那是因为如果慢慢接近的话,拐角会变得愈发恐怖。假使一口气跑过去,反倒没有空闲再去害怕了。虽说醉意已消,但酒精对身体的影响依然存在。外加身上还穿着厚厚的外套,所以也没办法全力奔跑。

在好几个巷口我都犹疑了一下。其中肯定有通往中学的捷径吧。但倘如无意间闯入死路,然后刚刚的那个影子没有穿过巷子前面就直接跟着我进来的话……想到这里,那就更不得不慎重行事了。脑海中有浮现出走在前头的妖怪发觉没追上我,返身回来一个个地确认着小巷的情形。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了T字路口。

记忆倏然苏醒过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处往左抑或往右,应该就能走到绿叶中学正门前的坡道上。

但我却记不清是那一边了。经过一番苦思,最后还是选择了正对中学的左边。城下町为了不让来犯的敌人接近主城,从开始就将街道迷宫化了。因此即使朝着某个正对主城的方向前进,也未必能抵达。倒不如说越走越远的情况比较多。但那也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不管还留有城下町的余韵,但事到如今也没可能行得通吧。在做出这样的判断后,我便打定主意朝着左边走去。

走了一会,我来到了石阶铺就的坡道上。记忆进一步苏醒,愈发感到眼熟。对了,果然没错。马上就能走到正门的坡道上了,那里应该会有一个狭窄的近道。

——就是这里!

我一路小跑冲进了巷子。

那里和方才的小巷一样,都是位于房子和房子墙壁之间。因为看不到窗户,与其说是小巷,倒不如说就是个稍宽的空地罢了。由于两侧的墙壁比之前的都要高大,所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很难马上适应。

我左手扶着墙,右手向前伸着。摸摸索索一点一点地朝前走去。努力抑制住想跑的冲动,慎重的朝前推进。只要能逃出这里,就可以一口气跑到学校的正门了。就差一点,再忍忍吧。

怀揣着好不容易自町中逃脱的喜悦,我压抑着想要快走的心情,并如此告诫着自己——在这黑暗之中急不可耐的话,倘使不慎摔伤可就大事不好了。

我慢慢地朝前走去,伸出的右手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物事——

是墙壁……

我又走到死路里了。

我立刻转过身去。这里离巷口究竟有几米?或许并不算远。但我在我的眼里,那里就是无论怎样都回不去的遥远彼方。

迄今为止高昂的心情一下子萎靡不振了。我背对着断头路的墙壁,一直盯着前方张开的狭长巷口。

影子又一闪而过。

这次我确实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右往左地过去了。

是妖怪发觉追过头于是又折返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进到这条巷子里是在是太好了。如果朝刚才的路继续前进的话,或许早就遇到妖怪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庆幸。

“呼……”

正当我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

巷口狭长的光亮,在距离地面一两米的位置忽然暗了下去。那里的光仿佛瞬间被切断了一样,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巷口的模样……

回过神来的我当场蜷起身子。

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妖怪就这么进来的话,我就无路可逃了。

我蹲在那里,凝视着伫立在前方黑暗中的影子。影子和左右的黑幕交融在一起,新增的阴影看起来就好似巷子伸长了一截。但愿真是这样吧,但这终究只是掩耳盗铃的想法罢了。

还是在妖物进来之前,先从这里冲出去吧。

如果一直被逼到尽头的墙壁处,那就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吧。但倘若靠近巷口,还有一线逃脱的机会。所以只能自妖怪那里占得先机,从这里先冲出去再说。

这里就听天由命吧——

想是这样想,但光想象一下要跟妖怪来个近距离接触,立刻就怂了。然而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退路了吧。

我一面被迫分秒必争地做着决断,一面犹疑着。影子却倏然离去,狭长的光亮再次向下延伸至原来的位置。

它并没有发现小巷深处的我!

一瞬间仿佛全身的力量被抽干了一般,我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从结果上看,妖怪是自己走了,没有过早采取行动真是太好了。我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同时也想到要是就这么冲过去的话……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把手扶在墙壁上直起身子,慢慢地该原路返回了吧。刚走到一半的位置,忽然发觉自己尚未弄清楚某个重要的事实——

影子是朝哪里移动的呢……

如果朝左的话并无问题,因为那是返回御陵的道路,但若是朝右的话,就跟我的目的地一样了。

无论它朝哪去,此刻都还能看见的吧?

在巷口停下了脚步,我想先左右确认一下石阶的情况,却不敢露脸。与方才不同的是,虽说只是影子,我还是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妖物的存在。要是贸然探出头来,会不会恰巧跟回过头来的妖怪打个照面呢……这样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于是便愈发不敢看了。虽然在心底喊着“一、二、三……”,身体却纹丝不动。

于是只好将视线停留在目所能及的石阶上,忽然从右手面的位置,延伸出了一道影子。

呃……

在路灯的光亮里,细长而扭曲的头部的阴影,就这样一直朝左手面延伸着。也就是说,妖怪虽然朝右边去了,却突然折回,此时正要从右往左横穿这条巷子。

就在那个瞬间,倘若它朝巷口窥探一眼的话……

肯定会被它看到的吧。我慌忙转过身去。倘使像刚才那样,潜身于小巷最深处的黑幕中就没事了么?想是这么想,可似乎已经赶不上了。即使发足狂奔,背影也会暴露在它的视线中吧。

无比绝望地抬头仰望,只见两侧的墙壁在视野里扩展开来,如同悬崖峭壁半高不可攀,令人途添绝望。只觉得无路可逃。

万事皆休么……

被两侧的房屋的墙壁切割成长条的天空上低云密布,宛如给小巷加了盖子。

要是能逃上屋顶的话……

正在做着这种不着边际的想象,脑海瞬间浮现出孩童时看过的电影画面。

故事讲的是被逼到一条类似的窄巷里的主人公,同时张开了双手和双脚贴在左右的墙壁上,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大”字,一点一点地自墙壁间的夹缝攀登而上。事实上真想爬到上面,需要相当大的腕力和腰腿之力。但如果只是在妖怪路过的时候坚实一会的话,或许也并非做不到吧。

问题是攀登的地点。妖怪若朝巷内窥探,像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和高度,极有可能进入它的视野。但若在巷口边缘的话,由于我身处妖物的正上方,所以并不必担心会被发现。假如妖怪进了胡同,这时我在趁机跳下来逃走也不算太晚。

人一被逼至绝境,头脑就会转得特别快吗?我瞬间做出了决断,撑开双手双脚开始攀爬墙壁。

或许是因为墙壁间的夹缝很窄,表面又很粗糙,我没费多大劲就爬到了两米左右的高度。接着又往上爬一米。虽然也想急功近利爬得更高一点,但照现在这样便已足够了吧。于是我勉强克制想继续向上的念头。

等实际爬上去才知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虽说只是与上爬的动作反个方向,去往很难使地上劲。总觉得自己要么手脚打滑功亏一篑,要么体力耗尽向下直坠。虽说想尽可能离妖怪远点,但若爬到下不去的位置就毫无意义了。

仿佛化身为一只巨大蜘蛛的我,就这样俯视着石阶铺就的坡道,笔直延伸出来的影子的主体出现在了巷口。

那并不是朱雀怪,而是一个漆黑的影子。所谓的影子乃是二维的,而眼下的影子却似有三维的质感,至少我在我看来是如此。

到底一个怎么说明才好呢?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表达,非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密度很大的蚊群组成了人的轮廓,这样的说法是否比较接近呢?

就在我的正下方,那个影子蠕蠕而动。

定睛一看,影子之中还有无数的影子在扭动着,从影子体内不断吐出的瘴气,交织回旋成了人的形状。

或许朱雀妖在御陵之前已经被分解成了无数影子。它正一点一点地凝聚在一起,同时朝我追赶而来。

这时,月光自头顶倾注下来。

不好,要被发现了。

下意识地仰望天空,月光穿透了云层,亘古不变的皓月撕裂了曲巷的黑暗。

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抬头仰望的影子,于是提心吊胆地向下看去。那里却空无一物。影子踪迹全无,仿佛沐浴在此刻的月光下,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一样。

不由地顿感浑身脱力的我,慌忙绷住了身子,照这样摔下去的话可是会身受重伤的。

滑落着下去了一米左右,然后就势一跃而下。虽说仅有两米左右的高度,但脚踝还是被震得发麻。小时候经常会从比自己还高石墙上跳着玩,长大后就很吃力了。

少许歇息片刻,直到麻痹的症状完全消失之后,我才悄悄地探出头来,确认小巷周围的情况。因为跳得太过用力,现在才想起屏息静气也为时已晚,但我还是慎重地展开了行动。

朝通往中学的右侧张望了一想,再看了看一路走来的左侧,不见一个人影。

好不容易自噩梦般的断头路里脱身,在右手前方的位置,可以看到同样朝右拐的小巷。

就是那个。这次错不了了。

我快步奔向正确的巷子。走到一半就跑了起来,一鼓作气地冲进了巷口。虽说里面一片漆黑,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但这都全然顾不上了。总之我全速冲过了巷子,终于踏上了坡道。

赶忙朝左手面仰视,绿叶中学的正门映入眼帘。

太好了……

慌忙回头看去,身后并没有影子。

于是我快步跑上坡道。跑了一会儿就觉得喘不过气,快要跑不动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加快了脚步。

正门的内侧插上了门闩,不过这只是用一根可以横向滑动的铁棒上的锁而已,即使身在外侧,只要把手伸进去也能将其取下。

唧,唧唧……

深夜的面胆町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倘若有人对这样的声音起了疑心,很可能会出来查看情况吧。如果被当成非法闯入者,还可能会报警。不过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费了好大劲取下门闩,总算得以把门打开。我闪身闯入其中,然后阖上门将闩复原。即便已经是冬天,我还是出了一身大汗。进入学校安下心之后,之前被怪异袭击,落荒而逃,拼命甩掉妖怪——这般各式各样的体验,一时间汹涌而至。

一进大门,就能看到一个如同坡道一般倾斜的广场。左手边的建筑是用于柔道和剑道的道场。右手边则是通向校舍的S形樱花坡道,正面是宽大的七十五级台阶。要去学校的话,就得攀登眼前的石阶抑或右手边的坡道。从距离上看,呈直线的石阶更近,当然相应坡度也更陡。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石阶。

绿叶中学的七大不可思议现象之一,就是深夜时分自这个石阶下仰望学校,看到的是城堡而非校舍。之后再爬上石阶,数出来并非七十五级,有时多有时少。不过现在并非悠哉地仰望校舍清点石阶的时候。恐怕自身的疲惫已然超出了身体所能感知的程度。总之我想早点去飞鸟家喘口气。

石阶每隔二十五级都设有平台。历任校长在开学典礼的致辞中,似乎都会将这排石阶比作中学的生活。前二十五级乃是初一,后二十五级则是初二,最后的二十五级象征着初三,请务必一步一个脚印登上石阶,在我们的绿叶中学度过宝贵的三年——应当就是这样的致辞内容。

有关中学时代的回忆忽然占据心头。正当我快要爬完最初的二十五级石阶之时——

“喂!”

石阶下传来招呼声。

诶……?

蓦然回头看去,刚转到一半的位置……便再也转不动了。

这不是跟《朱雀之妖》中的“半颜坂”一模一样吗……

半扭头的我视野的余光里,可以瞥见石阶最下方的位置伫立着一个漆黑的影子。虽说无法直视,但确确实实映入了眼帘。

我宛如脱兔一般飞奔起来,两节一跨地跑完了中间的二十五级台阶。虽说立马累到喘不过气,总算到了第二个平台上。

“喂!”

石阶下又传来一声呼喊。

我又欲扭过头去,尽管我知道这里不能回头,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朝后看。这倒不是被人呼叫的习惯性反射,因为我也明白呼唤我的乃是怪异之物……尽管如此,不知为何还是想要回应,想要迎合怪异,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行!

一边跨上最后的二十五级石阶,一边呵斥着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回头!

虽然速度慢了下来,但我还是两节一跨奔上最后的二十五级台阶,厚重的外套沉甸甸地在身体伸展着,一直垂到了石阶之上。连脚都咯吱咯吱地颤抖起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失足。

尽管如此,我总算是爬完了全部七十五级,来到了最上面。

双手扶着膝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大口喘气调整着呼吸。

“喂!”

石阶下面传来第三声呼唤。

我猝然回过头去。

影子就站在我的身后。

“哇啊啊啊!”

我惨叫着当场瘫坐下来。

在屁股着地的一刹,脑子里就像走马灯一样,过去发生的种种瞬间一闪而过。据说在人之将死的瞬间,就会发生这种现象,果然是真的啊——我竟从容不迫地想着这种事情。

有一种说法是,行将死亡的动物在最危急的时刻,出于逃避恐惧的本能,会无意识地在过去的各种经验之中寻找解决方法。不过遗憾的是,以我迄今为止贫乏的人生经验,是不可能找到应对这种怪异的方法的。最后剩下的只有大势已去的绝望感。

这时我注意到了盘踞在校园对面的一个巨大而漆黑的影子。

对了,还有御陵!

城址上的中学和御陵的地界,如骆驼驼峰一般紧紧相接。如果就这样进入御陵的话,说不定就能得救。而且要去飞鸟家的话,还是穿过御陵比较近吧。

中学时代我一直是从自家后院穿过御陵去上学的。这条路恐怕至今还保留着把。登山七十五级石阶后往左手方向过去,有一个花坛。从那里开始就是一片森林。穿过森林之后应该可以看见半坍塌的狭窄石阶。我记得在它左侧平行的位置,就有一道御陵粗石栏杆。

我飞快地朝着花坛的对面跑去,就算体力枯竭也在所不惜,以最快的速度发足狂奔。

这时的我丝毫没有功夫去考虑那个影子是否会追上来。只想早点逃进御陵,哪怕早一秒钟也好,仅此而已。

仅仅几十米的距离却感觉遥不可及。在离花坛还有一半的路时,我还在担心能不能坚持跑到底。就在这一刹,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气息,脖子顿时寒毛直竖,不由地加快了速度。我明白这是最后的努力,绝不能在此被妖物擒住。

离花坛越近,脚步也越加沉重,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速度也开始降了下来。还不行!要一直逃到那边为止……

“唔噢噢!”

我大喊一声,像跳远一般纵身越过花坛。着地的同时马上冲进了森林。

穿过树丛,眼前出现了记忆中的石阶。勉强可以落脚的狭窄台阶,一直向下延伸。虽说名为石阶,却好似遭过地震一般,每一级都凹凸不平,再加上满是苔藓,又被杂草覆盖着,脚下相当不稳定。我在那里连滚带爬几乎一口气就到底了。剩下的最后几级我直接跳了下来,由于泥地的原因,冲击力有所减轻,与面胆町小巷那会不同,脚上并没有感到疼痛。

我想在这里歇息一下,但形势却不允许。

从我家后院到绿叶中学的花坛,并非每次都经过御陵,但穿过御陵的地界是必须的。但问题是那里紧挨着我家和飞鸟家的后院。也就是说从廉峰町到竹暮町,背靠御陵而建的所有房屋,或多或少都挨着这条捷径。因此根据所去地点的不同,可能必须要从别人家地界一侧穿行而过。

在英国的儿童游戏中,有一种叫做“飞跃花园(Gaeden Hopping)”的游戏。在郊外的住宅区,每个地段都有整齐排列的住宅,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后院。于是便以最边上的住宅后院为为出发点,互相竞赛着在不被户主发现的情况下能穿越多少人家的地界。横穿别人家后院的非法侵入的罪恶感,以及即使被抓也不会受到惩罚的安心感,这游戏将此二者绝妙地融合在一起,充满了孩童们最爱的刺激。

如今我这种类似飞跃花园的行为,不是在早晚往返学校的时候,而是在三更半夜进行。而且由于跑得太过拼命,无论如何都会弄出响动。本以为别被住户发现就行,可忽然间传来了阵阵狗吠,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喂喂,这里的人家记得以前不养狗啊。

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报警的。我不由心急如焚。只是由于夜幕太深,距离住户起床还有一段时间。虽然想趁此机会尽量往前走,但要去的那户人家说不准也有狗。我绝不想落入那个影子之手,但无论如何也要避免警察的盘问,这只是徒然浪费时间而已。

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只盼能平安抵达飞鸟家,此时町内狗的远吠此起彼伏,大概是被刚才的狗叫惊起的吧。

得救了……这样的话就能蒙混过关了。

刚松了一口气,我慌忙回头一看——

没有影子……也不见妖怪……

一下子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散尽了,我原地蹲了下来。慎重起见我还是朝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怪异。

从那里开始我就放慢了脚步,踉踉跄跄地抵达了飞鸟家的后院。从御陵的小路到后院的坡如同悬崖一般,我几乎是滑下来的。

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甚至是衣服上,都变得千疮百孔的我,推开了别屋的门。

“信,信一郎!”

尽管累到只能挤出这种含混不清的细微声音,但八叠间的拉很快就拉开了。

“你还好吧!”

信一郎飞奔到走廊之上。

“唔唔……”

自己都不清楚这是回答声还是喘气声。

“这样啊。”

然而信一郎却笑着说道:

“放心吧,‘朱雀之妖’的谜题已经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