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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阳光也照在李奇的后颈上。此刻,他正坐在一辆无照出租车的后座前往曼哈顿。如果让他选,他会选择没有牌照的司机,因为这符合他保持隐蔽的习惯。虽然说没人会从出租车司机身上追查到他的动向,不过无照的司机对他来说还是最安全的。另外,他也比较有机会跟司机议价;如果是一般跳表营业的有牌车,可能就没办法了。
车子过了三区桥,进入曼哈顿的第一二五街上。司机往西开过车阵,一直开到罗斯福广场,李奇先要司机开到路边停下。他张望四周,思考了一会儿。他本来想找间便宜的旅馆,但是要有电话,还有完整的电话簿才行。最后他的结论是,在这附近应该找不到同时符合这三种需求的旅馆。不过他还是付了钱下车。不管他要去哪里,最后一段路他要用走的,他要给自己留段额外的时间,这也是他的习惯。
两个人身上的名贵西装都绉了,他们一直等到契斯持·史东离开后才进办公室,穿过里头的摆设,静静站在桌前。荷比看了看他们,接着打开一个抽屉,拿出史东刚刚签名的协议书,还有一本黄色便条纸。他把钩子放在桌上,转动椅子,让窗户透进的微光照在他没烧伤的半边脸上。
“怎么样?”
“我们刚回来。”第一个人说。
“弄到我要的消息了吗?”
第二个人点头,然后坐到沙发上。
“他在找一个叫杰克·李奇的家伙。”
荷比在黄色便条纸上记下这名字。“他是谁?”
突然一阵沉默。
“不知道。”第一个人说。
荷比缓缓点了头。“那柯斯特洛的雇主是谁?”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们也不知道。”那个人说。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问题。”荷比说。
那个人看着荷比,说不出话来,觉得有点紧张。
“你们没想到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第二个人点头。“我们问了,而且发了疯一样地一直问他。”
“结果柯斯持洛不肯说?”
“他本来要说的。”第一个人说。
“可是他死了,”第二个人接着说。“他身子一挺直,突然就死了。他年纪很大,体重又过重,我想可能是心脏病发作吧。很抱歉,先生。我们俩都很抱歉。”
荷比又缓缓乱了头。“有人发现吗?”
“没有,”第一个人说。“尸体也无法辨认了。”
荷比往下看那个人的左手手指。“刀子呢?”
“已经丢到海里了。”第二个人说。
荷比动了动手臂,用钩子尖端在桌面上敲着节奏。他好像陷入了沉思,然后果断地点着头。
“好吧,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他的心脏承受不了,这也不能怪你们对吧?”
第一个人松了口气,然后也坐到沙发上。他们逃过一劫了,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件大事。
“我们要找到他的雇主。”荷比打破沉默。
沙发上的两人点头,等待指示。
“柯斯特洛一定有个秘书,对吧?”荷比说。“这个秘书一定知道雇主是谁。我要把这个雇主找出来。”
那两人坐在沙发上不动。
“还有什么事?”
“那个叫杰克·李奇的,”第一个人说。“应该是个大块头,在西屿待了三个月。柯斯特洛告诉我们,那里的人都在谈论一个大个儿,他到那里刚好三个月,晚上就在一个酒吧工作。我们去找过他,他真的是个彪形大汉,不过他说自己不是杰克·李奇。”
“所以呢?”
“在迈阿密机场,”第二个人接下去。“我们搭的是联合航空,因为这班是直达飞机。不过在我们的班次前还有一班飞机,是达美航空经亚特兰大飞往纽约的。”
“然后呢?”
“记得我们刚说的那个大个儿吗?我们看到他走进登机门。”
“你确定?”
第一个人点头。“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他离我们很远,不过他的个头真的很高大,一定不会错。”
荷比又开始用钩子敲起桌面,陷入思考中。
“好吧,他是李奇。”他说。“他一定是,对吧?柯斯特洛到处打听,然后你们又在同一天问一样的事,所以他仓皇而逃。问题是逃到哪里去?这里吗?”
第二个人点头。“如果他没在亚特兰大下机,那他就在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荷比问。“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柯斯特洛的秘书会说出雇主是谁吧?”他露出笑容。“然后他的雇主会告诉我,这个李奇是何方神圣。”
两个穿著名贵西装的人轻轻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穿过摆设,走出办公室。
李奇往南走,穿过中央公园,边走边想,这件事牵涉的范围到底有多大。他确定要来这地方没错,光从那三个人的口音就听得出来。不过,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五个行政区内就有七百五十万人口,而整个城市可能有一千八百万人。一千八百万人挤在这城市里,任何人都可能需要某些专业服务,譬如快速又有效率的私家侦探。依他的直觉推测,柯斯特洛可能就在曼哈顿,不过雅各太太也极有可能住在郊区。如果妳是个住在郊区的女人,正好要找私家侦探,那么妳会从何处找起?当然不是超市或录像带店,也不会是服饰店旁的购物中心。妳会拿起黄页电话簿,找最近的城市,然后开始打电话。妳可能先跟对方初步谈了一下,然后他开车来找妳,或者妳搭火车去找他。在这个人口稠密区,妳求助的范围可达好几百平方英里。
李奇放弃了找旅馆的念头。他觉得办这件事用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一个小时就解决了。而且他人在外头,可以得到很多旅馆不能提供的消息。他需要城里五个区还有城外郊区的所有电话簿,而旅馆里不会有全部的东西。另外,他也不想在旅馆打费率那么高的电话——挖游泳池赚的钱可不多。
于是,他朝公共图书馆走去,那地方在四十二街与第五街交口。这个图书馆是世界最大的吗?他忘了。可能是,可能不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绝对够大,有他需要的全部电话簿,而且还有又大又宽的桌子与舒适的椅子。从罗斯福广场走过去有四英里远,轻松走大概一小时就到了,中间不用停下,除了过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还有到文具店买个纸笔的时间。
接下来走进荷比办公室的是那位男接待员。他进来后就把门锁上,走到离桌子最近的沙发上坐下,他盯着荷比,眼神严肃,不发一语。
“怎么了?”荷比问他,虽然心中早就知道怎么了。
“你应该离开的,”接待员说。“情况已经非常危急了。”
荷比没有回应,只用左手仅剩的手指握着那支邪恶的钩子,由下而上慢慢摸到钩子弯曲处。“你计划好的,”接待员说。“你也保证过。如果不照着做,那你的计划和保证还有什么意义?”
荷比耸声肩,不说话。
“夏威夷那里已经有消息了,对吧?”接待员说。“在你的计划里,只要夏威夷传来消息,你就要离开。”
“柯斯特洛从没去过夏威夷,”荷比说。“我们查过了。”
“这表示情况更糟,有其他人去过夏威夷了,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是谁。”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荷比说。“本来就没什么。你想想看,除非我们从另一端先得到消息,不然没人会去夏威夷。你也知道,这是顺序上的问题。另一端先传来消息,然后才是夏威夷。第一阶段先发生,然后第二阶段,接着才是时候离开,顺序如果颠倒发生,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保证过的。”接待员又说了一遍。
“现在还太早,”荷比说。“这不合逻辑。你想想看,如果有个人买了一把枪,还有一盒子弹,然后他拿枪指着你,你会害怕吗?”
“当然会。”
“我不怕,”荷比说。“因为他还没装上子弹。第一阶段就等于是买枪跟买子弹,第二阶段才是装上子弹。除非另一端传来消息,不然夏威夷就只是把空枪而已。”
接待员往后一靠,抬头看着天花板。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荷比把抽屉打开,拿出史东那份数据,把签过的协议书拿出来。他把纸张倾斜,让窗户的微光照到史东的两个签名上。
“六个星期,”他说。“也许不用那么久。我只需要这些。”
接待员又把头抬起来,斜眼看着荷比。
“需要什么?”
“我这辈子干得最大的一票。”荷比说。他把纸放在桌上,用钩子压着。“史东刚刚把他整间公司拱手让给我。历经三代人血汗换来的成就,都让这蠢蛋双手奉上了。”
“不,他只是给你一堆麻烦。你拿一百一十万换了几张没用的纸而已。”
荷比笑了。
“放轻松,让我来伤脑筋就好。毕竟我才是老板,对吧?”
“好啊,你要怎么办?”接待员问。
“你知道他拥有什么吗?他在长岛有间大工厂,在庞德里奇有间大豪宅。工厂那一带至少有五百间房子,全部占地就有三千英亩。长岛沿岸的房地产,正等着人去开发呢。”
“那些房子又不是他的。”接待员反驳。
荷比点头。“没错,大部分都已经抵押给布鲁克林的一些小银行。”
“那又怎样?”接待员问。
“你想想看,”荷比说。“假设我把股票放到市场上会怎么样?”
“你会惨兮兮,”接待员说。“这些股票根本不值钱。”
“完全正确,根本不值钱,但借钱给史东的银行还不知道,因为他骗了他们,不让他们知道他有麻烦,不然他怎么会来找我,对吧?所以,那些银行会赶快查清楚抵押在他们手上的股票到底还值多少。交易所会直接评估股票的价值,然后告诉他们,这些股票根本分文不值。接下来呢?”
“银行会很紧张。”接待员回答。
“没错,”荷比说。“他们会很紧张。大家都会知道他们的股票不值钱,然后他们会惊慌失措,直到我虎克·荷比出现,用史东债款的百分之二十向他们买下来。”
“他们会接受吗?百分之二十?”
荷比笑了笑,他脸上的疤痕随之皱了起来。
“他们会的,”他说。“要他们跪着求我买都行。他们会把所有股票都算进去。”
“好,再来呢?工厂附近那些房子呢?”
“一样的道理。”荷比说。“我有股票,还有那间工厂,我会把工厂关闭,要是没有工作,那些房子的居民就缴不出银行贷款,而布鲁克林的银行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接下来,我用一成的金额来付这些抵押借款,把他们统统赶走,再雇几台推土机把那里夷平,最后我就拥有占地三千亩的长岛房地产了。对了,还有庞德里奇的一间大豪宅。这些全加起来,大概只要花我八百一十万。扣掉豪宅大概两百万元,等于我用六百一十万买这些东西,未来在市场上我预估可以卖到一亿。”
接待员盯着他看。
“所以我才说需要六周时间。”荷比说。
接待员摇摇头,说:“不会成功的,这是家族事业,史东还是握有大部分股权。而且股份也不是全都卖出去,那些银行只有一部分而已。你只是个小股东,他不让你做这些事的。”
荷比也摇摇头,说:“他会卖给我的。全部。一点不留地卖给我。”
“不可能。”
“他会的。”
李奇在公共图书馆查数据,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很多本电话簿里都有叫雅各的人,像是曼哈顿区、布隆克斯区、布鲁克林区、皇后区、史坦顿岛、长岛、威彻斯特、泽西海岸,以及康乃狄克。李奇预估一下从纽约开始,大概一小时车程的范围为半径。在这个范围里的人,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几乎都会先从纽约开始找,在这范围外的人就不一定了。他在笔记本里做了记号,记下一百二十九位可能是雅各太太的人。
坏消息是,这些黄页电话簿里找不到叫柯斯特洛的私家侦探,白页电话簿里是有很多,不过他们的名字下面都没列出职业。李奇叹了口气。他感到失望,但这是预料中的事。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运气,一翻开电话簿就能看到“柯斯特洛征信社——专门为您到西屿寻找前任宪兵”这种广告标语。
一大堆征信社用的都是非常普通的名字,其中很多都是用字母A开头,像是Ace、Acme、A,One、AA Investigators等等。其他有些就直接使用地名,像是曼哈顿或布隆克斯。有些则锁定高消费族群,会用“辅助律师业务之服务”这类字眼。有间还打着老字号招牌,自称“名侦探公司”。有两间则标榜公司里的人员只有女性,而且只为女性服务。他把白页电话簿放回去,将笔记本翻到另一页,抄了十五通纽约警局的电话,然后坐了一会儿,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接着,他走出图书馆,经过几只蹲伏着的巨大狮子雕像,走进人行道上的电话亭。他把笔记本摊开放在电话上,拿出口袋里的所有零钱,开始拨打清单上的电话。每一通电话,他都要求跟行政部门谈,因为他觉得也许会有某个负责行政的老警官,能提供他需要的消息。
他才打到第四通电话就成功了。前三通都派不上用场,电话里对方听起来也不怎么想帮忙。第四通一开始也一样,先响铃,再转接,等了一段时间后,有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接起电话,背景像在一间满是污垢的文件室里。
“我找一位叫柯斯特洛的人,”李奇说。“从警察局退休后,当起私家侦探,可能是自己当老板,也可能帮别人做事,年纪大约六十岁。”
“嗯,你是谁?”电话那端问道。一样的口音,听起来就像柯斯特洛本人在讲话。
“我叫卡特,”李奇说。“跟那个总统同名。”
“你找柯斯特洛做什么,卡特先生?”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他,但我弄丢他的名片了,”李奇说。“而且电话簿里找不到他的号码。”
“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把号码登记上去。他只帮律师工作,一般人的案子他可不接。”
“所以你认识他啰?”
“认识他?我当然认识。他当侦探前就在这里上班,所以我会认识他也不奇怪吧。”
“你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吗?”
“在西村吧。”对方说,接着就停了下来。
李奇把头别过话筒,叹了口气,动作就像在拔牙。
“你知道是西村哪里吗?”
“格林威治大道吧,我没记错的话。”
“你知道几号吗?”
“不知道。”
“电话号码呢?”
“不知道。”
“你听过一个叫雅各的女人吗?”
“没有,我应该听过吗?”
“只是问问,”李奇说。“她是他的客户。”
“从来没听过。”
“好吧,谢谢你的帮忙。”李奇说。
“嗯。”对方回答。
李奇挂上电话,又走回图书馆,翻出曼哈顿区的白页电话簿,看看格林威治大道上有没有名叫柯斯特洛的人,结果是没有。他把电话簿归位,走出图书馆,回到阳光下,开始步行。
格林威治大道是条又长又直的街道,从第十四街与第八街口,往东南方延伸到第八街与第六街口。这条街的两旁都是低矮的格林威治村式建筑,有些还有往内挖空的半地下室,用来开小商店或者画廊。李奇先走过北边,但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他避开车阵,从另一边往回走,正好走到一半时,看到一个小小的铜制招牌挂在大门走道的石框上。擦得亮亮的长方形招牌,是众多招牌的其中一个,上面写着“柯斯特洛”。门是黑色的,而且没关上,进去里面是个小厅,旁边有个用毡子制成的布告栏,上面压进几个塑胶字,表示这栋大楼里有十间小办公室,其中第五间就是柯斯特洛。小厅后头有道锁上的玻璃门。李奇按下第五间的电铃。没有回应。他想用膝盖把门顶开,但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他按了第六间的电铃。对讲机传出沙沙声。
“找谁?”
“快递。”他说,接着玻璃门发出唧唧声,喀哒一下就打开了。
这是栋三层楼建筑,如果连分开的地下室也算进去就有四层。第一到第三间办公室都在一楼。他走上楼,看见第四间在左手边,第六间在右手边,第五间则在大楼后方,门口正好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之下。
第五间的门是桃花心木制的,李奇注意到门并没有关上。这道门打开的角度不算大,但也够明显了。李奇用脚推,门慢慢转开,里面是个小而素净的接待处,差不多是一间旅馆客房的大小。整个空间用一种柔和的色调粉刷,大概介于浅灰与蓝色之间。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他的前方有个L形的秘书桌,桌上有个看起来功能很多的电话与一部高级电脑,旁边有个文档柜和一组沙发。墙上窗户用的是毛玻璃,这个房间还有另一扇门,直接通往里面的办公室。
接待区没有人,而且非常安静。李奇走进去,用脚后跟轻轻把门关上,门闩自动扣住,感觉好像办公室要开始工作了。他走过地毯,到另一扇门前,把手缩进衬衫袖口,用袖子转开门把。第二个房间跟刚刚的接待区大小差不多,这就是柯斯特洛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很多加框的黑白照片,记录着柯斯特洛年轻时的模样,他与很多警局的长官、队长,还有当地政客合照过,这些人李奇全都不认识。柯斯特洛以前还是个瘦子,从照片可以看出他慢慢发福的迹象;这种感觉很像减肥广告,只是效果刚好相反。所有照片都集中挂在桌子右边的墙上。桌上有本记录簿、一个老式墨水盒、一具电话,桌子后方有张皮椅,从皮革压陷的形状来看,可以知道坐在上面的是个大胖子。左手边的墙上有扇更粗的毛玻璃窗,下方有排上锁的柜子。桌子前方有给访客坐的椅子,摆放的角度令人觉得舒适而对称。
李奇往回走到外面的办公室,感觉空气中有股香水味。他走到秘书桌,看见一个女用包包,而且是打开的,包包侧面抵着椅子左侧小梳妆枱的折叠板;板子并未阖上,李奇看见里头有个皮夹,还有一包卫生纸。他拿出铅笔,用橡皮擦那头把卫生纸推开,看见下面有些化妆品、一大串钥匙,还有一瓶散发出柔和香气的昂贵香水。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以漩涡为主题的屏幕保护程序。他用铅笔轻轻推了一下鼠标,蜜幕保护程序马上消失,出现一封写到一半的信,光标正在某个未完成的字上规律闪动着。信的抬头有当天早晨的日期。李奇突然想到柯斯特洛的尸体,四肢摊开趴在人行道上,就在西屿那个墓园旁边;他再看了看那个摆得很整齐的女用包、入口那道打开的门,还有屏幕上未完成的字,突然打了个寒颤。
接着,他推着铅笔操作鼠标,把文字处理软件关掉,一个对话窗口跳出来问他是否要保存变更。他想了一下,按下“否”,然后把文件总管打开,检查文件目录,想看看有没有发票纪录。从这些文件不难看出,柯斯特洛很善于经营他的事业;在他出发寻找杰克·李奇之前,就先有订金的纪录了。但是,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着手调查的呢?这些事一定有个明确的顺序。首先,雅各太太找柯斯特洛帮忙,只给了个名字,大概描述了李奇的身材,还有提到他曾是个军人。柯斯特洛当时必定联系了军方在圣路易的文件保存中心,因为只要是服过役的人,在那边都会有纪录。这地方有两层严密防护,除了森严的门禁外,还有重重人为关卡,不让外人随便进入。经过几次耐心等候,柯斯特洛终于知道了李奇自军方除役这件事。接着,他的调查就陷入胶着,毫无进展。后来,柯斯特洛姑且试着从银行帐号着手:先打给一个老朋友,套套交情拉拉关系,可能因此收到了朋友从维吉尼亚传真过来的数据,或者直接就在电话中告诉他关于帐户的数据。他知道后,便马上南下,在杜佛街到处打听,然后遇上那两个家伙,被他们给杀了。
这个合理的推测听起来很短,不过柯斯特洛实际上在圣路易跟维吉尼亚这两个部分应该花了不少时间。李奇推测,想从中心得到纪录,以柯斯特洛这种普通人来说,至少要花三到四天。维吉尼亚的银行那边应该不会比中心的纪录快多少——要套交情也不可能马上得到帐户数据。实际上花的时间应该就是这么久没错:从这两个地方得到数据差不多要七天时间,再用一天来整理,还有开始和结束再各加一天,全部加起来,就是雅各太太找他帮忙的十天之后。
他打开一个标示为“发票”的子目录,右边窗口出现一长串的名字,全部以字母排序。他把光标往下拉,再把卷轴往上移,在J开头的清单并未找到雅各(Jacob)这个名字;清单里的名字大多是缩写,也许都是律师事务所的简称。他查了一下日期,没有十天前的数据,但有九天前的——说不定,柯斯特洛的动作比他想得还快一些,但也可能是秘书的动作慢了些。这个九天前的数据名称是SGR&T-09。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显示了一笔千元订金的纪录,事项是寻找失踪人口,帐单则寄给华尔街一间叫“史宾·古曼·瑞克与泰伯联合事务所”的地方。纪录里有帐单地址,但没有电话号码。
他关掉文件总管,进入数据库,搜索叫SGR&T的文件,找到一笔有相同地址的数据,而且还多了其他消息,有电话、传真、电报,还有电子邮件。他弯下腰,从秘书那包卫生纸中抽了几张来包住电话话筒,也拿了一张盖在按纽上,接着拨打数据里的号码,铃响一会儿就接通了。
“史宾·古曼,”一个颇有朝气的声音说道。“需要帮忙吗?”
“我找雅各太太,谢谢。”李奇口气匆忙地说。
“请稍等。”对方说。
电话传来一阵等待音乐,接着一个男人接起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不过还满客气的,可能是个助理。
“我找雅各太太,谢谢。”李奇又说了一遍。
那人听起来很忙,一副被打扰的样子。“她去盖里森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好意思。”
“你有她在盖里森的地址吗?”
“她的?”那人说道,听起来有点惊讶。“还是他的?”
李奇愣了一下,听出对方的讶异,决定试一试。
“他的,我是说他的。我可能搞混了。”
“这很正常,”对方回答。“我想上面可能印错了,光这个早上我就纠正了五十个人吧。”他念了地址,很明显早已背了下来。纽约的盖里森,在哈德逊河往上约六十英里处,差不多就在西点军校正对面,李奇曾在西点待过四年。
“我想你可能要快一点。”那个人说。
“好,我会的。”李奇说,然后挂上电话,觉得被弄糊涂了。
他关掉电脑数据库,让屏幕就这么空白着,再看了一眼那个秘书的包包,离开房间时,还闻得到她的香水味。
柯斯特洛的秘书在透露雅各太太身分的五分钟后就断气了,差不多也就是荷比用钩子对付她的五分钟后。他们在八十八楼,荷比办公室的浴室内。这是个理想的地方,空间很大,足足有十六英尺见方,拿来当浴室简直太大了。荷比花了不少钱请设计师在里头铺上花岗岩瓷砖,整个地板、墙壁与天花板都是。浴室里有个大淋浴间,冲澡时可以把挂在不锈钢轨道上的透明塑胶帘拉起来隔开。不锈钢轨道是意大利制的,用来挂这片透明塑胶帘实在大材小用。荷比某次发现把一个失去意识的人用手铐铐在上面,轨道竟还承受得了重量,所以后来每当他要逼供,或者强迫谁遵照指示办事,就会用这个方法;曾挂在上面的人当中,有好几个体重都比现在这个秘书重得多。
唯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隔音,而他很肯定这不会是问题。这是栋十分坚实的建筑,双子星大楼的重量每栋都超过五十万吨,又厚又坚实的墙,全是大量钢筋水泥建成的。此外,他也没有会对其他办公室好奇的邻居——八十八楼的办公室大多是租给某些不知名小国的贸易代表团,而那些瘦巴巴的职员平常有一大半时间都待在联合国;八十七楼和八十九楼也都是这样,所以他才安心选择了这个地方。不过,荷比绝对不是会冒一丝一毫额外风险的人,所以他还用上了胶带,以策安全。首先,他会剪切几条大约六英寸长的胶带,暂时贴在墙壁瓷砖上。其中一条是要贴在被铐着那人的嘴上。直到那人开始疯狂点头,眼睛都快凸出来时,他就会撕下对方嘴上的胶带,等待答案。如果对方尖叫,他会用力再粘贴另一条胶带,继续折磨下去。通常在第二条胶带撕下来后,他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由于地板也是瓷砖,所以要清洗拷打的痕迹就简单多了:把莲蓬头开大一点,装几桶水冲冲四周,再拖拖地,一切又会回复原来的样子,所有痕迹都会随着水从八十八楼的排水口冲到下水道去。荷比从来没拖过地,因为这需要用到两只手。所以他那两个年轻手下其中之一就得卷起名贵的西装裤管,脱掉鞋、袜,负责拖地的工作。荷比正在外面,坐在他的桌子前,跟另一个手下谈话。
“我会弄到雅各太太的地址,你们把她带来给我,知道吗?”
“当然,”手下回答。“那她怎么办?”
他朝浴室地板点了点头。荷比跟着看过去。
“等晚上再说,”荷比说。“把她的衣服穿上,带到船那边去。开出海湾几浬后就丢下去。”
“过几天后,她会被冲回来的。”那个人说。
荷比耸耸肩,说:“我不介意。几天后,她的尸体会肿起来。警方会以为她是从汽艇上摔下来的。至于她身上的伤,他们会以为是螺旋桨造成的。”
保持隐蔽的习惯有很多好处,不过也有些缺点。现在要到盖里森,最快的方式就是租辆车直接开过去,但因为李奇既没信用卡,又没带驾照,只好放弃这个选项。于是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先去中央车站,他很确定那里有哈德逊线的班车,因为有些通勤族可能就住在往北那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的话,美国铁路公司往阿尔巴尼和加拿大的火车应该也会经过那里。
他付钱给出租车司机后,穿越人潮走到车站大门,搭长长的电扶梯往下到车站大厅。他瞄了一下四周,伸长脖子看火车时刻表,试着回想停靠站的地理位置。克罗顿-哈蒙线的火车不适合,因为终点站离盖里森太远了,他至少要搭到普基西才行。他往下看完班次清单,没有他需要的车;接下来一个半小时,都没有可以带他去盖里森的车次。
他们就照平常的做法,其中一人搭电梯到地下二楼的装货区,再去垃圾堆里找个空纸箱。装冰箱或饮料贩卖机的最理想,不过他以前也曾用过三十五吋电视的纸箱。这次,他找了个原来装文件柜的大纸箱,然后用推车从装货区的斜坡把箱子推进货运电梯,回到八十八楼。
至于另一个人,则负责在浴室把秘书的尸体装进运尸袋。接着他们把尸体放进箱子,拿荷比用剩的胶带把箱子密封起来,放到推车上,再搭电梯下楼到停车场。他们把推车停在一台黑色雪佛兰Suburban休旅车后方,数到三,一起把箱子抬进后车厢,关上车门并上锁;然后他们离开车子一段距离,再往回看,车窗隔热纸的颜色很深,车库照明也很昏暗,确定不会有问题。
“我告诉你,”其中一位说。“如果把椅子拆下来,我们就可以再放一个装雅各太太的箱子。今晚动手,就不用跑两遍了。我可不想一直上那艘船。”
“好啊,”另一个人说。“还有多的箱子吗?”
“那一个是最适合的了。不过我想还是要看雅各太太的体型。”
“要看我们今天能不能解决她吧。”
“你还怀疑这个?你也看到老大今天心情不太好吧?”
他们一起走到另一个信道,打开另一台黑色Tahoe休旅车的车门。这辆车比刚刚那辆雪佛兰Suburban小,不过体积还是很大。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找她?”其中一人问道。
“一个叫盖里森的小镇,”另一个回答。“沿着哈德逊河往上,中途会经过一个叫辛辛的地方。差不多要开上一小时,顶多一个半小时就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