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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说:“这句‘台词’可真妙,真是有趣的差事。”
芙萝莉丝问他:“那你的答复呢?”
他说:“我不接受。我想这答复可能是最保险也最周全的。”
她脸上又出现那种犹豫的微笑,然后拿起皮包说:“我让你看一下我的证件。”
他摇摇头说:“没必要,我知道妳是美国秘勤局的。”
她看着他说:“你挺机灵的。”
他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明显的?”
“是吗?”
他点点头,摸摸右肘上的瘀伤。“乔伊就是秘勤局的。我知道他可能满脑子都是工作,而且又有点害羞,所以他大概只会有办公室恋情,因为他不可能认识其他人。再加上除了政府单位,谁能把两年的萨伯本保养得这样亮晶晶的,然后还把车停在消防栓旁?而且妳透过我的银行交易追查到我,除了秘勤局,谁的工作效率能那么高?”
她又说了一次:“你真机灵。”
他说:“多谢称赞。但乔伊的工作跟副总统没有任何关系,他负责金融犯罪,没有参与白宫保护小组。”
她点点头:“我们都是从金融犯罪部门干起的,做满任期前都是扫荡伪钞的基层干员,后来扫荡伪钞的工作就由他负责。你说得对,我们是在办公室认识的,但当时他不肯跟我约会,因为他说那样不太好。等任期一满我就申请转调保护小组,一调过去后我们就开始约会。”
接着她又陷入一阵沉默,低头看着皮包。
李奇说:“然后呢?”
她抬起头说:“有天晚上他跟我说了件事。当时我对工作充满热忱和野心,因为我刚换工作,而且我总是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把工作做到最好。乔伊跟我那天闲来无事,他说要自我测试的唯一办法就是找个外人来接近目标,这样才能看出到底能不能办到,他说这叫安全查核。我问他,那要找谁来做呢?他说:我弟弟会是最佳人选——如果有哪个人办得到,那一定是我弟弟。他把你说得很恐怖。”
李奇微笑说:“听起来很像乔伊的口吻,典型的愚蠢计划。”
“真的吗?”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有时也会有些蠢想法。”
“为什么你会说这愚蠢?”
“因为如果妳找外人来做这件事,妳只需要等着他出现就行了,这样反而让事情变得太简单。”
“不,他的构想是,那人必须匿名,而且计划必须秘而不宣。就像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李奇点头说:“好吧!或许他没那么蠢。”
“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管我们多卖命,都只是在里面绕圈圈。他觉得我们做的准备是要用来对抗出其不意的外来袭击。”
“他建议由我来下手?”
“他说你是最理想的人选。”
“那妳干嘛等那么久才来尝试?我不知道你们这段对话的确切时间,但至少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妳要我相信妳花了六年时间才找到我?”
芙萝莉丝说:“是八年前。当时我刚调职,我们才开始交往。而且我只花了一天就找到你了。”
李奇说:“所以妳也挺机灵的嘛!但为什么要等八年?”
“因为我到现在才能作主。我在四个月前被升为副总统保护小组的组长,而且我也保有以往的热忱和野心,所以我还是想知道我们的保护措施到底对不对。现在该由我来做决定了,所以我要采纳乔伊的建议,进行一次安全查核。而你在多年前就被一个我深信不疑的人推荐,所以我才站在这里问你愿不愿意下手。”
“妳想喝杯咖啡吗?”
她看来有点讶异,好像喝咖啡这件事不在她预计的行程里。她说:“这件事非常紧急。”
他说:“我的经验告诉我,没什么事会急到不能先喝杯咖啡。载我回汽车旅馆,我请妳去楼下大厅喝咖啡。咖啡不难喝,而且那里很暗,适合谈这种话题。”
公家配发的萨伯本休旅车仪表板上内建有DVD显示器的导航系统,李奇看着她发动引擎,从大西洋城的许多预订目的地中挑了他那家汽车旅馆。
他说:“本来我可以带路的。”
她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玩意儿,它会直接用语音带路。”
他说:“我也没打算用手语带路。”
她又露出微笑,然后开进车阵中。风还是不断吹着——赌场可能还不受影响,但接下来的六个月里,人行步道、码头以及海滩上的商家都不会有多少人光顾。他坐在她身边吹着汽车的暖气,想着他哥当初为何会跟她在一起,然后看着她开车。她的驾驶技术很好,她把车停在汽车旅馆门外,他带着她走进去,经过一段往下的阶梯才走进咖啡厅。里面有股湿黏的霉味,但除了温暖之外,还有一壶咖啡就摆在吧台后面的机器上。他用手指指咖啡,然后又指指自己跟芙萝莉丝,侍者就开始忙着招呼他们。然后他走到角落的座位,滑进塑胶皮椅,背靠着墙,整个咖啡厅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老习惯,没办法。显然芙萝莉丝的习惯和他一样,因为她的动作跟他一致,所以最后他们俩挨着坐在一起,肩膀几乎靠着对方。
她说:“你跟他很像。”
他说:“有些地方像,但也有不像的地方——例如,我还活着。”
“你没参加他的葬礼。”
“葬礼的时机不对。”
“你们讲话的声音听起来一模一样。”
“很多兄弟都这样。”
侍者用个上面有啤酒渍的软木托盘把咖啡端上来:两杯黑咖啡,装着奶精的小塑胶壶,还有装着砂糖的小纸袋,和用来搅拌咖啡的两根廉价不锈钢汤匙。
芙萝莉丝说:“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想他人还不错。”
“你对他的看法就这样?”
“那是兄弟之间的恭维。”
他举起杯子,把奶精、砂糖跟汤匙都从咖啡碟上拿开。
芙萝莉丝说:“你喝黑咖啡,跟乔伊一样。”
李奇点点头说:“有件事让我一直很不习惯——本来我一直是他老弟,但现正算起来却比他老三岁。”
芙萝莉丝把目光移开后说道:“我了解。他不在了,但这世界的一切却不断往前。不过我想因为他的离开,这世界最起码还是有点改变。”
她啜了口咖啡——黑咖啡,不加糖,跟乔伊一样。
李奇问:“难道除了他之外,没人想过用外人进行安全查核?”
“没有。”
“秘勤局已经是个陈年组织了。”
“那又怎样?”
“所以我要问妳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点点头说:“一八六五年四月十四日,在林肯总统签署同意下,本单位就此诞生,但当晚他就在戏院遇刺身亡。”
“真讽刺。”
“现在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是很讽刺,但当时我们唯一的任务是保护美国的货币制度。后来一九〇一年麦金利总统遇刺,大家才开始认为应该要有人全职保护总统,这份差事也才开始落在我们手上。”
“因为一直到一九三〇年代才出现联邦调查局。”
她摇摇头说:“事实上一九〇八年调查局的前身就出现了,当时叫监察官办公室(The Office of the Chief Examiner)。它在一九三五年才被改制成联邦调查局。”
“这些听起来像是乔伊那个老学究才会懂的东西。”
“我记得这些都是他跟我说的。”
“有可能。他最爱这些历史典故。”
他看到她努力寻找话题,不想再度陷入沉默。
她说:“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一百多年来你们都没用过外人,妳之所以打算这么做,一定不只因为妳是完美主义者。”
她本来要开口回答,但欲言又止。她顿了一会儿,李奇由此察觉出她决定撒谎——他从她肩膀的动作就看得出来。
她说:“我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压力,一堆人等着看我搞砸,所以我必须确认这件事。”
他沉默不语,等着她为自己圆谎。哪个撒谎的人不圆谎?
她说:“让我当组长可不是简单的事。这圈子很少让女人作主,但我想不管哪里都有这种性别歧视问题。我有些同事的想法还停留在石器时代。”
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说:“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我得放手一搏。”
他问:“哪个副总统?还没上任的还是快卸任的?”
她说:“还没上任的,就是副总统当选人布鲁克·阿姆斯壮。当他开始投入选战,我就被指派为小组组长,而我们向来喜欢用原班人马,所以就继续做下去。我们保护的人如果赢了,我们也保住了工作;如果他输了,我们整票人就会被调去做苦力——好像我们也是候选人一样。”
李奇微笑说:“妳投了他一票吗?”
她没回答。
他问:“乔伊怎么形容我?”
“他说这个挑战会让你很兴奋,你会为了达成任务而绞尽脑汁。他说你足智多谋,一定会想出三、四个对策,我们能从你身上学到很多。”
“那妳怎么说?”
“别忘了,这是八年前的事。我想当时我自信满满,所以就说你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那他说什么?”
“他说,以前也有很多人这么想,但他们都错了。”
李奇耸耸肩说:“八年前我还在陆军,远在十万八千里外,每天面对的都是些狗屁倒灶的事。”
她点点头说:“乔伊也了解,这只是他的假设。”
他看着她说:“但现在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假设了。八年后这件事落在妳头上,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妳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我说的,现在是我作主,我的压力很大,不能把事情搞砸了。”
他不发一语。
芙萝莉丝说:“你愿意考虑一下吗?”
“我不太了解阿姆斯壮这个人,以前也没听过这号人物。”
她点点头说:“大家也跟你一样,他被选为搭档让大家都很惊讶。他是个北达科塔州的菜鸟参议员,标准的顾家男人,有老婆跟一个已成年的女儿,总是为了亲自照顾生病的老妈而来回奔波,从没闹过惊人的全国性新闻。但就一个政客来说还过得去,比大多数其他政客要好。到目前为止我还挺喜欢他的。”
李奇点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芙萝莉丝说:“当然,我们会付钱给你,只要费用合理,那不成问题。”
李奇说:“我对钱没兴趣,也不需要工作。”
“那你可以当志工啰?”
“我是个老兵,没有哪个老兵愿意做白工。”
“乔伊口中的你可不是这样,他说你做过各种工作。”
“我只是不愿意帮人打工。”
“如果你不拿酬劳,我们当然很乐意。”
他顿了一会儿后说:“不管是谁来做这件事,都可能需要一些开销。”
“不管需要什么,该花的钱我们自然会补贴。事后这一切都会列入正式纪录,钱由政府出。”
他低头看着桌子说:“妳到底想找人做什么事?”
“我要的不是其他人,是你。我要你扮演杀手的角色,从一个圈外人观点来检视我们安排的一切,找出漏洞向我证明他在何时、何地有可能被暗杀。如果你要,我可以先透露一些行程资讯给你。”
“妳会把这些讯息透露给所有杀手吗?如果要做这件事,难道妳不觉得该来真的吗?”
她说:“好吧!”
“妳还是觉得没有人能够接近他?”
她在回答前谨慎地考虑了约十秒钟后才说:“大体来说,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大伙儿工作都很卖力,我想每个环节都顾到了。”
“所以妳觉得当时乔伊的想法是错的啰?”
她没回话。
他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把目光移开一会儿,摇摇头说:“那是我们的事。”
“妳几岁?”
“三十五。”
“所以八年前妳才二十七岁。”
她微笑说:“当时乔伊三十六岁了,老家伙一个。我们一起帮他庆生,还有他的三十七岁生日。”
李奇稍稍往走道上移动一下,再好好端详她一次。他心想:乔伊的品味还真好。贴近一点,就会觉得她不只人好看,身上也很香,皮肤圆润、眼神迷人、睫毛又长。她不但颊骨长得好,小小的鼻子又挺又直,身形看来也灵活健壮。无疑的,她身上散发着魅力——他想着:拥抱她、亲吻她、跟她上床,那会是什么感觉?他可以想像乔伊第一次看到她走进他管的办公室时,脑中也想着这些问题,而且最后他也真的尝到了那滋味。好样的,乔伊!
他说:“我想当时我应该忘了寄生日卡给他,两年都没寄。”
“我想他应该不介意。”
“我们不是很亲,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她说:“他喜欢你,从他的表现明显看得出来。有时他会谈起你,尽管他没明讲,但我想他非常以你为荣。”
李奇没有说话。
她问:“那么,你会帮我吗?”
“他是个怎样的主管?”
“他很厉害,简直可以说是我们这行的超级巨星。”
“那以男友来说,他的表现如何?”
“也很棒。”
接下来两人好一阵子都没说话。
芙萝莉丝说:“你退役之后去了哪些地方?你的名字很少在任何文件上出现。”
李奇说:“我就是故意要这样,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哪里就好。”
她露出疑惑的眼神。
他说:“别怕,我没有传染病。”
她说:“我知道,我查过了。但既然我找到了你,就引发了我对你的好奇心。以前的你感觉上只是个名字,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他看着桌面,试着用第三者的角度分析自己——就像她用他哥哥偶尔闲聊累积拼凑出的印象来描述他。这是个有趣的观点。
她又问了一次:“你会帮我吗?”
因为室内很暖和,所以她把外套扣子解开,外套下穿的是件白色上衣。她微微靠近李奇,侧身面对他,两人看起来就像慵懒午后的一对恋人。
他说:“我无法决定。”
她说:“这件差事很危险。我得提醒你,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如果你在哪里被人盯上,就会惹上大麻烦。也许这个构想很糟,也或许我压根不该问你。”
李奇说:“不管在哪里,我都不会被盯上的。”
她微笑说:“乔伊八年前就是这么说的。”
他没有作答。
她说:“这件事不但重要,也非常紧急。”
“妳愿意告诉我为什么那么重要吗?”
“我已经说了。”
“那为什么这么紧急?”
她没有回答。
他说:“我觉得这不只是假设。”
她仍旧沉默。
他说:“我想你们已经出状况了。”
她还是不说话。
他说:“我觉得你们知道外面有人想动手,而不只是口头威胁。”
她把目光移开说:“我对这句话不予置评。”
他说:“我待过陆军,这种答案我听多了。”
她说:“这只是安全查核,你愿意帮我吗?”
他也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我有两个条件。”
她转身看着他:“哪两个?”
“第一,我得挑个天气冷的地方下手。”
“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刚花了一百八十块买了一身御寒衣物。”
她露出浅浅的微笑说:“就十一月中的天气而言,他要去的那些地方都够冷的。”
他说:“好。”然后他拿出口袋里的一个纸板火柴递过去,指着上面印的名字与地址说:“还有,这星期有个黑人女士跟她的兄弟会在这间夜总会表演,他们担心自己的薪水会被剥削。他们是乐手,目前应该没人敢惹他们了,但我想要确认,我希望妳可以跟这里的警察沟通一下。”
“你朋友吗?”
“最近刚认识的。”
“哪天是发薪日?”
“星期五晚上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后,或许在午夜吧!我要他们能够拿到钱,把东西都搬上车,然后安然前往纽约。”
“我会要我们的干员每天去探班,我想这安排比警察更妥当。我们这里有个办事处,因为大西洋城是洗钱罪犯的天堂,到处都是赌场。这个意思是说你愿意下手啰?”
李奇再度陷入沉默,心里想着他哥哥。他想:他还是不肯放过我,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他的咖啡已经喝完,但杯子尚有余温。他从碟子上拿起杯子,把它歪向一边,看着杯底残存的咖啡往他的方向缓缓流动,就像被淤泥阻挡的棕色河水。
他问道:“这件事什么时候要办好?”
同一时刻,离他们不到一百三十哩外的巴尔的摩,内港后面的一处仓库里,有桩拖延许久的军火交易正在进行,买方用现金交换的是两件武器及所需弹药。因为买的是高级武器和特制弹药,花的钱自然也多。第二次暗杀计划早已启动——第一个步骤就是针对第一次的失败原因进行客观分析。他们是务实的专家,因此不愿把挫败原因全部归咎于配备不够精良,但他们认为提升火力倒也无妨,所以他们早就针对需求进行研究,并找到卖家。他手上有他们要的货,价格也不贵,但他们用谈判方式取得“产品保固”,并告诉对方如果货出了问题,他们会找上门,直接瞄准他的脊椎神经下半部,一枪下去后,他的余生就只能以轮椅代步。
取得枪枝是他们准备工作的最后一步,现在他们可以采取行动了。
选举结束后一直到就职前的十周内,副总统当选人布鲁克·阿姆斯壮有六个最主要的任务。第六个也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就是继续当他的北达科塔州菜鸟参议员,直到任期正式结束。该州有近六十五万人口,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受到应有的瞩目——但阿姆斯壮假定每个人都了解,他们在他的接班人上台前,其实都只是没人搭理的幽魂。同样的,国会在一月前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所以他不会把太多心思放在他的参议员职责上。
第五个任务是让老家的接班人进入状况。他在全州安排两次大会,利用大会把平常培养出的媒体关系介绍给接班人。大会的目的是让两人同时曝光,到时免不了两人会肩并肩在镜头前握手微笑——而阿姆斯壮往后一站,象征着让出位子,新人往前一站,则带有接班意味。第一场大会预计在十一月二十日举行,另一场则在四天后。两场大会都是无聊的苦差事,只是为了克尽忠贞党员的义务而已。
第四个任务是学习新事物。例如,他将成为国安会的一员因为未来他所参与的一切都是个北达科塔州菜鸟参议员无法想像的。因此已经有个中情局职员被指派为他的专任指导员,同时也有国防部的人与国务院的外交人员可供咨询。他们尽量让这项任务不会造成太大负担但他要习惯的事物真的很多。
接下来的几项任务就越来越急迫了——而且从第三项任务开始就是重头戏。全国各地有数以万计的捐款人支持他们打选战,其中真正的大户必须用其他方式给予回报。但捐款数额超过千元的个人也必须能分享胜利的滋味,所以党中央在华盛顿特区安排了庆功宴,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大家聚一聚,也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好像置身在政治核心一样。地方党部会邀请他们搭机盛装赴会,亲临熙熙攘攘的宴会现场,并告知他们,新任总统或副总统会亲自担任宴会主人——尽管还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事实上,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这类场合,早就安排好要由阿姆斯壮出席。
从第二个任务开始才是“货真价实”的重头戏。第二项任务是要对整个华尔街进行招安工作——因为金融圈对于统治阶层的改组特别敏感。事实上,“换人做做看”不见得是坏事,但往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酿成暴风雨,所以如果市场无法稳定,新总统一上任就会面对重重阻碍,因此他们必须要花很多工夫来安抚投资客。如果是举足轻重的钜子就由总统在华盛顿进行密集接见,至于那些业界二号人物,则已安排好跟阿姆斯壮在纽约碰面。在这段十个星期的期间,他们已经为他计划好五趟不同的行程。
但是阿姆斯壮最重要的头号任务是要负责政权交接小组。新政府需要决定大概八千个工作的人选,其中大概有八百个需要经过参议院行使同意权,里面真正重要的角色则大概有八十人。阿姆斯壮的工作是要参与决定人选的过程,并透过他在参议院的关系来帮助他们通过同意投票。交接小组办公室位于代号G的街道上,但阿姆斯壮理所当然想在他原来的参议员办公室进行指挥。说真的,这些工作都很无趣,根本可说是苦差事,但谁教他是副手而不是老大呢?
所以选举结束后第三周就开始建立起这样的模式:周二到周四的接连三天,阿姆斯壮会待在华盛顿主持交接小组,而他老婆则在辛苦的选战过后留在北达科塔州好好休息,所以他会暂时自己住在乔治城的房子里。芙萝莉丝把她手下最棒的干员都调进他的保护小组里,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他跟四个干员一起住在屋子里,屋外总是有四个市警局的警员在外面车上盯梢,两个在屋前、两个在后面的巷子里。秘勤局的礼车每天早上都会来接他去参议员办公室,另外还会有一辆车跟着,那辆车被称为“枪手车”。他经过人行道时都会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穿越,人行道两侧也都有人护卫,而且还有三个干员全天贴身保护他。这三个安全人员都是身穿黑西装的高个儿,他们身穿白衬衫,打着素色领带,即使十一月也会戴着太阳眼镜。他们形成一个无法侵犯的铁三角,把他保护在内层,永远绷着一张脸,眼睛也总是四处张望,人们绝对察觉不到他们的身体总是微微调整姿势。有时他们的无线电耳机会传出模糊的声音,他们的麦克风都别在手腕上,大衣下还藏着自动武器。他对这一切觉得印象深刻,但他知道自己在这栋办公大楼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大楼外有特区警察驻守,内部又有国会山庄专属安全人员,从外面街上进入大楼时,进每扇门都要通过金属探测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不是国会议员就是他们的幕僚,这些幕僚在之前不知道已经做过几次安全查核了。
但芙萝莉丝可不像他那么安心。不管在乔治城或国会山庄,她都得留意李奇的踪影,但他始终没有现身,也没有其他人物值得她担心。这本来该让她松了口气,但是没有。
第一场为一般额度捐款者举办的庆功宴已经安排在一家大型连锁饭店的舞厅举行,时间是周四晚上。下午已经有人带着警犬搜过整栋大楼,室内的每个重要角落也都有市警局警员站岗,他们在阿姆斯壮离开前不会撤哨,所以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芙萝莉丝在门口安排了两个秘勤局干员,六个在大厅、八个在舞厅里,另外四个则看守着阿姆斯壮即将进入饭店的地方,也就是卸货区。整个大厅与舞厅的隐密角落里都配有监视器,每个画面都有录影,而且每台录影器都由一具时间码产生器控制,不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录影画面都会显示出精确时间。
宾客名单有上千人,但因为十一月的天气,所以不能让他们在人行道上等着进门。而且基于这活动的性质,也不能让参加者因为安检的侵犯而有一丝不悦,所以这时就要援用冬季的标准安检程序:让街上宾客穿越入口门框临时加装的金属探测器后,就可进入大厅,最后抵达舞厅大门。一旦到了那里,他们手上的邀请函就会被检查,也会有人要求他们拿出有照片的证件。邀请函内页会被放在一面玻璃片上,片刻过后宾客就可以拿回来当纪念品。玻璃片下是台摄影机,它跟其他摄影机都是同步录影,所以宾客的名字跟脸孔会一起留下永远的影像纪录。最后他们在进入舞厅前会通过第二道金属探测器,芙萝莉丝的组员都很认真,但非常客气,看起来就像要保护宾客,以免他们的生命遭受未知的威胁,而不是要避免他们威胁到阿姆斯壮。
为了防堵不速之客,芙萝莉丝一直盯着监视器,但没有半个出现——尽管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担心因为她看不到李奇的踪迹,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为此松一口气或感到气恼。他到底打不打算下手?她曾想过作弊,把他的相貌透露给组员,但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心想:重点不在输赢,而是我必须了解真实状况。
护送阿姆斯壮的两辆车进入卸货区时,宴会已经开始半小时了,宾客多少都已喝了两、三杯便宜香槟,也尽情享用了不知多少的开胃菜。他的三个贴身护卫带他从后面的通道进来,一路上都跟他维持着十呎间距。他们预计他这次会露面两小时,平均每个宾客可以和他面对面相处七秒钟。如果这些人是被分隔绳隔开的群众,能跟他一起待上七秒,那感觉起来简直就像一辈子一样宝贵I但这里的情境完全不同,主要是因为握手方式有差异。每个参选人很快就会学到如何在一团混乱中与人握手,而且也知道跟人握手不能握掌心,重点要摆在手背。这种方式可以营造出紧张气氛,告诉对方:这里有那么多支持者,所以我得快点——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当两人的手分开时,先放手的那个绝对是参选人而不是支持者。但在这种性质的宴会中,阿姆斯壮可不能使用这种策略,所以他握手的手势必须又快、又正确,而且握每只手都只能花七秒钟。有些宾客只要握一下就感到满足,有些人则拖得较久,滔滔述说着恭贺之词,好像自己是第一个向他道贺的人。有些人握手时会用两手握住他的手,有些则是把手摆在他肩上合照,有些对于他老婆不能来感到失望,有些则不介意。比较特别的是有个女人紧握着他的手不放,时间持续了十或十二秒之久,甚至把他拉到身边咬耳朵。令人意外的是,她很强壮,而且几乎把他拉到跌倒,但他听不清楚她说了些什么,或许是她的房间号码?笑容可掬的她既苗条又漂亮,留着一头黑发,因此他并不觉得不悦。他只是露出感激的微笑继续往前走,贴身护卫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他在舞厅里绕了一整圈,没喝酒也没吃东西,两小时十一分后又从后门离开。贴身护卫送他上车后载他回家,人行道上风平浪静,八分钟后屋子被完全封锁,安全滴水不漏。饭店的安全小组也在旁人完全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撤退,一千位宾客也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左右纷纷离去。
芙萝莉丝直接开车回办公室,在将近午夜前从家里打电话给史拓桑。他马上接起电话,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他一直在屏息等待电话铃响。
她说:“一切安全稳当。”
他回答:“很好,有出什么问题吗?”
“我看没有。”
“不管怎样,妳都该再看一次录影带,看有没有该留心的人。”
“我本来就打算看。”
“对明天的事高兴吗?”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妳用的外人开始作业了吗?”
“根本是浪费时间,三天来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不是告诉过妳吗?根本没这必要。”
周五早上阿姆斯壮在华府没什么大事可做,所以他请中情局指导员帮他上了两小时的课。然后到了中午,为了到安德鲁空军基地搭飞机到纽约,他的保护小组进行了一次完整的车队护送任务:他坐上一辆防弹的凯迪拉克,负责护送的是两辆萨伯本以及在侧边掩护的两辆警车。为了表示敬意,打输选战的现任正副总统特准他使用“空军二号”——但严格说来,除非有已经就任的副总统搭乘,否则飞机是不能使用这个代号的,所以此刻那架飞机只是架舒适的私人用机而已。它飞抵拉瓜迪亚机场,秘勤局纽约办事处负责接送整批人往南将他们载往华尔街,车队由纽约市警局的警用摩托车开道。
芙萝莉丝已经先一步抵达证券交易所内就位。纽约办事处与纽约市警局有非常丰富的合作经验,所以她对这栋大楼的安全性很安心。阿姆斯壮的招安会议在大楼后方的办公室里举行了两小时,所以一直到要拍照时她都可以松一口气。交接小组的新闻联络人希望照片在大楼石柱前的人行道上拍摄,拍摄时间订在交易截止铃响后。她根本没机会劝他们不要这么做,因为他们实在太需要正面形象的营造。但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他站在开放的空间里静止不动,都会让她非常不高兴。她要手下干员把那些摄影师都录影存证,两度查核他们的媒体采访证,并搜索每一个摄影机的袋子以及摄影师身上背心的每个口袋。她用无线电跟市警局副队长确认现场方圆一千呎以及上空五百呎范围内安全无虞,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阿姆斯壮跟形形色色的证券营业员与银行行员拍了五分钟的照片。摄影师就地卧在阿姆斯壮脚边,这样他们才可以帮全员拍一张肩膀以上的照片,同时把他们身后上方“纽约证券交易所”几个大字都拍进去。芙萝莉丝心想:太多人接近他了。阿姆斯壮跟这些金融圈的家伙正视前方,每个人看来都一副乐观坚定的模样——谢天谢地,终于还是拍完了。阿姆斯壮挥手道别的方式深具个人特色,让人感受到他“真想再多待一会儿”,挥手后他又后退走进大楼,金融人员尾随着他,摄影师则一一散开。芙萝莉丝又松了口气。接下来回到空军二号的路程便是一趟例行行程,他们将飞往北达科塔州去参加将在明天举行的第一场“接班大会”,这意味着接下来她或许有十四个小时可以稍稍喘口气。
当车队快抵达拉瓜迪亚机场时,她的行动电话铃声响了,是她那位负责金融工作的老鸟同事从特区办公室打来的。
他说:“我们追查的那个银行帐号又有动静了。帐户所有人又打电话了,他要求汇两万块到西联公司的芝加哥办事处。”
“现金吗?”
“不,是银行本票。”
“西联公司的两万块银行本票?他打算付钱给某人一定是向对方买什么东西或要求做什么事。”她的同事没有回话。她把行动电话关起来,握在手中一会儿。芝加哥?阿姆斯壮连芝加哥附近都不会去啊?
空军二号在俾斯麦市登陆,阿姆斯壮回家与妻子团聚,晚上终于能睡在自己家里——位于该市南边湖区的乡间房屋。那间老房子的车库上有加盖,刚好可以给秘勤局人员使用。为了给夫妇俩一点隐私,芙萝莉丝把阿姆斯壮夫人的保护小组撤掉,晚上让贴身护卫放假,另外调了四人来屋外盯梢,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州警也前来支援,警车停在三百码外。为了做最后确认,她亲自把整个区域巡了一趟。等她一回到屋前车道时,行动电话响了。
李奇说:“芙萝莉丝?”
“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我干过宪兵,自有办法弄到号码。”
“你在哪?”
“不要忘了那两个大西洋城的乐手,好吗?就是今晚喔!”说完电话就切掉了。
她走到车库上加盖的房间,闲晃一会儿后在凌晨一点打电话到大西洋城办事处,对方告诉她两位乐手已经准时拿到该拿的薪水,有人护送他们上车,而且一路跟着他们开到九十五号州际公路,接着他们便驱车往北走了。她挂掉电话后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只是在那儿想事情。那是个寂静的暗夜,给人寂寞寒冷的感觉,只有远方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天空看不见月亮与星辰,她讨厌这种夜晚。保护住家的任务最棘手——任谁最后都会受不了被人看管。尽管阿姆斯壮对这新的经验还是非常新奇,但她看得出他也想留点时间给自己,他老婆当然也是如此。所以她没有安排任何一个人待在室内,此刻他们的安全完全依赖周边防卫。她知道自己可以做更多安排,但实际上她没办法这么做——除非有人出面跟阿姆斯壮本人解释他现在所面对的威胁。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做这件事,因为这不是秘勤局解决问题的方式。
周六的黎明已降临北达科塔州,天色变亮但寒冷依旧,早餐后就开始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大会预定在下午一点举行,地点是市区南边一间教堂兼活动中心旁的广场。之前芙萝莉丝知道这居然是场室外活动后,感到十分讶异,但阿姆斯壮要她放轻松,还说只是大家会多穿两件衣服而已。他告诉她,北达科塔州的乡亲通常要等到感恩节正式结束后才会躲进屋里,在当下她几乎有股冲动想要求取消整个活动。但她知道交接小组不会同意,她自己也不想那么早屈居下风,所以她没说什么。后来她差点要求阿姆斯壮在厚重大衣下再多加一件克维拉纤维防弹衣,但最后还是打消这念头。她心想:可怜的家伙,未来还要再忍耐四年,甚至可能八年。他还没宣誓就职呢!还是晚一点吧!后来她真希望自己相信这第一直觉。
教堂广场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广场北边尽头就是那间用隔板建成的白色教堂,教堂很漂亮,而且一砖一瓦都充满传统风味。广场另外三边都有围篱隔着,其中两边与民宅相接,第三边的正前方就是街道。有条宽敞的通道可以通往一个小停车场,芙萝莉丝把停车场封起来,在大门口安排两位干员及一辆警车,草地上还有另外十二名员警守着。她要求两辆警车守住周围街道,教堂则由当地警犬搜索过一遍后才闭门上锁。她把贴身护卫扩充为六人,因为阿姆斯壮夫人会一起出席,她要求护卫不论何时都得紧跟着他们夫妇俩。阿姆斯壮对此没有意见,因为在别人眼里,被六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可是高层人士的特权,他的指定接班人也会乐见这一幕,好像自己也能借此分享华府权力菁英的地位。
阿姆斯壮夫妇早就养成在公开活动中不进食的习惯,因为不管是油腻腻的手指或边讲话边咀嚼食物,有太多类似的机会会让自己看来很蠢。所以他们提早在家吃了午餐,搭上车后就已经准备好办正事了。这场活动再简单不过,甚至就某个角度看来,可以说是很轻松的差事。阿姆斯壮从此可以远离地方政治圈的纷扰——事实上他的指定接班人也不会有大麻烦,因为他刚刚才漂亮地席卷了大多数人的选票,同时也惬意地分享着阿姆斯壮的光环。所以到头来,那天下午的活动变成去参观一栋迷人的建筑,根本就像散步一样。他老婆很漂亮,接班人从头到尾都跟在他身边,媒体也不会提出什么棘手问题。美国四大电视台与CNN都出动了转播车,不但地方报纸都派出摄影师,连《华盛顿邮报》与《纽约时报》的特派记者也到场了。总括而言,这次活动是如此顺利,他甚至开始觉得他们何必费心再安排下一场活动?真是多此一举。
芙萝莉丝看着人群里的脸庞,她也注意着周遭动静。她绷紧神经,注意着人群里有没有一丝骚动,因为那意味着有紧张不安或突然惊慌失措的情绪出现。但是现场并未出现骚动,李奇也没现身。
阿姆斯壮比原订计划多待了三十分钟,因为秋天的微弱阳光把原野照得一片金黄,没有一丝微风,让他的心情很好,况且晚上除了跟州议会的几个重要成员吃饭外,也没安排任何活动。所以他老婆被护送回家,贴身护卫送他走回车队,往北开回俾斯麦市区。有间饭店刚好毗邻餐厅,所以芙萝莉丝安排了几个房间让大家可以在餐前稍事休息。阿姆斯壮小睡了一小时,然后梳洗着装。大家在饭局中相谈甚欢,席间他的首席幕僚致电表示,即将卸任的正副总统要正式召集正副总统当选人前往出席一个全天的政权交接会议,地点在瑟蒙镇(Thurmond )的海军后勤基地,而会议从明天一早开始。这会议是按照惯例举行的,因为难免会有些事情需要讨论,而且这个邀请以最传统的方式在最后一刻送出,好像是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因为那两只“跛鸭”要最后一次支配这个世界。但芙萝莉丝心中窃喜,因为瑟蒙海军后勤基地就是大家熟知的“大卫营”,位于马里兰州山区的林间空地,世上没有比它更安全的地方了。她决定大家都应该立刻搭机赶回安德鲁空军基地,直接搭乘海军陆战队直升机前往营地。如果能在那里待上一天一夜,那她就有二十四小时可以喘一口气。
但是周日早上稍晚,她在军营餐厅吃早餐时,有个海军服务人员拿着话筒帮她接到她座位附近的电话插孔中——因为任谁在大卫营里都不准使用无线或行动电话,以免遭到窃听。
那位服务员说:“一通从妳办公室转来的电话。”
话筒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传来声音。
李奇说:“我们该见个面。”
“为什么?”
“不方便在电话里讲。”
“你最近去了哪里?”
“一些地方。”
“现在在哪里?”
“星期四你们举办庆功宴的饭店房间。”
“有急事找我吗?”
“我可以告诉妳答案了。”
“这么快?才五天而已,你不是说要十天吗?”
“五天就够了。”
芙萝莉丝摀着话筒说:“答案呢?”说完后她发现自己正屏息等待回话。
李奇说:“根本不可能成功。”
她吐了口气并露出微笑说:“我早就跟你讲了。”
“我是说妳的任务不可能成功!妳要立刻来跟我谈,现在就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