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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跟蓝恩两人不发一语,静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李奇说:“还有五十五分钟,你要准备一下,接下一通电话。”

“你又没戴手表。”蓝恩说。

“我对时间一向了若指掌。”

李奇跟着他回到客厅,蓝恩再次站在桌旁,手指张开放在桌上。李奇猜想,他希望接电话的时候,手下都能在场,或许需要这层安心感和支持感。

电话铃声准时响起,凌晨两点整。蓝恩接起电话,李奇听到听筒传来模糊的机器鬼叫声。

蓝恩说:“叫凯特听电话。”可是他的要求一定遭到了拒绝,因为接着他说:“拜托不要伤害她。”他听了一分钟后说:“好。”然后挂断电话。

“五小时后。”他说:“早上七点,同样地点,同样步骤,蓝色BMW,一个人去。”

“我去。”葛瑞格说。

房里其他人因为挫败感而骚动起来:“我们应该全体出动。”其中一个说。他是个矮小的黑皮肤美国人,看起来像个会计师,不过眼神与一般人不同,冷静致命,就像双髻鲨鱼:“只要十分钟,我们就能知道她的下落,我可以跟你保证。”

“一个人去。”蓝恩说:“这是他们的指示。”

“这里是纽约。”鲨鱼眼男子说:“旁边一定会有人,他们总不能期待大街上空无一人吧。”

“对方很显然认得我们。”蓝恩说:“他们会认得你。”

“我可以一起去。”李奇说:“他们不认识我。”

“你跟葛瑞格一起进来,他们有可能派人监视这栋大楼。”

“合理。”李奇说:“但不太可能。”

蓝恩没有说话。

“你自己决定。”李奇说。

“我想一想。”蓝恩说。

“想快一点,最好在我离开前决定。”

“给我一小时。”蓝恩说,他离开电话桌旁,回头朝办公室走进去。进去算钱,李奇想在心里稍稍思考一下五百万美元看起来长什么样子。应该跟一百万一样,他猜,可是是用百元美钞堆起来的,而不是二十元的。

“他到底有多少钱?”李奇问。

“很多。”葛瑞格说。

“可是他两天内就少了六百万。”

鲨鱼眼男子微微露出笑容。

“我们会把钱要回来。”他说:“这点你不用担心,只要凯特安全到家,我们会马上行动,看看他们的斤两到底有多重。这些人这次惹上不该惹的人,无庸置疑,何况他们还杀了泰勒,我们的一分子,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后悔被老妈生到这个世上。”

李奇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打从心里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这家伙突然伸出手,带着点小心谨慎:“我叫卡特·谷伦。”他说:“应该算是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意思是,在这种情况下,算是很高兴。”

另外四个人也做了自我介绍,静静报上名字并伸出手。每个人都很有礼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情绪,在陌生人面前多所保留。李奇试着把脸跟名字连起来,葛瑞格他已经认识,眼睛上有个大疤痕的叫爱迪森,最矮的家伙叫普瑞兹,是拉丁美洲裔。最高的叫科瓦斯基,还有个黑人叫柏克。

“蓝恩告诉我,你们是做保镳跟企业保全。”李奇说。

突然间沉默降临,没有人回答。

“不用紧张。”李奇说:“反正我也不相信,我推测你们都是作战士官,实际上战场的人,所以你们的蓝恩先生做的应该是完全不同的生意。”

“比方说?”葛瑞格问。

“我认为他在召募佣兵。”李奇说。

那个叫谷伦的家伙摇摇头:“说法不正确,朋友。”

“那么正确的说法是?”

“我们是家民间的军事公司。”谷伦说:“你有意见吗?”

“说不上意见。”

“那么你该好好想想,而且最好能想出好的意见。我们是合法企业,服务的对象是五角大厦,就跟以前在部队一样,也跟你以前一样。”

“民营化。”柏克说:“五角大厦现在很喜欢这套,比较有效率,大政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你们有多少人?”李奇问:“就这里的几个?”

谷伦再次摇摇头:“我们是A队,就像士官长一样,另外还有B队,很多小组成员。当初我们带了一百人去伊拉克。”

“所以你们去过伊拉克?”

“还有哥伦比亚、巴拿马跟阿富汗,只要山姆大叔需要的地方我们就去。”

“那山姆大叔不需要你们的时候呢?”

没人说话。

“我推测五角大厦是论件计酬。”李奇说:“可是,这里似乎还是有很多现金。”

没有回应。

“非洲呢?”李奇问。

没有回应。

“随便啦。”李奇说:“你们去过哪里不关我的事,我只需要知道蓝恩太太去过哪里,尤其是过去几个星期。”

“这有什么重要的?”科瓦斯基问。

“有人在监视。”李奇说:“你们不觉得吗?我认为这些坏蛋不会每天待在布鲁明黛外面碰运气。”

“蓝恩太太之前在汉普顿。”葛瑞格说:“跟洁德在一起,差不多一整个夏天,三天前才回来。”

“谁开车载他们回来?”

“泰勒。”

“之后他们就都住在这里?”

“正确。”

“在汉普顿的时候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比方说?”谷伦说。

“任何不寻常的事。”李奇说:“任何奇怪的事。”

“没有。”谷伦说。

“有天来了个女人。”葛瑞格说。

“什么样的女人?”

“就是个女人,长得很胖。”

“很胖?”

“体型有点大,年纪四十左右,长发中分。蓝恩太太带她到海滩散步,之后那女人就走了。我想应该是朋友来访。”

“以前看过她吗?”

葛瑞格摇摇头:“可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蓝恩太太跟洁德回到这里后做了什么?”

“应该没做过什么。”

“不对,她出去过一次。”谷伦说:“我是指蓝恩太太,不是洁德。她自己去购物,我开车载她去的。”

“去哪里?”李奇问。

“史泰博。”

“文具用品店?”到处都能看得到这种店,大型连锁店,红白室内装潢,店面很大,挤满他不需要的东西。“她买了什么?”

“什么也没买。”谷伦说:“我在人行道边等了二十分钟,可是她什么也没买。”

“或许她是叫店家送来。”葛瑞格说。

“真要这样上网就可以,没必要还叫我开车去。”

“所以或许她只是去看看。”葛瑞格说。

“去看看的话地点有点奇怪。”李奇说:“谁会去看文具店?”

“很快就要开学了,”谷伦说:“或许洁德需要一些用品。”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会跟着去。”李奇说:“你不觉得吗?而且她一定会买点东西。”

“她有拿什么东西进去吗?”葛瑞格问:“搞不好她是去还什么东西。”

“确实有带东西。”谷伦说:“是有可能。”这时他抬起头,看着李奇的肩后。

爱德华·蓝恩回到房间,手上提着大皮袋,动作因为袋子的体积而有点迟钝。五百万,李奇想着,所以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蓝恩把袋子丢在通往门厅的地板上,硬木地板发出很大的声响,看起来里面好像装了一只小动物的尸体。

“我需要看看洁德的照片。”李奇说。

“为什么?”蓝恩问。

“因为你要我假设我是警察,而照片就是警察第一个想看的东西。”

“在卧室。”蓝恩说。

于是李奇跟在他身后走进卧房。这是另一个挑高的四方形空间,油漆白中带黄,看起来跟修道院一样安详,像坟墓一样宁静。一张特大的樱花木床,四个角落有四根柱子,床的两边还有搭配的桌子、同一系列的雕饰柜,里面可能放了一台电视。此外还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有张相片。相片的大小是八乘十吋,长方形,水平放置而非垂直,摄影师称之为风景轴线,相对于人物轴线。不过这却是张人物照,这点毫无疑问。照片里有两个人,右边是凯特·蓝恩,跟客厅里那张是同一个镜头,姿势一样,眼睛一样,将笑未笑的微笑也一样。不过客厅那张把她感情投注的主体排除在外,而这个主体就是她的女儿洁德。洁德在卧室照片里是在左边,姿势跟妈妈相反。两人看着彼此,眼中充满了爱,脸上笑容即将绽放,似乎在讲着笑话。照片里的洁德大概七岁,长长乌黑的头发,有点卷,如丝线般细致。她的眼睛是绿色的,瓷器般的皮肤,是个美丽的小孩,整张照片看起来非常漂亮。

“可以吗?”李奇问。

蓝恩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李奇把相片拿起来看个仔细。摄影师把母女间的情感链接捕捉得完美无瑕。除了外表相似之外,两人的关系表露无遗,一清二楚,就是妈妈与女儿,但同时也是朋友,有很多交集。一张好照片。

“这张照片谁拍的?”李奇问。

“一个我在市区找到的人。”蓝恩说:“非常有名,也非常贵。”

李奇点点头,不管这家伙是谁,都不是浪得虚名。不过,这张的印刷品质比不上客厅的,颜色没那么细腻,脸型有点不自然,或许是机器印刷的关系吧,或许是蓝恩支付的预算没有涵盖这部分,让他的继女无法成为手工订做的印刷品。

“非常好。”李奇说,他静静把照片放回桌上,整个房间一片安静。李奇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达科塔大楼是纽约市隔音效果最好的地方,它的建造年代跟中央公园一样久远。建筑师拿中央公园挖出的黏土当建材,每层楼的楼地板有三呎厚,墙壁也很厚。这样的真材实料让整栋建筑像是从坚硬的石块中雕刻出来的一样。约翰·蓝侬住在这里的时代,李奇心想,这样的工程一定是很高档的建筑方式。

“好了吗?”蓝恩说:“看够了吗?”

“介意我看一下桌子吗?”

“为什么?”

“这是凯特的桌子,对吗?”

“是的,没错。”

“那这就是警察会做的事。”

蓝恩耸耸肩,李奇从下面的抽屉开始看,左边的抽屉有许多文具盒、便条纸、卡片,上面印了凯特·蓝恩的名字。右边抽屉装了文件挂钩,里面都是洁德就学的相关物品。她念的是间私立学校,从这栋公寓往北九条街。学费昂贵,因为缴费单和已兑现支票的数目都很高,支票都是由凯特·蓝恩的私人帐户提领。上面的抽屉有原子笔、铅笔、信封、邮票、自黏的回邮地址标签、一本支票簿,以及信用卡收据。没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最近的东西,比方说从史泰博买的文具。中央抽屉里面只摆着两本美国护照,一本是凯特的,一本是洁德的。

“洁德的父亲是谁?”李奇问。

“有关系吗?”

“有可能,如果这是单纯的劫持,那我们得先找到他,分居的父母通常都是绑架小孩的对象。”

“可是这起绑架要的是赎金,而且对方提的都是凯特,洁德只是刚好在一起。”

“绑架有可能得掩人耳目,而且她父亲要供她吃穿,让她上学,所以他也可能需要钱。”

“他已经死了。”蓝恩说:“在洁德三岁的时候死于胃癌。”

“他是做什么的?”

“开了家珠宝店,他死了以后凯待继续经营了一年,状况不是很好,因为她以前是当模特儿。不过,我就是在珠宝店里遇到她的,当时我去买手表。”

“有任何其他亲戚吗?占有欲强的祖父母或叔叔阿姨?”

“我没遇过。换句话说,也就是过去几年看过洁德的人不算,都没有真正算得上占有欲强的。”

李奇把中间的抽屉关上,把照片放直,转过身来。

“衣柜呢?”他说。

蓝恩指着一对白色窄门的其中之一,门后是个衣柜,以纽约市的公寓来说算大,不过对其他地方来讲算小。柜子里有个拉链灯,里面的架子都是女人的衣服鞋子。空气中有香气,地板上一件夹克整齐地折好,准备要送干洗,李奇心想。他把夹克拿起来,上面有布鲁明黛的标签。李奇摸摸口袋,里面没东西。

“她出去的时候身上穿什么?”他问。

“我不确定。”蓝恩说。

“谁会知道?”

“我们都比她早出门。”蓝恩说:“我想除了泰勒,所有人应该都不在。”

李奇把衣柜关上,走到雕饰柜前。柜子上面有双开门,下面有抽屉。抽屉其中之一装的是珠宝,另一个装满各式各样的废物,比方说新衣服留下来的多余纽扣纸包,还有多余的零钱。还有一个塞了很多蕾丝内衣裤,胸罩和内裤只有两种颜色,黑或白。

“我可以看看洁德的房间吗?”李奇问。

蓝恩带着他走过一个短短的内部走廊,洁德的房间全部漆成淡淡的粉色,一大堆小孩的东西。毛茸茸的熊、瓷娃娃、玩具、游戏器材。床很低,睡衣折好放在枕头上,一盏小夜灯依旧亮着,二张低矮的桌子,上面放满图画,都是蜡笔在包肉纸上画出来的。一张小小的椅子整齐地收在桌下。

对一个部队中的警察来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

“好了。”李奇说:“很抱歉打扰了。”

他跟着蓝恩回到客厅,皮制的大袋子依旧放在地板上,靠近门厅。葛瑞格跟其他六个军人还待在原位,安安静静,若有所思。

“结论。”蓝恩说:“我们要不要假定李奇今晚进来这里的时候,有遭到监视?”

“我没看到其他人。”葛瑞格说:“而且我认为不太可能。二十四小时的监视要动用很多人力,所以我认为没有。”

“我同意。”蓝恩说:“我认为李奇对他们来说应该还是陌生人,所以七点的时候应该让他去街上埋伏,我们确实应该稍微尝试一点监视行动。”

没人反对,李奇点点头。

“我会注意春天街那栋建筑的前面。”他说:“这样至少能看到其中一个,搞不好两个。”

“不要泄漏行踪。”蓝恩说:“你知道我的顾忌,对吧?”

“当然。”李奇说:“他们绝对不会发现。”

“只能监视,绝对不要介入。”

“别担心。”

“他们会提早到。”蓝恩说:“所以你要更早就位。”

“别担心。”李奇又说一次:“我现在就出发。”

“你不想知道你该看哪栋建筑物吗?”

“不需要。”李奇说:“我自然会看到葛瑞格留钥匙的地方。”

李奇离开公寓,搭电梯下楼,对管理员点点头,走到外面街上,朝着七十二街与百老汇大道交会的地铁站而去。

监视建筑物的女人看着他离开,先前看着李奇跟葛瑞格一起抵达,现在李奇一个人离开。她看看手表,记下时间,抬起头看着李奇往西边去,直到身影消失,然后重新躲回阴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