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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第二声时波琳接起电话,或者也可能是第二次震动,李奇想。她报上名字,李奇问:“妳有车吗?”
她说:“没有。”
“那就叫出租车,到迪·玛丽的公寓。蓝恩跟他手下现在在外面搜查医院,想找奈特或侯巴特,还不知道哪个回来了,不过迟早会找到圣文森医院,发现侯巴特的名字,再花钱买下他的地址。所以我会过去那里跟妳碰面,得赶快把他们移到别的地方去。”
挂断电话后,李奇自己也在第九大道叫了部出租车。司机的速度很快,可是车流速度很慢,车过百老汇后情况改善了点,不过也没好多少。李奇侧躺在椅子上,头靠着窗户休息,呼吸缓慢而轻松。他心想:没必要烦恼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情。而他不能控制曼哈顿的交通,是红灯在控制曼哈顿的交通。从达科塔大楼到侯巴特的住处,大概有七十二个红绿灯。
哈德逊街是单行道,由南往北,位置在西十四街下方。于是出租车走布里克街、第七大道、维瑞克街,之后右转进入查尔顿街。到这个街区中段,李奇叫司机停车,剩下的路程用走的。迪·玛丽的公寓附近有三辆车停着,不过都不是昂贵的轿车,也没贴OSC的车牌。他往南看着过来的车流,按下4L的按钮。波琳的声音传来,李奇报上名字,大门哔一声打开。
四楼公寓里,大门依旧敞开。坏掉的铰链,破碎的门框。屋里传来迪·玛丽和波琳的声音,在客厅里。李奇走进去,两人停止交谈,一起看着他身后的门。他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对于外面的世界,这道门绝对不足以承担保全工作。迪·玛丽依旧穿着棉布直筒连衣裙,不过波琳换了衣服。现在穿着牛仔裤和T恤,样子很好看。侯巴特依旧待在李奇上次看到他的位置,坐在沙发上。脸色很难看,苍白而且病恹恹的,不过眼神就快燃烧起来,非常愤怒。
“蓝恩要到这里来?”他问。
“或许。”李奇说:“不过不能轻忽任何一点可能。”
“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们要制敌机先,留给他们空屋一间。”
侯巴特没有说话,然后点点头,有点不情愿。
“你应该待在什么地方?”李奇问他:“以医疗需求为优先?”
“医疗?”侯巴特说:“我不知道,我想迪·玛丽查过一些数据。”
迪·玛丽说:“阿拉巴马州的伯明罕市,或者田纳西州的纳许维尔。大型教学医院,我有医院介绍手册,说那是很好的医院。”
“华特-瑞德不行?”李奇说。
“华特-瑞德擅长的是刚从战场回来的新伤,可是他的左脚受伤已经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就连他的右手也都已经完全愈合,虽然乱七八糟,可是一样愈合了。所以他需要大量基本处理,骨头的治疗与重建。而且在这之前要先把疟疾跟肺结核治好,还有营养不良跟寄生虫的问题。”
“我们没办法送他到伯明罕或是纳许维尔。”
“我们一辈子也不可能送他到那里,光是手术部分可能就要超过二十万美元,义肢更贵。”她从一张小桌上拿起两本小册子,递过来。封面有昂贵的图表跟亮晶晶的照片,蓝色天空,绿色草地,温暖的砖造建筑。册子里有手术项目的细节,还有义肢的设计者,更多图片。亲切的人,满头白发,穿著白袍,把义肢捧在手里,像呵护婴儿一样。许多独脚的人穿着运动背心,装着亮晶晶的钛金属义肢,在马拉松起跑点上准备冲刺。照片下面的文本充满乐观期待。
“看起来不错。”李奇说,把小册子递回去。迪·玛丽把东西放回原先的桌子,位置一模一样。
“遥不可及。”她说。
“今晚先住汽车旅馆。”波琳说:“近一点的,或许我们能帮你们租辆车,妳会开车吗?”
迪·玛丽不说话。
“接受吧,迪。”侯巴特说:“这样妳会比较轻松。”
“我有驾照。”迪·玛丽说。
“我们或许还能租架轮椅。”
“这样好。”侯巴特说:“一楼房间,一架轮椅,妳会轻松很多,迪。”
“可以再加点设施。”波琳说:“有个小厨房,方便煮东西。”
“我负担不起。”迪·玛丽说。
房间里静了下来,李奇从前门出去,看看走廊,看看楼梯。没有动静。他走回房间,尽可能把门关上,在门口左转,经过浴室,走到卧房。很小的空间,里面一张大床几乎把整个空间塞满,他猜想侯巴特应该睡在这里,因为床边的桌上摆满杀菌药膏的管子,还有药房买的止痛剂罐子。床很高,李奇想像着迪·玛丽把弟弟揹在背上,转过来背对着床,放下来。接着把身体扶好,棉被盖好。自己走到外面去睡沙发。
卧房的窗户有个木头框,玻璃上都是灰尘。旁边有褪色的窗帘,打开四分之三。窗台上摆了些装饰品,还有一张陆战队代理下士的照片。威尼,李奇心想。已故的丈夫,在费鲁加被路边的诡雷炸得尸骨无存,当场死亡,或许。威尼把军帽边缘压到接近眉毛的位置,照片颜色很鲜明,看起来很柔顺,喷印的处理过程极佳。应该是加班的摄影师,李奇猜想,两张照片就要花掉一天的薪水,附送两个硬纸板信封,一张给老妈,另一张给太太或女友。李奇也有类似的东西藏在世界某个角落。有段时间,只要他一升迁,他就会拍张照寄给老妈。不过他妈从来不曾把照片摆出来,因为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李奇从来不对镜头微笑。
他靠近窗户,往北边看,车流像大河般往远处漂流,他往南边看,看着车流朝他过来。
一辆黑色休旅车慢慢减速,停在路边。
车牌:OSC19。
李奇转过身,跨了三大步离开卧房,再跨三步之后人已经回到客厅。
“他们来了。”他说:“现在。”
有一瞬间,众人沉默着。
然后波琳发声:“狗屎。”
“怎么办?”迪·玛丽说。
“到厕所。”李奇说:“全部,现在。”
他走到沙发旁,抓住侯巴特的丹宁布衬衫胸口,把他提起来抱到浴室里,轻轻放在浴虹里。迪·玛丽与波琳跟着济进来。李奇从两人身旁挤出去,站在门口。
“你不能待在那里。”波琳说。
“我一定得在这里。”李奇说:“要不然他们就会搜查整栋房子。”
“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
“把门锁起来。”李奇说:“坐好,不要出声。”
他站在门口,听到厕所门喀一声上了锁。一秒钟后,对讲机传来铃声,他稍作停留,按下按钮,说:“喂?”楼下传来放大的车辆噪音,某个人的声音,完全没办法判断到底是谁。
他说:“退伍军人协会护士查访。”
李奇露出微笑,不赖,他想着。
他再按一次按钮说:“上来。”
李奇走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