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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空气炙热而不流通,爱迪森问:“厕所在哪里?”
李奇站起身来,慢慢地说:“你当我是什么,建筑师吗?”不过他却往自己的左肩看了一眼,对着厨房的方向。爱迪森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跨出一步,李奇顺势朝另一边跨出一步。就这么一个微妙的心理位置变化,加上客厅的空间不大,他们的相对位置于是反转过来,现在李奇比较靠近厕所。
爱迪森说:“我想那个应该是厨房。”
“或许吧。”李奇说:“去看看。”
李奇走到走廊口中间,看着爱迪森打开厨房的门。爱迪森往里看,不长不短,但足以确定这间到底是什么地方,然后退了出来。不过他顿了一下,慢慢地再看一眼,做第二次确认。
“侯巴特什么时候走的?”他问。
“不知道。”李奇说:“应该是今天吧,我猜。”
“他一定走得很匆忙,炉子上还有汤。”
“你觉得他应该先把碗洗干净再走?”
“大部分人都会。”
“大部分没有手的人?”
“那他到底是怎么煮汤的?”
“有人帮忙。”李奇说:“你不觉得吗?应该是社工,救护车来把侯巴特载上车,你认为公家机关的管家拿那么一点薪水,会留下来把屋子打扫干净?我就不这么认为。”
爱迪森耸耸肩,关上厨房的门。
“那厕所在哪里?”他说。
李奇说:“回你家去尿。”
“什么?”
“有一天侯巴特会回到这里,戴着金属手臂,把拉链拉开,他可不希望知道你曾经跟他尿在同一个马桶里。”
“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资格跟他尿同一个马桶,你抛弃同袍。”
“你不在那里。”
“我不在算你走运,不然我会踹你屁股,抓住你的耳朵把你拉到前线。”
爱德华·蓝恩往前跨出一步:“为了保住整个单位,牺牲是必须的。”
李奇直直盯着他看:“牺牲跟救人是两件不同的事。”
“不准质疑我的命令。”
“也不准质疑我的。”李奇说:“叫这些矮冬瓜滚出去,叫他们去水沟尿尿。”
众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普瑞兹面无表情,爱迪森脸露不悦,蓝恩的眼里显示出过人的判断力。
“名字。”蓝恩说:“明天。”
“我会去。”李奇说。
蓝恩对他的手下点点头,三人照着进来的顺序走出去,普瑞兹走第一,爱迪森走第二,蓝恩押后。李奇听着他们的脚步走下楼梯,等着一楼大门砰一声关上。然后走回卧房,看着他们爬上黑色休旅车往北驶去。李奇又多等一分钟,等到觉得他们已经过了豪斯顿街的红绿灯,才走回客厅,敲敲厕所的门。
“他们走了。”他说。
李奇把侯巴特提回沙发上,像拼布娃娃一样将他立起来。迪·玛丽走进厨房,波琳看着地上说:“我们都听到了。”
迪·玛丽说:“汤还是热的,幸好那家伙没有太靠近。”
“应该算他走运。”李奇说。
侯巴特在沙发上调整姿势说:“别开玩笑了,这些人不是软脚虾,你差点就要受重伤了,蓝恩雇的都不是好人。”
“可是他雇了你。”
“确实如此。”
“所以?”
“我不是好人。”侯巴特说:“我跟他们是一挂的。”
“看起来还不错。”
“这只能算同情票。”
“那你有多坏?”
“我不是光荣退伍,是被踢出来的。”
“为什么?”
“因为违抗命令,然后把发出命令的人打得半死。”
“命令的内容是什么?”
“对一辆民用车辆开火,波士尼亚。”
“听起来像是违法的命令。”
侯巴特摇摇头:“不对,我的中尉下的命令是对的,那辆车载满坏蛋,后来在同一天,他们打伤我们两个同袍,是我自己搞砸了。”
李奇问:“如果今天换成普瑞兹跟爱迪森被留在非洲的前哨,你会把他们两个丢着不管吗?”
“陆战队员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侯巴特说:“而且我是付出相当的代价才了解,有时候,长官对情势了解真的比较多。”
“没有底线吗?说真的。”
侯巴特看向一片虚无:“如果是我,我不会把他们丢在那里,绝对不可能。我实在不了解怎么会有人做出这种事,完全不能想像他们怎么能把我丢在那里。我真的很希望蓝恩当初没有这样对我。”
“汤。”迪·玛丽说:“待会再讲,先吃东西。”
波琳说:“我们应该先把你移到别的地方。”
“现在不需要了。”迪·玛丽说:“他们不会回来,现在这里是这个城市里最安全的地方。”
“妳会比较轻松。”
“我要的不是轻松,我要的是正义。”
这时电铃响了,一个俄国口音传出来,第六大道的管理员,过来修门的。李奇到走廊上等他,他拿着一袋工具跟一块木材上来。
“现在我们真的安全了。”迪·玛丽说。
波琳把钱付给俄国人,然后跟李奇下楼到街上。
她不发一语,边走路,边带着淡淡的敌意。刻意保持距离,直直看着前面,甚至避免看向李奇附近。
“怎么?”他问。
“我们在浴室里都听到了。”她说。
“所以?”
“你跟蓝恩挂勾,出卖自己,替他卖命。”
“我是替凯特跟洁德卖命。”
“那你可以不要收钱。”
“我想测试他。”李奇说:“我还需要一些证据,证明这次是真的。如果不是,他应该会拒绝,他会说因为我太慢了,所以钱的约定已经失效。可是没有,他想抓这个人,这就表示真的有这个人。”
“我不相信你,这种测试根本没有意义,就像派蒂·乔瑟夫说的,蓝恩在赌,他在演戏给手下的人看,而且自认比你聪明。”
“但他刚刚已经发现他没有比我聪明,我在他之前就已经找到侯巴特了。”
“随你说,反正就是跟钱有关,对吧?”
“是的。”李奇说:“确实。”
“你至少也否认一下。”
李奇微笑,继续往前走。
“你看过一百万美元现金吗?”他问:“曾经把一百万美元握在手中吗?我有,就在今天。那种感觉真爽,那种重量,那种密度,那种力量,感觉起来非常温暖,就像一颗小型原子弹。”
“我知道一定很壮观。”
“我想把它据为己有,波琳,真的很希望。而且我拿得到,反正我都要找到那家伙了,为了凯特跟洁德,那么何不把他的名字卖给蓝恩?这并不会改变这件事的本质。”
“不一样,收了钱你就变成佣兵,跟他们变成一伙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拿那一百万要做什么?买房子?买车?买新衬衫?我实在不了解。”
“我常遭人误解。”他说。
“误解你的只有我,我觉得你不错,我认为你应该不是这种人。”
“妳也在为钱卖命。”
“可是我很仔细挑选卖命的对象。”
“那可是很多钱。”
“都是脏钱。”
“还是一样会有人花掉。”
“好吧,那你就好好享受吧。”
“我会的。”
她不说话了。
他说:“波琳,妳也行行好。”
“怎样?”
“因为我首先得支付妳的费用、妳的时间、妳的帮助、妳的开销。然后我得送侯巴特去伯明罕或纳许维尔,让他好好接受治疗。我还得帮他买够用一辈子的零件,帮他租个可以住的地方,让他有钱过活。我想他现在应该不太容易找得到工作,至少在他的老本行是这样。如果处理完这些,真的还有钱剩下来,那么当然,我会帮自己买件新衬衫。”
“真的吗?”
“当然,我需要一件新衬衫。”
“不是,我是说侯巴特?”
“当然,他需要这笔钱。这是他应得的,毫无疑问。而且由蓝恩支付这笔钱天经地义。”波琳停下脚步,抓住李奇的手臂,让他也停下脚步。
“对不起。”她说:“我道歉。”
“那就补偿我。”
“要怎么补偿?”
“跟我一起追查,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跟蓝恩说明天要给他名字。”
“总得说点有料的才能把他赶出去。”
“明天办得到吗?”
“看不出来有办不到的理由。”
“那要从哪里开始?”
“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