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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琳跟李奇走回巧克力店,早上八点半前回到大街上,九点之前就回到波琳位于西四街的办公室。
“我们现在需要布鲁尔。”李奇说:“还有派蒂·乔瑟夫。”
“布鲁尔现在还在睡觉。”波琳说:“他很晚上班。”
“今天他得很早上班,他得把皮绷紧一点。哈德逊河边发现的尸体需要一个明确的身分辨识。”
“泰勒?”
“我们必须确定那个人真的是泰勒,我相信派蒂一定有他的照片。大概每个进出过达科塔的人她都有照片。如果她能给布鲁尔一张清楚的照片,他就可以去太平间帮我们辨识死者身分。”
“这种场合,派蒂大概不是适合人选,她一心想把蓝恩撂倒,不会想帮助他。”
“我们不是在帮他,这点妳很清楚。”
“我不确定派蒂能懂得其中的差别。”
“反正我们要的只是张鸟照片,这点她应该还办得到。”
于是波琳打电话给派蒂·乔瑟夫,派蒂说她确实有一大叠照片,包括蓝恩所有的手下,时间囊括过去四年她住在崇威天下期间。一开始她不愿提供照片,可是后来她发现,如果能确认泰勒的身分,就能对蓝恩施加一定的压力。不管是直接或间接。于是她同意挑出最清楚的正面照片交给布鲁尔。波琳打电话给布鲁尔,叫他起床,他很不爽,但还是答应去拿照片。当然其中也有自己的好处,能够找到无名尸体的身分,会增加他的工作绩效。
“接下来呢?”波琳问。
“吃早餐。”李奇说。
“我们还有时间吗?蓝恩今天就要名字。”
“所谓的今天是持续到午夜十二点。”
“吃完早餐后呢?”
“或许妳会想洗个澡。”
“我还好,那个地下室其实不算太糟。”
“我想的不是地下室,我想的是我们可以把咖啡和可颂带回妳那里吃,上一次我们两个去妳家,最后都去洗澡了。”
波琳说:“我明白了。”
“如果妳想要的话。”
“我知道有一家可颂很棒。”
两小时后,李奇跟波琳借了条毛巾擦干头发,心里想着要不要跟着预感走。一般来说,他对预感这东西都不太有兴趣。因为绝大多数时候,预感只是天马行空的乱想,只会浪费时间,根本不会有什么建树。不过因为布鲁尔还没有消息过来,闲着也是闲着,浪费时间也没关系。波琳从卧房出来,看起来很漂亮,鞋子、袜子、紧身裙、丝上衣,全都是黑色。头发梳过,脸上淡妆,眼睛很美,明亮、清澈、聪明伶俐。
“现在几点?”她问。
“十一点半。”他说:“八九不离十。”
“总有一天你一定要讲清楚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妳一定第一个知道。”
“早餐吃了真久。”她说:“不过很有趣。”
“我也这么觉得。”
“接下来呢?”
“可以吃午餐。”
“我还不饿。”
“我们可以直接跳过吃饭的部分。”
她微微笑。
“认真点。”她说:“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可不可以回妳办公室?我想查个东西。”
贝罗街很安静,可是西四街却正在上演城市午餐时刻的熙攘喧嚣。人行道上拥挤不堪,李奇和波琳得跟着人群走,比他们原本的速度慢很多。可是也别无他法,人行道上塞得跟车道上一样,原本五分钟的路程走了十分钟才走完。波琳的办公室楼下,门已经打开,其他承租人早就开始营业。两人爬上楼梯,波琳拿钥匙开门,进入会客室。李奇在前面,率先到后面摆著书架跟电脑的办公室里。
“你想查什么?”她问。
“先查电话簿。”他说:“姓泰勒的。”
她把电话簿从架上取下,放在桌上。电话簿里有非常多泰勒,基本上这是个很常见的名字。她问:“名字呢?”
“不知道。”他说:“用地址去找,锁定西村的私人住家。”
波琳利用房地产公司的划分找出目标区域,用铅笔在页边打勾做记号,最后找到七个可能目标。西八街、银行街、派瑞路、苏利文街、西十二街、哈德逊街跟维佛利广场街。
李奇说:“先从哈德逊街开始,查一下市区目录,看这个地址是在哪块街区上。”
波琳把市区目录摊在电话簿上,将目录往下拉,让目录的封套上缘刚好对齐哈德逊街的泰勒名字下缘。然后开始翻页,直到找到该地址的精确位置和街区。
她抬起头。
“刚好在克拉克森跟雷洛依街正中间。”她说。
李奇没有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妳觉得?”
“那个没有舌头的人认识泰勒?跟他住在一起?跟他一起行动?杀了他?”
李奇没有说话。
“等等。”波琳说:“泰勒是里面的人,不是吗?是他偷了备份钥匙,是他在布鲁明黛外面把车停在另一个人要他停的地方。你一直在纳闷一开始的绑架行动,这是唯一有可能让绑架成功的方式。”
李奇没有说话。
波琳问道:“死在河里的真的是泰勒吗?”
“布鲁尔电话一到我们就知道了。”
“市区往北到内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市区似乎是所有行动发生的地点。”
“哈德逊河一路到塔潘泽都有潮汐,技术上算是河口,而不是一条河。所以浮尸有可能往北漂,也可能往南漂。”
“现在到底怎么了?”
“我们正努力挖出细节,想尽办法找线索,就是这样。我们正在用步步为营的方法挖掘,一次一个个步骤。下一步我们去看泰勒的住所。”
“现在?”
“没什么不好。”
“可以进去吗?”
“有什么不可以?”
波琳抽了张纸,把G ·泰勒抄下来,还有电话簿上的地址,说道:“不知道G代表什么。”
“他是个英国人,别忘了。”李奇说:“有可能是贾佛瑞(Geoffrey)、杰洛德(Gerald)、盖瑞斯(Gareth)或葛林(Glynn),也可能是葛维斯(Gervaise)、高德佛(Godfrey)、贾勒哈德(Galahad)。”
他们步行前往,中午的热气将垃圾桶和水沟里的拿铁酸奶味蒸腾得醺醺然。货运车跟出租车把马路塞得水泄不通。司机不断按喇叭,希望不要延误太久,二楼的冷气机滴下凝结的水气,仿佛巨大的雨滴。摊贩四处叫卖仿冒手表、雨伞和手机配件。这个城市已经到达喧闹的颠峰,李奇对纽约的喜爱胜过大部分其他城市,他钟情于那种自在的冷漠,疯狂的骚动,还有绝对的没没无名。
克拉克森跟雷洛依街中间的这段哈德逊街,西侧是建筑物,东侧是詹姆士·J·沃克公园。泰勒的门牌号码在一栋十六楼砖造建筑内,大门看起来很普通,不过大厅看起来还不错。长长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孤单的人,人行道上没有额外的门房,这样比较简单。一个人总是比两个人容易搞定,因为不会有目击者。
“方法?”波琳问。
“用简单的。”李奇说:“直接来。”
他们拉开大门走进去,大厅里用深色磨石胶合板装潢,配上类金属质感。花岗岩地板在当年是很时尚的装潢风格,不过离现在已经很久了。李奇直接走到柜台前,里面的人抬起头来。李奇指着波琳。
“交易。”他说:“这位女士会给你四百块钱,只要你让我们进去看看G ·泰勒先生的房间。”
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讲。门房也是人,而且这个金额经过精心计算,四百块刚好超过一般的普通数字,不是随便讲讲,不是泛泛之言。不会变成马耳东风,而会让人立刻聚精会神。因为数目够大,能让人感觉是笔不小的现金。而在李奇的经验里,这个数目还会引诱人忍不住想往上加到五百。此外,一旦诱惑发威,战争就告胜利。就像卖淫一样,只要勾搭成功,剩下的就只是价格问题。
柜台的家伙往左看看,往右看看,没半个人。
没有目击者,简单多了。
“一个人吗?”柜台的人问。
“都可以。”李奇说:“跟我们一起来也可以,派个打扫的也行。”
那家伙顿了一下说:“好吧,我派个打扫的上去。”
可是你会把钱留在自己的口袋,李奇想着。
“五百。”那家伙说。
李奇说:“成交。”
波琳打开包包,舔一下拇指,数了五百块钱钞票,食指夹在中间对折,推到柜台里面。
“十二楼。”门房说:“左转,尽头右边那间,打扫的人会在那里跟你们碰面。”
他指着电梯,拿起无线电对讲机调用。李奇跟波琳走过去,按下电梯的上楼按钮,电梯门顺势打开,仿佛早已经等着他们。
“你欠了我不少钱。”波琳说。
“我信用很好。”李奇说:“再说今天晚上就有钱了。”
“我希望我的大楼管理员没那么糟糕。”
“想得美,以前我在部队里看过太多了。”
“你们有编列贿赂预算?”
“很多,冷战结束预算大幅删减之前,之后很多预算都被砍掉了。”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电梯门滑开。走廊上一半是露出的砖块,一半是白色油漆,唯一的照明来自电视机屏幕。架设在及腰高的玻璃后面,发出淡淡的紫色光。
“不错。”波琳说。
李奇说:“我比较喜欢妳那里。”
两人左转,找到尽头右边的门。门上有个集成式的盒子,位置差不多在眼睛的高度。上面有个窥视孔,一个公寓编号,一个邮递孔附着黑色标签,写着:泰勒。这里是这栋建筑的东北角,走廊上静悄悄的,闻起来有淡淡的空气芳香剂或地毯清洁剂味道。
李奇问:“住在这种地方要花多少钱?”
“租的吗?”波琳说,她看着两道门中间的宽度,判断公寓内的坪数,说道:“小公寓,两间卧房,一个月大概四千块,在这种建筑物里大概要四千两百五。”
“这可不少钱。”
“如果你一个月赚两万五,那就不算什么。”
在他们右手边,电梯铃声响起,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绑着棕褐色工具带的男人走了出来,清洁工。他走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没问任何问题,直接将泰勒的门锁打开,往后推,人往后站。
李奇先走进去,感觉是间闲置的屋子,空气又热又闷。有个门厅,大小跟电话亭差不多,接着左边是不锈钢厨房,右边是外套衣柜。客厅直直往前,两个卧房并排在左边,其中一间较大。厨房和客厅干净无瑕,整整齐齐。装潢风格属于五〇年代现代风。严谨,有品味,阳刚味十足。深黑色木地板,淡色墙壁,厚厚的羊毛地毯。有张槭树桌,一张Eames躺椅,一张脚凳,对面是一套Florence Knoll的沙发,一张Le Corbusier的睡椅,野口勇设计的咖啡桌。非常有型,价格不便宜,经典作品。李奇因为看过杂志里的照片,所以认得出来。墙上挂着一幅原版画,城市一景,忙碌、明亮、充满生气,画布上涂了压克力。有很多书,放在架上整齐排好,依照字母顺序。一个小小的电视架,很多CD ,一套高级音响,不过要用耳机听。没有喇叭,体贴的家伙,好邻居。
“很高雅。”波琳说。
“住在纽约的英国人。”李奇说:“大概还会喝茶。”
比较大的卧室装潢很简约,几乎像修行道场。白色墙壁,特大号床,灰色亚麻布窗帘,小夜桌上一盏意大利式台灯。更多的书,又一幅同一个画家的画挂在墙上。衣柜里一根挂衣服的铁杆,一整面开放的柜子。铁杆上挂满西装、夹克、衬衫和长裤。依照季节和颜色精准地分类。每件衣服都干干净净,烫得整整齐齐。每支衣架间的间隔刚好都是一吋,柜子里叠着一堆堆的T恤、内衣裤跟袜子。每一叠都百分之百垂直,而且高度相同。最下面的柜子摆鞋子,扎扎实实的英国货,跟李奇脚下的一样。黑色或咖啡色,擦得跟镜子一样亮。每双都有西洋杉鞋楦在里面。
波淋说:“我要嫁给这个人。”
李奇没有说话,走到第二间卧房。第二间卧房已经失去金钱、关注与热情的集中。一个小小朴实没有装饰的空间,感觉起来闲置着,又黑又热,而且很潮湿。天花板的灯座没有灯泡,除了两张铁床外没有其他东西。两张床并在一起,床上有用过的床单,凹下的枕头,窗户覆着一片黑布,四周用胶带贴在墙上,可是其中一边胶带被人撕掉,一片长方形黑布反折,露出一道银色景观,或是空气,或是通风口。
“就是这里。”李奇说:“这里就是藏匿凯特跟洁德的地方。”
“谁藏的?不能说话的那个人?”
“没错。”李奇说:“就是不会说话的人把她们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