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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喀尔文·法兰兹,直升机型号是“贝尔二二二型”。法兰兹两腿都断了,所以他是被人用担架抬上飞机的,这差事并不太难,因为贝尔二二二型直升机空间很大。这款双引擎直升机的功用主要是商务人士与警方的交通工具,机上可坐七位乘客。机身后门就像厢型货车的门一样大,打开后开口很宽。中间那排座位已经先被拿掉,所以机内地板上有足够空间留给法兰兹的担架。

直升机正原地空转着,有两个男人负责抬担架。他们在螺旋桨下方的气流中低身匆忙行走着,一人倒着走,另一人顺向往前走。当他们走到敞开的门边时,之前倒着走的那家伙将担架把手往门槛上一放,低身退开。另一个家伙则往前跨步,用力一推,把担架整个滑入直升机里。法兰兹被惊醒,感觉很痛。他大叫,身体微微翻动,但动作幅度不大,因为他的胸口和大腿都被束带牢牢绑着。两个男人跟着一起爬进去,坐在座椅被移走处后面的那排位子上,用力把门关上。

接着他们开始等待。

驾驶员也在等着。

一扇灰门后走出另一个人,越过了水泥地。他一样低身走近直升机,举起一手扶在胸前,以免领带在风中到处乱飞。这姿势让他看来就像是个正在奋力辩解的罪犯。他绕过贝尔直升机长长的机鼻,在前面的座位,也就是驾驶员身旁坐了下来。

他说:“走吧。”然后低头研究怎么扣上自己的安全带。

驾驶将涡轮引擎加速,原先怠速时发出“呼普、呼普”声的螺旋桨叶片因为向心力作用而往上窜,改发出一声声急速的“咻、咻、咻”,随即飞得不见踪影,只剩机身排出的废气。贝尔直升机挺直往上飞,稍微往左飘动后旋转一下,再收起轮子,往上爬升一千呎。接着,机鼻往前倾斜,快速在高空朝北飞行。直升机飞过下方一条条道路与一座座科学工业园区、一间间小工厂,还有一片片各自独立而排列整齐的郊区市镇。在傍晚的阳光下,砖墙与墙板都被照映得一片火红,一小块一小块翠绿的草坪与蓝绿色游泳池,则在一天的余光中闪耀着光芒。

坐在前座那人说:“知道要去哪儿吧?”

驾驶员只点点头,不发一语。

贝尔直升机继续“咻、咻、咻”地往前飞,方向转往东北,又稍微往上飞到一片漆黑的更高处,它高高飞越一条高速公路与河流,蜿蜒河面的西边与东边分别泛著白光与红光。高速公路往北一分钟路程处,已经过了人为开发区域,举目所及,只剩一片片荒芜的低矮丘陵,杳无人烟,只有茂盛的树丛。丘陵斜坡面对夕阳处呈现一片橘红色地景,丘陵间的山谷与阴影则一片昏暗。过了丘陵区,又出现一座座圆形小山,贝尔直升机持续加速飞行,在高高低低的山峦间上升下降。坐在前座那男人转身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法兰兹,他露出稍纵即逝的微笑,对法兰兹说:“也许再过二十分钟吧。”

法兰兹痛得无法回话。

贝尔直升机的时速是一六一哩,所以二十分钟后他们又在山区持续飞了几乎五十四哩,距离有人烟的地区已经很远。驾驶将机头往下倾,稍稍放慢速度,前座那男人的额头顶着窗户,凝视外头的一片漆黑。

他问说:“这是哪里?”

驾驶说:“之前来过的那个地方。”

“一点不差吗?”

“大概而已。”

“正下方地面上是什么?”

“沙地。”

“高度呢?”

“三千呎。”

“这里气流如何?”

“很稳定,有些上升暖气流,但没有风。”

“安全吗?”

“就航空上来说是安全的。”

“那我们干活吧。”

驾驶继续放慢速度,转向后让机身静止,停留在空中,下方三千呎处是一片荒漠。前座那男人再次转身,示意后面那两人开始动作,他们解开安全带,一个人往前蹲下,避开法兰兹的双脚,一手紧抓已经解开的安全带,另一手把门打开。驾驶在座位上稍稍转身看着,然后把机身往侧边倾斜,这样机门就可以凭着自己的重量滑开。然后他把机身拉平,让机身用顺时针方向慢慢旋转,这样的动作与气压会让门保持敞开的状态。另一个坐在后面的人爬到靠近法兰兹的头部旁边,把担架抬起,呈四十五度角,开门那人用脚挡住担架另一头,以免它整个从门口滑落。抬着担架的人像举重选手似的,把担架以几乎垂直的角度立起。法兰兹被束带绑着,身体往下垂。他是个身材高大壮硕的家伙,而且并未就此放弃。虽然两腿都不能动,但上半身强健依旧,不断挣扎着,头部也左右转动个不停。

开门那家伙拿出弹簧刀,亮出刀刃,把法兰兹大腿边的束带割断。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胸口的束带也割开。同一时刻,抬着担架的人也把担架整个撑起,法兰兹被迫撑着断掉的右脚往前走了一步,大叫一声后,又本能地用左脚走一步。他的双臂胡乱挥舞,整个人往前跌落,虽然下半身完全不能动,但上半身带动了整个身体,直接跌出门外,坠入机身旁气流乱窜且一片嘈杂的黑暗夜空中。

这件事发生在三千呎的高空上。

对他来说,片刻间,周遭只有一片沉寂,即使连引擎声也似乎消失了。接着,驾驶机身往另一边旋转,巧妙地把门关好。涡轮引擎再次加速,螺旋桨叶片在空中旋转,机鼻往下倾。

那两个像伙又爬回他们的座位上。

前座那个人说:“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