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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李奇根本没有阖眼,一分一秒都没有。他只是想着:明明自己人被那些家伙干掉,我们却不能动他们一根寒毛。他辗转反侧,醒着躺在床上,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前却不断出现一些影像和狂热的幻象。他看到喀尔文·法兰兹在走路说笑、活力十足,还是一样对人充满同情心与关怀。荷黑·桑切斯则瞇着眼,微笑里带着暗示,满口金牙,不管是他愤世嫉俗,还是他的幽默感,都能安定人心。至于体宽矮壮、待人真诚的史温,则是彻头彻尾的好人。还有曼威·欧洛兹科,让人想起他身上那愚蠢的刺青,刻意装出的腔调,爱说笑话,手里Zippo打火机的盖子开开关关,因为他就爱那锵锵锵的声音。
他们都是朋友。
还没帮他们报仇。
就等于背弃了他们。
接下来浮现的是其他人的影像,每个人都真实得像在天花板下方盘旋。先是白白净净的安琪拉·法兰兹,她经过刻意打扮,睁大的眼里充满惊恐。还有小男孩查理,他坐在小木椅上摇摇晃晃。米蕾娜像鬼魂一样,从赌城的烈日下飘进一片黑暗的酒吧中。泰咪·欧洛兹科坐在沙发上,而她的孩子看起来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在他们被搞得乱七八糟的公寓里晃来晃去,想找爸爸。尽管李奇从未与那三个孩子谋面,但他看到他们是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分别是九岁、七岁、五岁。史温的那条狗也来了,牠摇着长长的尾巴,发出阵阵低沉的吠叫声。就连史温的邮筒也出现在他眼前,在圣塔安娜的强烈日光下,闪耀着光芒。
早上五点,李奇干脆不睡了,穿好衣服,打算出去走走。他在日落大道上往西走,长长的一哩路上都在生闷气,他好希望有人能撞上他,或与他推挤,挡住他的路也行,这样他就能爆发出来,大吼大叫,把心里的挫折一股脑宣泄出来。但人行道上没半个人——洛杉矶人不爱走路,特别是凌晨五点,谁敢接近一个臭脸陌生巨汉?日落大道也没有车子的动静,只有偶尔不知是谁驾驶,已经转手三次的轿车,载着做粗工的人去上工,还有个穿着皮衣皮裤的灰发胖子,骑着大声排放废气的哈雷机车经过,真是个混球。那家伙吵到李奇,还被他比中指。机车放慢车速,害李奇高兴了一会儿,以为那家伙要停车跟他理论。不幸的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手催油门,快速离开。
李奇看到右前方有个用铁丝网围起的空地,街边公车站牌旁的凳子上坐了一小群上白天班的人,几个棕褐肤色的矮子都在等太阳出来后上工,严肃的脸看起来都很累。某个像社区活动中心的地方外面摆了提供咖啡的小推车,那些人正在喝咖啡。李奇朝那方向走去,要了杯咖啡,拿出一百块钞票,说是要捐钱。推车后面那几位女士没多问两句就把钱收下,他猜在好莱坞这种地方,比他更怪的人一定不少。
咖啡很棒,不比Denny's餐厅的咖啡差。他慢慢啜饮,背靠着那片空地的铁丝围篱,围篱慢慢下陷,像弹簧床般支撑着他的身体。他站在那里,身体没站直,微微摆动,嘴里喝着咖啡,脑袋里漫着一片迷雾。
迷雾散去后,他开始思考。
他主要想到了法兰西丝,还有她那位五角大厦的神秘内应。
她说过:他真的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大到你无法想像。
等他喝完咖啡,把空杯丢掉时,眼前已经看到一小片希望的曙光,还有一个新计划的轮廓。成功与失败的可能大概各半,但机率比赌轮盘高多了。
他回到汽车旅馆时已经清晨六点,他找不到其他人,房间都没人回应,所以沿着日落大道往下走,在Denny's餐厅找到他们,坐在法兰西丝第一次来时挑的那个四人座。他滑进剩下那个还没人坐的位子,女服务生给了他一张纸桌垫,还有刀叉和马克杯。他点了咖啡、松饼、培根、腊肠、蛋、吐司和果酱。
卡拉说:“你很饿喔?”
他说:“快饿死了。”
“你去了哪里?”
“走走。”
“没睡?”
“根本睡不着。”
女服务生回来帮他斟满咖啡,他的第一口喝了很久,其他人没说一句话。他们拣着自己的食物随便吃,大家看起来都很累,士气低落。他猜他们也都睡不好,或者根本没睡。
欧唐纳说:“什么时候要通报这件事?”
李奇说:“也许不用通报。”
大家都没说话。
李奇说:“最基本的守则是,在开始之前我们要达成某个共识。万一那些导弹在马穆德手上,这件事就远比几位老友的恩怨重要。那我们就只能认了,做该做的事。因为赌注实在太大。他有可能跟中东各国军方都很熟,而且想把中东领空变成一个没有飞机敢经过的地区,或者他根本就是个恐怖分子,如果他的计划实现了,九一一事件会变得像去海滩度假一样小儿科。不管是哪种状况,我们都可以预期有数百、数千,甚至上万人在他的行动中丧生。这种数字远比我们自己的恩怨重要。这你们同意吗?”
卡拉和法兰西丝点点头,然后把头别开。
欧唐纳说:“这种事没什么万一可言,我们必须当作导弹已经在马穆德手上。”
李奇说:“不,我们必须当作他已经拿到那些电子系统组件,不知道他是不是拿到飞弹和发射筒。两种状况的可能相等,他有可能先去拿飞弹,也有可能先去拿电子系统组件。如果两者都已经被他拿到,我们才有需要通报。”
“要怎样才能知道呢?”
“法兰西丝打电话跟五角大厦那家伙联系。不管那家伙欠她多少,都是他该还清的时候了。他必须安排科罗拉多那边去检查库存量,如果有东西不见了,那我们也就玩完了。但如果东西都还在,数字也都没问题,一切清清楚楚,那我们就还有戏可唱。”
法兰西丝看看手表,西岸时间才刚过六点,东岸则是刚过九点,五角大厦的人已经开始上班一小时了,于是她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