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离开了餐馆。李奇看着她走掉。他觉得提议陪她走回去旅馆可能会被误解，仿佛他想为了他的一百块得到某些好处，并不是出于好意帮助她。再说，她也不会碰上什么危险。希望镇似乎是个够安全的地方。街上不太像是会有坏人出没，主要原因应该是街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会出没。现在是午夜时分，而这里是个偏僻又宁静祥和的地方。于是李奇让她自己回去，然后独自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叫了正在看书的女大学生过来，请她再替他倒点咖啡。

“你会睡不着的。”她说。

“沃恩警官在晚上多久会经过这里一次？”他问。

女孩露出跟之前说出我听说过一些事之后脸上挂着的一样的笑容。

“至少一次。”她说，然后又笑了。

他说：“她结婚了。”

她说：“我知道。”她拿走咖啡壶，继续回去看她的书，留给他一杯热烫的咖啡。他低下头闻着香味。等他再抬起头时，正好看见了沃恩的巡逻车从外面经过。她放慢速度，似乎注意到她的小卡车回来了。可是她并没有停下来。她继续开。她通过餐馆的窗外，开上了第二街。

李奇在凌晨一点钟离开餐馆，走回旅馆。月亮还在。镇上依然很安静。旅馆的办公室里有一道黯淡的光线，房间全都是暗的。他坐在自己房门外的塑胶椅上，伸长双腿，两只手放到头后方，倾听着四周的宁静，张大了眼睛注视着月亮。

没有用。他没办法放松。

你会睡不着的，女服务生这么说。

但并不是因为咖啡，他心想。

他又起身离开了旅馆，直接回到餐馆。里面没有客人，服务生还在看她的书。李奇打开门，直接走向柜台，拿起沃恩的车钥匙。服务生抬头看了一眼，不过没有说话。李奇在门关上之前回到门口，然后穿过人行道往车子的方向去。他开了锁，坐进去，发动引擎，驶离路旁，左转，再左转，开上了第一街，朝着西方走。五分钟后，他开过界线，回到了绝望镇。

前十二哩的空旷道路很安静，不出所料。镇上也很安静。李奇在加油站附近放慢，以每小时二十哩的速度行驶，仔细查看四周。他见到的每一栋房子都门户紧闭，而且完全没有灯光。缅街上没有半个人，非常寂静。他向左转，前往闹区的迷宫。他随意转弯，绕了十几个街区，没看见任何亮着灯的窗户或开着的门。马路上没有车辆，人行道上没有人。警察局是暗的。公寓是暗的。酒吧已经打烊，铁门也拉下了。旅馆正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关闭的门跟十几扇昏暗的窗口。教堂没人，很安静。避雷针的绿色接地线在月光下变成了灰色。

他找到一条岔路，于是往南开向住宅区。那片区域黯淡无声，从头到尾都是。葛纳法官的家里没开灯。没有任何地方开灯。没有生命的迹象。低矮的车辆停着不动，因为夜间的冰凉而有露水凝结。他继续开，直到路面逐渐转变成一块半开垦过的灌木地带。他在紧实的沙地上绕了一大圈，然后怠速停着车，面向北方看着整个镇。月亮将这里照成了银色。小镇就这样蹲伏在他眼前，寂静无人，在空旷的地带里显得无足轻重。

他穿梭着街道绕回了缅街，左转之后一直开，朝着西边前往金属回收工厂。

工厂关闭着，非常昏暗。寂静无声。围墙在月光下反射出可怕的白色光芒。人员出入口关着。停车区域没有人。李奇沿着围墙走，转动着方向盘让车子左右前进，总算用微弱的近光灯找到了休旅车的轨迹。他循着大8字形开，一路绕过了工厂跟居住区域。两个地方都又暗又静。屋子里面没有灯光。地上什么都没有。栽种的植物又黑又大。风向袋软弱无力地挂在半空中。工厂的车辆出入口紧闭着。李奇慢慢开过大门，弹跳着横越了卡车行驶的道路，接着转了四分之一圈穿过沙地，停在8字形两个圆圈的交会处，也就是工厂金属围墙跟居住区粗石围墙之间的狭窄地带。他关掉车灯，让引擎熄火，然后摇下车窗静静地等。

他在凌晨两点五分听见了飞机声。是单引擎飞机，距离很远，正发出短促的声音转动着。他伸长脖子，看见南面远处天空中有一颗灯光。是落地灯。看起来静止不动，仿佛永远都挂在那里。接着灯光逐渐变得愈来愈大，也开始上下左右跳动，不过大部分还是往下。是一架小飞机，正在进场，因为夜间的上升暖气流而摇晃，驾驶员的手很稳，但机身不好控制，因而也跟着摆动。声音愈来愈近，但是变得愈来愈小，这是由于驾驶员减低了动力，准备滑降。

粗石墙后方出现了灯光。是一阵模糊的反射光线。狭长地带的角落各有一盏，李奇猜测那应该是跑道灯。他看见飞机在空中移动，往左跳，又向右修正，接着对准了灯光。飞机从李奇的左侧过来。距离三百码时，他看清楚了那是一架只有一片机翼的小飞机，白色。距离两百码时，他看清楚了机身有固定的起落架，三颗轮子外都有整流罩，航空业的人都用“pants”来称呼。距离一百码时，他认出了那是派伯公司的飞机，大概是Cherokee机型的变化版本，有四个座位，耐用可靠，很常见也很流行。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懂得一些关于小飞机的事，但是并不多。

飞机从他的挡风玻璃外由左至右低空飞过，伴随着高速的灯光、气流与声响。机身从石墙上方六呎处通过，然后就下降看不见了。引擎发出短促的声音转动着，但过了一分钟之后，就变成响亮而猛烈的嗡嗡声。李奇想像那架飞机滑行着，有如一只自以为了不起的肥大昆虫，在月光下照成白色，在粗糙的地面上剧烈跳动，以短短的轴距大角度转弯，朝着机棚的方向去。他听见引擎熄火之后，一股强烈的寂静感随即涌入他的车窗，比之前更加深沉。

跑道灯关了。

他再也看不见、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在原地等了十分钟以策安全，然后才发动车子，倒车转向，沿着隐蔽处离开，让工厂挡在他跟那栋房子之间。他通过了空荡停车场，找到了道路，向左转，绕过工厂的短边，开上卡车的路线。他打开车灯，调整姿势在椅子上坐好，在坚实宽敞的路面上快速行驶，朝着西方离开镇上，开往宪兵驻地及其后方四十哩的未知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