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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车横越Tahoe车的车辙,找到了绝望镇的旧路,沿着它往西开,接上卡车用路。一英里后,他们打开了汽车大灯。四英里后,他们经过了宪兵基地,时间将近凌晨四点。警卫室里面有两个人,橘色的夜灯从下方打亮他们的脸。沃恩没减速,但李奇还是朝他们挥手了。对方没有反应。
沃恩问:“我们要去哪里?”
“旧路分岔的地方。我们要把车停在那里。”
“为什么?”
“我们要观察路过的车子。我有个理论。”
“什么理论?”
“我还不能告诉妳。我的假设搞不好是错的,到时候妳就会看不起我了。我比较希望早晨时光陪在我身边的女性是看得起我的。”
三十分钟后,沃恩驶离新铺的柏油路、车子震了一下,接着在旧路的路U字回转,倒车停在路肩。破晓后,他们就能同时观察卡车用路和旧路了。那位置完全称不上是“不显眼”,但也完全不“可疑”。美国各地都有Crown Victoria停在具备战略意义的弯路上,整天都有,每天都有。
他们拉下窗户让空气流通,将椅背放下,睡了一觉。李奇估计,两个小时内还不会有什么东西好看的。
第一道曙光照在挡风玻璃左边角落时,李奇醒来了。沃恩还在睡,她的身材够娇小,在椅子上还能翻身,脸颊压在鼠毛衬垫上,膝盖缩向胸口,双手收在双膝间,看起来睡得很香甜。
第一辆经过的卡车往东开向绝望镇,是一台挂着内华达州车牌(车头车尾都有挂)的平板半拖车,上头载着一堆生锈的废物:洗衣机、烘衣机、脚踏车车架、弯掉的钢筋、被车祸撞得扭曲、变形的路标。卡车经过的声音震耳欲聋,排气管经过李奇他们所在的弯路时,还因为超载发出断断续续的排气声。接着它就消失了,后头拖着一长串刚被辗过的气流,以及飞舞的尘埃。
十分钟后,第二台卡车经过了,是和第一辆车同款式的平板半拖车,来自蒙大拿州,时速六十英里,载满了废车,轮胎发出的轰轰巨响吵醒了沃恩。她瞄了一眼前方,问李奇:“你的假设得到验证了吗?”
李奇说:“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支持它,也还没有证据推翻它。”
“早安。”
“早安。”
“你睡得久吗?”
“够久了。”
下一辆车也是往东开,是一台丑陋的十轮军用卡车,驾驶座有两个人,车后方还载着个绿色箱子,是标准规格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货运车,生产地是威斯康辛州的奥许克许,赏心悦目的程度就和一条破棉布差不多。这不算小车,但体型比先前经过的两辆半拖车小,速度也比较慢。它以时速五十五英里的速度猛冲过弯,驶离后还留下了一些震波。
“新一批补给。”李奇说:“要运到宪兵基地去的。豆子、子弹、绷带之类的东西,大概是从卡森堡来的吧。”
“有帮助吗?”
“对宪兵有帮助。至少豆子派得上用场,我不认为他们会用上多少子弹和绷带。”
“我是说,对你的理论有帮助吗?”
“没有。”
下一台车是往西走驶离绝望镇的半拖车,后方载满了钢筋,堆放密度极高,吨位十足。拖车头的引擎发出高速运转的嘶吼,排气管则传出低沉的隆隆声,黑烟不断冒出来。
沃恩说:“这是我们昨天看到的其中一台拖车。” 李奇点点头。“其他三台一定就跟在后面,今天是上班日。”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入侵货柜的事了。”
“他们只知道有人入侵了货柜。”
“他们会怎么处理?”
“他们什么也不会做的。”
第二辆驶离绝望镇的半拖车出现在地平在线,第三辆也出现了。第四辆半拖车之前,有另一台车呼啸而过。是货柜车,上头载着那个蓝色的中国线货柜,从轮胎受压迫的程度和发出的声音来判断,它非常地重。
纽泽西州的车牌。
沃恩说:“是战场上的残骸。”
李奇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货柜车消失在晨雾之中,第四辆拖板车也开过去了。尘埃落定,世界再次归于寂静。沃恩拱起背伸懒腰,脚后跟到肩膀形成了漂亮的一直线。
“我感觉满好的。”她说。
“妳本来就可以过得自在一点。”
“我先前让你陪在身边,是因为我想思考大卫的事。”
“妳不用解释。”李奇说。他在座位上翻身,盯着一英里远的北方,发现有一道影子在晨雾中晃动着,是远远开来的卡车。箱型货车,棕褐色的。
他说:“现在要注意看啰。”
货车开了一分钟才走完那一英里路,从他们的车子旁边呼啸而过。双轴车,外观朴素、方正,棕褐色的烤漆,上头没有印商标或任何字样。
加拿大安大略省的车牌。
“我的预测是,”李奇说:“我们等等会在九十分钟内看到这辆车再次开出镇外。”
“这不是应该的吗?他们卸货后就会开走了。”
“卸什么货?”
“就要看里面装什么了呀。”
“会装什么?”
“废金属。”
“从哪来的废金属?”
“安大略省最大的城市是多伦多。”沃恩说:“所以根据机率法则,东西很可能是从多伦多来的。”
李奇点点头。“在加拿大走四〇一号公路,在底特律附近接上九十四号州际公路,再转七十五号州际公路通过托利多,最后上七十号州际公路就会接到这里,很长的一段路。”
“还满长的。”
“如果考虑到加拿大大概自己就有金属工厂,那这段就显得更长了。此外,我很确定底特律的工厂密度很高,印第安纳州满地都是,这两州就在加拿大隔壁而已。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因为索曼的工厂是个特殊任务据点,你自己说过的。”
“加拿大的军队自己问题就够多了,如果他们有什么东西,一定会永远留在手边。”
沃恩说:“你是说战场上的残骸。”
李奇说:“加拿大没派兵到伊拉克,他们有理智多了。”
“那货车里到底装着什么?”
“我猜里面是空的。”
他们等待着。许多车子来来去去,有开进小镇的也有出去的,但都没什么耐人寻味之处。这些半拖车来自内布拉斯加州、怀俄明州、犹他州、华盛顿州、加州,载着压扁的车子、大堆压成方块状的废金属和生锈的工业机具,它们原本可能是锅炉、火车头或船只的某个部分。李奇反复看着它们经过,又别开视线。他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东边的地平线以及他脑中的时钟上。沃恩走出车外,到后车厢那里取出垫子下的文件夹,带回车上。她松开固定夹,拿出文档,正面朝下放在膝盖上,对齐每份文档的边缘,舔舔拇指,拿起年代最久远的那份文档。日期是七年多前,采买的产品是五千加仑的三氯乙烯,付款后才出货,由卡尼化学公司运至索曼金属工厂。第二老旧的文档买的东西一样是五千加仑的三氯乙烯,第三老旧的文档也一样。第四份文档是隔年度打的。
沃恩说:“第一年就用了一万五千加仑,这样很多吗?”
“我不知道。”李奇说:“我们得看实验室那边怎么判断。”
第二年订单采买的数量和第一年相同,一万五千加仑。第三年开始就往上攀升了,下了五次订单,总共买进两万五千加仑,每七十多天就补货一次,使用量增加了将近百分之六十七。
沃恩说:“开始有大规模战役的那年,第一批残骸来了。”
第四年还是用了两万五千加仑,第五年也相同。
“大卫从军那年。”沃恩说:“他搭的悍马车曾经被他们用这些化学物质洗过。”
她发现第六年的使用量又往上跳了一级。六次订单,总量是三万加仑,那年伊拉克的战况愈来愈糟。使用量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今年的用量甚至更高,到目前为止就已经下了六次订单,而今年还有一季呢。这时沃恩停顿了一下,回头翻看那六份文档,一份一份看,然后将它们并排。她说:“不对,有一份订单不太一样。”
李奇问:“怎么个不一样?”
“有一份订单订的不是三氯乙烯,订量单位也不是加仑,而是公吨。是某种叫三硝基甲苯的玩意儿,索曼订了二十吨。”
“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搞不好是打错的文档。”
“卡尼化学打的单子吗?”
“对。”
“那就不可能是弄错的。”
“说不定是另一种除油剂。”
“不是。”
“你听过这种东西?”
“每个人都听过。一八六三年被德国人开发出来的,原本是要当作黄色染料。”
“我就没听过,我不喜欢黄色。”
“几年后有人发现它分解时会产生放热反应。”
“什么意思?”
“就是会爆炸。”
沃恩没回话。
“三氯乙烯的缩写是TCE。”李奇说:“三硝基甲苯(trinitrotoluene)的缩写是TNT ,黄色炸药。”
“那我就听过了。”
“每个人都听过。”
“索曼买了二十吨的炸药,为什么?”
“炸药和黄色炸药不一样,是指硝化甘油泡进木浆里,再灌进用纸包起来的圆筒制成的东西。黄色炸药则是一种特定的化学物质,黄色液体,稳定性更高,用途也就更广。”
“好,那他为什么要买呢?”
“我不知道,也许是用来炸碎东西。另外,它可以轻易熔解其他东西,而且可以倒进孔隙里,所以才能装进弹壳、炸弹、锥形装药中。说不定他是把液态的黄色炸药倒进他无法切割的隙缝中,因为他之前才在跟我吹嘘说他掌握了先进的技术。”
“我从来没听到任何爆炸声。”
“妳听不到的,因为妳距离金属工厂二十英里远。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严格控制爆炸规模,让它小到难以察觉。”
“当它是液态的时候,可以作为溶剂使用吗?”
“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它是一种试剂,成分有碳、氢、氦、氧,化学式很复杂,有很多六、三、二之类的数字。”
沃恩快速翻回她已经检查过的页面。
“总之,他之前从来没有买过黄色炸药。”她说:“这是某种新的开始。”
李奇瞥了一眼挡风玻璃前方,发现棕褐色的箱型货车朝他们驶来,要踏上回程了。距离只剩不到一英里。他抄起放在仪表板上的红色警灯,握在手中。
“准备好啰。”李奇说:“我们要拦下那台货车。”
“不行啊,”沃恩说:“我们在这里没有权限。”
“驾驶不会知道的。他是加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