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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动起来吧!以警察的身分,打电话给洛杉矶警局或南加州大学的校警请求协助,同时请人去看看彼得是否在家。”
“他们会笑我的!大学运动健将凌晨四点没接电话就报警!”
我说:“照办就是了。”
小各说:“和我一起来。”
我摇摇头。“我要待在这里,和那些私家侦探再谈谈。”
“你找不到他们的。”
“他们会来找我。他们问我苏珊有没有给我东西,我没回答。我想他们会再来问一次。”
我们约五小时后在这个咖啡店见。目送他坐上车后,我走第八大道往南移动,步调缓慢,像是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而我也真的没要去哪里。我没睡觉,累得很,但咖啡刺激着我的脑袋,大致上算是灌注了许多能量给我,使我得以保持警醒。我想那些私家侦探也和我一样彻夜未眠。想到这里,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时间”这一点。凌晨两点发动自杀炸弹攻击很奇怪,同样地,在凌晨两点和人约见面、泄漏情报也很诡异。我在一间小吃店外面的报纸架前面停留了一下,随手翻翻小报。
我觉得我有可能会翻到某一类新闻,结果真的从《纽约每日新闻》里挖到了昨天晚上,纽泽高速公路北上路段曾封闭四小时。有油罐车在雾中出车祸,洒出酸性液体,造成多人死亡。
我想像苏珊·马克困在匝道与匝道之间的路段,塞了四小时的车,也就是迟到四小时。她不敢置信,越来越紧张。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左右为难。时间不断飞逝,约定的期限不断逼近,最后错失。他们当初提到的威胁、制裁、惩罚在她心中活了起来,开始运作。我搭六号线时觉得列车跑得很快,但对她来说一定慢得可怕。是你将她逼上了绝路。或许吧,但她根本就不需要被逼。
我将报纸折好,确保它还有卖相,然后放回架上,继续开始闲晃。我想西装被我撕烂的那个家伙会回家换衣服,剩余的三个人应该会在附近。他们肯定有看到我走进咖啡店,在我出来之后也肯定有跟上来。放眼望去,街上并没有他们的身影,但我也没认真在找他们。都知道他们肯定在附近了,何必找他们呢?
在过去,第八大道是条危险的道路。街灯故障,空地闲置,商店关门大吉,有毒贩、妓女、强盗出没。危险人物我全都看过,但从来没被他们盯上。
我不意外,如果连我这样的人都有可能栽在他们手上的话,那全世界的人应该会死到只剩两个:强盗和我,而我会打赢那个强盗。现在第八大道就和其他地方一样安全,商业活动欣欣向荣,到处都是人。所以我不在乎那三个侦探会怎么找上我,不打算将他们引到我偏好的地点。我就只是晃来晃去,其余的他们自己看着办。气温渐渐从温暖转变为炎热了,人行道散发出的气味包围了我,仿佛天然的月历:垃圾在夏天会发臭,冬天就不会。
走到麦迪逊广场和历史悠久的大邮局南方的街区后,他们找上我了。街角地正在施工,人行道延伸到那里后被导入了街沟里的小径,两旁有护栏。我在小径里才走了一码,就有一个人跨到我面前,后方、侧边也同时被另外两个人堵住了。他们的动作真熟练。带头的侦探说:“我们已经准备好要忘记西装的事了。”
“很好啊。”我说:“因为我已经忘记了。”
“我们得知道你是不是掌握了我们的所有物。”
“你们的?”
“我们委托人的。”
“你们是谁?”
“我给过你名片了。”
“我一开始对你们名片的印象真的很深刻,它就像艺术品一样展现了数学之美。电话号码有七个数字,组合方式超过三百万种。你们竟然不是随便选一个号码,而是特地选一个打不通的号码放在名片上。我想那真的很费工夫,所以印象深刻。但后来我考虑到曼哈顿的人口数量,才发现你们是不可能办到的。人会死,会搬家,电话号码转手的速度非常快。所以接着我就猜你们掌握了几组永远不会开放使用的号码。电信公司会保留这种号码供电影或电视节目使用,毕竟现实生活中确实有在使用的电话号码若被播出来,顾客就会被骚扰。我猜你们能拿到这种号码,就表示你们认识影视业界的人,大概是因为他们常常在城里有活动的时候雇你们当人行道上的保镖吧,而你们最激烈的行动就是斥退想讨明星签名的人。这样的工作内容肯定让你们大失所望。我相信你们成立公司时一定有更美好的愿景。更不妙的是,你们缺乏练习,所以会有一定程度的能力退化。现在我比之前更不认为你们有威胁性了。总之我想说的是:就形象管理的角度来说,你们做出那样的名片真是失策啊。”
带头的侦探说:“我们可以请你喝杯咖啡吗?”
有人要请我喝咖啡我从来不拒绝的,但我已经坐下来喝过了,所以我说外带的话就没问题。我们可以边喝边聊边散步。我们大约走半个街区就到了最近的星巴克(符合美国大多数城市现况),在那里买咖啡。我无视花稍的口味,点了中杯家常,不加糖不加奶精,盛满。我在星巴克总是这样点,个人认为家常咖啡的咖啡豆还不错。但我不是真的很在乎,我喝咖啡是为了咖啡因,不是味道。
我们走出店外,继续沿着第八大道往南走。四个人要边走边聊很别扭,车子来来去去又很吵,于是我们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又走十码远后停下脚步。我站在阴影处倚着扶手,其他三人站在阳光下,身体朝我微微倾斜,仿佛想谈什么要事。我们脚边的人行道上有个破掉的垃圾袋,礼拜天的报纸从开口露出一截,刚好是赏心悦目的画面。负责说话的侦探再度开口:“你大大低估我们了。但别误会,我提出这点不是想和你各说各话、屁个没完。”
“好。”我说。
“你服过役,对吧?”
“陆军。”我说。
“你还是有军人的样子。”
“你也是。待过特种部队?”
“不,我们没那么厉害。”
微笑。他是个正直的人。
他说:“雇主请我们在本地运行一项临时任务。死去的女人身上有珍贵的对象,我们必须回收。”
“什么对象?珍贵在哪里?”
“情报。”
我说:“我帮不了你们。”
“我们的委托人认为她会将电子文件装在随身碟之类的电脑芯片内携出,但我们认为不可能,那样的东西要带到五角大厦之外实在太困难了。我们认为情报的形式是话语,阅读后背诵下来的话语。”
我什么也没说,回想着苏珊·马克在列车上的样子。那串喃喃自语。说不定她不是在练习自己想好的台词,不是要向前来会面的人提出恳求、辩白、争论、威胁。她说不定是在回想自己准备要透露给对方的情报,一遍又一遍地复诵,心中的压力和恐慌才不会把这些信息抹去或弄混。她是死记下来的。她还对自己说:我都照你们的话做了,我都照做了,都照做了。安抚自己,希望最终一切顺利。
我问:“你们的委托人是谁?”
“我们不能告诉你。”
“他是靠什么向苏珊施压?”
“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啜饮咖啡,不发一语。
对方带头的人说:“那女人在车上和你交谈过。”
“是。”我说:“她和我说过话。”
“所以我们现在作战上的假设是:她知道的事,你都知道。”
“行得通的假设。”我说。
“我们的委托人相信这个假设,所以你有麻烦了。如果情报是装在电脑芯片,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往你头上猛敲一记,再翻找你的口袋就行了。但是,藏在脑中的东西,就必须以别的方式取出。”
我没回话。
带头的人说:“所以你非得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这样一来你才能向委托人交差?”
对方摇摇头。“这样一来,你身上才不会出现什么残疾。”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对方说:“求求你配合了,这是男子汉向男子汉、军人向军人提出的恳求。我不是要为我们这组人马说话。我们要是空手回去当然会被开除,但下个星期一早上我们就会有新的雇主了。我们一旦退场,你就失去了庇护。我们的委托人有一大票人马,目前他们还没出动,因为场合不对。如果我们被开除,他们就会被放出来了。百分之百会。而你不会想跟他们谈的。”
“我不希望任何人找我谈,他们和你们都一样。我不爱说话。”
“我们不是在说笑。”
“说得对。这件事可是牵扯到一位女性的生命。”
“她是自杀的,不是死于谁的暴行。”
“但她可能是被某人的暴行逼上绝路的。她在五角大厦工作,事关国家安全,显而易见。你们应该要收手,和纽约市警局谈谈。”
负责说话的人摇摇头。“我们要是碰上他们,还来不及谈什么就会被关进监狱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我说:“你们觉得在人行道上挡下讨签名的人比较轻松。”
“我们是比较客气的人马,你应该要利用这个优势啊。”
“你们什么屁也不是。”
“你以前当什么的?什么单位?”
“宪兵。”我说。
“那你死定了,你从来没碰过这种等级的状况。”
“委托人是谁?”
对方摇摇头。
“有几个委托人?”
对方摇摇头。
“透露一些嘛。”
“你没在听我说话。我们都没告诉纽约市警局了,哪有告诉你的鬼道理?”
我耸耸肩,拿起咖啡一饮而尽,将身体推离栏杆,走三步远,再把空杯丢进垃圾桶。我说:“打电话给你们的委托人,说他当初的假设正确,你们的假设才是错的。说那女人的情报全都装在随身碟里,而那个随身碟现在装在我的口袋,然后就在电话里口头辞职回家去吧,别再挡我的路!”
我从两台移动中的车辆间穿过,来到马路另一头,往第八大道前进。对方带头的人对我大喊,喊的是我的名字。我转过头去,发现他拿着手机,手臂打得笔直、正对着我,而他盯着屏幕看。他手放下了,其余的三人纷纷离开。一台白色的卡车从我们两方人马之间通过。当我想通他刚刚是在拍照时,他们早已不见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