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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街上的老房子都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凌晨四点半,我置身在早上十点前少有店家会开门营业的区域。我在五十码外观察着,在麦迪逊大道西侧人行道上某个暗影覆盖的门廊前。只有一个门铃的那道门被犯罪现场用的黄带子封起来了。是左手边的那栋房子,一楼曾有餐馆进驻的那栋。
窗户内没有灯火。
没有迹象显示有人在活动。
围住犯罪现场的带子并没有被破坏,上头当然还附纽约市警局的官方封条——长方形的小纸片,糊在门缝上,高度和钥匙孔差不多。大概也没被撕开吧。
代表这栋建筑物有个后门。
很有可能,因为一楼有餐馆。餐馆总是会制造各种令人不舒服的垃圾,从早到晚不间断。垃圾会散发臭味,还会引来老鼠,堆在人行道上是行不通的,最好在厨房门外设置有盖的垃圾桶,倒在里面。等晚上垃圾车来的时候,再将垃圾推去倒。
我往南退二十码,让视野更开阔。我没看到什么巷子,三栋建筑物紧紧相连,占据街角。被黄带子围住的门的隔壁有扇窗户,看进去是以前曾是餐馆的那个空间,窗子的隔壁又有另一扇门。就建筑结构来看,它是隔壁大楼的门,只通往该建筑的一楼。但门的样式非常朴素,是黑色的,上头没有任何标记,有些刮痕,门前没有阶梯,而且比一般的门稍微宽一点。外侧没有把手,只有钥匙孔。若没有钥匙,就只能从内侧开门了。我赌它通往一条小甬道。我猜餐馆隔壁那栋大楼的一楼只有两个房间宽,二楼以上则有三个房间宽。二楼以上封死了,但一楼有信道可以通往后门。谨慎地内置在建筑物中的密闭信道。空气权在曼哈顿价值连城。这座城市把自己从头到脚都卖掉了,也会卖自己的侧腰。
我退回有阴影笼罩的门廊前,在脑中计算时间。丽拉派手下来抓我是四十四分钟前的事,她大概预计自己会在三十四分钟前接到任务完成的通报电话。二十四分钟前,她终于接受手下失手的事实。十四分钟前,她冒险打电话给我。
丽拉,妳话太多了。
我在黑暗中靠紧墙边,等待。眼前的景象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偶尔有车子或出租车从麦迪逊大道上开过,但五十八街上完全没有来车。到处都没有行人。没有人在遛狗,没有开完派对的人踩着踉跄的步伐回家。还没到外送贝果的时间。
万籁俱寂的夜晚。
城内有些区域是不眠的,但至少也都在歇息了。
我等待着。
三分钟后,我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
我盯着一楼曾有餐馆进驻的那栋大楼,掀开手机盖子,将手机拿到耳边说:“是?”
她问:“怎么了?”
“妳没现身。”
“你以为我会到场?”
“我认为不太可能。”
“我的手下怎么了?”
“在司法系统手中。”
“我们还是可以交易。”
“妳要怎么玩?妳无法再折损一兵一卒了,后果妳承担不起。”
“我们可以想办法。”
“好,但我要提高价钱。”
“多少?”
“七万五。”
“你现在在哪里?”
“就在妳家外面。”
她停顿了一下。
窗边有动静,四楼左边那扇窗。房间是全黑的,从五十码外看是一团朦胧暗影,而那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也许只是窗帘动了一下。
也许是件白色衬衫。
也许只是我的想像。
她说:“不,你不在外面。”
但她的语气并不肯定。
她说:“要在哪里碰面?”
我说:“重要吗?妳又不会来。”
“我会派人去。”
“妳承担不了后果,妳手上只剩最后六个人了。”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但又按捺住了。
我说:“时代广场。”
“好。”
“明天早上十点。”
“为什么?”
“我希望四周有很多人。”
“太晚了。”
“妳是以什么为基准啊?”
“我现在就要。”
“明天早上十点,接受,不然就拉倒。”
她说:“等等,不要挂断。”
“为什么?”
“我要数一下钱,看有没有七万五。”
我拉下外套拉链。
戴上手套。
我听着丽拉·侯斯的呼吸声。
五十码外的那道黑门打开了,里头是条甬道。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身材结实,态度万分谨慎。他查看了一下人行道,看看左,看看右,接着瞄向他对面的路边。
我将电话放进口袋,盖子没阖上,通话没中断。
我举起MP5。
短冲锋枪是为了近距离作战发展出的武器,但其中许多态号在中距离射程的精准度和步枪不相上下。而H&K的短冲锋枪在一百码内的准头肯定是可以信赖的,我手上这把枪就装着准星。我切换到单发射击模式,将前准星对准那个男人的躯干中央。
五十码外的他走到人行道上,扫视右方、左方、前方。他和我一样什么也没看到,只见夜间薄雾和沁凉的空气。
他退回门边。
一辆出租车从我前方经过。
五十码外的那个男人推开门了。
等到确定他将全身的能量都用于“往前移动”的那一刻,我才扣下扳机,朝他背部开枪。正中红心。子弹射速很慢,感觉得到射击到中弹之间有一段延迟。广告说SD系列很安静,实则不然。它还是会发出声音,而且比你在电影院会听到的“斯文的吐痰声”还响亮,但不会超过电话簿从一码高的桌面上掉落地板的闷响。在任何环境下都是听得见的,但在都市中并不会引人注意。
五十码外的那个男人往前倾,躯干倒在甬道内,脚瘫在人行道上。为了安全起见,我朝他又开了一枪,然后直接松开握枪的手(背带挂在我脖子上,因此枪会垂到我胸前,不会落地),从口袋挖出手机。
我说:“妳还在吗?”
她说:“我们还在数钱。”
妳又少一个人了,我心想。
我拉上拉链,迈步前进。沿着麦迪逊大道的西侧移动,过五十八街后又走了几码才过马路到麦迪逊大道东侧,并来到路口转角,肩膀紧贴着那一排老旧大楼的正面。我得在她视线范围外移动才行。通过第一栋旧大楼了,接着是第二栋。
我在她下方四十英尺处说:“我得走了,我累了。明天早上十点,时代广场见,可以吗?”
她在我上方四十英尺处回答:“好,我会派人过去。”
我阖起盖子,将手机放回口袋,接着把死去的男人拖进甬道内。我缓慢地关上身后的门,一点声音也没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