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司里的政治家 5

“室长,我联系过了。那个给我们寄信的是涩谷某个团队的人,这是他的名字。”

小西递出的便签上写着“社团法人亚洲交流开发协会森岛”。

“这是个什么团队?”

佐野瞥了一眼便签,抬头问道。

“好像是电子零件业的团队。听说在亚洲开设了公司作为生产据点,筹集资金负责研修和收集资料。”

森岛的头衔就是那个团队里的总务理事。“对方说今明两天能挤出时间谈谈,所以我预约了今天下午两点见面。”

佐野看了看便签上那个位于涩谷区的地址。虽说来到客服室已经两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对待顾客的投诉。

下午一点多,佐野离开了公司,搭乘电气列车来到代代木站。寄来投诉信的这个团体在一栋杂居大厦的五楼,离车站大约徒步十五分钟。就算进入了电梯大厅,还是能听到大马路上的噪声,配上大厦那破旧的模样,给人一种很凄凉的印象。

佐野来到五楼,推开一扇上半部分是磨砂构造的门,走了进去。

室内摆放着几张书桌,员工还不到十个人。佐野开口喊了一声,就见一个坐在里头、有点年纪的男人站了起来,自称他是森岛。他穿着有点宽松的裤子和卷起袖子的白衬衫,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次给您添了太多麻烦,实在对不起。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

佐野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一躬,递上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十个豆馅点心金锷烧。单价每个一千五百日元的金锷烧,是在公司附近一家和果子店买的。

本以为对方会抱怨一两句,不过森岛表情淡淡地接受了佐野的致歉,说了一句“请往这边来”,便迈步走开。

佐野被带到同一楼层的一个会议室里。

这个房间跟学校的教室一般大,还有讲台和一块白板。很容易看出,这里应该是给会员企业的员工们举办研修会的场所。

这一天没有研修,因此房间里空荡荡的。

折叠起来的长桌都倚靠在墙边,后面的一面墙边也堆放着几十张折叠椅。

森岛走向那些椅子,把其中一把分开放着的椅子搬了过来。

“就是这把椅子。”

说着,他把椅子平放在地板上。

椅子的座椅面已经倾斜了。森岛上下晃动了一下座椅面向佐野展示。

“实在抱歉。”

佐野蹲在椅子旁边,仔细端详原本镶嵌着螺丝的地方。

“估计是螺丝断了吧。”森岛说道,把椅子翻转过来,揭下贴在座椅面背面的胶纸,示意佐野。

螺丝断了。

“我想这东西也不能丢掉,就先这么贴着了。”

“多谢您考虑周到。”

佐野一脸老实地说道,两眼盯着粘在胶纸上的螺丝。他拿出手账,看了看贴在椅子靠背背面的金属板,确认了一下型号,把生产批号抄写在手账里。

“当时我正好看到这个座椅面损坏的场景,”森岛开始讲述,“那个人在研修会上发完言,刚坐下就听到‘咔嗒’一声,整个人翻了过去。幸亏那人没受伤,不过想想也是危险。”

据森岛说,当时坐到这把椅子上的是一个一百公斤以上的男人,但按理说也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负荷就损坏啊。

“真的非常对不起。”

佐野道了歉,又一次仔细查看折断的螺丝。这枚长度约五厘米的螺丝断得不成样子,估计是座椅面的构造给螺丝造成了超出预计的负荷吧。螺丝断开的前端部分,还残留在螺丝孔洞里。

“我想先把这椅子带回公司,然后立刻给您送一把新椅子过来。您看这样行吗?”

“可以换的话,就麻烦你了,”森岛说,“毕竟这椅子用了快两年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修。”

“您客气了,请不必在意这一点,”佐野诚惶诚恐地说道,“比起这个,您特地写信告知我们这件事,才值得感谢。今后我们一定会非常留心,不再出现这样的问题。还请您继续关照我们。”

佐野朝森岛深深鞠了一躬之后,便告辞了。

佐野带着破损的椅子回到公司,喊来小西,把型号和生产批号写在便签上交给他。

“你去查一下,这一款是什么时候生产的?”

小西把终端机连上网络,很快就查到了佐野想知道的信息。

“是两年前的二月生产的。”

“是广州建电公司吗?”

佐野问道,结果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复:“不,是高崎工厂。”

从十五年前起,这些简单的量产货品基本都外包给了中国的工厂,有一部分产品可以全自动化生产,无需耗费人力,所以就在国内的工厂负责制造。这样比外包给中国的劳务费还便宜一些。高崎工厂是一家最先进的工厂,在国内曾拥有三个生产据点。

负责这款折叠椅的是商品企划部一个姓奈仓、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

佐野来到那个部门。原本紧盯着电脑的奈仓,像是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从电脑上扯开似的站了起来,然后盯着佐野摆在眼前的椅子看了好一会儿。

“有顾客来投诉,座椅面脱落了。就是这把椅子。你怎么看?”

奈仓把椅子搬到办公区一旁的小接待室,放在阳光明亮的地方,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

这个奈仓看似有些神经质。他戴着银边眼镜,穿着印有东京建电商标的罩衫,也不怎么说话。奈仓一语不发地观察座椅面上的螺丝孔洞,接着开始拧开其他螺丝,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情况。

在他沉默的操作期间,佐野滔滔不绝地说起这个座椅面是如何破损的。

“幸好人家没受伤,不过这个也算挺严重了吧?”

佐野说完,就见脸色本来就苍白的奈仓,表情变得更加铁青。

如果是椅子的设计有问题,那么这就是奈仓的责任了。

奈仓卸下座椅面,掏出一个放大镜,开始检查螺丝孔洞周围的摩擦情况。他仔仔细细地查看了破损的位置之后,把其他螺丝孔洞也检查了一遍。

“从设计上来说,不可能因为影响了螺丝而导致损坏。”终于,奈仓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

“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就坐坏了吗?”对于佐野说的那些使用情况,他提出了疑问。

“我觉得是的。”

佐野不认为那个极其老实的森岛会说谎。如果真要说谎,也不至于特地说明是一个一百公斤以上的大汉坐了椅子。

“那个一百多公斤的男人,是怎么坐到椅子上的?”

“这个,不管人家是怎么坐的,反正就是坐到椅子上了呗。但椅子坏了就不好办啊。”

佐野说得没错。

“这倒也是。”

奈仓表示认同,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嘟囔了一句:“既然设计上没问题,那可能就是材料的问题了。”

“材料?”佐野问,“这话怎么说?”

“比如说,用于制作这个座椅面的钢材刚度不够,或者是螺丝的硬度有问题之类的。”

“这个能调查出来吗?”

“要花点时间,你能等吗?”

“没关系。不过,能不能帮我瞒着生产部的人?”

佐野的拜托,让奈仓愣了一下。佐野又说:“毕竟他们原本就看我不顺眼了。”

闻言,奈仓才露出理解的表情。

“稻叶部长确实挺烦人的。”

“就是啊。如果不是设计的问题,那就是制造上出了纰漏。要是让那个人事先知道了,说不定他会插手调查的事。这样一来,客服室就难保公平公正了。”

佐野说出一个貌似最合理的意见。

“还有,对营业部也要保密对吧?”

奈仓说了一个有意思的点。他说的的确没错。毕竟估算成本、选定供应商是营业部的职责。

你们就等着瞧吧。

佐野想起前几天在董事会上当众出丑的场景,在内心里嘀咕道。

为此,他最好谨慎行事。

首先要彻底地追查这宗投诉的起因,重点是明确责任所在。在此前提下,派发一份与以往风格不同的客服报告,把事实摆在众人面前,容不得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地责骂,也由不得他们找任何歪理推托。

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此刻的佐野,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