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司里的政治家 7

这款出了问题的折叠椅“Rakun”是十年前开始投入生产的。佐野嘱咐仁科,把东京建电内部规定留存的资料找出来,调查一下七年来同款产品的投诉记录。

“关于‘Rakun’的投诉,这七年里一共有三十八宗。与座椅面脱落或螺丝破损相关的投诉是三年前开始出现的,在此之前没找到类似的。”

此时他们正在客服室召开编辑会议。

这个会议本来应该是讨论刊登在报告上的投诉案例,不过今天改成了就这个折叠椅的问题商量紧急对策的会议。这种时候,更是要展现出被人赶到公司边缘的“冷板凳”员工们的骨气。

仁科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做完汇报之后,将一份筛选过的一览表滑送到白色会议桌的另一边。

投诉的变化,的确与奈仓之前的小调查结果一致。

“当中果然有情况。”

佐野嘀咕道,并思考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目的是找北川和稻叶报一箭之仇,所以也渴望这个问题能与营业部和生产部有某种直接关系。他真想在董事会上看看那两个人焦虑的模样。

“从这些资料能看出……”佐野一边整理思绪一边说道,“一开始‘Rakun’所用的螺丝,估计是符合规格的,但因为某种原因,从三年前开始就变成强度不够的次品。我想知道生产这个零件的厂家有哪些。”

正如奈仓说过的,负责管理厂家的是营业部。在东京建电这家公司里,商品企划部负责的是产品的企划和设计,奈仓所在的商品企划部成员并不多,是一个弱小的部门,所以大部分生产工作都由生产部负责。虽说商品企划部负责设计,但基于公司内部的权力关系,只要生产部不点头,这款产品就做不成。就维持商品质量的问题上,生产部在公司里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而按照生产部的要求采购必需的材料,是营业部的职责。

营业部除了各个营业课之外,还有一个供应课,负责的是制定售价和核算管理,以此获取一定收益。供应课之所以没有独立为一个部门,是为了通过统一管理采购和销售上的钱财“支”与“收”,进行彻底的收益管理。每一件产品都由营业部的人任主要负责人,供应课也派一个人跟。由营业部任产品的主要负责人,一力承担产品的核算管理,这可算是东京建电的一个特征了。作为主要负责人,营业部的人发言当然更具威力,因此在架构上会与生产部产生矛盾。

“我查了一下营业部的负责人。”

小西做事难得机灵了一回。

“是谁?”

“原岛课长。”

“原岛?”

佐野以前在营业部待过,所以也认得原岛。半年前,前一课课长坂户因为职权骚扰而换了岗。原岛就任没多久,就算找他打听三年前的情况,也不知道有没有结果。而且,佐野也不太放心找原岛商量这些事。要是原岛跑去跟北川通风,自己的行动就会曝光。

“要是有职位低一些的人就好了。”佐野说,“有没有哪个能悄悄找来问一下的?”

他这么说着,同时试着在脑海里回想营业一课的一张张面孔。对方必须是那种可以瞒着北川或原岛找来问问情况的家伙。

说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睡神八角”。

八角在营业部里的地位很特殊。虽说是一个懒散的万年系长,但他与营业部部长北川之间有着不可思议的关系,唯独对他,北川不敢抱怨什么。或许是因为同期进入公司的交情,像八角这种没什么工作表现的人,居然没有任何职位调动,一直赖在系长的位置上,在营业一课里混吃等死。

佐野在营业部那会儿,跟八角的关系还算比较亲密。当他被北川盯上,继而被贬到客服室的时候,八角还曾来安慰了几句。以八角的性格,应该不会顾虑北川或原岛,愿意跟他说出一些情况吧。

只不过,突然找八角商量螺丝厂商的事也不太自然,总得有个什么“套路”。当然了,设定“套路”这种事,正是佐野擅长的。

那天,佐野看准下午四点左右的时间,悄悄来到营业部的办公区窥探。

办公区里除了负责杂务的女员工,其他人几乎都去外勤了。如往常一样,八角似乎是第一个回到公司,正享受着罐装咖啡。

“八角先生。”

佐野走近唤了一声。坐在位置上的八角原本翻看着杂志,闻言便抬起头来。

“有时间谈谈吗?”

“该不是有哪个蠢蛋来投诉我吧?”

听到八角的回应,佐野苦笑着说道:“不是投诉,你请放心吧。”接着,他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递给了八角。

“我们那儿收到这么一份投诉。”

佐野观察着八角阅览那份资料的表情。

“两年前,我购买了贵公司出品的‘Rakun’折叠椅,上个月在某次活动中使用时,落座的瞬间座椅面居然脱落了。我看了一下,是螺丝损坏了,可是我们一向是正常使用的,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损坏。希望贵公司调查之后,告知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打印的文件中可以看出,这是一份投送到官网的投诉。发帖人一栏写着当事人的名字——“社团法人亚洲交流开发协会森岛”。

亚洲交流开发协会的森岛确实发来了投诉,不过他寄来的是信件。也就是说,现在给八角看的这一份是佐野写的。这就是佐野准备的“套路”。

“嚯……”八角脸上不甚在意,把文件交回,“客服室真是辛苦,还得应付这样的事情啊。”

“就是啊。”佐野一副泰然地回道,“我们可为难了。不过像这种团体的职工啊,最是无赖了。总得做一点形式上的应对,不然还不知道对方会来说些什么。总而言之,我们部门得做一份资料,能不能跟我说一下,这款叫‘Rakun’的椅子所用的螺丝,是哪家厂商供应的?”

“我哪知道那个啊。这是课长负责的,”八角回答,“你去问课长。”

“我不好意思问啊。”佐野一脸为难地说,“之前我在董事会上被北川先生骂得体无完肤,要是问了原岛,人家又会以为我来找事。拜托你了,八角先生。”

“那你就死心吧。”

八角无奈地说道,然后不再搭理佐野,继续翻阅杂志。

佐野偷偷地观察着八角的侧脸。

虽然八角假装平静,不过脸上还是渗透出一丝严厉又可怕的气息。

有情况。

“没办法了。反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投诉。”佐野也装作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既然八角先生都这么说了,就算我去调查螺丝厂家,应该也没多大收获吧。我这么想,对吗?”

“没错。”

佐野对这句回应置若罔闻,说了一句“百忙之中麻烦你了”,便转身离开了。

他刚走了两三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喂”。

佐野回过头,八角这么说道:“你最好不要随便掺和这件事。”

见佐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八角又继续道:

“凡事总要讲究一个操作的方式。”

“这是什么意思呢,八角先生?”佐野浮出一抹假笑问道,“这么说,八角先生知道哪些操作的方式吗?”

八角不说话,朝佐野送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佐野无法形容那个眼神,看着就像准备针对某件事进行一番雄辩似的。但是,八角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脸转向一边。

佐野微微鞠了一躬便离开了。在走出营业部办公室之际,佐野的头脑里已经将八角那些难以理解的话,完全转变为螺丝的问题。

既然没法靠八角,还有什么办法能查出螺丝的厂家呢?要不干脆拜托财务部的某个人,让他看一下原岛提交的那些付款发票吧,虽说这么做实在没劲。

然而当他想起那个刻板固执的财务课长加茂田的脸,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没有其他简单省事的方法呢?

就在这时,佐野看到一个恰如理想的“解决方法”从对面走来,立刻停下了脚步。

那个夹抱着文件袋走过来的人,是营业部一名女员工,名叫谷口友纪。谷口是个老员工,为人开朗且通情达理,很会照顾别人。就算有人拜托她做事,也从没摆过脸色,而且能做得妥妥帖帖。佐野当营业部长那会儿还是相当依赖她的。

“嗨,谷口君。”

佐野出声招呼。谷口微微瞪大眼睛,露出笑容道:“哎呀,是室长啊。好久不见了。”虽然同在一家公司,但自从佐野去了客服室,就很难碰上一面了。

“实在不好意思,有件事想拜托你。等你有空的时候做也行。”

佐野把谷口拉到走廊一边,压低声音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