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路的收获 2
一辆奔驰停在了酒店门外。
车里下来一个男人——日本人,四十来岁。哦不,从略带花白的头发看,应该再上些岁数。
只见他身着上等夹克搭配西裤,一条素雅的领带彰显出不凡品位。
男人将外套搭在左臂,右手提起箱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抬头看看酒店。
似乎很是满意——男人微微一笑。
走进大堂,刚巧碰上贞子迎面走出来。
“哟,还没顾得去门外接您呢,真是抱歉,”贞子说着一手迅速翻起登记簿,“嗯……您是松井先生吧?”
“是的。”男人将手中的箱子搁在地上。
“请您在这张卡片上签字。”贞子将住宿卡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卡片,边写边称赞道:“你们酒店真不错。”
“谢谢,您满意就好。”贞子客气地笑道。
“我喜欢这里的感觉。这房子,现在花多少钱也造不出来。”
“瞧您夸的。我现在带您去房间,您的行李……”
“噢,只有这些,”这个名叫松井的男人又提起箱子,“我自己拿吧,没关系。”
“好的,这边请——”
贞子手握房门钥匙在前面带路,松井则跟在后面。
现在正值下午两点,整栋酒店里静悄悄的。因为退房的客人已经离开,而新入住的客人大都还没来。
两人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一辆警车从酒店离开,”松井说,“是发生了什么案件吗?”
“哪有——”贞子不知如何回答,“是一个客人,不小心受了点伤……”
但仔细想想,若只是受了伤又怎会惊动警车呢?
贞子把话说出去后,心想:“糟了!”
“是嘛。”松井没再说什么,也不知他是否注意到其中的破绽。
走着走着,突然从走廊转角处窜出来一只花猫,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福尔摩斯呀,”贞子微笑道,“你别吓唬我们。”
“是酒店养的猫吗?”松井问。
“不,是客人的,”贞子解释道,“来,这边请。”
“你给我站住!”
这回是孩子的声音,只见梅原伸子的女儿荣子从转角跑出来。
“哎哟,这是在干吗?”
“阿姨,你有没有看见一只猫咪跑过来?”
“刚才看见了,怎么了?”
“我们在玩捉迷藏。”
“哦,那我可不能告诉你。”
“不要嘛,告诉我吧。”
“好,好,它朝那边去了。”
“谢谢阿姨。”
荣子说完,又急着去追福尔摩斯。
“您的房间在……”贞子突然停下了,因为她发现松井一直愣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您怎么啦?”
听到贞子的问话,目送荣子离去的松井这才回过神来:
“哦,不好意思,”他有些尴尬,“我刚才在想,孩子真是世间美好的存在。”
“可不是嘛。”贞子点头赞同。
“她是你的孩子?”
“哦,不是,”贞子笑道,“也是客人的。”
“这样啊——失礼,失礼。”
“没关系。您的房间到了,里面请。”
说着,贞子打开了门。
“警车居然是绿色的,真有意思。”晴美说。
“哪儿有意思了?”片山阴沉着脸没好气地说。
两人正在晴美的房里聊天——确切地说,是晴美和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说哥哥,你就别害臊了,不就是晕血昏了过去嘛!”
“去!不用你管。”
“不过说真的,”晴美趴在床上,一咕噜翻身坐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根本无从调查。”
“但是凭我们几个还是有办法的,对吧?”
“切!这里又不归我管。”
“但是和咱们有关系,不是吗?我觉得那个叫梅原伸子的人,肯定是已过世的梅原重行的太太。”
“但你别忘了,死者实际另有其人,是一个叫楠本政夫的……”
“他只是冒用了梅原重行的名字,这本身不就说明,梅原重行已经死了?”
“那可不一定,也可能是人间蒸发、下落不明什么的。”
“即便如此,那和死了有什么差别?”
“生与死当然有很大差别。”
“你那是从医学的角度。倘若一个人完全不想以自己的身份进入社会,那么对他的周围来说,就和死人没有区别。”
“好吧,或许你说得有道理,”片山耸耸肩,“反正不管怎样,这事儿和我没关系。”
“才不是!”晴美越说越来劲儿,“就说美知子她们几个……”
“那四个人的确来路不明,”片山表示赞同,“但没有证据证明她们和梅原伸子的事件有关。”
“也没有证据说她们就无关,”晴美以她特有的逻辑反驳道,“你不觉得这两天酒店里发生了太多离奇事件,彼此之间应该有关联才对吗?”
“你呀,什么事都能被你联系到一起。”
“这叫什么话?”晴美瞪了片山一眼,“对了,昨晚,栗原后来又说了什么?”当时晴美正忙着寻找荣子的下落,没听到栗原的后半段话。
“对哦,你那会儿偷懒去了。”
“哪有!再说,这又不是在学校上课!”
“他说,对于幽灵俱乐部里的成员——”
片山正说着,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啊?——来了,”晴美起身走去,隔着门问,“哪位?”
“嗯——我是衣笠裕子,”门外一个细小的声音说,“请问,片山先生在吗?”
晴美拉开门,只见衣笠裕子一个人站在门外。
“哎呀,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晴美有些惊讶。
“没事,凡是我去过一次的地方,我大致都能记得路。”裕子微笑道。
“真了不起!要是能分一点认路能力给我那路盲哥哥就好了。”
片山皱着眉不乐意地站起来:“喂,你别总宣传我的缺点!”
“可你又没有优点,我也没办法。”晴美毫不退让。
“我能借片山先生讲几句话吗?”裕子问。
“当然。免费的,拿去吧。”晴美简直把片山视作雨伞之类的。
片山来到走廊:“你找我什么事?”
“这里讲话不方便……”裕子说着,顺势挽起片山的胳膊。片山的身体突然一僵。
“怎么了,不舒服?”
“不,不——只要一碰到女性,我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走……我们去哪儿?”
“去庭院吧。”
“酒店外的庭院?”
“对,估计现在那里没什么人。”
于是,片山搀扶着裕子朝庭院走去。
酒店里静悄悄的——
“她们几个呢?”片山问。
“可能去酒店后院打网球了,”裕子说,随后又顽皮地添了一句,“包括你的太太。”
片山心里暗暗叫苦。
路过休息室时,一个素不相识的日本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一副知识分子的打扮,读的也是德文杂志。
见片山二人走来,男人抬起头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是今天刚到店的客人。”
“你好!”片山礼貌性地点点头,作为回礼。
“这儿的庭院挺不错。啊,对了,我叫松井。”
“我叫片山。”
“回头我也出去散个步,到庭院走一走,希望不会迷路。”松井笑着说道。
片山和裕子来到庭院。
“你刚才怎么了?”片山问。
“啊?干吗突然这么问?”裕子把脸转向片山。
“没什么,刚才听到休息室里那个叫松井的男人的声音时,我感觉你挽着我的手突然一紧。从酒店出来后,又渐渐地松开了。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认识?”
“片山先生,你真是心细,”裕子半开玩笑地说,“我总算明白美知子为什么会看上你了。”
虽说片山不怎么懂女人,但从裕子的玩笑里,也能听出她的躲闪和遮掩。
“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一遇上不认识的人,就会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停顿几秒后,裕子解释道——说得多好!
“对了,”裕子忽然停下脚步,“不如我们去网球场转转吧,她们应该还在场上。”
“你刚才不是有话要说?”
“没关系,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裕子没有理会,转身沿来路返回。片山只得无奈地耸耸肩,跟着一同往回走。
两人快走出灌木丛时,伴随着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迎面跑来了大崎幸子。
“是幸子吗?什么事这么急?”裕子竟能从脚步声听出来人是谁。
“我说,刚……刚才,美知子来过没?”只见身材圆润的幸子身上紧紧裹着一套网球衫,一路跑来的她还在呼呼地喘着粗气。
“美知子?没有啊……对吧,片山?”
“嗯,没见着。”
“你们没在一起打网球吗?”
“刚才是在一起,”幸子点头说道,“但场地只有一块,所以先由我和由纪上场,美知子一个人,便朝这里来了。”
“她没说去哪儿?”
“没,我们在打比赛,所以没问她。等一局结束,轮到由纪和美知子上场时,才发现她没有回来。”
“真奇怪,”裕子不安地说,“昨晚刚发生那样的事,现在她一个人跑去哪儿了呢?”
“说的正是,由纪也担心得很。”
片山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想自己可真够倒霉:先是被莫名其妙地安上了强暴妇女的罪名,随后硬是来个老婆送上门,再是被节日爆竹吓到半死,接着又晕血晕了过去……现在又来了位下落不明的。片山真想大吼一声:“到底有完没完!”
“会不会她自己先回房了?”
片山刚一说完,幸子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可能,如果回去,总会和我们说一声。唉,真叫人担心,大伙还是分头找找吧。”
“可是……”片山还没来得及说下去就招来了幸子的怒斥:
“你老婆行踪不明,你就这么淡定吗?!”
“行,行,我找还不行?”
这时,棚山由纪也走来了。
“由纪,美知子回去了吗?”
“没有,这里也没有吗?”
“没有。”
“怎么办……”由纪皱紧眉头,“我刚才从球场绕到酒店正门,碰巧遇到贞子,她也说没见过美知子。”
“她到底跑哪儿去了?”
“还有一件事,”由纪说,“后来我又回到球场,发现美知子的球拍不见了。”
“球拍?”片山乐了,“你们看吧,果然是回房间去了。”
“那你现在就给我回房间看看!”幸子大声吼道。
“知道啦,回去看,回去看总行了吧。”片山自讨没趣,一个人悻悻地朝酒店走去。
然而,以往都是从休息室的门进出酒店,这次换了庭院入口,片山有些分不清方向。
“嗯……我记得出来的时候是往右拐,所以现在应该往左走——哦,不对,刚才好像已经拐过了,等等,刚才是向左还是向右来着?”
就这样,片山渐渐迷失了方向。
这座酒店原本就是由一座古老建筑改建而成,内部结构自然复杂,有时连一楼二楼都未必能分得清清楚楚,有时楼梯走到一半迎面却出现一扇门挡住去路,走廊上上下下串起不同楼层,所以片山自己连身处几楼都弄不明白。
“啊,累死我了。”
片山长叹一口气,停住了脚步。倒不是走得有多累,而是要费劲琢磨是怎么走。
怎么搞的——他心想——又不是很大的酒店,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路?真是奇怪。
“要是有块指路牌就好了。”
片山不自责自己方向感差,而是先抱怨酒店。不过说来也是,一般酒店里都会标明这里是出口、那里是餐厅之类的。
片山只得继续往前走。经过一个拐角后,又是不通。可是那里有扇门引起了他的注意。
门上没有房间号,可以推断这里应该不是客房,而是供酒店服务员休息的地方。“难怪此地没有指路牌啊。”片山心想。
但即便想通了这一点,也无助于回到他的房间。正当片山直挺挺地立在门外,思考该如何是好时,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出现了。
这个男人目测大约四十五六岁,或者更年长些,微胖,身上的西服及搭配的领带十分得体,像是位商务人士。
男人看了看片山:“你来得太晚了!”他说道,“叫我们好等啊!快进来。”
片山被说得一头雾水,使劲儿回忆都记不起自己曾经见过他。
“再不进来就被人看见了,快点!”男人催促道。于是片山只好走进去。
“在里屋。”说着,男人先行一步,给片山带路。
这房间果然不是普通客房,而像是私人宅子,一进门便是一间宽敞舒适的客厅。
男人所说的里屋,应该是客厅正中的那扇门里面。
“终于到齐了,进来吧。”男人说道。
此刻,片山进退两难,有苦说不出,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