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迷路的收获 3

“就是他?”

片山刚一进门,一个怀疑的声音就冲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或许原本是作为衣帽间,片山心想。和外面装饰得舒适明亮的客厅相比,这里空徒四壁,十分煞风景。

只见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四周摆了五把椅子,椅子上坐着另外两个男人。

刚才说话的是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男人,一看便知是那种喋喋不休、不停地抱怨的类型。片山以他刑警的眼力还发现,那个男人穿的西装是英国制造的高级货。

“他怎么这么年轻啊!”瘦高个儿男人继续道,“这不对呀,不会是搞错了吧?而且你们看,他身上穿的,啧啧,都是便宜货。”

“不用你操心!”片山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反正是对方认错了人,错不在自己,所以片山说话时底气十足。

正在这时,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男人站了起来。片山一看,不觉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正是刚才在休息室偶遇的松井吗?

“没有,怎么会搞错呢?就是他本人!”松井说着,朝片山大步走来,不由分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认得他,以前在某个派对上见过。你别看他年轻,那是娃娃脸,实际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岁了。”

开玩笑!片山心想,但他选择默不作声,因为他从松井握手的力度中觉察到了某种讯息。

“来来来,这边坐。”领片山进门的微胖男子松了口气说道。

于是,片山在松井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心里不禁琢磨:这伙人究竟是要干什么?四个人是要打麻将吗?但从没见过圆形麻将桌……正这么想着,那个说片山穿一身便宜货(实际上的确是便宜货)的瘦高个儿发话了:

“人总算齐了,”男人歪着脸冲片山笑笑,作为道歉,“刚才说的那些,你别往心里去,是我疑心太重。”

片山也冲他笑笑,表示接受。

其实此时片山大可以说一句“是我迷路走错了地方”随后扭头离开。尽管这想法掠过他的脑海,但松井的一番阻拦使得他再也开不了口。现在再说离开,岂不辜负了松井的好意?

那样的事,片山做不出来。

“来做个自我介绍吧,”瘦高个儿说,“我叫山边。”

片山暗暗惊奇,山边?难道和山边美知子有关?或者,仅仅是巧合?

“我叫大崎。”那个为片山带路的微胖男人接着说。

大崎……大崎幸子!看来不是巧合。片山心想。

松井在四人中显得最淡定自如、不慌不忙:“我叫棚山。”

棚山由纪!果真如此!

轮到片山:“呃……那个……”

见片山一时停顿,旁边的松井连忙插进来道。“你嘛,当然就是衣笠君啦。”

衣笠裕子——四个姑娘的姓氏竟然全凑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片山的好奇心和晴美相比不显得多,但如此诡异的组合,其目的何在?这些男人又是谁?片山也想弄清楚。

“我是衣笠。”片山故作镇定地说。

“时间不多了,”自称山边的瘦高个儿说,“驾车回去还要三十分钟呢。”

回去?如此看来这个男人不住酒店?

“我也是。”名叫大崎的微胖男子接话道——在胖这点上,他倒是和大崎幸子挺相像,“店里不能长时间没人照看。”

店?这个大崎在附近开了爿店吗?

“棚山,你住酒店,有的是时间,”山边说,“到底碰没碰上那样的客人?”

“现在还不好说,”棚山——不,是松井——摇头说道,“我也是今天刚到,还没摸清住了哪些客人。”

“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大崎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

“心急岂不正中对方下怀?”松井悠悠地辩解道,“再说,我又不能直接让酒店把客人名单拿过来查看,何况我们对他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衣笠,”山边没等松井说完就把头转向片山,惊得他一哆嗦:

“怎……怎么?”

“你好歹也在这里住了几天,有没有见过那样的客人?”

那样的客人,可惜片山不知道“那样”指哪样,所以无从回答,但倘若摆出一张毫不知情的脸又容易招来怀疑,于是他耸了耸肩膀:“暂时还没见到。”片山竭力演着。

“哦,如此看来,那个家伙还没到。”山边信服地点头说道。

此刻,片山恨不得把这精彩表演的成果展示给晴美和福尔摩斯看看——哥哥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不过嘛,”松井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不能太相信衣笠的话,他正在度蜜月,眼睛里除了新婚妻子,哪里还有别人?”

蜜月?这回又轮到片山瞪圆眼睛。

“这个我们也知道,”山边听完后松了口气,露出笑容,“衣笠,哪怕是为了不让自己老婆当寡妇,你也要多留心啊。”

“那是自然。”片山点点头,直愣愣地答道。在这方面,片山还是很老实的。

“今晚吃饭的时候我会注意的,”松井说,“这家酒店供应三餐的餐厅只有一间。所以除非他叫客房服务,否则必定上那儿吃饭去。”

“有道理!只要他人在酒店,就一定会在餐厅现身。”大崎抚着下颚赞同道。

“我打算多花点时间吃饭,这样就能尽可能多地观察客人,”松井严肃地说,“反正住酒店的客人也不怎么多。”

“行,那就全靠你了。”山边说完又添了句:“衣笠,你也一起帮帮他。”

“没问题!”片山信誓旦旦地说。

“依你们看……他真的会来吗?”大崎的声音里透着不安。

“那可不好说,”山边接话道,“但凡事谨慎总没错。”

“说得对!”松井点点头,“若是在日本,咱们还算安全,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到了这里……就算爆颗炸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即使是在机场附近遭到枪杀,也不过被当成国际纷争来处理,哪怕找不出犯人,也不会太在意。”

枪杀!听到这两个字时,片山心里扑通一下。原来这帮人是在担心遭人毒手啊,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有人要加害自己,却丝毫没有向警方求助的意思。

“我倒没把这件事儿太当真,”大崎又说道,“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日本人,又不是黑手党,哪会那么容易得手?”

“当然,大家都是这么希望,”山边说,“但万一消息是真的呢?关系到我们几个的性命啊!”

听到这里,片山渐渐悟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眼前这几位正是课长口中的“幽灵俱乐部”的成员。有人将在这间酒店对他们痛下杀手——搜查一课收到的“消息”大概就是指这个。能让课长千里迢迢专程赶来,这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早知今日,”大崎抱怨道,“当初就不该出手。”他虽然嘴上说不当真,但在座的四位中,最害怕的就属他。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山边冷冷地说道,“过去的事情已经不能改变,向谁求救都无济于事。我们几个的秘密只有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四人陷入了沉默。

“威胁还不止这一桩,”首先发话的是松井,“即便现在没人要我们的命,一旦山边的秘密泄露出去,对他来说,即使不受问责,也和被人掐住了喉咙没有差别。”

“说得对!”山边点点头。

“我又何尝不是?”大崎十指交叉着说道,“我的店铺靠的是信誉,所以政府机关里的大人物才愿意来吃饭。要是信誉扫地,就一切都完了。”

吃饭?由此看来他经营的应该是饭店一类的生意——片山心想——那山边又是什么人?从打扮上看,像是高级白领……

“总而言之,在座的四位都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同命,”松井说道,“当然,我们一定会朝着‘生’的方向努力,所以,必要时只得不择手段!”

“呵,正有此意,”山边点头道,“所以你们看——”

说着,他将右手插入了外套。当一把漆黑冰冷的手枪握在他手里出现时,片山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随身都带着这玩意儿。”

“你看你,借着职务之便,把枪都搞到手了。咱们可办不到啊。”大崎微微皱眉道。

“这种枪派不上大用场,”山边收起枪,说道,“我也就放在身边图个安心。”

“是啊,得尽快想出对策。”松井说。

“我也来帮忙想想。”片山觉得自己不能光坐着不说话,于是瞅了个机会生硬地接了一句——不过,山边随身带枪,又是“借着职务之便”,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凡事小心为上。”说完,山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不知这是不是集会结束的暗号,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从这间好似衣帽间的狭小屋子里走出来,松井说:

“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别被人看到。”

“放心吧,这根弦一直绷着呢,”山边微笑道,“大崎,你怎么回去?”

“我开车,不过不是我自己的,是从常去的修车厂里借的……”

片山最后从房间出来,回头望了一眼——刚才发生的种种本就留下了太多疑问,不过一回首又让他愕然发现,那张圆桌子周围竟然放了五把椅子!

四个人竟有五把椅子!是碰巧多出来的,还是那把空椅上本该坐着什么人?


来到走廊上,山边对松井说:“如果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我们。”随后和大崎一起离开。

片山与松井默默地立在门外,直到他俩的背影消失……

“我们也走吧。”松井说。

“好。”片山迈开步子,方向与山边他们相反。一想到终于能够回去,片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哦,不,现在还没到放松的时候!山边、大崎以及那位自称棚山的松井……究竟是什么事使他们成了目标?

“山边”也好、“大崎”和“棚山”也好,还有那个“衣笠”,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都不是真名,应该是作为“幽灵俱乐部”的成员使用的称呼吧?换言之,这些名字全都是冒用他人的,他们各自另有真实的姓名以及一个真实的身份。然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竟然有人要取他们的性命,至少他们几个是这么认为的。这一点,与栗原的话倒是相符,但背后的缘由就叫人琢磨不透。虽说“幽灵俱乐部”会冒用不知去向、杳无音信的人的姓名,但即便有罪,也罪不至死,如果名字的主人出现了,大不了更换其他人的。总之,犯不着把冒用者全杀了呀。

对了,还有那四个姑娘和这些男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山边美知子、大崎幸子、棚山由纪、衣笠裕子。她们几个的姓氏居然和这些男人一模一样,这又意味着什么?不过话说回来,她们报出的名字也未必就是真实的……

正走着,松井突然停了下来,片山赶忙收住脚步。

“你刚才为什么去那个房间?”松井的语调十分平静,但目光很是锐利。

“因为迷路了,”片山老实答道,“我是路盲。”

“原来如此,”松井无奈地笑道,“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

“好吧,就算是真的——”松井稍作停顿,“如果当时我不说认得你,你觉得结果会怎样?”

“这……”

“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从那个房间里出来吗?”

“不至于吧——”片山咧开嘴,尴尬地一笑,随后严肃地问,“当真?”

“忘了它吧,”松井说,“在那间屋子里见到的人、听到的话,全都忘了吧。我不会害你。”

片山想了一想,又问:“为什么你会说认得我?”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松井笑道,“你就当我不忍看到你太太成为寡妇吧。从这儿笔直向前就走到酒店大堂,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松井拐向右侧的走廊,很快消失了身影。

片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刚才经历的都是什么呀!它们全部是真实的吗?怎么像做了一场梦……

正发着呆,突然听到脚下喵呜一声,只见福尔摩斯正仰头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