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没有烦恼的时间了,真莉亚是这样说的。但七尾却还在烦恼,烦恼着走向了三号车厢。
他在想着蜜柑和柠檬,胃忽然间又开始痛了起来。动荡不安的工作他早已习惯了,对优秀的同行究竟有多可怕也同样深有体会。
当三号车厢的车门打开的瞬间,他便做好了准备。他们应该就在这里头吧,必须要装得自然些。我只是个刚上完厕所回到三号车厢的乘客,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他告诉自己。就应该带着这样的心态进去。车厢里空位很多,虽说方便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却无法在人群中隐藏自身。七尾抬起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量着车厢。有了。对面左侧的三人座那一列,大概正中间的位置坐着三个男人。靠窗的那个人身体贴在窗边,睡得跟死人似的。旁边的两个人醒着。靠过道的那个正一脸严肃地问中间的人什么问题,看上去似乎是这样。两个人看上去很像,长发、苗条、大个子,弓起来的腿看上去甚至有些多余。不知道哪个是蜜柑而哪个又是柠檬。
坐到他们附近的座位上也只是一瞬间的决定。那三人身后的位置刚好空着,再往后一排还是空着。为了安全起见,原本应该远离他们才对,但考虑到要尽快掌握情报,还是坐得越近越好。一方面是因为已经受到了真莉亚的逼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之前差错频出而焦急。这个瞬间,七尾的脑海里想到的是那些因自己的失误而造成失球,不得不拼了命地使出平时很少用到的招式进行突破的足球运动员,为挽回失败,冒着风险出招。七尾从来没见过哪个有过失误的球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大显身手。一切都只是徒劳的挣扎,不会有任何结果,但是,犯下了过错的球员却不得不这样做。
七尾选择了坐在他们后方。在七尾进入车厢的瞬间,其中一人跟他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蜜柑还是柠檬,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这也让他平添了一分底气。太好了,他们不认识我,他松了口气。根据经验,座位后面很容易被忽视,这是七尾的判断。
屏住呼吸,留意不要太过引人注意。七尾从前方椅背的网兜里抽出一本小册子摊开来。好像是购物宣传册,上面罗列了各种商品。七尾一边翻着,一边侧耳倾听前面两人的对话。只要身体稍微前倾一些,虽然听不到全部,但也能把握大概。坐在中间的男人,正说着托马斯啊火车啊什么的。根据真莉亚的情报,喜欢托马斯小火车的一定是柠檬。那么,从后方往前看位于左侧的那个,就是喜好文学的蜜柑了。
七尾尽量注意不引起他们的怀疑,聚精会神地听着,同时手上的商品目录翻到了箱包那一页。如果这里有名叫“峰岸的行李箱”的商品,那我马上就买,他想。
“你听好了。你刚才说了,要不就找出杀害峰岸大少爷的凶手,要不就找出丢了的箱子,否则会被峰岸怪罪,是吧?”
柠檬的说话声传来,七尾全身都险些颤抖起来。箱子不在他们手上,这一点已经明确了。同时,“峰岸”这个词也令他一惊。不是“峰岸”,而是“峰岸的大少爷”,这又是在说谁?如果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峰岸的儿子。峰岸有儿子吗?真莉亚说过这样的话吗?想不起来。而且,柠檬说的是“杀害峰岸大少爷的凶手”。峰岸的儿子被杀了。整个脊背都似乎要开始颤抖。到底是谁?谁敢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
七尾想起了过去,一家酒馆的老板当着自己和其他人的面说出“这世上的人分两种”这句话。这样的说辞实在缺乏新鲜感,七尾只得苦笑着礼节性地问:“哪两种?”
老板是这样说的。“不知道峰岸的人,和害怕峰岸的人。”
周围的反应有些木然。老板似乎察觉到这一点,又加了一句:“还有就是峰岸本人。”
“这不是三种了嘛。”周围有人挑刺。
七尾笑着听完他们的对话,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峰岸果然很恐怖,恐怖到不能再恐怖了,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凶手……”七尾可以看到柠檬伸出手指,正夸张地对蜜柑说着什么,但是后面的话又听不太清楚,最后说的好像是“创造”。
靠过道的人——蜜柑,忽然间站了起来。七尾吃了一惊,他身体紧绷,脸立刻转向窗户那边。“我去一趟厕所。”蜜柑说,似乎打算朝着厕所所在的四号车厢方向走去。
柠檬叫住了他。“喂,你什么意思?”
“趁现在先去方便一下。”蜜柑答道。
“万一你回来之前机会就溜走了怎么办?万一我有机会跟你家附近的熟人聊天呢?万一没能拖到你回来呢?”
“交给你了。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吧。估计,还比两个人做起来更安静——不要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柠檬说完便转过身,离开了三号车厢。
车厢里忽然变得安静下来,至少在七尾看来是这样。当然,车身还在摇晃,伴随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但从蜜柑和柠檬对话消失的那一瞬间起,车厢内就被寂静所包围,甚至让人产生一种时间静止了的错觉。
七尾还在翻着手上的册子。字看在眼里,意思却一点也没理解。现在……他的视线划过那篇文章的同时心里想着,现在只有柠檬一个人。如果想跟他们接触,现在不就是个机会吗?他拼命思考着。
“接触了又怎么样?”另一个自己反问道,“我必须要找到箱子才可以,他们手上又没有箱子,跟他们说话也是白搭。”
“可现在不是没有其他值得信赖的人了嘛。”
“他们就可以信赖了?”
“拿峰岸的事情作为条件,或许可以跟他们交涉。俗话不是经常说嘛,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可毫无疑问,蜜柑他们是在为峰岸护送那箱子。而七尾则是受峰岸委托,要从蜜柑他们手上夺走箱子。峰岸在委托了蜜柑他们的同时,又让七尾去抢那个箱子,想也想得到这中间肯定藏有什么企图。所以,只要告诉他们“其实,我也是受了峰岸的委托才来的”,就算对方会惊讶和有所戒备,但或许还会把他当作自己人来看待呢。从“找箱子”这个角度来考虑,双方目的是一样,所以如果可以放下最初自己夺了箱子这个事实不管,达成互相合作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就好像曾经有过一次外遇的对象都能原谅,可以携手作为夫妻过一辈子一样,接下来三个人就联手来干怎么样——这就是七尾心里盘算的提议。册子在手里噼里啪啦地翻了一阵,然后合上,打算再重新插回前方椅背的网兜里,可总也插不好,七尾只得一阵忙活。即便如此,他还是下决心要收拾好。如果趁其不备先行攻击,或许可以完全封住柠檬的行动。然后,再跟他解释这边的情况。好,七尾直起身,站了起来。
“嗨。”柠檬的脸出现在眼前。
七尾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嗨,最近怎么样?”对方说得好像老相识。柠檬紧贴着七尾的座位站在过道上,像是要堵住他一般。
脑袋里的问号还没来得及整理清楚,身体就先动了起来。先是低下头,紧接着就感到柠檬的拳头从头顶飞了过去。稍有差池,那记侧勾拳肯定早已砸在自己头上。七尾立刻抬起头,抓住柠檬的右手,用最大的力气往后一拧,打算从背后压制住对方。他打算尽量控制动作的幅度,不惊动其他乘客,他可不想在这里闹得一团糟。要是有人报警或者上了新闻,那只会让峰岸更快地知道自己失手了。现在还需要一些时间。所幸,柠檬似乎也想避免太过引人注目,也只是做出一些最小幅度的动作。柠檬如癫痫发作似的快速抖动右手,七尾抓着的手只得松开。
任何一丝破绽便会致命,七尾明白。但周围的情况实在令人担忧。他扫视一圈,大部分乘客不是在睡觉,就是玩手机或看杂志。但是,他发现车厢后方有一个站在座椅上的幼儿,正瞪大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七尾一记肘击撞向柠檬的胸口,这一下不是为了造成伤害,而是要破坏对方平衡。就在对方回避的同时,七尾一个闪身,在刚才一直坐着的窗户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若总站着,迟早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柠檬也坐了下来。两人隔着中间的座位,继续大打出手。前面一排中间位置的座椅稍微有些后倾,虽然碍事,但也无可奈何。
坐在椅子上跟别人打斗,这还是头一次。七尾晃动着上半身,频频出手,面对对方的拳头则要么向后闪身避开,要么用胳膊挡下。对方也差不多。柠檬瞄准七尾的侧腰,从下方击出凌厉的一拳。七尾则看准时机,使用了扶手。原本收起来的扶手被七尾用左手猛地放了下来。于是柠檬的右手撞了上去,“咚”地发出了一声闷响。七尾听见了柠檬不耐烦的咂嘴声,刚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却又立刻发现柠檬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刀,虽然小,却散发着锐利的光,凛冽地划开了空气。七尾一把抓起前方椅背上的宣传册,两手拉起摊开,挡住了刀子。刀锋刺穿了纸张,刺穿了照片里的田园风光。七尾立刻转动双手,打算利用这册子卸下柠檬手上的刀子,对方却先一步拔了回去。
还好不是枪。是在顾虑枪声,还是觉得这样近身格斗的时候,刀比枪更有效,还是根本就没带枪?不管是哪一种原因,反正柠檬自始至终都没有用枪。
对方的刀再一次刺了过来。七尾打算跟刚才一样,用宣传册避开,但动作没能跟上意识。刀尖刺到了左臂上,疼痛感随之而来。七尾不得不瞟了一眼伤口,并不深。他再次看向柠檬,一甩手成功地抓住了柠檬的左手拉向自己,同时另一只手全力拉下中间的扶手,砸向柠檬的手腕。刀应声从手上掉落,滚到了座椅下面。一阵呻吟声传来。七尾不打算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插向柠檬的双眼。此时已经来不及斟酌力道大小,只求能够直刺对方的眼球,但柠檬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手指触碰到的是眼眶。柠檬一下子龇牙咧嘴起来。七尾正打算再次攻击对方的眼球,柠檬的手却朝自己腰部摸去。七尾知道柠檬的手摸到了什么,正眨了眨眼准备看个究竟时,枪口已经指了过来。柠檬把枪低低地架在左腿附近。
“原本真没打算用,但实在是烦了。”柠檬小声说道。
“一开枪事情就闹大了。”
“没办法,现在是紧急情况。就算是蜜柑,只要跟他好好解释,他也能明白的。本来嘛,打架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呢?”
“你们早就认出了我?”
“你一脸紧张地走进车厢时就认出来了。一看到你,我们就觉得,啊,终于找到一只替罪羊了。”
“替罪羊?替什么罪?”
“你小子是在真莉亚那里做事吧。”
“连真莉亚你们也知道啊。”七尾说着,视线不断在柠檬的脸和他放在腰边的枪之间来回徘徊。现在这情况,他随时都有开枪的可能。
“因为大家都是同行嘛。就跟麦当劳了解摩斯汉堡,亚玛达知道友都八喜一样。本来这一行就够小的了,什么活都愿意接的人就更是少之又少。那个中介大叔也提起过你们啊。”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的那个?”
“对对,反正那家伙只要一开口几乎全是坏消息。不过,真莉亚的名字倒是经常听说,这几年真莉亚做了你这眼镜小子的经纪人我也听说了。”
“不知道大家对眼镜小子评价如何啊。”七尾一边集中注意力,一边尽量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还不错。如果拿托马斯的小伙伴们来举例,应该算是莫道夫那个级别了吧。”
“那是什么,角色的名字吗?”
“是啊。很帅的,莫道夫。”他又继续道,“一个有十只车轮的很大的火车。性格非常冷静,喜欢安静的地方。不过,在车库里跟伙伴们聊天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开心。”
“啊?”
“莫道夫的自我介绍啦。”
这突如其来的朗读让七尾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喜欢安静的地方”这一点确实可以用到自己身上,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宁静的时光是最大的愿望,可现实却是这副模样,他自嘲着。
“我还在照片上看到过眼镜小子哪,没想到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大摇大摆地送上门来了。是巧合吗?”
“是巧合吧,也不算是巧合。”
“哦,原来是这样,是你吧,拿了行李箱。”柠檬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正好,也不用费事去冤枉你了。因为你本来就是凶手。”
“你先听我说。你们是受峰岸的委托送箱子的吧?”
“哦,果然跟你有关系啊。这个你都知道。”
“我也是被峰岸委托了。他让我来夺箱子。”
“你什么意思?”
“峰岸瞒着你们,同时雇了我。不过理由我现在还不知道。”
“真的?”
柠檬并不是有凭有据才那样问的,可七尾却因这一声“真的”而产生了动摇。究竟这委托是不是来自峰岸,还不能完全确定。
“为什么峰岸要让你夺箱子?我们正要按计划把箱子送到他那里呢。”
“很可疑吧。”这可疑的部分才是七尾更想强调的。
“你听着,打个比方,如果有人打算把小火车托马斯的货交给别的火车运,那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托马斯出了故障没法动了,要么就是托马斯没有得到对方的信任。”
“你们出故障了吗?没有吧。不是第一个。”
柠檬又不耐烦地砸了一下嘴。“也就是说,他不相信我们啊,那个峰岸。”他手上的枪口忽然间变得狰狞起来。他显然十分不快,那烦躁的情绪似乎让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更加用力了。“喂,你最好马上把箱子还回来。在什么地方?你听着,我可以在这里开枪。在你半死不活的时候,只要翻翻你的衣服就可以找到车票,然后就可以到你的座位上找到箱子,是吧?你好好想想,与其那样还不如在我开枪之前就把箱子交给我们。”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在找箱子。你到我的座位上也找不到箱子。”
“好,我开枪了。”
“是真的。如果箱子在我手上,我就不会特意跑到这节车厢来。我以为箱子一定是在你们手上,所以才明知道有危险还跑来。结果,还真的就危险了。”七尾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要冷静。胆怯或者激动会让对方处于有利地位。自己对倒霉和不幸虽然到现在都还没习惯,但却早已习惯枪口了。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
柠檬显然并不相信七尾的话,但还是思考了一番。“那,现在箱子到底在谁手上?”
“我如果知道,就不用这么烦恼了。会不会这车上还有另外一个或者一组人呢?”
“另一组人?”
“除了我和你们之外,还有其他想要箱子的人,而现在箱子就在他们手上。”
“难道那也是跟峰岸有关?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说了很多遍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脑子也不太好使。”自己唯一比别人擅长的,就是业余的足球技术和危险频发的工作了。
“明明戴着眼镜,怎么脑子还不好?”
“就没有戴眼镜的火车吗?”
“维夫怎么样?是个戴眼镜的蒸汽火车。就算被别人说了坏话也不生气,是个好人。不过,嗯,头脑或许不算好。”
“峰岸或许根本不信任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包括我,还有你们。”七尾此刻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只能期望自己只要还在说话,对方便不会开枪。“所以,就算只是送一个行李箱,他也可能打算要用好几个人。”
“为什么要搞那么麻烦?”
“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被邻居的一个男人叫去买东西。”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
“只要我按照他说的去车站旁边替他买杂志回来,就可以得到跑腿费,所以我就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买回来之后,那人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杂志怎么都折弯了啊,这我可不能给你跑腿费’。”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狡猾的大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什么跑腿费,早就准备好了借口。所以,到时候峰岸也可以对你们说‘箱子是怎么回事?你们失败了,我可不能轻饶’。”
“就为了这个,所以让你来抢我们的箱子?”
“只是个假设。”七尾说着,渐渐开始觉得这或许就是事情的真相。峰岸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对自己雇的人说“做得很好”,然后付清全额报酬,所以才必须如此这般地制造出一种让这些人都处于被动的局面。
“不能轻饶,那具体又怎么样?”
“要么就是不付钱,或者干脆用枪结果掉。麻烦事就交给别人做吧,但又不想付钱,如果能利用完就处理掉就好了。他会不会是这样考虑的呢?”
“他为了扰乱我们,结果还是要雇别的人来,到最后不还是要付给那个人钱,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简单的事情就可以找更便宜的人来做。估计,总体算起来只要付一笔很小的钱就解决了。”
“对那些努力工作了的小火车,竟然不好好夸他们真是能干的家伙,那怎么行!”
“有些人,让他们夸奖别人简直比叫他们去死更难。峰岸会不会就是这种人?”七尾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太过注意那个枪口。他尽可能地想从柠檬的脑子里抹去扣动扳机这一想法的存在。“你的同伴,那个蜜柑,他还没从厕所回来吗?”
“确实有点慢啊。”柠檬说道,眼睛却一动都没有动,“是不是厕所人很多?”
“你确定他不会出卖你吗?”七尾随口问道。
“蜜柑才不会出卖我呢。”
“或许,其实他早已经把箱子藏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七尾的目的是让对方产生动摇。但如果惹恼了对方,结果扣动扳机,那就全完蛋了。七尾摸索着其中的平衡点。
“蜜柑不会背叛我,不是说我跟他之间有什么信赖感。只是那家伙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冷静,他明白就算骗了我也只是自找麻烦。”
“他都不知道你在这儿打斗,只顾自己悠然地在厕所门口排队,你就不生气吗?”七尾尝试着让他们俩翻脸。
柠檬的表情略微有所松弛。“我告诉你,蜜柑也早就注意到你了。”
“嗯?”
“你刚走进车厢,他就说‘最近啊,我在我家附近碰到一个熟人’。说得很唐突,那就是暗号。意思就是说,附近有人是他见到过的。为了不让本人注意到,所以才那样说。他起身去厕所的时候,就说过要把你交给我了。”
“哎?是吗?”七尾觉得自己的无能赤裸裸地暴露无遗。通过秘密暗号沟通是行内人常用的手段。虽想不起来他们的对话中是否出现过类似的交流,但柠檬应该没有说谎。同时,焦躁开始涌现。如果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底细,那蜜柑完全有可能随时回来。到时候二对一,自己全无获胜的可能。
“喂,你啊,”柠檬说,“你的起床气应该不大吧?”
“起床气?”
“因为我刚听说了一个起床气很大、非常恐怖的杀手的事,还以为就是你呢。不是吗?”
七尾从未听说过那些。说到底,一个杀手的特点居然是起床气很大,这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好笑。“很强吗?”
“或许跟传说中的火车塞勒布里提一样强哦,连那个高登都比不过他。”
“不好意思,你举的例子我听不太懂。”
“你听好了,你打不倒我。就算你真把我杀了,我也死不了。”
“什么意思?”
“因为柠檬是不死之身,死了也会复活,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吓你一大跳。”
“别说那样的话来威胁我。”七尾板着脸说,“鬼魂啊死后的世界啊之类的话我最怕了。”
“我们可是比鬼魂更可怕哦。”
就在这时,透过他们座位对面的窗户,可以看到另一列新干线列车正交错而过。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发出了巨大的鸣啸,快速地消失在后方。两列车的车身都因此产生了摇晃,似乎在警告对方,新干线可不容许如此安稳的飞驰,有刺激才有人生。
“啊,那个就是莫道夫吗?”七尾小声嘀咕着。其实他并没什么特别的企图。这称不上是战略,他也根本没觉得自己有胜算,只不过是忽然想起了刚才柠檬所说的那个叫莫道夫的火车,想知道它究竟有着一副怎样的身体,便说出了口。
“哪个啊?”柠檬竟然毫无戒备地扭头朝后看去,着实让七尾大吃一惊。柠檬手上还拿着枪,却如同日常闲聊般对自己的话做出回应,扭头去看身后的窗户。即便是七尾也明白这个机会绝不可以错过。他从上方压住柠檬持枪的右手,同时另一只手砸向对方的下巴。下巴剧烈摇晃会冲击大脑,导致失去意识——这是他十几岁同练习足球一起开始进行犯罪训练时不知练习过多少遍的技巧。七尾听到了一声响动,像是韧带断裂,又像是开关被打开。哐当一声,柠檬翻着白眼倒在了座位上。七尾将他拖到了窗户边,为了不让其瘫倒,调整着坐姿和角度。一瞬间,七尾忽然想,此时是不是应该干脆拧断他的脖子呢?但他犹豫了。继狼之后,又要再一次在这列车上杀人,这令他感觉到某种危险。而且,如果此时杀了柠檬,那蜜柑必然会大发雷霆。不能与柠檬他们为敌。虽然算不上是战友,但如果现在就完全敌对起来,必然有害无益。
接下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大脑开始发烫,齿轮飞速转动起来。
他取下柠檬手中的枪,插到腰后的皮带上,用外套下的衬衫遮住。手机也决定拿走。随后又弯下腰,确认掉在地板上的刀子的位置。原本打算去捡,中途又放弃了。怎么办?思绪如同滑轮般不停转动,接二连三地带出各式各样的想法。想法不断地出现又消失。怎么办?怎么办?七尾体内似乎有个人在小声低语。应该去前方的车厢还是后方的呢?蜜柑或许就要从厕所回来了。考虑到这一点,前方的车厢是去不成了。只有朝后方的车厢去了。
七尾不断地想象着此时应该采取的行动和逃跑的方法。朝后方跑的自己,还有追过来的蜜柑,这样下去最终只能束手就擒,还是死路一条。必须找个地方,想办法躲过蜜柑。
七尾打开腰包,首先取出了那管药膏,打开盖子,抹在刚才被柠檬刺破的伤口上,虽说没流多少血,但此刻应该尽快做好止血处理。他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手臂内侧和外侧都有疼痛感,应该是刚才被打到的地方产生了内出血吧。柠檬的攻击拳拳到肉,对肌肉和骨骼都造成了打击,每次活动或触碰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七尾又从腰包里拿出了电子表。没时间多做考虑了。他将音量调到最大,又设定了时间。究竟要花多长时间呢?太快就没意义了,太慢了也不太好。以防万一,他想着,于是决定再多用一块电子表,时间设定为比第一个晚十分钟。一块电子表放到了柠檬所坐着的位置下方的地板上。七尾随即又站起身,将另一块放在头顶的行李架上。
正准备转身离去,视线却落到了前方那排座位上。柠檬他们原本坐着的那个三人座上,靠窗的那个男人仍旧一动不动。七尾觉得可疑,于是走到旁边,伸手去摸。他做好了戒备,将手放到对方的肩膀上,可仍旧毫无反应。不会吧?七尾想着,手放到脖子上一摸,发现已经没有了脉搏。死了。这是谁?七尾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但现在不是傻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注意到柠檬原先坐着的位置前方,椅背的网兜里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于是决定再加一道工序。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药包。是水溶性的助眠药剂,即安眠药。他撕破包装,倒进矿泉水瓶里,摇晃了一阵之后盖上盖子,放回网兜里。这东西柠檬会不会喝,安眠药又会不会起作用,这些七尾都无法预知,他只有四处撒下可能性的种子。
朝身后的二号车厢迈出脚步。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七尾又问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