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虫
在一号车厢骗过了蜜柑之后,七尾回到了三号车厢前方。他正打算偷偷地透过车厢门上的窗户朝里面看,门却打开了。是门上的自动探测器感应到了七尾的身体,做出了反应。七尾觉得就连这也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坏运气。违背这样的天意也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根据以往的经验,七尾很清楚这一点,于是闪身进了三号车厢。第一排座位是空的,于是他弯腰进去,藏了起来。
七尾留意着不要暴露行踪,从前方椅背旁边探出头去,看着前方,发现柠檬正站起来。
他没在睡觉。放了安眠药的矿泉水他似乎没有喝。如果他喝了,此时正在睡觉,那就轻松了,不过想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那样心想事成。七尾并没有失落。那原本就是走投无路之下弄出的小把戏,可没那闲工夫因为一个没奏效就患得患失。而且,柠檬最初失去意识的时候是在后面那个座位,他能喝到自己座位上的水的可能性原本就很小。
七尾又往前看了一眼。
柠檬的身体在动。七尾知道自己放下的电子表响了。“这是谁的电话啊。”柠檬说话了。是我啊,七尾真想回答他。是我放在地上的手表。
因为自己运气不好,七尾原本还担心设定好了的手表会出故障,或者原本不可能没电的电池忽然就没电了,再不然就是在还没被柠檬发现之前就有人捡走了。他设想过这些不幸的发生,幸运的是那些都没有发生。
七尾计算着时机。应该什么时候站起来,什么时候从柠檬旁边走过呢?他想着此刻蜜柑正从一号车厢往回赶,随时可能会出现,心里一阵焦急。
七尾半坐在座位上,一副几乎就要滑下来的姿势,最小限度地伸出头朝前看去。
吵闹的铃声没有停。那么,柠檬会如何做呢?肯定会去捡吧。果然,他看见柠檬站起身,走到了后面的座位,弯下了腰。
就是现在。
七尾听从了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口令,站了起来。他毫不犹豫地快步前进,迅速穿过过道,经过了正聚精会神地捡手表的柠檬。他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走出三号车厢之后,终于松了口气。不可以停歇,继续前进。穿过四号车厢,进入五号车厢之后,七尾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刚记下的狼的号码。车厢连接处发出如同河川奔流般的轰鸣,七尾将手机紧紧压在耳朵上,勉强可以听见声音。他靠到窗户上,开始对话。
“你在哪儿?你想干什么?”对方立刻说道。
“请冷静下来听我说。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七尾也马上解释。他首先想避免对方朝自己这边靠近。“我是拿过你们的箱子,但那也是峰岸让我做的。”
“峰岸?”蜜柑的口气很惊讶。七尾隐约听到旁边的柠檬正说着什么,应该是正向蜜柑转述自己刚才向他解释过的那些事吧。看来,蜜柑已经回到了柠檬所在的位置。
“如果我们互相敌对、反目成仇,就正中峰岸下怀了。”
“箱子在哪儿?”
“我也正在找。”
“你该不会是叫我信你这鬼话吧。”
“如果箱子在我手上,我早在刚才的大宫站下车了。尽管跟你们接触很危险,可我还是选择了这样跟你们对话,这对我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箱子不在我手上。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联手比较好,我也是被逼无奈。”
“我告诉你。”蜜柑语气冰冷,七尾觉得这跟柠檬那蓬勃的气质正好相反。深思熟虑,不轻易答应别人,重视理性判断,他可能是这种类型。“我死去的爸爸留给我一句话。他说,一定不要相信经常用名词结句的作家和说话时喜欢用‘尽管’的家伙。还有,我也可以这样认为。不光是夺箱子,你是不是还接到了要干掉我们的任务?明明很危险却还是尝试跟我们接触,难道不是为了接近我们,然后找机会要我们的命吗?你被逼无奈,是因为这是你不得不做的工作。”
“如果我接到了要你们命的任务,刚才柠檬昏过去的时候早已经下手了。”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那样,再来对付我会很麻烦?你是打算一次结果掉蜜柑和柠檬吧?”
“这样多疑对你有什么好处?”
“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喂,你在哪儿?几号车厢?”
“我已经换位置了。现在不在‘疾风号’,而是在‘小町号’上。”七尾说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抱多大期望。东北新干线运行的时候,虽然“疾风号”和“小町号”连在一起,但并不能通过车厢穿行。
“少来这种连幼儿园小朋友都骗不了的谎话。从‘疾风号’上去不了‘小町号’。”
“骗不了小孩却骗得了大人的谎话又不是没有。”七尾把手机放在耳边,竭力维持身体平衡。列车震动得更激烈了。“可是,你又打算怎么做呢?现在我们双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是啊。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我们会把你交到峰岸手上。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你想把丢了箱子的责任推到我头上吗?”
“还有杀死峰岸宝贝儿子的责任。”
七尾无言以对。先前在附近的座位偷听他们对话的时候,虽然也有所担心,但当假想成为现实的时候,七尾的头脑还是混乱了。
“我没告诉你吗,峰岸的儿子跟我们在一起,忽然间死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七尾说完,立刻想到了跟蜜柑和柠檬并排着躺在座位上的那个男人。没有呼吸,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原来是峰岸的儿子啊,他想着,哆嗦了一下。为什么这列新干线上会发生这种事情?七尾真想随便找个人泄愤。“那可麻烦了。”
“是吗,果然还是很麻烦啊。”蜜柑故意装傻地说。
七尾险些骂了一句浑蛋。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失去了儿子,必然会悲伤、发狂。如果知道是谁干的,一定会用愤怒的火焰将那个人烧成灰。而且,如果丧子的是峰岸良夫,那火焰的炽热、被灼烧的痛苦将会是何等恐怖啊。七尾光是想象,就已经觉得皮肤开始皴裂焦黑了。“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时列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不好,要跌倒了!七尾连忙岔开双腿竭力保持平衡。为了对抗车身的摇晃,他弯下了身体,脸贴到窗户上,正好看见某种液体啪的一声粘在了玻璃窗外侧。也不知道那是鸟粪还是哪里的淤泥,总之七尾被忽然跳到眼前的东西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哇”的一声丢脸的惨叫之后,七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果然还是倒霉,七尾叹了口气。比起跌倒在地的疼痛,对自己身上种种不幸的无奈更加刻骨。电话从手心滑到了地上。
一个正好路过的男人捡起了电话。那人缺乏生气却满脸清爽,正是七尾刚才在车厢里见到过的补习班讲师。他就站在七尾旁边。“啊,老师。”七尾下意识地叫道。
他捡起了七尾的手机,似乎没多做考虑便放到耳旁,听起里面的说话声来。七尾慌忙站起来,伸出手要他赶紧还回电话。“你好像总是挺辛苦呀。”男人略微开了个玩笑,将手机递了过来,接着便消失在了厕所里。
“喂喂。”七尾喊道,“刚才手机掉了。你继续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他听见对方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我们并没有杀峰岸大少爷。一直以为他只是坐在座位上,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是不是休克致死啊?你听好了,不是我们干的。”
“峰岸恐怕不会相信你的这个理由。”连我都不相信,他在心里说道。
“所以啊,才会把你说成是凶手交给他。多少还有点可信度吧。”
“一点都没有。”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七尾叹气。虽然是自己主动要求跟蜜柑他们同甘共苦,但如果不光是箱子,而是连峰岸儿子的死都要一起承担,就很难称得上是个好办法了。他觉得这就好像是为了躲避偷东西的罪名,结果却要对杀人犯宣称“让我们一起携手,跟司法做斗争吧”一样蠢。这不利面也太大了。
“喂,你怎么了?”蜜柑说。
“真没想到,你们竟然遇上了那么大的麻烦,我还在震惊。”
“不是‘你们’。这些事情全部都是你干的,眼镜小子。”蜜柑没有笑,“是你弄丢了箱子,又杀掉了峰岸的宝贝儿子。而我们呢,要杀掉你。就算峰岸要发怒,矛头也是指向你。或许我们还能被夸奖一句干得不错呢。”
怎么办?怎么办?七尾绞尽脑汁。“那不可能。总之……”七尾快速地说道。他的视线转向窗户。玻璃上还残留着刚才溅上的液体,正随着新干线的疾驰而逐渐变形,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总之,我们在这列车里互相残杀是不明智的。你不觉得吗?”
蜜柑没有回答。
一个男人站到了身前。刚才替七尾捡起电话的补习班讲师已经从厕所出来了。他瞟了七尾一眼,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什么表情。
“如果不能联手,那至少签个停战协议怎么样?”七尾留意着面前男人的动静,说道。“我也没法从这新干线上下去。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安稳地坐到盛冈吧。到了盛冈车站之后,想再做了断都还来得及。”
新干线发出咣当的声音,短暂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两件。”蜜柑的声音咝地钻进了耳朵,“我有两件事想说。第一,听你的口气,你似乎觉得如果在盛冈站做了断,自己还有胜算。”
“才没有那回事呢。至少,人数上我已经不利了。你们是二对一。”
“尽管是二对一,但……”
“啊,你刚才说了‘尽管’。”
蜜柑轻轻地微笑,七尾透过电话也能感觉到。“第二,我们等不到盛冈。如果不在仙台把你交出去,我们就危险了。”
“在仙台站有什么事?”
“峰岸的手下会到车站来检查。”
“查什么?”
“峰岸的大少爷是否平安。”
“那当然是不平安了。”
“所以,如果在到仙台之前我们还不能让你站出来顶罪,就麻烦了。”
“怎么可以……”七尾正说着,忽然发现眼前的补习老师依然站在那里没动,就像是路过时发现学生打算做坏事,于是便停下了脚步,打算一直站下去,“不好意思,我可以先挂断吗?马上再给你打。”
“‘知道了,那我们就在你打电话之前先慢慢地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吧。’你还以为我会这样说不成?你如果挂掉电话,我们就马上过去。”蜜柑略带凶狠的话还没结束,柠檬就在旁边插嘴道:“不是挺好嘛。来欣赏一下风景呗。”
“反正都在同一列车上,你也没必要着急啊。到仙台还有三十分钟呢。”
“现在不是说这种无忧无虑的话的时候。”蜜柑说完,柠檬又在一边嚷道:“不是挺好的嘛,哎呀真麻烦,快把电话挂了吧。”
于是,电话真的挂断了。
这电话挂得如此突然,七尾还觉得是谈判破裂了,正准备再打过去,转念又觉得蜜柑应该不是会那种轻举妄动的人。没必要慌张,应该再稳当一些,他安慰着自己,事情应该一件一件地解决。于是他便对正看着自己的补习班讲师道:“嗯,怎么了?”
“啊,没什么。”对方似乎刚意识到自己一直都没动,像一个刚换完电池的玩具般结结巴巴地解释起来。“刚才我捡起电话的时候,里面的人说了些很可怕的话,我有些在意,就自顾自地想起事情来了。”
“可怕的话?”
“好像说什么人被杀了之类的。我觉得很可怕,就……”
估计是讲到峰岸儿子的时候吧,七尾想。“但是,老师你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害怕。”
“到底是谁,在哪里被杀了啊?”
“就在这列车上。”
“啊?”
“如果是,你怎么办?是跑到列车长那里去,还是广播呢?‘各位旅客有没有从事警察相关职业的啊’什么的。”
“那……”男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可那笑容如此稀薄,似乎只要拿手指搅一搅就会溶化在水中一般。“那还不如说‘各位旅客你们谁是凶手’呢。”
七尾被这意料之外的答案弄得不知所措,笑了起来。确实那样更省事。“我开玩笑的。如果列车上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我也不会这样镇定了。我肯定会冲进厕所,一直把自己关到终点站,或者早就钻到列车长怀里啦。如果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做坏事,早就闹翻天了。”
骗你的。其实,七尾杀掉了狼,还跟柠檬打了一架,但车里根本没闹翻天。
“但你刚才不是说过嘛。说你不走运。所以我就想,是不是就跟那个定理一样啊。‘一坐上新干线就会被卷入事件之中,但是想被卷入事件之中而坐上新干线的时候除外。’”男人说着,朝七尾走近了一步。
一瞬间,七尾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突然间充满了魄力,变得醒目起来,就像大树上的树洞一样。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出现了一棵看不见的大树,树干上有两个黑洞,散发出幽暗的光。一直注视着那树洞的自己似乎就要被吸进去,溶化在树洞背后的黑暗之中。它充满恐惧,将七尾一步步地吸引过去。七尾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无法将视线从男人的眼睛移开,自己因而又不断喷涌出更多的不幸。“你也,”七尾说,“你是,”他订正道,“你是做着凶险的工作吗?”
“饶了我吧。我不是。”男人轻声笑道。
“你之前坐在四号车厢靠后的地方。如果去厕所,四号车厢和三号车厢之间就有,没有必要特意绕远路跑到这里来吧?”七尾以试探的目光观察着对方。
“我只是跑错了而已。刚好就朝前面走了,再回头很麻烦,所以就一直到了这里。”
嗯——七尾回应着,声音里仍带着怀疑。
“我以前也曾被卷进一场凶险的事件当中。”
“我现在可正被卷进去。”七尾下意识地说道,他觉得体内的言语正接二连三地从胸口飞奔而出,“一个很恐怖的男人的儿子被人杀掉了。我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不过那个大少爷似乎是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死掉了。”
“恐怖的男人的儿子啊。”补习班讲师自言自语道。
“是啊。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死了。”
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话?明明都是一些不能说的事情,却一字不落地全讲了出去,七尾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意外,嘴里的话却停不下来。果然,这个男人或许有某种能力可以诱导别人说出真心话,他想道。如果是这样,那就是一种将自己周围半径几米之内的范围变成一座忏悔室的能力。“不要再跟这个人废话了。”来自内心深处的这一忠告,像被包裹上了一层薄膜,根本无法清晰地感受到。是因为他的眼睛,七尾想。可是,刚浮现在脑海的“因为他的眼睛”这一意识,又立刻被包裹上了薄膜。
“对了,我被卷入那场骚动的时候,也有一个恐怖的男人的儿子被杀了。最后那个恐怖的男人自己也被杀了。”他说。
“你说的是谁啊?”
“我想说了你也不知道。虽然这个关键人物当时还是个名人。”男人脸上浮现出至今为止仅有的一次痛苦。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关键人物是什么人,但说不定我也认识。”
“是一个姓寺原的男人。”
“寺原。啊,是个名人。”七尾立刻答道,“是因为中毒死的。”他毫不犹豫地说。刚说完,又为自己竟然如此唐突地开口而后悔起来。
补习班讲师表现得很平静。“是的。爸爸被下毒,儿子被车撞了。”
毒,这个字眼在七尾脑海里微微闪烁起来。“下毒……”他嘀咕着,“黄蜂?”他像是在问自己。杀死寺原的是一个叫作黄蜂的杀手。
“你说黄蜂?”男人歪了歪头。
“峰岸的儿子说不定也是被黄蜂杀掉的。啊,你该不会就是黄蜂吧?”七尾想也没想就伸手指着对方。
“你看好了,我可是个人。”补习班讲师出声道,“一名补习班的讲师,再普通不过的铃木老师而已。”他略带自嘲地说道。“黄蜂可是昆虫。”
“你确实不是昆虫。”七尾表情严肃地回答他,“你是行走的神父。”
被称作黄蜂的杀手究竟是怎样的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七尾都不知道。真莉亚或许知道吧,他拿出手机便准备打电话。可一抬头,却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刚才跟自己面对面的那个人,难道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七尾感到害怕,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透过车门上的窗户朝五号车厢看去。他很快看到了补习班讲师步行的背影,这才放心地抚摸着胸口。一切并不是幻觉。
七尾将脸贴近窗户,将手机放到耳边。黏着在窗户上的污渍已经近乎支离破碎。
呼叫铃声一直在响,真莉亚却总也不接电话。七尾总觉得蜜柑就要从背后追上来,心神不宁,不知不觉竟在车厢连接处踱起步来。车厢连接处不停变幻着形状,如同爬虫的身体般左右弯曲、摇摆。
“你现在在哪儿?”真莉亚的声音终于响起。
“哎?”七尾不禁提高了音量。
“怎么了?”
“有了。”七尾愣住了。
“有了?有什么?”
明明是七尾打的电话,可是此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眼前有一个黑色行李箱,十分自然地立在车厢连接处的行李放置处的架子上,好像它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似的。“箱子。”找寻了很久的东西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眼前,让人觉得不真实。
“箱子,是要你找的那个箱子吗?哎,在哪里啊?亏你竟然找到啦。”
“也不是找到的,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它就出现在眼前了。就很寻常地放在行李放置处的架子上。”
“是你没注意到的地方?”
“刚才还检查过呢。”
“那是怎么回事?”
“它回来了。”
“就好像狗回到了主人身边一样?真是叫人感动啊。”
“或许是有人拿错了,又还回来啦。”
“或许是从你手上抢走了箱子,事后又觉得害怕了,所以又还回来了。”
“害怕峰岸吗?”
“也可能是害怕你。他可能觉得‘那个七尾竟然也跟这东西有关,太危险啦。他简直就像个吸纳坏运气的罐子一样’。但这不是很好嘛。这次可不能再离开那箱子半步啦。接下来在仙台下车,就算结束了。”真莉亚打心底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中途很惊险,但勉强也算安全啦。似乎可以平安完成任务呢。”
七尾的脸色却很不好看。“话是这么说,但是蜜柑和柠檬很麻烦。”
“你该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别磨蹭了,赶紧去三号车厢’,这可是你说的。”
“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很清楚。”
“退一百步说,就算是我让你去三号车厢,那我说过让你被蜜柑他们发现,让自己身处险境吗?我没说吧。”
“不,你就是那样说的。”七尾开始胡搅蛮缠起来,“在我的记忆里就是那样。”
他知道真莉亚正在无奈地苦笑。“唉,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办法,只有想办法脱身啦。”
“怎么脱身?”
“想办法。”
“就算你让我跑,可在新干线上能做的事很有限。难道要一直躲在厕所里吗?”
“我看那也是一个办法。”
“如果他们挨个搜查,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硬要打开火车上厕所的门也是一件麻烦事,多少可以赢取点时间吧。他们找着找着,列车就会到下一站仙台啦。”
“到了仙台,一出厕所,如果蜜柑他们埋伏在外面,那不也是完蛋嘛。”
“那种时候就只有靠气势啦。”
这指示太过草率,怎么看也算不上是个作战计划,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行,七尾想。单间厕所的出入口并不宽,可以先埋伏在里面,然后伺机发动攻击。不管是用刀,还是拧脖子,跟在宽敞的场所同时与两个人为敌比起来,埋伏在狭窄的空间里胜算更大。到仙台之后,还可以攻其不备,冲出厕所往站台跑。但一切都只是或许。
“而且,同一辆列车上正在使用的厕所或许有好几个,他们一个一个地检查肯定要花很长时间。如果运气好,到处都是正在使用的厕所,蜜柑他们如果要检查就要大费周章啦。还没查到你藏身的厕所,就已经到仙台了,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如果运气好?你是在开玩笑吗?”七尾忍着没笑,“你以为我是谁。对于我来说,‘如果运气好’这句话跟‘绝对不可能’的意思是一样的。”
“唉,也是。”真莉亚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啊,还有乘务室或许也不错哦。列车长所在的地方。”
“乘务室?”
“再不然,绿色车厢前面还有多功能室哦。九号车厢是绿色车厢,所以应该在九号跟十号车厢之间吧。妈妈要给孩子喂奶啊什么的就会用到那个房间。”
“到那里做什么?”
“如果,你想喂奶的话。”
“等我想喂奶的时候会去试试。”
“还有,我还是先告诉你一声吧,从你所在的‘疾风号’上可走不到‘小町号’上。虽然连在一起,但车厢之间不通,你想逃到‘小町号’上是不行的。”
“这个连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
“幼儿园小朋友知道大人却不知道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嘛。啊,对了,到底什么事?打电话来的是你吧。”
“是啊。我都忘了。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你说过黄蜂。不是虫子哦,是杀手,用毒针的那个。”
“杀掉寺原的那个呗。还有谣言说鲸和蝉也都是黄蜂杀的呢。”
“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有什么特征吗?”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是个男的,但也有消息说还有个女的。也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不过,从外表上看应该没什么特别之处吧。”
那也是当然吧,七尾想。当然没有人会打扮成让别人一看就知道,哎呀那是杀手。“黄蜂或许也混进我所坐的这列火车上了。”
真莉亚瞬间沉默起来。“搞什么啊?”
“也不是完全确定。只是,有个男人在毫无外伤的情况下死了,搞不好是被毒针扎的。”
“杀掉狼的是你吧?”
“不是狼,是另外……”
“另外?什么东西啊?”
“不是什么东西,是另外的尸体。”七尾没法说那正是峰岸的儿子,而另一方面,狼这个名字却在七尾头脑里挥之不去。
“我说,”真莉亚有气无力地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声音,“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你坐的到底是怎样一列新干线啊。怎么全是麻烦!”
七尾无言以对,他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蜜柑和柠檬,峰岸儿子的尸体再加上狼的尸体,尽是些凶险至极的角色。“不过,新干线没错,错的是我。”
“那是当然。”
“如果黄蜂真的在,那我应该怎么办才好?”
“最近都不怎么听到这名字了,我倒觉得他应该已经洗手不干了。”
听到这番话,七尾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想。黄蜂会不会是打算像当初杀掉寺原一样,通过今天杀掉峰岸的儿子来重振自己的名声?同时,他也想到了狼。狼不是十分敬仰寺原吗?
“毒针很痛,你这个胆小鬼应该会哭吧。”
“不过,以前我家邻居有个老奶奶,得了糖尿病要注射胰岛素,我还替她打过针。好几次呢。”
“那属于医疗行为,亲属以外的人应该不能插手吧。”
“哎,是吗?”
“是啊。”
“啊,对了,蜜柑他们的雇主也是峰岸。”
“啊,什么意思?”
“他们受了峰岸的委托才来运送箱子。”七尾快速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峰岸可能是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会不会是同时雇了好几个人,让这些人互相争斗,从而使自己处于有利地位呢?也不知道他是想压低报酬,还是想找理由把所有人都解决掉。”
“我说,”真莉亚想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真的是那样,你或许也可以选择不要勉强,举手投降。”
“投降?”
“对。也不算投降,放弃任务吧。别再想着拿什么箱子了,就交给蜜柑他们。这样可以换来你的人身安全。只要箱子回来了,蜜柑他们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如果真的是峰岸在背后有所图谋,那就算我们的任务失败了,他也不能太过动怒吧?只要放弃报酬认错,或许还能求得原谅。”
“你这是怎么啦,突然间?”
“我就是觉得,如果是那么复杂的工作,干脆收手,损失可能还小些。”
实际上,不光是箱子,“峰岸儿子的死”这个大麻烦还摆在面前呢,可是七尾不打算告诉真莉亚了,那只能令她徒增叹息和烦恼而已。
“真是感激你啊。能把工作放到其次,关心起我的安危。”
“我是说,最坏的情况下哦。如果你尝试过后,觉得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那也是一个选择。并不是把工作放到其次。工作当然是第一。不过,真要是那样了,也没办法。”
“嗯,知道了。”
“真知道了?首先要多做努力,看能不能把箱子带出来哦。如果不行,再考虑。”
“知道。”七尾挂断电话。
还努力个屁啊。赶紧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