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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格副队长和科普兰警探坐在药店后面的房间里,比尔·科普兰正在看一本他由报架上摸来的“真侦探”杂志。科普兰是老手——凡事都很镇静。他常说:“我见过他们来,见过他们走,我为抓到他们而公开受过赞扬,也为他们溜走而受过责备;这都是分内的工作,你不能太为此担忧,你得泰然处之。”
特雷格副队长十分紧张,他不时由药剂生监视店面用的彩色玻璃框向外看几眼。特雷格仔细研究每一位顾客,有时候紧张兮兮,踱来踱去或瞪着门口,仿佛他只要集中目光就能诱捕猎物似的。
药剂生一面把药装入小胶囊,一面说:“不必担心,副队长,我认得他。他若进来,一定是配药,你的时间充裕得很。”
比尔·科普兰由杂志上抬起头来看看特雷格,表情活像是吃草的母牛受到干扰,望着眼前活动的目标。他好像无法了解特雷格紧张的理由。
五分钟内特雷格第二度看手表,“噢,我不能浪费时间干等,毕竟这只是一种预感。”
科普兰用短短的食指尖划出杂志上的位置。他说:“我会处理的,副队长。保持电话联络,我抓到他,三十秒内一定通知你。”
特雷格软弱无力地说:“我猜只好这样了,我想……”这时候一个穿双排扣蓝条子西装的男人快步走进店里,对雪茄柜台走上来的少女摇摇头说:“我要找药剂生。”他的声音后房里的人都听见了。
特雷格对药剂生说:“请看看这个人。”
他由特雷格背后看一眼,然后推开特雷格,看个仔细。
“他就是你要找的人。”他说。
特雷格舒了一大口气,科普兰想合上杂志,考虑一下,又把它朝下放在配药台的一角,仍旧翻在他看的那一页。
特雷格立刻下命令。“我由侧门溜出去,你立刻把他配的药交给他,别让他等太久。比尔,他一走向门口,你就由后面出来,开始跟踪;你的车子停在外面,我的也在外面,我们俩夹攻,他应该逃不掉,不过千万别冒险,等我们弄清他要走那个方向,我立刻超前;万一他看见你,或者起了疑心,你按两次喇叭,我一听到讯号就在前面回转,我们紧急逮捕他。”
科普兰说:“好。”
药剂生走到柜台边,不久便带回一份处方号码,“这是重配的强心药,他赶时间,说是很紧急。”
科普兰调整领带,拉直外套,抚平臀部的凸纹,药剂生说:“警官,你不妨把杂志带走。”科普兰连忙拿起杂志,卷起来塞在左臂下说:“多谢。”特雷格副队长由侧门溜进巷子,绕到药店前面上了车。
他只等了不足两分钟。他要追的人犯跳上一辆别克轿车,脚踩起动装置,科普兰腋下夹着杂志跟上来,出现在药店门口,走到路栏边,把宽阔的肩膀挪进一辆小汽车的驾驶座。
特雷格先走,他由后视镜看见别克车开出来,车身向左靠,他断定对方要左转。
特雷格作出左转信号,怯生生驶入交叉路口,让来车先行,这一来后面的车子便离他的保险杠很近,他看见追捕的对象伸出左手,比尔·科普兰开着小汽车跟在别克车后头,不作信号就转弯了。
鲍勃·劳莱行色匆匆,他一直想超到特雷格前面,最后特雷格让他先行,再紧紧跟着。科普兰看位置改变,便尾随在特雷格的座车后头。
特雷格望着前面车中的男子,发觉他不知道有人钉梢,走了十二个街廓后,特雷格又有机会超前了,此时劳莱突然右转弯,特雷格顺着街道往前开,看见科普兰紧跟在猎物后面。
到了下一个交叉路口,特雷格向右转,走到第一条小街,前后左右张望,看不见他要找的两辆车,再驶一段路,才看见科普兰的小汽车停在街廓中央,别克车则不见踪影。
特雷格急转弯,走在街道另一侧,把车子停在双人小汽车对面。
科普兰下车走过来。
特雷格尽量压住紧张的口吻说:“逮到他了?”
科普兰漫不经心说:“他在里面。”
“什么地方?”
“那栋平房。他把汽车驶入车道,开到车房里去了,我在五十呎外停车,等着看他知不知道。他好像不知道。”
“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里面,由后门进去的。”
日落后一刻钟,凉爽的阴影渐渐和暮色融合,街廓各处已点起灯火,但是小平房的窗口没有灯光透出来。
特雷格说:“由后面过去,敲敲门,说你要检查电线——说你是电台来的,附近有漏电迹象。我走到前门,趁你说话时猛按门铃,他会走到前面来,后门也许不会锁,你就走进屋内。我若遇到麻烦,你抓住他,可千万别出错。”
“好。”科普兰说。
特雷格给了他十秒的时间,然后走上人行道,爬阶梯来到平房的走廊,注意听,他听见脚步声,还依稀听见后面咕噜咕噜的说话声。
特雷格按门铃,等了一秒钟再按,坚持按了好久。
脚步声向门口移来,特雷格松开肩带里的手枪。他正在整理领带,门开了,鲍勃·劳莱说:“你有什么事?”
“你刚搬进来吧?”
“不关你的事。”
“噢,有关系哟,老兄,我是估税所来的。”
“好,这个地方有家具,连家具出租,我不愿受打扰……”
特雷格看看劳莱后面,发现比尔·科普兰蹑手蹑足踏上走廊,离前门只有几步路。
劳莱说:“现在我没有时间多谈。”并作势要关门。
特雷格伸出一只脚,向科普兰点点头说:“好,劳莱,你被捕了。”
特雷格冲进门里,那人退后几步,转身想逃,这一来正好撞上比尔·科普兰壮硕的身躯。科普兰用手臂钳住劳莱,冷冷静静说:“好了,副队长。”
特雷格由臀袋里拿出手铐,鲍勃拼命挣扎,他就把手铐套在他手上。
冷冷的钢铁碰到皮肤,鲍勃·劳莱神经兮兮乱挣扎,特雷格抓住手铐链,用力一拉,犯人的手腕感受到骨头碎裂般的痛苦。
劳莱安静下来,痛得也气得脸色发白。特雷格说:“劳莱,我们讲理一点。你太太呢?”
“在……卧室里。”
特雷格说:“好,我们去和她谈。”
“你要和她说什么?”
“我要问她几个问题。”
劳莱因挣扎而累得直喘气,他的眼睛含有挑衅的意味。“不行。”
“为什么?”
“她……不能和任何人谈话。”
特雷格想了一会才说:“告诉你我要怎样处置你,劳莱。我给你一点休息的时间。”
劳莱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特雷格继续说:“我来解开你的手铐,我们一起进卧室去。你引介我和科普兰,说是你买药时恰巧碰见的朋友,你告诉她我可以帮你脱离困境,然后就别再开口,由我来发问。”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我负责让你得到公平的待遇,不受陷害,不受暴行。”
“这还不够。”
“好,我已提供了轻松的办法。必要时我会用狠招。”
“怎么狠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比尔·科普兰低头捡起他抓劳莱时掉在地上的侦探杂志。
劳莱咒骂一声,举腿踢科普兰的面孔,科普兰用肩膀承受他的脚刀,正要直起身子,又改变主意,捡起杂志,弓起右拳。
特雷格挡在他们之间。“比尔,现在别动粗,看好他,叫他安静。”
科普兰叹息一声,放松拳头,撢撢大衣的肩部,心平气和说:“好,副队长。”
他用力把劳莱推到墙边。特雷格由劳莱口袋里拿出一包药。
“你要干什么?”
科普兰说:“闭嘴。”并抓住劳莱衬衫领附近的部位,用力拧布料。
特雷格试了两道门。第二道门通往一间卧室,窗口有窗帘,里面黑黑的。特雷格站在屋里,让眼睛适应朦胧的光线,他听见沉重的呼吸声。一个女人张口喘气说:“鲍勃。”
特雷格走上前去。“你丈夫叫我赶快把药送来给你。”
“他……在什么地方?”
“临时有一点事要料理。他很快就来,不过他要你立刻服药。”
“是的……急救药……昨天晚上我的一切……”
特雷格找到一盏床头灯,他开灯打开药包,里面有两种药,一种是要打碎吸入的药筒,一种是胶囊。药方上指示她服两粒,然后每三十分钟服一粒。
服下六粒后每隔两小时服一次。特雷格由浴室端来一杯水给她,并把胶囊递给她。她一次吞一粒;他在浴室找到一条毛巾,压碎药筒,伸到她的鼻子下面。
彼此五分钟没说话。特雷格站着看她,她的呼吸略微顺畅一点,勇敢对他微笑,嘴唇松垂,显得很衰弱。她说:“各种烦恼交杂在一起,我想牵连到很多神经,现在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
特雷格自己端了一张椅子,拉到床边,他说:“劳莱太太,我实在不想麻烦你。”
她带点诧异望着他。
“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我不希望你太紧张。”
“你是谁?”
他说:“我想查出昨夜的真相。我猜你知道尊夫婿的拘票已发出了。”
“我——不知道。”
特雷格继续说:“如果你丈夫有罪或者你自己有罪,我不要你开口;你若觉得太衰弱,请不要尝试。不过你若能回答几个问题,帮助必然很大。”
“帮助谁?”她问道。
特雷格说:“你丈夫——如果他无罪的话——你妹妹、你自己。”
她点点头。
特雷格连忙告诉她:“别误会,你不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
她在床上坐卧不安乱动。
科普兰扣押劳莱的走廊里传出一阵挣扎声、一声闷叫,接着又安静下来。
特雷格的脑筋动得很快。“家具店的人正搬来你丈夫买的东西。”
她说声“噢”,就仰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他不该买东西。他像一个发育太快的小男孩,总是乱花钱。”她的脸皮带有乳脂的色调,皮下却泛出青紫,特雷格副队长以前见过这种情形。
她的呼吸顺畅些,好像睡着了。特雷格蹑手蹑脚来到科普兰扣押劳莱的地方。劳莱的眼睛肿得睁不开。特雷格说:“比尔,把他带到车上去。”
科普兰抓紧对方的衬衫领,他说:“好,老兄,你听见头儿的话了,走吧。”
劳莱不再抵抗,乖乖被押到汽车旁。
特雷格走回房间坐下。
他进去十五分钟左右,劳莱太太才睁开眼睛。“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你是不是医生?”
特雷格说:“不,我是调查员。”
“你是指私家侦探?”
“我替民众工作。”他说。
她思索片刻才问道:“你是指警察?”
“是的。”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特雷格说:“放轻松一点,劳莱太太,我只是想查出真相。”
“你想问什么?”
他说:“你如何从命案现场拿到股票,劳莱太太?”
她又闭上眼睛,“什么命案?”
特雷格握起拳头。他深呼吸,迟疑片刻才说:“我们发现了梅森先生手上的股票,他说是你交给他的。”
她张开眼睛——咳嗽。“他这么说?”
“是的。”
“那是他自己的建议。”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拿呢?”
“东西是我的。”
“你走进小屋时,林克已经死了?”
“是的。”
她睁开眼睛,又急忙闭上。“我很累。”她说。
特雷格建议说:“你先休息几分钟。”
她昏昏欲睡说:“你看来像好人,非常爽快。我想象中的警察不是这样子……你真……亲切。”
他说:“劳莱太太,慢慢来。”他双手握拳,握得手指发痛,汗水把皮肤都濡湿了。妈的,他只是尽本分!解决刑案时,不能不相机行事。
床上的女人呢喃道:“一位非常……亲切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