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订婚之夜——麻里亚 1

“可能要下大雨啊!”

铃木冴子靠在窗边说道。她身穿肥大的黑色运动衫,黑色牛仔裤,巨大的窗子看起来似乎像压在她的背影上一般。雨水不断冲刷着窗上的玻璃。透过这层屏障可以看到山毛榉树林的影子。

“你刚才没觉得冷吧?”

她只转过半张脸来问我道。

“嗯,没事。”

我边说边脱下衬衫,换上自己的运动衫。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胸口写的EITOUNIVERSITY标志上。明明是平时一直穿的衣服,却像是现在才意识到一样。

——我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我依旧这样以为……

我身穿黑白相间的方格花布裙。冴子离开窗边,笑眯眯地缓步朝我走来。

“马上就快好了,请再坚持一下吧。”

“嗯,当然。”我一边抬头注视着她水灵灵的眼睛一边说道。而她那冰晶般的目光移到了我额头稍上方。

铃木冴子,三十六岁,画家。与在嘉敷岛丢了性命的那个男人一样——画家。

关于她我所知不多。她肄业于东京的美术大学,二十几岁时作为商业设计师而就职于企业,无论与何人讲话,就连与小她十六岁的我讲话都只使用郑重语,只穿黑色衣服。仅此而已。

我边戴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椅子上的手表,边看了一下时间。

冴子问我说:“几点了?”

那时是六点半。

“哦。这个时候饭菜应该准备好了吧。我们下去吧。”

冴子催促着我,自己先往门边走去了。我也跟在她后面。冴子在门前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房间中间的画架。我追随着她的视线,看着画中的自己。

“就差一点了吧?就剩一点。”

冴子如叩拜一般将双手在胸前合十。表情看起来很高兴。

“谢谢你,麻里亚。虽然还在进行中,但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我一定会把它画得让你满意的。”

听到她抛过来的感谢的话语,我只是含糊地微笑了一下。她能这样说,我也很高兴。我也很喜欢这幅日趋完成的画。可是要说到我所做的事,其实只是坐在墙边的床上,面无表情地频频回顾画家而已。我不禁感觉感谢的话语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如果吃完饭后您还想画,我是不介意的……”

“谢谢。不过今天就这样吧。从下午开始你一直都在给我做模特,肯定累了吧?况且,我听说今晚要宣布什么重大的事。”

“要宣布重大的事?会是什么呢?”

到了走廊后我这样问道。

“这个嘛……”

走廊上排列着一盏盏黄色的灯,雨水不断拍打在走廊尽头的窗子上。雨势似乎越来越猛了。我也总觉得这似乎是在宣告大事即将来临。我们拐过走廊的一角后,迎面走来了八木泽。他一如既往地双手抱臂行走着。

“雨越下越大了啊。”他边放慢脚步边说道。

“听说大雨警报已经发到四国的四个县了,似乎九州已经开始出现灾害。”

“是吗?”一下午都在对着钢琴弹敲键盘的男人简短地说。

八木泽满,二十九岁,音乐家。

尖尖的下巴、瘦小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上更敏感,但他只是脾气有些暴躁,无论对于同性还是异性而言,大概都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人物。关于他的履历我也介绍不了太多。这里的所有人我都所知不多,但都能简单地说上一些。听说他母亲曾经是高中的音乐老师,他从五岁开始从母亲那里接受钢琴启蒙教育,小学毕业之前一直是西日本的神童。然而,这位神童迎来青春期后意识到了自己演奏能力的局限,于是不顾母亲的反对开始以作曲家而不是演奏家为奋斗目标。在东京的音乐大学里学习和声及对位法,据说他在我这个年龄时完成了由五首舞曲组成的钢琴组曲。关于毕业后其是如何在东京谋生的,由于本人不想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轻描淡写地告诉过我一次,说自己曾经有段时期为醉客弹钢琴。

“据说饭后夫人有事情要宣布,您知道是什么事吗?”

面对八木泽的疑问,我们两个人都摇了摇头。他说的夫人是指该公馆及该村的主人木更菊乃夫人。对于夫人的称呼方法各人各有不同,但他一直满怀敬意称她为夫人。

尽管如此,让我总觉得奇怪的是,今晚夫人有重要的话要说是如何传到我们这里的。似乎每个人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但不清楚传言来自何方。虽然听说是有关菊乃与小野博树的事,但没有人跟本人确认过。不知从何处泄露出来的,大概就是他或者她向什么人委婉透露的吧。

“我听说好像是夫人与小野的事情,果然……”

“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关于具体内容……”

八木泽与冴子边含糊其辞地说着边并排走下楼梯,我跟在他们后面。

“请问铃木小姐您是听谁说的呢?”

“我听小菱说的。八木泽君你呢?”

“我是听一个笨诗人说的。”

诗人这类人在村子里只有一个,就是八木泽的天敌志度晶。他演一出两个男人反目的戏逗我开心,可如果对方令人无奈的是位言语的爆炸恐怖分子,这位笨嘴拙舌的钢琴家根本不可能赢,在这种单边游戏之中,有着——对我而言——极其意味深长的东西。

从コ字形房子中间的楼梯下来后,旁边紧挨着就是食堂。楼下有食堂、厨房、食品库,除此之外还有起居室、木更菊乃的卧房、已故木更胜义的美术藏品陈列室、收纳藏书的图书馆、不接待客人等但却富丽堂皇的会客室以及香西琴绘——马上就出场了——的调香室等。

厨房传来的香气洋溢在走廊上。我们穿过食堂走进了厨房,看见今天当班做饭的志度晶和千原由衣正在并肩做饭。正在切甘蓝的志度晶先回过了头。他细长身材,过长的手脚,视线扫了一下我们三人。

“都来了啊,一群饿鬼。”

“你要是诗人,就该说些更委婉的话来迎接我们。”

八木泽不失时机地反驳道,听了这些话,志度晶用手中的菜刀背咚咚地敲了敲自己高高隆起的鼻子。

“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真是遗憾。”

说着,他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笑意,似要发出冷笑声一样。尽管可能有很多人讨厌,但我并不讨厌他这种笑容。那种表情——虽然我也说不好——让我感觉到了很自由的东西。或许,人也可以这样笑的。

但是八木泽好像越来越不自在了。光被岁数小于自己的志度大声喊着“你”也是很不愉快的吧。

志度晶,二十五岁。干裙带菜般的蓬头乱发间大大地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那目光从初次见面起就深深地让我着迷。他脸色很差,似乎有些不健康,且缺乏风度。然而这所有的负面因素全被他那熠熠生辉的双眸一扫而空了。那是与自嘉敷岛一别就未谋面的江神二郎社长的温和双目一样让我着迷的眼睛。关于他所作诗歌的好坏,我只能说不是很清楚,尽管不清楚,我还是在笔记本上摘录了几节我喜欢的地方。

这位诗人,现在正站在厨房里。这里的所有人员公平地轮流值班做饭。

“今天晚上吃八木泽先生喜欢的山菜哦!”

千原由衣亲切地说道,像是要转移闷声不响的音乐家的注意力。她脸颊上胖嘟嘟的肉堆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那我可真期待啊。因为由衣你给我做的一定是别有滋味的。”

看到由衣的笑脸,八木泽的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他对她很温柔。

千原由衣,十九岁……原偶像派歌手。在这些人之中,我最了解的就是她了。一年多以前,每天都能在电视上看到她边唱边跳的身影,在杂志封面和卷首插图上看到她可爱的笑脸,即使走在大街上也能随处听到她的歌声。现在她在这里,曾经窈窕纤弱的偶像由衣现在在这里,体重是我的两倍。关于其原因,我也大概能够说明。

“麻里亚的画进展顺利吗?”

由衣向我和冴子问道。

“当然顺利啦!是吧,有马?”

“嗯。”

我们对视着,轻轻地碰了碰拳头。

“画完之前我就不看了,一定会是一幅完美的画吧?”

由衣对我笑了笑。虽然正在接受暴食症的医疗指导,她依然非常可爱。我不了解由衣从前沐浴在辉煌的聚光灯下的真实样子,可我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那我们从做好的东西开始端吧!”

听到冴子拘谨的号令声,我和八木泽端起了装有金枪鱼沙拉的盘子。

“由衣。”

八木泽对身穿荷叶边围裙的由衣叫道。

“嗯?”

“如果吃完饭你要练习的话,我可以陪你的。”

“嗯。”她把食指放在下巴上,“如果不耽误八木泽先生作曲的话,我可以稍微麻烦一下您吗?”

“我不都说可以了嘛!”

听到身后二人的谈话,我看见志度使劲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