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缪斯的迷宫——麻里亚 2

一阵敲门的声音。

“请进。”我说道。

“你们在这儿啊。”进来的人是江神学长,他看着我和精疲力竭地坐在床上的由衣说道。

“由衣说她有点不舒服。”

这里是位于东栋的她的房间。她说自己想回房间休息却不想一个人,我只是陪着她,跟她说些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之类的话罢了。江神学长似乎是在找我。

“我刚才给有栖打电话了,他说想听麻里亚的声音。我告诉他你不在旁边,他可生气了。”

“是因为我们总是错过吧……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你是怎么跟有栖说的?”

江神学长半坐在窗边的桌子上。“我只是跟他说这里出了事不能马上回去了。我会再跟他联系的所以让他等着我。木更女士和香西女士可都在旁边。”

“这样的解释有栖接受了吗?”

“应该是完全没有吧。我暗示了些什么,所以他反而会担心的,可是木更女士一直在给我使眼色让我赶紧挂掉电话,我也没有办法。”

“那个……”

由衣开始小声说着什么。我们把视线转向她,她却沉默不语了。

“怎么了,由衣?”

“……不用通知警察也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这个嘛……”江神学长抚摸着桌子一角说道,“因为案件发生在只有这么几个人的地方,所以我也觉得只要对全体人员进行问话,然后判断一下是否合逻辑就能很容易知道,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午夜发生的案件,所以……”

“应该通知警察的。我想木更夫人稍冷静后就会明白的。是吧,由衣?”

听了我的话,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让警察来。”

“由衣……”

“我不希望任何人进来。今早下楼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江神君也让我很吃惊,我当时想要跑出去逃走的。后来麻里亚说江神君是自己最信任的学长所以我才安心了下来,可即使没有看到小野君被杀,仅仅是这件事就已经让我很震惊了。如果外面的人进来了,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她神经非常过敏。如果警察突然进来,她可能真的会出逃到后山。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警察关心的就只有案件。不需要有什么担心的。——即使我们自己把凶手揪出来了,之后也还是必须通知警察,对吧?不是我们说声‘这个人杀了人’,然后对方说声‘那我们把这个人逮捕回去’,然后在桥上把人交给他们,事情就能解决的啊!”

我可以感觉到由衣的肩膀瘫软了下去。

“……那也是啊。”

我也失去了力气,将手从她肩上拿开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是八木泽。

“你没事吧,由衣?”

他看也没看江神学长和我,对由衣说道。问这话的他自己脸色也不好。

“嗯。”

八木泽先后看了看我和江神学长后说道:“大家正聚集在食堂呢。想就昨晚个人的活动及发现的事情谈一谈——方便吗?”

“我没事。”由衣回答说。江神学长和我也没有异议。

“那就来吧——”

八木泽走到走廊打开了门。

我们走入食堂后,背窗而坐的菊乃说道:“现在人都到齐了。”

前田夫妻分头为大家端来咖啡,其他五人坐在座位上。我刚想说没有江神学长的椅子,便意识到小野的椅子已空出。空座——减少了一人的事实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由于与用餐时不同,先到者紧坐到了里面,我们四人便分别在左右两侧的末席上落了座。我身边是志度。

“昨天我把你的学弟们送到宿处了。”

右侧的诗人隔着我的头,对左侧的江神学长说。

“我听说了。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江神学长回答说。

“有个惊人的发现呢!有个男生说读过我的诗集。我好感动啊!”

“哎哟,是谁啊?”我询问说。

“望月周平。真是个不错的家伙。——另外两个人也不差。”

不知他是否真心觉得如此。只是他似乎觉得一起玩泥巴很有趣。

前田夫妇为迟来的我们也端来咖啡后便落座了。

“各位——”菊乃对大家说道,有人重新坐了一下,椅子吱吱地响着。

“首先,我开门见山地问吧。——夺去小野君性命的人请主动承认。”

多条视线交错乱飞。若视线是一种物体,大概会在桌上描绘出一个几何图形吧。没有人说是自己。——菊乃似乎意料到了一样点了点头。

“之前我也说过了,我不想把警察叫到这里进行粗鲁的搜查。叫他们来是知道凶手以后的事。只是要以两日为限。也就是说,如果今明两天不能找出凶手便通知警察。虽然可能被责备通知不及时,我也无可奈何。”

这已是既定事项。虽有些违背常理,但此处本就是一个缺乏常理的地方。若事实如此,那么尽快找出凶手便为目前最好的良策。

“如何找出凶手呢,菊乃夫人?”询问者是琴绘,“是像电视里的刑事电视剧一样调查不在场证明吗?”

“不在场证明……是啊,必须得调查不在场证明。”

小菱制止了喃喃自语的菊乃:“没有那么简单吧?我们连小野君遇害的大致时间都不知道啊!”

菊乃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可以大体推测不是吗?他去钟乳洞时是十点半多。到达洞窟里面的画室时大概是十一点半吧。他平时画到早上两三点。所以,行凶不就应该发生在昨晚十一点半到今早三点以前的这一段时间吗?”

这一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取证,一定很困难。然而,菊乃开始依次询问昨晚各人的活动。

“香西你可不可以先说一下?”

“哎呀!”琴绘双目圆睁,“不是得出结论说凶手是男性了吗?为什么让我这个老太太说什么不在场证明啊,菊乃夫人?”

“我不是在追问犯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嘛。”主人似抚慰一般说道,“我希望在大家叙说细节的时候,供述伪证的人可以浮现出来。因此,必须请毫无嫌疑的人也来说一下。”

“是这样的啊,”琴绘似乎不太愉快,“算了,我说。”

“十点半以后我就回房间睡了。在那之前菊乃夫人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围着江神君这一不速之客,在客厅喝薰衣草茶了。一起的除了江神君与菊乃夫人以外,还有有马、小野君、八木泽君——就这些了。除了去钟乳洞作画的小野君以外,各位都与我在同一时间回房间了吧?”

“接着你就睡了吗?”

“嗯,酣然入睡。我一直睡到早上,一次也没有醒,所以什么也不知道啊。”

琴绘似已无话可说一般双手捧住杯子饮起了咖啡。

“对于洒在玄关处的你的香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琴绘抬起头,将杯子轻轻地放在接盘上。

“这个啊,是的,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那样对待别人竭尽全力制作的作品,这种行径不该发生在艺术家身上。今早下楼吃早餐时我吃了一惊——”

“到底是谁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情,你没有什么线索吗?”

琴绘在胸前大大地摇着双手说:“我可没什么线索。不明所以。若是对我有意见直接对我本人说就可以了,却这样对待我的可爱作品,真是阴暗又让人讨厌的行为。”

菊乃的提问略有停顿,我便决定在征得允许后询问两三个问题。

“当时地上倒着两个空瓶,洒在玄关处的香水是这两种吗?”

“嗯,是的。是enigme与fauve。味道还算可以,可那样混合之后竟变成了那样丑恶的味道。真让人愤恨哪!”

“这名为enigme与fauve的香水,在您的作品中也具有特别意义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那只是其中一种而已。况且味道也像刚才说的,只是勉强过得去。”

“您还能再做出来吗?”

“当然了。我还有配方,所以只要收集全材料就可以了。所有作品都是一样的。”

我问了一个自己一直关心的问题:“enigme与fauve,是什么意思呢?”

“是‘谜’与‘野兽’。”

是吗。我猜中了enigme就是“谜”,当时我若也猜一下fauve不就好了吗。野兽派fauvisme是常见的美术用语。

“哦?是谜与野兽啊。哎呀呀!”志度饶有趣味地说道,“是谜般的野兽身裹奇香于深夜闯进来了啊!凶手是隐含这样的寓意而选择这两个瓶子的吧。——然后呢?”

菊乃再次回到了提问者的位置,问道:“被破坏的两个瓶子本是在调香室的架子上吧?你知道是谁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吗?”

“不知道。我昨天最后一次进调香室是刚过中午时,那时确实是摆在架子上的。但是傍晚以后,谁都有拿瓶子的机会,因为房间并没有上锁。”

“最先发现玄关处洒有香水的是有马吧?——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

“好的。”

我从自己约一点时醒来,被冲动驱使想给家里打电话依次说起。我也试图把我在玄关处发现异状时那股难以名状的异常感——夹杂些许恐怖——告诉了大家,大家却对我蹩脚的心理描写置若罔闻,只是为事实所吸引。

“真奇怪啊……”

菊乃只是自言自语,关于这件事,她似乎连问题也想不出了。

“有马,你半夜起来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听到奇怪的声音或是听见人的动静了吗?”

“没有,完全没有。我手拿香水瓶回房间后便立刻睡觉了。”

菊乃指名要问同样在客厅待到十点半的八木泽。八木泽神经质似的在桌上摩挲着指甲。

“在客厅的各位各自回房间后,我又洗了一会儿东西。虽如此说,茶杯只有六个而已,我很快便洗完了。听到小野君哼着歌出去的声音后,我也很快回到了房间。我什么也没发现,因为我很快就睡着了。”

“小野君的样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当时在厨房,所以并没有看到小野君的样子。我只是听到了他唱着歌打开门出去的声音。不过我感觉他与平时并无两样。”

“虽然把客人卷入这样的事情之中,还要问东问西实在是很过意不去……与有马一起上楼的江神君,请问你昨晚是怎样的呢?”

“清不要介意我,”江神学长说道,“不巧我昨天很累,所以一直睡到早上。我想不起什么可以说的事情。”

菊乃从鼻子呼出一口气,说:“其实我也只能是同样的回答。离开客厅回到房间后,除了去过一次洗手间外我连床都没下过,也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总觉得不太好啊。”

菊乃又询问冴子与由衣,得到的却都是同样的回答。从住在公馆外的小菱及前田夫妇那里也未能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菊乃似乎渐渐焦躁起来。她用手托腮,询问最后一个人。

“志度君呢?”

被叫到名字时,他正将自己的脸倒映在匙上消遣。诗人大概是对单调的应答感到无聊了吧。

“志度君,你怎么样?”菊乃重复问道。

“恐怕我是最后一个见到画师活着呼吸的人吧。——当然了,除了凶手以外。”

“你说什么?”菊乃放下了托腮的手,“什么时候,在哪儿?”

志度咣当一声把匙扔进了杯中。

“我把江神君的各位学弟送回宿处回来时是十点四十分左右。我一边驾车前进一边想回自己的窝后便赶紧睡觉,这时却看见那么大的雨中有个人在行走。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画师。他那时正一手拿伞一手提箱轻快地走向地窖。他可真热衷于作画啊,然后便回到了我的茅合——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再说一遍时间。”

“十点四十分左右。我当时想,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在雨中走,同时看了一眼手表,所以我记得。”

与小野离开公馆的时间——虽然没有人看见他当时出去的样子——相吻合。终于出现了性质不同的证词。

“是的,是十点四十分左右。”由衣小声说道。菊乃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在房间里吗?”

“从窗口能看见车的光亮。我当时想志度君真是晚得让人意外啊,便看了一眼钟表,确实是那个时间。”

“从你的窗口大概看不见小野君吧?”

“是的。只能看见志度君的车。”

“你看见的那辆车,是径直开往志度君家的吧?”

她似乎在调查志度的证词有无破绽。诗人突然苦笑了起来。

“是的。”由衣点头说道。

菊乃再次将询问对象转向了志度:“那时,小野君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吗?”

“我只是远远看见,所以不清楚。”

菊乃询问的语调变重,与此相对,志度仍是满脸若无其事。

“小野君是一个人?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是一个人。他前面后面和旁边都没有人。”

最终只是一场空。满座高昂的紧张感突然松弛了下来。

“这可真是前途多磨难啊!”

哲子按摩着脖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