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失乐之香——麻里亚 2

“是吗?”她皱起了眉头,“我无法认同。”

“为什么呢?如果以这样的组合发生杀人案件,各自的动机便显而易见了。你赞同八木泽君有杀害相原君的动机吧?”

“可是……”

她欲言又止。

“请你不要再说‘他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了。相原直树事实上就是被杀了。而我说在这附近最可能做此事情的人便是八木泽君。相原直树是来榨取千原由衣的泪水之人,而她是八木泽君所爱之人。相原直树是那个折磨她到引发摄食障碍、将她从自己可能本想留下的华丽世界踢出的男人。这个男人宛如拥有上天赋予的使命一般,以令人愕然的热情追赶她至此。为了手拿相机强暴她的精神,只为了满足大众卑劣的好奇心及自己乖僻的使命感。两天前,于夏森村驻扎的相原直树,终于越过大桥侵入了艺术圣地。而且成功地将千原收入相机。如果这些照片被公布,她的精神可能再度崩溃。或许八木泽君甚至以为,杀害该男子对千原而言属正当防卫。”

“你只对被杀的摄影师直呼其名,这不明智吧?”

江神学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八木泽君夺过摄影师所拍胶卷将其扔掉了。然而,这不能保证还有其他未被他处理的偷拍照片。如果八木泽君知道相原手中持有这样的照片,无论如何也会设法拿回。恐怕也抱有了杀意吧。这就是动机。”

“你对自己假设的验证好像很随意啊!没有什么证据显示相原君持有这样的照片不是吗?八木泽君使用武力将他偷拍的照片抢了过来并进行了处理,还把他赶走说‘赶紧给我滚’,认为事情自此结束才是自然的吧?”

“证据虽然没有,可是有可能性。相原被轰走的当天下午,前田哲子女士接到了一个无声电话。那或许就是相原打来要求交易的。”

“真是不可理喻啊你!”她嘲笑道,“那只是个错误电话的可能性明明高一百倍以上。”

“白天的新闻还告诉我们一件似乎更有意义的事。它说相原正欲与某人做交易,并且似乎被卷入了某个案件。欲被进行交易的可能是千原的照片及与她相关的信息。相原欲将自己所持此类东西卖钱。某人所说的当然是室木君,他恐怕是作为八木泽君的代理人而要求交易的吧。”

“你这说法真让我不能认同啊!不过——”她将盘着的腿换了过来,“我就赞同你的八木泽君对摄影师抱有敌意的说法吧!”

“那下面就该说室木君一案了吧。他有杀害小野君的动机。”

“为什么?”

“我不知道室木君为何许人。我只知道,他是木更菊乃夫人唯一的亲人。也就是说,他是木更夫人去世时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可以继承其财产之人。”

她似很快理解般地使劲点了点头。

“唯一的财产继承人。我想他一直梦想有朝一日自己可以继承姑母的巨额遗产。他一边将快件分类、一边在配送中踩自行车脚蹬、一边在称量小包裹重量时,一定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拥有巨额财产吧。——然而,这个梦想却迎来了意外的危机。因为木更夫人决定结婚了。如果她结婚,去世之时遗产便会被其配偶获得。若配偶先于她死亡便没有问题,然而小野君较木更夫人年轻十五岁之多。他幸存下来获得遗产的可能性更大。室木君对此的惊讶及失望恐怕可以想象吧。无论如何都必须让她放弃结婚。若不能,便必须杀害其结婚对象,他或许沉迷于这样极端的想法。”

“我明白了。人有时或许会如你所说的那般抱有敌意,这一点我姑且认同。——可是,室木君为何会知道自己的姑母与小野君公布婚约呢?这件事明明应该只有这个村的村民知道的。”

“是的。所以,是这个村的村民向他及时做了报告。”

“你想说那个人就是八木泽君吧?”

“没有,不是的。”

她不停晃着自己搭在右膝上的左脚。这样的举止表现出了她的焦躁。

“为什么不是呢?你的假设不是这样的吗?——相原君偷拍了千原。然后他劝说八木泽君买这些照片或什么。八木泽君的愤怒由憎恶发展到了杀意,便决定杀害相原。然而自己去夏森村下手很危险,便委托室木君杀人。作为交换条件,其决定为保护室木君利益而为其杀害小野君。两人达成一致意见,便付诸实行。”

“我方才所说听起来像这样吗?不是的。应该不是这样的。”

“哎呀,那是为什么啊?虽然你说得毫无道理,但我本以为条理大致理清了。”

“您把条理给我整理得很清楚,可是有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八木泽君没有机会向室木君提出互换杀人。——倘若是他提议,那么理所当然应该是在相原侵入木更村被发现而被轰出时起,至小野君被杀之前这一期间。八木泽君在发现相原的非法侵入之前,甚至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然而,相原被轰走的骚动之后,他不是终日在二楼的音乐室中闭门不出吗?夜晚他到了楼下,但他没有机会单独一人在客厅。因此,别说偷偷去夏森村与室木相见,连在电话中提出商谈亦不可能。互换杀人的提议人不可能是他。”

“……那么,你是说是室木君一方提议的吗?”

“那也很矛盾。如果室木君不经木更村的居民告知,便不可能知道姑母的婚约不是吗?不可能是由他提议互换杀人的。”

她似乎很困惑。

“啊,我不知道。——如果八木泽君和室木君都无法提议,那他们到底是如何沟通意见的呢?”

“也就是说,有一个第三者劝说两人进行互换杀人。互换杀人之斡旋方或导演,那个人应该既知道木更夫人与小野君的婚约,又知道相原的真实身份,所以那个人是这个木更村的居民。”

“你说什么傻话呢!什么杀人还要中介,简直是疯了!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恐怕不是因为顾虑到八木泽君和室木君的幸福吧。这是杀人,所以与多管闲事及一时高兴居中斡旋迥异。通过导演互换杀人,那个人自身有利可图。”

“您认为有什么样的利益呢?”

“就是说凶手也想杀死小野君或相原君,或者是他们两个人。”

她忽然低下了头。然后明明没有任何意义却稍看了一会儿自己双手的指甲,然后再度抬起头。

“也就是说,那个人想完全不玷污自己的双手去杀死对方吗?”

“是的。”江神学长用力说道,“就是说那个人嗅到了八木泽君与室木君的杀意,或是亲自将其煽起,而将他们作为杀人工具使用。那个人为使自己的双手不沾满血腥,而制作了人偶。恐怕被操纵的八木泽君并不知道此次凶行的共犯为室木君,而室木君也不知道共犯为八木泽君吧。他们一定到最后还以为,自己是与向自己提议互换杀人的人签订协约。”

“人可以那么巧妙地被操纵吗……”

她似独白一般喃喃自语说。江神学长的说话方式逐渐激烈而快了起来。

“此次杀人与充斥街头巷尾的很多杀人意义完全不同。希区柯克所描绘之互换杀人,根据思维方式不同,有时是非常人性的行为。互相将命运托之人质,于极限状况之中互相信任,这甚至与男女之爱相似。”

“呵呵。”她发出久违的一笑,“我没想到这种时候你会拉出男女之爱作比喻。真是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者。”

“请您尽情地嘲笑吧!——钢琴家与邮局职员悲哀地以为自己与拿出所有勇气的那个人相互信任。而他们两个人实际上完全被骗了。他们所信赖的某人根本无心弄脏自己的双手,那个人背叛了两个男子的极限信任。对人而言,杀人是第一大罪。然而你不觉得这个人的罪孽甚至已超出了杀人吗?我……

“我认为这简直是恶魔行径。”

江神学长紧咬双唇挤出了几个字。

沉默初次来袭。宛如世界上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般的深邃静寂包围着我们。

“如果假设发生了互换杀人。”江神学长打破了沉默,“自室木君家中发现小野君耳朵之事便具有了意义。那就是‘我杀人成功了,下面就轮到您了’的信息。切下小野君的头颅送去恐怕是最确切的证据,但对方恐怕认为无须做得如此夸张吧。切的人亦很麻烦,接受的人亦会苦于处理。若是一只耳朵便简单多了,况且小野君福态的耳朵应该可以成为充分的标识。”

“不可救药……”她叹息道,“你为什么可以如此强词夺理呢?什么为了‘我履行约定了哦’而切下小野君的耳朵……这种想法才是恶魔式的。”

“是吗?这一部分才着实像人这种动物可能会干的事情不是吗?‘既然你相信我就让你信吧!’这不是人类的想法又是什么呢?神灵和恶魔都不会如此说。”

“原来如此。或许是那样的。可是,倘若事情果真如你所说一般发展,首先犯罪的八木泽君也真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啊!这不就是‘首先由我来杀人,见到证据之后你也履行约定’这种傻瓜?如果室木君没有履行约定不就麻烦了。”

“诚如您所说。因此,在开始互换杀人之前,他们或许写下了互相束缚彼此的简单书信。写有‘我委托你杀人’如此这般的书信。如果遭到对方背叛,只有自己被捕,只要公开此书信即可。委托人便会成为堂堂正正的共同主犯。倘若双方都诚实地履行了协约,届时便将书信毁掉。——我所说的‘他们’,当然不是仅指八木泽与室木两个人。如果契约实际存在,那应该是在八木泽-X、室木-X之间进行的。”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江神学长制止了。

“此时,在八木泽君一方被添加了一条不可理解的条目。那就是‘杀害小野君之后,切下其一只耳朵交给我’。他可能问过为何想要如此做,X却随便回答他敷衍了事。那只耳朵是要作为标识交给室木君之物,X自然不可能讲出实情。”

“你空想的翅膀好像越加伸展了呢,”她苦笑着说道,“就好像自己所驾车辆早已飞出悬崖,而你却丝毫没有发现,只是拼命地驾驶着。”

“那是儿童动漫的噱头吧!那时会有那样的固定场景,如果驾驶员没有发现车轮下没有地面,车辆便可持续前行。”

“你没有发现?”

“因为我只看前方。”

“请看一看下面。”

“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再看。倘若那里有地面,我便会知道我途中亦是行走在地面上的。”

她耸了耸肩,似乎说真是个顽固的人。

“您还记得听到相原被杀这一最初的新闻时,八木泽君有何样的反应吗?”

“不记得了。”她摇头说道。

“他与其他人一样,看起来好像很震惊。而且,我听到他这样喃喃自语说:‘昨天晚上……’”

“你想说什么呢?”

“首先,他的惊讶并不是演出来的。这也无可厚非吧。他可是与该村居民X订立了契约。然后自己首先完成了任务,然而翌日清晨,大桥坠毁了。无论X如何富有使命感,说‘好的,下面轮到我了’,X也无法去杀相原了。——尽管如此,相原还是被杀了。在自己杀害小野君的次日夜晚,X是如何履行义务的?他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才喃喃自语说‘昨天晚上’。”

“我无法发表评论,因为我没有听到八木泽君如此喃喃自语。”

“我听到了。——并不是你能听到这世上的一切声音。”

这是挑衅式的说法。她不悦地故意咳嗽了一声。

“是啊。我耳闻目睹的事情有限。不过你好像是有千里眼顺风耳呢!”

她似乎再度失去镇静,将冰冷锐利的目光投向了江神学长。他宛如令对手扑空一般,松弛地用左肩靠在了墙上。

“吃惊的八木泽君怎么做了呢?他去询问X是怎么回事了吗?”

“或许是的。然后,X可能以天才般的谎言令其信服,也可以认为其并没有信服,但结果是好的,他便作罢了。”

“对X而言真是个惊险的场面呢!”

“嗯。摁下开关的本人,也无法阻止已开始运作的系统。不过结果对X而言亦是好的。托大桥坠毁之福,无论如何错误也不会怀疑是自己杀害了相原,所以X可能反而喜出望外。X成功了,无论如何,两个人偶都遵照自己的指示行动了。”

她似乎疲惫一般闭上了双眼。江神学长询问说:

“您有什么问题吗?”

“有,”她闭目回答道,“你说X是何时自八木泽君处拿到耳朵又交给室木君的?”

“耳朵在杀人之后就立即按照规定方法交给X了吧。X或将其带到了房间,或放在了某个地方。然后,X只需在小野君尸体被发现之前的清晨时候,将其封入信封投入邮筒即可。收发邮件是上午的早些时候,所以室木君赶得及在大桥坠毁之前拿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

她紧紧闭着双眼,眉间浮现出了皱纹。宛如正在为夏夜的难眠而呻吟。

“你深夜跑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

江神学长的头发扑簌簌地遮盖住了一部分脸。

“是因为X就是你,香西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