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电杀人祝·殺人 5

“我从事这份工作之后,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

明子用手指画着杯缘,自言自语似的说。她见彦根从口袋里找出香烟,便立即将桌上的烟灰缸和打火机推到他面前。

“宾客们出席一场结婚典礼后,就能立即把原本不认识的新郎和新娘的经历、到目前为止的家庭环境、交友关系等弄得一清二楚,就像是读遍他们的传记或记录一样。”

“媒人会介绍两人的经历。”

彦根心想,在大部分场合,这样的介绍像结婚蛋糕一样华而不实。

明子微微一笑,隐约露出虎牙。

“婚宴上,不论是新郎新娘的朋友,还是亲属,都能超越时间的屏障,齐聚一堂。说穿了,因婚宴而有交集的人,都可以比作新郎新娘的光环,不是吗?”

光环。透过三棱镜分析出的光序列。

此光环并非沉默静止,他们会互相聊天、微笑、拍手、变换表情,还各自藏着秘密。

“或许真是这样……不过,这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首先是动机。”明子用食指在桌上画出“动机”两字。

“佐竹为何会想到恐吓呢?他和高桥是好朋友,既然他知道高桥杀了人,并握有证据,那他为何不劝高桥自首、不向警察报案,反而想勒索对方呢?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忽然变得那么恶劣。”

“人性本恶。”见明子流露出非常悲哀的表情,彦根安慰似的说。

警察、医院和法院等地方,都是在处理人间的“阴暗”面。他不知已经体会过多少次明子如今感受到的悲哀,但也没办法。这种想法并不适合像明子这样为让“结婚”成为人生最灿烂一刻而工作的人。

“我想过。如果绘理子只是个普通女人,那么美千代和佐竹不致惨遭杀害。”

彦根皱起眉头。“绘理子不是普通女人?”

“虽然她在东京UNION工作,但那不过是结婚前的社会体验。她家可是大有来头的财团,专门制造医疗器材的制造商,且绘理子是唯一继承人。高桥和她结婚是非常不得了的事。”

“男版的‘麻雀变凤凰’?即别人家说‘少奋斗二十年’的幸运家伙。”

“你不觉得吗?对一般工薪阶层来说,他简直是超级幸运儿。我认为,不论是高桥为能和绘理子结婚而不惜杀了美千代,或是握有把柄的佐竹动了勒索的歪念,都肇因于此。”

明子叹了口气。

“佐竹担任高桥的婚礼司仪之后,见到幸运的高桥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却……内心势必饱受冲击,自然而然可能会想:我也够资格代替高桥。”

“正因为两人出身背景相近,才会有嫉妒、羡慕及憎恨。如果两人开始便条件悬殊,就不会有这种情绪。”

彦根似乎豁然开朗,变得很有哲理。

“那动机不就很充分了?你认为高桥有同伙的根据是……”

“刚才提到的动机若成立,佐竹应该不只是勒索高桥而已。”

“因为……”彦根皱起眉头,“啊,他还勒索高桥的父母?”

明子摇摇头,脸上充满更悲哀的表情。

“佐竹是个聪明人。勒索有如冒险渡危桥,他应该会锁定反应最激烈的对象。敲诈高桥,能诈得了多少?他很清楚同样是年轻工薪族的高桥根本没钱,即使成为财团的女婿,也无法马上动用巨款。”

“那还有谁可以勒索呢?”

“新娘的父亲。”

这句话极具爆炸性效果。彦根不禁大声说:

“怎么可能!那样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新娘的父亲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举行过婚礼,也会让他们一刀两断。”

“不。”

“哎呀,女方绝不会容忍这点。我今天刚把妹妹嫁出去。如果我发现妹妹和这样的浑蛋结了婚,一定会让他们分手,即使得出手痛扁对方一顿,也要把妹妹带回家。何况是女儿,更是理所当然。”

“要是妹妹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呢?”明子歪着头试探道。

“就算这样,也一样吧。”

彦根今天已经好几次哑口无言了。

“当然,您的妹妹绝不会这么做。真抱歉,吓到您了。可是,高桥绘理子的确怀孕了。最近还看不太出来,但她已有四个月身孕,由于不适合长途旅行,他们才选择到伊豆蜜月旅行。”

停了一会儿,彦根终于开口,“这么说,你早知道这件事了。”

“嗯。主要是佐竹在婚宴上公开说:‘今天是双喜临门’。”

明子的眼眸中掠过一抹阴影。

“新娘的父亲非常疼爱女儿。我是听女方来宾闲聊时提到的。绘理子还有个漂亮的妹妹。她父亲经常说‘女儿们是我的宝贝’。若事情曝了光,将会对心爱的女儿造成无法弥补的残酷打击。”

明子叹了口气。

“想想看,一旦高桥的丑事公开了,即使逼迫两人离了婚,出生的婴儿一辈子都得活在杀人犯的儿子这一阴影下。绘理子也得终生受此折磨。为避免这种情况,我想新娘的父亲会不惜任何代价。出生的婴儿是无辜的。”

彦根浮现苦笑。

“和你谈话,我觉得自己变得好笨。不,也许真的是个笨蛋吧。”

“我其实没那么聪明。只是和当事人讨论过婚礼,才知道了一些事。”

“那还是得靠你抽丝剥茧的分析能力啊……”

为了驱散明子郁闷的心情,彦根又催促道:

“既然知道这么多了,不妨再多讨论一些。为何凶手一定要将被害人分尸呢?这是整个案子中最奇怪的一点。”

明子猛点头。

“是啊,凶手为何要那么做?我想到的是,虽然凶手肢解了尸体,却来不及毁尸灭迹。”

“不可能。”彦根捺熄了香烟,“从推测的死亡时间到尸体被发现,足足相差七个多小时。当时是深夜,根本不必担心有人意外闯入。处理现场虽然要花不少时间,但七个小时应该绰绰有余。即使因为某种情况而没时间处理,也可以先将尸体完整地运到别处后,再慢慢处置。”

“说得也是。所以,我的推测是……”明子眯起眼睛,好像眼前就是犯罪现场,“他们一定需要佐竹身体的某个部分。若只切掉那个部分,立刻会暴露出他们的意图,所以连不必要的部分也切了下来。”

彦根摸了摸胃。

“真像是恐怖电影。他们究竟是要的哪个部分呢?”

明子没回答,又换了话题说:“那通有问题的电报,哪里都没找着吧?”

“当然。他们就是为了拿回那通电报,才杀了佐竹。”

“你认为那通电报在被他们拿回之前放在哪儿?”

彦根思考之际,明子又问道:“东京UNION是个怎样的公司,你清楚吗?”

“东证二部的上市公司,是实力雄厚的电机制造商。”

“公司制造什么?”

“主要是电脑零件,好像也涉及半导体……问这做什么?”

“婚宴上,以男方来宾身份出席的东京UNION营业部长说过‘本公司未来将着力于AFDS及发展相关的营业团队’。佐竹和高桥好像都是这个营业团队的成员。”

“AFDS是指……”

明子伸出手,在彦根的警察手册一角写下“Automatic Fingerprint Discrimination System”。

“哦?是自动指纹识别装置。听说东京UNION已经成功采用这个装置开发出实用的电子锁,并商品化了。”

“也就是说—”彦根伸出大拇指,“我只要用指纹就可以当开锁的钥匙?”

“没错!”明子点了好几次头。

“东京UNION为了提高宣传的效果,公司大楼已全面使用这种电子锁。连出入口、金库、储物柜都加装了。”

彦根难以置信地看着明子。

“我曾趁工作空当去东京UNION大楼的展示室参观,问过各式各样的问题。负责的营业员非常亲切地告诉我,这种电子锁具有两项划时代的设计。一是每把电子锁可设定高达百人的‘多重登录’。例如,公司大楼的出入口便登录了公司所有九十五名员工的指纹。”

“那么,员工任何时间都可以自由进出……”

“是的。没登录的人绝对进不去。正因为这样,只要设一名警卫看守即可。除了某种例外,公司任何一把锁,最少要登录两个人的指纹。只登录一个人的话,万一这人出了什么意外,就令人头疼了。他所说的‘某种例外’,即一把锁只登录一人指纹的是……”

彦根吸了一口气后说:“员工用的个人储物柜……”

“答对了。”明子严肃地说,“如果储物柜的使用者出了什么事,而其他人非得打开时,必须在该员工上司的见证下,由专业技术人员利用电流回路将锁打开。防备得如此严密,是因为这锁是销售的商品,隐私权的维护必须做得完美。”

明子拿起酒杯,继续说明另一项划时代的用处。

“这种电子锁内藏的感应器十分灵敏,不只能辨识指纹,还能一并读取人体指尖的肌肤弹性及某范围内的体温。如果是从酒杯这种无机物上盗取指纹,接近感应器,即使是正确的指纹,也无法开锁。”

“这么说,那通电报就存在佐竹的储物柜里。”彦根喃喃道。

“所以,为了取出那通电报,一定要用佐竹的手指。”

明子放下酒杯,手叠放在膝上。

“接到佐竹的电话,听完他的要求时,绘理子的父亲一定先去追问女婿高桥。于是,他知道一切都不是捏造的……”

“佐竹胆敢威胁他们,当然也不在乎告诉他们证据—那通电报的藏匿处。可能他觉得说出来更具效果。只要放入公司的储物柜里,他们绝对拿不到手。除了佐竹之外没人开得了。高桥也很清楚这一点。”

彦根抬起头,正好与满脸严肃的明子四目交接。

“因此,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高桥二人,不得不采取激烈手法。”

明子松了口气。

“这就是我要说的全部。接下来,就靠你们警察了。”

“看来没什么警察能做的事了!”

“哪儿会啊!可别忘了,我一开始就说了,这一切都是假设的。虽然觉得自己的推断没错,但毕竟还是假设。要确认这一切,只能靠你们警察了。”

“说得也是,我这就去打电话给K市电信局,调出通话记录。”

彦根快速站起来。

“还有,如果运气好,可能会在秋崎美千代遇害现场的泥地上,采到高桥的鞋印或汽车的胎痕。”

打完电话回来,彦根催明子出店。

“我得先让主任听听这些假设。”

他焦急地举手拦出租车。

“我还想知道一点,绘理子的父亲多大年纪?体形如何?佐竹属于运动员型,身体相当结实。要将他分尸应该是项大工程,或许高桥也帮忙了……”

“嗯。分尸的事,我猜是绘理子的父亲一个人干的。高桥则趁那段时间,拿佐竹的手指去取电报,然后再将手指送回命案现场,两人一起离开……”

“高桥只要说声‘东西忘了拿’,公司的警卫是不会怀疑的。所以他能轻易拿到证据。”

“处理尸体的则应该是绘理子的父亲。”

“为何这么认为?”

明子有气无力道:“女方宾客中,有人从小就认识新娘的父亲。”

两人终于拦到出租车,坐了进去。

“那人的演讲很冗长,听得人昏昏欲睡……不过,其中有段话是‘我和新娘的父亲,在大战时也是同一部队中生死与共的战友。当时在南方的野战医院,药物和医疗器材都没有……’战后,新娘的父亲创办医疗器材公司,也是因为这段悲惨的经历。”

“怎么说?”

“当时日本的军队,不仅没有药物,医生也人手不足。而绘理子的父亲曾担任卫生员……”明子的身体颤抖起来,“听说,他帮过不少士兵切掉受重伤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