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跳舞的死尸
“到目前为止,我们总是能够为案情找到合理的解释——即使是最不可思议、最神秘的案子。不过,这一次恐怕是个例外,我即将荣幸地向你们叙述的这个案子非常奇特。我们可以完全排除有人搞恐怖恶作剧的可能性。说到幽灵的时候,我们总是想到白色的床单、锁链的声音和凄惨的叫声。这确实是常见的观点,但是这不是真的。幽灵也曾经用不同的方式现身,它们的行为举止可能和我们一样——和活人一样,也就是说它们会吃喝玩乐、唱歌,哈哈大笑、跳舞,或者说它们会搞庆祝活动。它们甚至会组织真正的狂欢节!在戴维德·西蒙斯的家族墓穴里就发生了这样完全超出常理的事情。戴维德·西蒙斯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您将会发现,在他的家族墓穴里发生的事情绝不可能是人为的结果。事情是这样的……”
在几年前,皮尔斯·李罗德在皮卡迪利餐厅的后堂讲述了他的故事。他的这个谜案异常诡异,即使是“谋杀俱乐部”的成员也无法找到合理的答案。这个令人称奇的俱乐部每年都会聚会两次,由著名的犯罪学家阿兰·图威斯特博士主持,目的是要解开各种仍未破解的神秘案件。苏格兰场有时也会向图威斯特博士寻求帮助。这位博士面相和蔼、头发花白、淘气的嘴唇上面是两撇地道的小胡子;他鼻子上架着的夹鼻眼镜后面垂着精致的黑色丝线,眼镜片的后面是一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蓝灰色眼睛。当图威斯特博士高大而消瘦的身影出现在著名的伦敦警察局里的时候,总是受到热烈而崇敬的欢迎。
但在这一刻,阿兰·图威斯特博士高兴不起来。他打开了车子的发动机盖,茫然失措地看着里面的机械装置。博士毫不理会迎面而来的刺骨的雨水,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察看了发动机的不同部件,试图找出让车子罢工的罪魁祸首。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做法,因为图威斯特博上在机械方面的知识非常有限,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猛地扣上了发动机的盖子。博士此刻的处境不容乐观。已经是夜里十点了,他的车子停在了德文郡一条荒僻的小路上。他可能得被迫等到明天,因为他刚才开了一小时,没有遇到任何其他车辆。他的计划可真妙——躲开污浊的伦敦,到大自然里呼吸新鲜的空气。好了,他现在如愿以偿了。图威斯特博士站了一会儿,听着狂风横扫过树木所发出的呻吟声。他突然想到刚才看到过一所房子,就在他的车子罢工前不久。
他往回走了足足一公里,终于看到了那户人家的栅栏门。栅栏门半开着,旁边挂有一个铃铛,但是已经不响了。图威斯特博士顺着一条小路往里面走,小路的两侧种着老橡树,在他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阴暗的拱顶。最后,博士踏上了草坪,在草坪的中央矗立着一栋威严的建筑。
一种怪异的、无法名状的感觉袭上图威斯特博士的心头。黑暗,雨水,在古老的树木间缠绕的风声。确实,这些东西都令人不安,但是图威斯特博士可不愿被吓倒,这太可笑了!
在他的左侧,一条铺着石板的小路通向一个类似小礼拜堂的建筑。图威斯特博士站在那里看了看,然后急匆匆地走向了房子的正门。从房了里透出了一线灯光。博士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一个电铃的按钮在手电筒的微光之下闪闪发光。博士按响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大厅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房子的大门被拉开了。一个还算年轻的金发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他的五官端正,很讨人喜欢,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沮丧、空虚、幻想破灭的情绪。图威斯特博士觉得很奇怪,他很少见到四十多岁的男人带有这种表情。博士向那个人叙述了他的处境和难处。
“您真是幸运,注意到了我们的房子。最近的村子离这里有十多英里呢。请进,先生,请进来避一避。”
“好的,我想用一下您的电话,我可以叫一辆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您是我们的客人,先生,如果您要叫出租车,还是等明天吧。别担心您的车子,没有人会经过这条路……特别是在晚间。对了,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是戴维德·西蒙斯。”
一刻钟之后,图威斯特博士坐在了温暖的炉火旁,手边还有一杯辛辣的格罗格酒。戴维德·西蒙斯向图威斯特博士介绍了房子里的另外两个人:他的母亲,阿拉贝拉·西蒙斯夫人,他的双胞胎妹妹,麦吉——和他一样没有结婚。双胞胎兄妹惊人地相像,他们有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蓝跟腈,同样的表情。
西蒙斯夫人看起来已经非常年迈,她半睁着眼睛,在摇椅里昏昏欲睡;她的身上盖着一条针织的羊毛毯,一直盖到了下巴上。她的面孔像是用旧象牙雕成的,反射着壁炉中跳跃着的火焰。
阿兰图威斯特博士听着主人和蔼地东拉西扯。他刚一进入这座房子就感觉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生机,还沉睡在上个世纪的氛围里。这间大厅里弥漫着长期封闭的味道,周围的墙壁上悬挂着退色的挂毯,四周摆放着足以让古董收藏家痴迷的旧家具……还有这个老太婆,更像是一具木乃伊,而不是一个活人……麦吉小姐似乎患了一种嗜睡症,她盯着炉火,但是又似乎视而不见。所有的东西都有一种虚幻的感觉。图威斯特博士的直觉从未错过,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麦吉小姐的态度——戴维德·西蒙斯的妹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麻木不仁。
“戴维德·西蒙斯。”图威斯特博士重复着这个名字,“会不会是皮尔斯·李罗德曾经向我们介绍过的那个奇案中的西蒙斯?”
“我想起来了!”戴维德喊了起来,“我对您的名字有印象。皮尔斯·李罗德是我的中学同学,他曾经提到过您的名字。您……您是一位侦探,对吗?”
“犯罪学家。”图威斯特博士纠正说,“当然了,我有时候也向苏格兰场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建议。”
“皮尔斯·李罗德提到过您,他说您是一位魔术师,能够解开最复杂的谜案,他说您从来没有失手过。”
图威斯特博士谦虚地一笑,然后开始专心地往烟斗里填烟丝。随后是一阵沉寂,炉火的“噼啪”声和窗棂被风震动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了。
“您大概注意到了这所房子里的怪异气氛,还有房子的状态……”戴维德·西蒙斯用单调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财力进行必要的维护,而且我们很快就会被迫卖掉房子。可是,我们能找到买家吗?有谁会发疯到想买我们的房子?如果您知道,先生,如果您知道……悲剧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是它还牢牢地刻在我们的脑海里,就像是昨天的事情。这段该死的往事如鬼魅般挥之不去,就像……”
“戴维德!”麦吉喊了起来,她的脸色铁青,“求你了!不要用那些陈年往事骚扰这位先生!”
“可是,考虑到图威斯特先生的职业,我觉得他会感兴趣。”戴维德用安抚的口气回答说,就好像他怕妹妹会动怒,“图威斯特博士在对付谜案上是举世无双的,他的见解也许会对我们有巨大的帮助。”
“这并不是什么难题。”他的妹妹冷冷地反驳说,“你很清楚。”
图威斯特博士小心翼翼地说:“碰巧的是,我了解你们暗指的事情。”
麦吉像是被人正中面门,戴维德皱起了眉头。
“是的。”图威斯特博士又说,“皮尔斯·李罗德曾经向我叙述过你们的故事。不过,他的叙述不够详尽,我也无法根据他的叙述得出任何结论。如果你们——作为当事人——亲口叙述案情,西蒙斯先生,也许我能够做出一个判断。”
戴维德·西蒙斯用得意的目光看了看他的妹妹。麦吉·西蒙斯耸了一下肩膀,便又盯着炉火了。戴维德又转向了他的母亲。
“我希望这不会太让您难过。”
老夫人的嘴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她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反对。戴维德也扭头看着正在舔舐着木柴的炉火,然后他开始叙述。
“事情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当时西蒙斯家族是整个郡里最富有的家族之一。我们是晟富有的家族,但不是最受尊重的家族。我们的祖先,阿瑟·西蒙斯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无耻之徒,他完全无视道德廉耻,沉溺于各种荒淫的行径;他所谓的朋友们也都是一丘之貉。他喜欢打猎和钓鱼——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湖泊;除此之外,他的娱乐内容就是组织狂欢、舞会,尤其是假面舞会。他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我们的曾曾祖母,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第二个妻子玛瑞红在荒淫程度上和他不相上下,幸好他们没有留下太多的子嗣。她是一个女魔鬼,据说漂亮极了,具有令人神魂颠倒的诱惑力。他们一同过着放荡的生活,干出了各种荒唐和令人发指的事情。他们的舞会总是变成狂欢,最后必然会以邪恶的玛瑞红和她出名的‘项链舞’收场……那个项链就是她身上仅剩的装饰物。项链很沉重,由一些普通的玻璃珠子和矿石打磨成的珠子混杂在一起,穿在金属线上。这种设计使得项链有一种原始和野性的味道,是不是玛瑞红亲手制作了这个项链?很有可能。
“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们最终倒霉了,倒了大霉。有一天,人们发现阿瑟、玛瑞红、阿瑟的兄弟——另一个道德败坏的家伙,还有阿瑟的弟媳都疼得在地上打滚,痛苦万分。开始大家以为是饮酒过量,但是随后发现他们是中了毒。这是由于嫉妒而引发的复仇之举——假设他们还能够体会到嫉妒之情,还是集体自杀,在疯狂的顶峰陷入了极度的恍惚?没有人知道真相。玛瑞红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脖子上系着那条荒唐而不祥的项链。在她最后一次抽搐的时候,那条项链断裂了。在死神彻底解脱她的痛苦之前,在两句亵渎神灵的诅咒之间,她勉强说出了最后的愿望:她要求把项链和她埋在一起。于是有人找到了散落各处的所有的珠子,重新穿成了项链,系在了玛瑞红的脖子上。四个人都被埋在了家族的墓穴里,就在小礼拜堂的下面——您进来的时候大概注意到那个礼拜堂了。(阿兰·图威斯特做了一个肯定的表示。)在阿瑟西蒙斯掌管家政之前,西蒙斯家族曾经是一个深受尊重的家族,他所引发的可怕的丑闻对于家族的声誉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被托付给了他的祖母……”
戴维德·西蒙斯的眼腈转向了墙上的一幅油画。画上是一个温柔而迷人的女人,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忧伤。图威斯特博上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个代表着逝去岁月的客厅里,只有这么一幅画像。
“是她吗?”阿兰·图威斯特问道。
“是的。”戴维德西蒙斯简短地回答,“这里没有别人的画像。请不要感到吃惊,阿瑟的儿子把其他的画像都烧掉了,只留下了这一幅他祖母的画像——尽管他对于祖母只有模糊的印象。在弥留之际,阿瑟的母亲又把孩子托付给了她的妹妹。阿瑟的小姨和姨父都是正派人,也把孩子培养成了正派人。阿瑟的儿了勇敢而有尊严地承担起了父辈留下的沉重遗产。他和他的后代想尽了办法,一点一点地抹去了那段污秽的历史给他们的姓氏带来的影响。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因为时不时地会出现流言飞语。一名偷猎者曾经听到小礼拜堂里传出歌声和欢笑声!后来又发生了类似的事件,西蒙斯家族的后裔决定打开墓穴,以便搞个水落石出。他们甚至请一名法学家在墓穴的入口处贴上了封条,以便确定奇怪的声音是否属于恶作剧的产物。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怪异现象——至少我没有听说过。但是,每次有人下葬之后,家人都会封闭墓穴的入口,这已经成了一种传统。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往的恐惧渐渐淡去了,各种闲言碎语也被当做是无稽之谈。不过我们已故的父亲很古板,为了保护家族的荣誉,他要做到无可挑剔,要在道德方面做出表率。荣誉感、责任感、尊重他人、自律——这些当然都是非常优秀的品质,但是经过反复的说教,日复一日的教训,您知道……
“图威斯特先生,我们受到了非常严格的教育,严厉得几乎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
麦吉点了一下头。虽然这个动作很轻微,却很有说服力。阿兰图威斯特看到她的双手难以察觉地攥紧了。戴维德·西蒙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的妹妹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家族的领地,父亲请了教师到家里授课。我的母亲也受到了同样无情的管束。不是吗,妈妈?”
老夫人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在摇椅里晃动着。
“父亲认为这对我们有好处。我想他深感恐惧,他害怕看到我们当中的某个人继承‘遭诅咒的玛瑞红’的无度欲望。在他看来,轻浮是女人最大的罪孽。我的两个叔叔都比我的父亲年轻得多,他们也不像父亲那样严厉。他们时常用祖父的话来劝解我的父亲。祖父是一个非常欢快而热诚的人,他曾经说过:‘亨利,已经过了一百年了,你认为还不够吗?好了,别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父亲允许我去上中学,去深入钻研;我也因此暂时避开了与世隔绝的状态。
“然后,在暑假的某一天,厄运再次敲响我家的门,而且宣告了更多厄运即将降临的消息。我父亲的一个弟弟死了,死得非常蹊跷。雷欧波尔德叔叔是父亲年纪较小的弟弟,他喜欢拈花惹草;他来拜访我们家的时候死去了。警方一直无法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案情很特殊。彼得叔叔也完全有可能喝掉含有毒药的那杯酒——也就是说凶手无法确定受害者一定是雷欧波尔德,凶手好像是在随意谋杀。雷欧渡尔德被埋葬在了家族墓穴中,随后就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
“几天之后,在半夜里,我们被狂笑声惊醒了,那是一种粗俗、淫荡的笑声,当晚只有我和麦吉听到了。第二天晚上,母亲又听到了笑声。她打丌了窗户以便找出源头,她发现笑声来自于小礼拜堂!我的父亲住在小角楼里——那原来是祖父的房间;在那个房间里能够看到房子的大部分区域和人员出入情况。父亲睡得很沉,母亲的呼喊没有惊醒他。于是母亲跑来叫醒了我们,我们带着手电筒来到了小礼拜堂。礼拜堂里寂静无声。我们顺着一个小石头楼梯下到了墓穴门口,墓穴的门封得好好的。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转身往同走。我们回到楼梯口,往上爬了几级台阶。母亲对我们说她肯定是做了个噩梦。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打破了礼拜堂里平和的气氛。我们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礼拜堂的门口,那是我的父亲。他的手上提着一盏灯笼,灯光映出了凝固在他脸上的难以描述的恐惧。不过他并没有丧失理智。他仔细地检查了封印,发现封印完好无损。他让我去找一把剪子,还有墓穴的钥匙,父亲小心地从中间剪断了封条,他转动钥匙,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里而的景象让我们毕生难忘。”
戴维德·西蒙斯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应该先介绍一下墓穴里的地形和棺木的安放情况,或者说是我们在一个星期前放进雷欧渡尔德叔叔的棺木时的情况。墓室里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各有一排双层壁龛。因为还有空着的壁龛,所以走廊上原本没有棺木。可是,那晚在我们的面前,两口原本放在高层壁龛里的棺材掉了出来,摔在了地上。其中一口棺材的盖子翻开了,里面的骸骨掉了出来……周围散落着玻璃珠子——玛瑞红项链上的珠子!在那个刚刚失去棺材的壁龛下面有一个大理石石板,上面刻着玛瑞红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栗木制成的沉重棺木意外掉落丁出来?不可能。壁龛的底部平台很平整,也完全没有坡度。这个墓室根本没有其他出入口,只有通向礼拜堂的那个门,那么应该如何解释这次难以置信的坠落事件?
“我们报了警。警方仔细地检查了封条。那个封条一切正常,唯一的破损处就是剪刀留下的整齐而清晰的切口。绝对不可能有人在封条上捣鬼。这还不算什么!某些棺材的盖子有移动过的痕迹,那些棺材盖子本来应该是固定好的!警方打开了那些棺材,发现了更糟糕的现象。有一些棺材空了,另一些棺材里面有两具尸体,它们的姿势就像……图威斯特先生,请原谅……我无法具体描述那些不得体的东西。我当时要昏过去了,感到恶心,想要呕吐,心惊肉跳。我闭上了眼睛,但是在我紧闭的眼皮后面,看到棺木的盖子都被推开了,尸体跳了出来。它们在跳舞庆祝,欢迎爱开玩笑的雷欧波尔德。我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喧闹声。而玛瑞红——不知羞耻的玛瑞红——在跳着项链舞。
“是谁?这个阴险的亵渎死者的罪犯是谁?他又是如何作案的?他怎么能够在不破坏封条的情况下潜入墓室然后又离开?警方也苦苦地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们不断地向警方作出保证,在将雷欧波尔德叔叔下葬之后,我们离开墓室时里面一切正常。但是警方还是将信将疑,他们非常仔细地盘闯了殡仪馆的工人,以及那个贴上封条的法学家。我觉得警方对于我们的证词持怀疑态度。按照他们的想法,在我的叔叔下葬的时候,有人偷偷地藏进了墓室;接着,在我们打开墓室之后,警方赶到之前,那个罪犯又偷偷地溜走了。这完全不可能!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和妹妹都提高了警惕。警方很快就把这个案子搁到了一边,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却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古老的传言。我们被迫承认那个传言是有根据的——我们的家族墓室闹鬼了,而且是以这么离奇的方式!
“父亲的心脏并不好,他当时突发了心脏病——那是第一次发病。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他耗尽一生想要抹去的记忆又冒了出来,这个打击把他压垮了。一个星期后,他死于第二次心脏病发作。图威斯特先生,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我们再次进行自我反省,但是根本想不出什么对策。让我们寝食难安的噩梦最初只是一场以悲剧收场的狂欢。随后的种种传说都经不起常理的推敲,我们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是我们亲眼目睹的事情,既无法否认,又无法接受。我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霍拉旭,在这个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超出了你的哲学范畴。’”
图威斯特博士刚才一直闭着眼睛,以便更好地集中精力。他毫不犹豫地和戴维德·西蒙斯一起复述着那句名言。
“啊!西蒙斯先生,我发现我们趣味相投。”阿兰·图威斯特微笑着,“不过,我们先回顾一下您叔叔被毒死的案子。您能具体介绍一下案情吗?我相信警方进行了调查,对吗?”
戴维德·西蒙斯带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耸了耸肩膀。
“当然了,如果警方的工作真的能算是调查的话。他们简单地认为那是自杀案。我的耳边还回响着他们的话:‘这些年轻人太脆弱了。在一个月内,这已经是第三起由抑郁引发的自杀案。’雷欧波尔德抑郁消沉?我们很了解他,当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但是,除了自杀,还有什么其他解释吗?一个疯狂的罪犯,为了寻开心而随意谋杀?
“当时父亲、雷欧波尔德和彼得都在这个房间里,珍妮送来了酒水。珍妮是一个绝对正直的老仆人,已经在我们家工作很多年了。父亲自己倒了一杯渡尔多酒,雷欧渡尔德和彼得都选择了威士忌。
“不过,三个人在举杯前都离开了房间,我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刻钟之后,他们回来了。没错,凶手肯定是利用了这一刻钟的空当!他溜进了客厅,在一杯威士忌里面倒入了毒药。父亲拿起了那杯波尔多酒,雷欧波尔德拿起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彼得拿起了最后一个酒杯。我要强调一下:酒杯放在一个圆形的银质托盘上,而托盘放在一个圆形的小桌子上。除了两个酒杯相对于波尔多酒的位置,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帮助分辨两杯威士忌。如果彼得先去拿酒杯,我们还可以假设说他可以控制谁喝毒酒。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毫无线索,只知道雷欧渡尔德喝干了酒,然后倒了下去。”
图威斯特博士沉默了良久,然后他抬起了头。
“很好。”他说,“在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戴维德·西蒙斯惊愕地说,“我觉得我们经历的怪事已经足够多了!”
“我的意思是说不起眼的小事情——让您稍感疑惑但是又不足以让您过于吃惊的事情。”
“我想不出什么。”戴维德·西蒙斯转头看了看他的妹妹,“麦吉,你能想到什么?”
她想了想,皱着眉头说:“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天,他曾经抱怨说丢了东西。他想要去湖边钓鱼,以便放松深受折磨的神经。但是他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他最长的钓鱼竿不见了。不过,这可能并不重要……”
“我不这么认为。”图威斯特博士沉稳地说,“这就是链条上缺失的一环。”
戴维德和麦吉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膛目结舌地盯着阿兰·图威斯特。
“链条上缺失的一环?”戴维德瞪圆了眼腈,“您……您想说您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团?”
阿兰·图威斯特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皮尔斯·李罗德当时没有略去一个细节,我也许早就想到真相了。他没有提到那个细节——很可能是他并不知情,或者是他认为那个细节无关紧要——我是说散落在墓室里的珠子。”
一阵暴风骤雨猛烈地敲打着窗玻璃,而阿兰·图威斯特的话就像暴雨一样猛烈地击中了戴维德和麦吉的心。阿拉贝拉·西蒙斯夫人似乎睡着了,但是她的摇椅还在晃动,证明她并没有昏睡过去。
“这个案子其实非常简单。”图威斯特透过夹鼻眼镜观察着他的听众,“让我们按照时间顺序来回顾一下案情。两个世纪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神秘可言。您的祖先被人下毒,凶手很可能是某个情敌——就像你们猜测的那样。至于随后流传的谣言——关于墓穴里传来的笑声——也并不稀奇。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人们特别喜欢鬼怪的故事。在月圆的夜里,在墓地附近出现的声音——不管是什么声音——都会让当时的人们浮想联翩,然后这些想象出来的东西会被变本加厉地渲染一番。我们再说说您叔叔遇害的案子。我们要尊重事实,凶手的确在随意谋杀,对凶手来说,死者是雷欧波尔德还是彼得并不重要……”
“可是,这也太荒唐了!”戴维德忍不住说。
“哦,根本不荒唐!这次谋杀对于第二桩谋杀来说至关重要,凶手谋杀了您的父亲!”
“我的父亲好像是死于心脏病发作。”麦吉平静地说。她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看着图威斯特博士。
“我知道他死于心脏病。不过,心脏病既可以用直接方式引发,也可以用间接方式引发。在这个案子里,凶手就是用间接的方式引发了您父亲的心脏病。玷污家族墓穴对您的父亲来说是致命的打击。这是一桩完美的谋杀案。整个阴谋都是一位高手一手操办的。第一次谋杀使用了投毒的方法,我们很难找到凶手——因为没有明确的目标受害者。所以,第一次谋杀的唯一目的就是造成某一个家庭成员的死亡,这样就会打开家族墓穴。到底谁死并不重要。接着,凶手亵渎了神圣的家族墓穴。这算是一项不法行为,但是又不算重罪,即使凶手被抓住了也不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有谁会想到作案者的唯一目的是故意激怒您的父亲,并且用这个方法害死他?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凶手就是您父亲身边的某个人,凶手了解您父亲的健康状况,也知道他的行为准则和处事哲学。这个凶手对他恨之入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凶手所犯下的罪行已经作出了解释。把停放死者的地方搞得翻天覆地,让人联想到先人的狂欢。这些行为都令您的父亲忍无可忍,因为他的个性很特殊:厌恶女人,清教徒作风,专断,尤其不能忍受有损颜面和廉耻的事情。凶手肯定是默默地忍受了您父亲的这些态度,从来没有表达过不满。所以,凶手肯定住在这所房子里,就生活在他的身边。”
戴维德·西蒙斯把刚点燃的香烟碾在了烟灰缸里。
“怎么可能?有血有肉的活人怎么可能溜进墓室里?怎么可能,图威斯特先生?如果您能够作出合理的解释,也许我会相信您。”
“西蒙斯先生。”阿兰·图威斯特耐心地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凶手谋杀了一名家庭成员,唯一的目的就是打开墓穴。更具体地说,凶手的目的是要揭开旧的封印,并且封上一个新的封印!很显然,在埋葬雷欧波尔德的时候,没有人仔细察看旧的封印。这很正常,因为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这么做。如果当时有人仔细察看,他肯定会发现封印有被人做过手脚的痕迹,因为凶手已经预先进入了墓穴,以便做好布景工作:敲开一些棺材的盖子,把尸体调换位置。这是凶手的计划中最薄弱的环节——把雷欧波尔德的棺材运进墓穴的时候,很可能有人会注意到其他棺木的异常状态。然后,凶手还需要准备一个巧妙的诡计,以便把两口放在高层壁龛里的棺材摔到地上。我们可以设想一下,把棺材的重量除以十,那么每一份的重量就在五到十公斤之间。如此一来,问题就被大大地简化了。凶手需要又细又结实的线绳——就像用来钓大鱼的鱼线——他把绳子对折,拴在棺材的把手上。鱼线一直延伸到门边,角线的末端从门缝下面穿出去,这样凶手在门外就能够牵动棺材坠落。当然了,为了牵动两口棺材,凶手需要两根鱼线。我还要补充一点:在给雷欧波尔德下葬的时候,只有一些烛台作为照明工具,光靠烛台的光线,其他人很难发现地上的鱼线;而且我相信凶手做了充分的准备,他肯定用尘土掩盖住了鱼线。凶手非常细心,他在偷走鱼线的同时还拿走了钓鱼竿;光丢失鱼线很有可能引起警方的注意,但是丢失钓竿就不会引人注意了。凶手在什么时候牵动了鱼线?当然是在你们听到棺材坠落的巨响的时候。也就是说,当你们顺着台阶往回走的时候。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只有三个人有机会这么做就是你们三个人。凶手没有太大的风险,在昏暗的楼梯上,只有手电筒的微光照向出口的方向,别人很难注意到他的动作。”
戴维德一直在认真地倾听着图威斯特博士的解释。
他说道:“说起来,您的这种解释能够说得通。我是说,从技术上看是可行的,但前提条件是那些棺材只有十公斤重。我猜测您打算告诉我们说那些棺材是用轻薄的木头制成的,这样就能自圆其说……”
“当然不是这样。”图威斯特博士似乎在微笑,“这种拙劣的诡计骗不了任何人,根本不值一提。”
“那么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凶手如何把沉重的棺材摔到地上?”
图威斯特博士用另一个问题作为回答。
“您听说过轮子吗?”
“轮子?”麦吉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没错,轮子。就是那个最了不起的发明赋予人类搬运重物的能力,即使搬不了高山,也能搬运非常沉重的东西。轮子,或者说是滚轮!不对,棺材下面并没有安装轮子。不过,请想一想,你们在墓室里发现了什么可以替代轮子的东西?如果在地上发现了钢球,肯定会有人研究钢球的用途;很自然地,会有人猜到钢球是放在棺材的下面——再利用一个杠杆——以便不费力气地‘移动’棺材。但是墓室里并没有钢球。我请问您,在墓室里发现了什么?”
“珠子…”戴维德觉得呼吸困难,“玛瑞红项链上的大玻璃珠……”
“现在,您已经想明白了。凶手非常狡猾,他利用玻璃珠让棺材顺畅地在壁龛里‘滚动’,并且最终坠落,不仅如此,这些珠子还不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玛瑞红可耻的狂欢——特别是她最后的项链舞。隐藏线索的最佳方法就是把线索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这个手法屡试不爽。”
戴维德张大了嘴巴,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仓皇地在四周寻求帮助,眼睛落到了母亲的身上。老妇人坐在一动不动的摇椅里,好像是平静地睡着了。戴维德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母亲的身边。
“妈妈?”戴维德轻声地呼唤。
麦古和阿兰·图威斯特走到了戴维德的身边。
“她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戴维德深感震惊,他低声说,“看,她好像在微笑……她的死亡很平静,很愉快。”
麦吉探究地凝视着客人的眼睛。
“您认为她是……”
“我再重复一遍:有一个人无法忍受您的父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个人要么是您,要么是您的哥哥,要么是您的母亲。而且我相信您是无辜的,您的哥哥也是无辜的……还有,在你们发现墓室里惊人一幕的前一天,你们听到了笑声。任何人都可能发出特殊的笑声,但是只有您的母亲声称笑声来自于小礼拜堂……这显然是一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