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40
冬天的早晨往往会破坏你良好的意愿和莽撞的计划。雷布思和弗劳尔本来想躺在各自的床上,睡在一个漂亮丰满的女人身下,可是他们却都坐在了雷布思的车上,待在艾伦·甘纳家的街对面。天还是黑的,一辆运奶车开过去了,接着是一辆运面包的车,还有几个无精打采的人正忙着赶头班车。
“这就是早晨。”弗劳尔说。
“看上去并不美,是不是?”
“你觉得这样有用吗?”
“有点信心吧。”雷布思朝甘纳的家看去,“他起来了。”
弗劳尔透过挡风玻璃看过去。甘纳家楼上的灯亮了。
“我们给他五分钟时间。”雷布思说。
可是才过了两分钟楼下的灯就亮了。
“可能是他妻子,”弗劳尔推测道,“为她了不起的丈夫做顿可口的早餐。”
“你有没有听说一个词叫‘新好男人’?”
“是家商店吗?你怎么想,再等几分钟?让他把脚放到早餐桌下面?”
“我的腿结冰了,”雷布思说,一边打开车门,“现在就动手吧。”
他们按响了门铃,听到甘纳的声音:“就来了!”门开了,副局长出现在他们面前,没打领带也没有系袖扣,手上端着一杯咖啡。他往过道后退了一步。
“你们来干什么?”
“为自然法则党拉票。”雷布思说着走进了有中央暖气的房间。
甘纳跑上楼和他妻子说了几句话,雷布思和弗劳尔自顾自地走进了厨房。电炉上正冒着烟。弗劳尔把平底锅拿出来,把硬面包吹凉。“新好男人,嗯?”
雷布思把水壶的开关又重新打开了,从滴水板上拿起两个杯子。当甘纳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扭咖啡罐的盖子。甘纳从他手上一把将罐子拿了过来。
“哦上帝,你太无礼了。”他把水壶的开关关掉,“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他想看一下手表,发现他还没有戴上,于是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给你们半分钟的时间,请出去。”
“我们需要你搜集的文件,”雷布思说,“还有伊恩爵士录的磁带。我想现在就可以办到。”
甘纳看着弗劳尔:“他收买了你,嗯?你一定是疯了。我可以把你们两个都拎到警察局长面前。”
“那样最好,”弗劳尔说。他把剩下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你骗了我。”
“如果我们拿不到文件和磁带,”雷布思说,“我们会用一切手段走得更远。事情会变得臭不可闻,你会以为你家的下水管道堵住了。它会变得尽人皆知的,相信我,你夹住鼻子都闻得到。”
“你们疯了。我不会给你们任何东西的。”
“我们会从警察局长和报纸开始。”
甘纳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请便。你们已经为自己挖了一个很深的坑。”
“坑有坑的用处,”雷布思说,“当枪林弹雨来临的时候。”
“出去!”甘纳咆哮道。
他们出去了。
“觉得我们太心软了?”他们回到小路的时候弗劳尔嘟嚷着说,“我们本来可以对他更苛刻。”
“干得不错,现在就看他了。他在看我们吗?”
弗劳尔往回看了一眼:“在卧室的窗户边。”
“好。”
他们走向雷布思的车子,然后开走了。
沿路开了一百码之后,雷布思停车,让弗劳尔下了车。弗劳尔自己的车停在那儿,他很快就钻了进去。雷布思从自己的后视镜里观望着,但是甘纳并没有从房子里走出来看他们有没有走,至少不是在这么冷的早晨。他继续向前,绕着那个街区开,最后停在了甘纳家房子的另一边。
他们不信任警用广播,于是就从一个欠过雷布思人情的经销商那里借了两个手机。雷布思的手机响了,他接了起来。
“有没有看到他?”弗劳尔说。
“还没有。”
“也许他还在喝酒。”
“我认为他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又过了五分钟,雷布思听到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甘纳家院子的大门跟着开了,他的罗孚800轿车就停在外面。他打开车锁,进入车里发动了引擎。
“好。”雷布思说。
“他带着什么东西吗?”
“一个公文包。”
“好,希望来了。”
雷布思把车停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非常小心地直到甘纳开始行动才发动引擎。他车子的排气管里冒出浓烟,飘进了零度以下的空气中。甘纳汽车后面的挡风玻璃已经结冰了,可他没有花时间去擦。
“跟着我。”雷布思经过弗劳尔停着的汽车时告诉他。
很快他们加入了进城上班族的车流中。那辆罗孚的后玻璃除水器已经结冰了。他们上了双行道后,弗劳尔超过了雷布思。
“他要去哪儿?”
“不是去上班,”雷布思说,“路不对。”
他们讨论他会走哪条路,可能会去哪个地方。王子大街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天空出现了亮光,城堡和旧城上空浮现出些许深青色。雷布思的暖气运转得不太正常——它只在夏天正常工作——他只好在鞋里面弯起了脚趾。
“他在打转向灯,”弗劳尔说,“左转上了威弗利大桥。也许他要赶火车。”
雷布思明白了:“不是赶火车,不过他是要去火车站。”
一长排黑色的出租车从威弗利火车站的地下广场开上来,等着把上班的人带到他们约定的地方,或去吃早餐补充能量。他们从出租车旁开过,一路往下到了地下。甘纳从出租车停靠点开过,看了看,好像要驶向出口处的斜坡再回到威弗利大桥。但是他朝左开了,然后在火车站后面找了个停车位。
“自己找个地方,”雷布思告诉弗劳尔,“然后步行跟上。”
“要是他看到我了怎么办?”
“上站台,沿着站台走。”
“如果他继续上站台怎么办?”
“他不是来坐火车的。嘿,把手机带上。”
雷布思把车停下,向着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他走逆时针方向,而甘纳是顺时针方向。他像是在赶时间一样小跑起来,沿着通往火车站背后的站台走,把手机挡在脸前,算是聊胜于无的伪装。
“哦,是的。”弗劳尔说道。雷布思也就位了。他在不远处可以看到弗劳尔,他们的中间就是甘纳。他正站在雷布思预计的地方:行李寄存处。雷布思藏在一个出租工业区房间的广告牌后——事情的讽刺意味依然挥之不去。他看到甘纳把公文包递了过去,然后接过了一张票据。当甘纳回头往他来时的路走的时候,雷布思从广告牌后面走出来,兴高采烈地朝行李寄存处走去,正好及时地看到工作人员把公文包放到前面的架子上。
“如何?”弗劳尔说。
“让他走。”
“东西在那儿吗?”
“肯定,弗劳尔,肯定。”
说服瑞可·布里格斯颇费口舌。
私下说起来,考虑到他们拥有的许许多多花样百出的方法,雷布思和弗劳尔都是说服人的高手。他们有没有威肋——说服——甘纳放弃证据?如果不是因为他们选在了大清早,如果甘纳有时间思考,他也许会想到一个更好的藏东西的地方。行李寄存处只是权宜之计——他只是不想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家里。雷布思正好读懂了他的心思。实际上行李寄存处是个不错的主意,不仅仅是个权宜之计。
雷布思和弗劳尔轮流监视着这个寄存处。在火车站进行监视是件容易的事:有太多的人来来往往。他们不希望甘纳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回来把行李拿走,虽然雷布思猜它会在这里待上一夜。甘纳白天会和其他人一样上班,然后回家思考这个问题,也许要打几个电话——他不想在办公室里打电话。没有公文包和公文来牵绊他,他感觉更有信心。他想利用这段时间把事情想清楚。
所以公文包会在那里待一夜。
雷布思打电话给瑞可让他到火车站来。他们在酒吧见了面。雷布思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咖啡和垃圾食品,酒吧里变味的酒精让他很难受。每天的生意开始时,酒吧的气味都是一样的——都是前一天积压着的味道:太多的烟雾和洒了的啤酒。
“一品脱淡啤酒。”瑞可对服务员说。那个服务员刻意不去看顾客脸上的文身。当他倒酒的时候,瑞可迅速擦了下脸。他看到酒吧里有游戏机,就走过去往里面塞了几枚硬市。雷布思付了钱把酒拿给瑞可。他的另一只闲着的手里拿着手机。我着上去像一个落魄的商人,他想。
也许在某种意义上,他是的。
瑞可玩着游戏,雷布思把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瑞可最后一枚硬币用完了,雷布思又给了他几个。然后他的手机响了。
“怎么样?”弗劳尔问。
“到现在为止他都不同意。”
“让我跟他谈。”
于是雷布思和弗劳尔换了班。他等了二十分钟,往酒吧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
“他刚刚把我的钱花完。”弗劳尔汇报。结果游戏机成了真正成功的说客,它迫使瑞可向弗劳尔借钱——真正的钱——瑞可一下子就欠了警察二十英镑。
为了得到更多钱,以及让欠款一笔勾销,瑞可说他会在凌晨一点和他们见面。
只剩下十三个小时了……
剩下的时间里,雷布思和弗劳尔都在监视行李寄存处,读着从报刊亭买来的报纸和杂志,吃着高价的三明治,喝着很淡的咖啡。整体来说,就是了解了火车站的一天。
安全摄像头让雷布思很烦,他去了一下苏格兰铁路安全办公室,和工作人员谈了谈,提醒他们有一帮刚从纽卡斯特来的扒手。安全办公室里很暖和,里面的人以前是刑事调查组的,态度很友好。他们互相讲了不少故事,雷布思要求到四处看看,看到的东西让他放心。监视行李寄存处的摄像头离得太远,所以有些模糊。他们可以看到任何一个进去的人,但是脸看得不很清楚。这对瑞可很有利。
然而,午夜之后就没人监视了。摄像头会一直拍摄,但也仅此而已。
火车站夜里是锁上的,只开到一点钟。夜间有神秘的火车,货物拖车,开往伦敦的夜车。雷布思总怀疑自己可能会碰上什么东西,浑身直打战。他觉得绝不是自己的神经过敏。
瑞可如约出现了,不过迟到了十分钟。
“我带来了一些滑雪面罩。”他说。
“我们用不着它们。”雷布思向他说了下摄像头的情况。他们已经把车停到了科克本大街上。他们沿着一号站台走向行李寄存处,边走边讨论。瑞可已经提前观察过办公室了,现在随身带着工具,小小的撬锁工具让雷布思想起了牙医的工具箱。他的舌头本能地开始找牙齿上的洞,但是没找着,基恩医生早已经把它们补上了。
瑞可花了很长时间,最终他们进去了。
百叶窗拉上后,一片漆黑,好在雷布思有两把手电筒,他递了一把给弗劳尔。
“听听门口有没有动静,瑞可。”他命令道,然后就开始工作。
他们没怎么翻查行李,公文包就放在雷布思认为它该在的地方。上了锁,不过不要紧。他提起它往门口走去。
“这个,瑞可,你看该如何处理。”
他站着把手电筒对准了公文包,这时瑞可拿出了撬锁工具。同时,弗劳尔把行李弄乱,标签也换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雷布思低声说。
“尽量制造混乱。”
“停下吧。把东西都放回原处。我可不希望有人知道我们来过。”
瑞可的舌头发出了咯咯声。他们关上手电筒,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聆听着。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口哨吹着流行歌曲。瑞可把身体靠在门上。有人想开门,推了两次,百叶窗被拉起了四分之一寸,又拉了回去,接着再次拉起。如果有人从缝隙处照手电筒,就会看见弗劳尔像商店橱窗里最后的模特一样站在离他们不到三米的地方。百叶窗又被放下来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雷布思重新开始呼吸。
“我很庆幸我穿的是棕色内衣。”瑞可低声说。雷布思再次把手电筒照在公文包上,瑞可试着开锁。它在他的手指下迅速打开了。
雷布思掀开公文包的盖子。里面有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和一盘磁带。雷布思把两样东西都拿出来,然后再让瑞可把箱子锁上。
“是这个吗?”弗劳尔说。
雷布思看了半天才确定,他笑着点了点头,把证据放进了提包里,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箱子,又把它放回到架上。瑞可还在打量其他的包和箱子。
“别想动那些。”雷布思说完,走向了瑞可把守的门口,顺手把门擦干净,“不要惦记着再一个人回来,明白吗?”
他们关上了门,就在大门锁上之前他们沿着斜坡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