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罪无可逭之人 5

“你杀了几个人?”火村丝毫不为所动。

“你少啰唆!这件事和你们无关!”

“旺夫在遗书上签着旺夫·子·里姆,也就是里姆之子旺夫,这点颇値得玩味!大概是想表明他企图为父报仇吧!而他之所以恨你,是因为命令日置静郎将里姆医生推下火车的就是你。旺夫早就知道下手的人虽然是日置,但在暗地里唆使他的人是你,所以他才想杀了你!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我就得问你杀害里姆的理由了,你的动机是什么?而这又必须往前追溯,才能看得出所以然来。你以前也杀过人,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才杀害里姆医生吧!”

虎雄把枪口举向火村的脸。“你不要脑袋了吗?啊!没错!我是杀了好几个人!再多杀两个也不成问题。”

“大井文亲的父亲是你杀的吧!你对外虽然说他是过劳死,其实是在里姆医生的协助下杀了他的吧!你和日置静郎找来酒鬼医生,开出正好适用的死亡证明书,就为了诈领保险金解救公司的危机。”

“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没错!我为了求生存,什么事都敢做,我就是这种人。这个世界也不怎么样!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无论我杀害多少人,根本没人知道。就连这一次,我也觉得自己能逃得掉,不过剧本好像稍微出了问题,都是你们两个不识相的家伙跑来搅局!真叫人心里不痛快!”

脚底传来一股令人发麻的恐惧,我们小命不保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会被他给杀了,怎么办?

我们三个人正好以虎雄为顶点,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彼此的间距大约三公尺。屋里虽昏暗,但即使两个人同时扑上去,大概也活不了吧!我原本想对火村使眼色打暗号,但却没有这种勇气,我的脚不停发抖。

“你不会杀我们的!你即使杀了我们……不!就算杀了我们,你也逃不了。如果你的话还値得相信的话,你杀人也只是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你如果杀了我们,这一切全都成了泡影,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你不会开枪的!”火村说。

“你少说大话!你以为你随便说说,我就不会扣扳机吗?你简直笨得可以!”

“你要开枪吗?”

“我的食指痒得很!已经忍无可忍了。”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火村竟然想掏烟。

“不要动!”虎雄生气地说。我缩了缩脑袋。“你最好不要乱动,一不小心可会要了你的命!教授!”

“你还真不识好人心啊!你不要抽烟,那就告诉我几件事吧!旺夫写了几封遗书?”

事到如今问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拿来当白包?

“哦!你想争取时间吗?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真可怜!我就告诉你吧!他写了两封,一封给夏芮华,一封给警方,寄给警方揭发我罪状的那封,已经被我烧了!不存在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旺夫并没有留下遗书给瑞穗。是我搞错了!

“喂!不准说话!教授!不准再发问!我可没时间跟你们耗下去。你们虽然不能问,不过我想订正一项错误。”

“我之所以杀害津久井的理由。我并不是为了让旺夫的遗书看起来像真的,才杀了他,而是他看了不该看的事,我才杀了他灭口。你们猜是什么事?”

他看着我们,我颤抖地回答:“你犯案的时候,他看到你进入此地?”

“不!”他嘲笑道,“我是这个屋子的主人,这点小事很容易蒙混过去。你刚才认为凶手是在看过旺夫的遗书之后,才想将他伪装成自杀!你猜错了!我在杀了旺夫之后,马上就想到了!只要把这个地方用胶带封死,他看起来就会像自杀。”

惊人的跪计!

“你杀了他之后,就立刻想到把这里布置成密室?”

“你用不着这么意外,灵感就像闪电一样,只要让房子倾斜移动橱柜,即使在屋外也能用胶带把屋里封死。要使房子倾斜,只要用隔壁的千斤顶就行了,我赶紧跑去找,没想到马上就找到能够举起房子的千斤顶。事情一直到这里都很顺利,只是我在把千斤顶搬至车屋时,遇上津久井。我心想完蛋了,当时我虽然没有想要杀他灭口,可是……在我看到旺夫的遗书后,我改变主意。如果我杀了和旺夫起过争执的津久井,一定会混淆警方的侦办方向,只要杀了他,我就不用担心他说出看到我拿着千斤顶的事,正是所谓的一石二鸟。怎么样?”

火村不髙兴地嗤之以鼻:“你是想称赞自己愈战愈勇吧?你之所以需要经常挑战极限,是因为你太过愚蠢。你太笨了!只要一遇到紧急情况,就使出毒招。我承认你是个十分罕见、很有个性的人!”

“我再说一次!教授!你实在太蠢了!这次的危机我还是平安度过,就是因为我够强悍。你实在笨得无可救药!”

他虽然不断口出恶言,枪口却逐渐下移。但我们只要一动,他又将枪口指向我们。我们距离他太远了。

“喂!教授!如果我把枪收起来,之后全盘否认刚才说过的话,你会怎么办?你没证据吧!”

“我发现橱柜移动的痕迹,那边的小血迹上也有轮子滑过的痕迹。既然血迹上有这样的痕迹,轮子上或许也沾有血迹!这点只要经过警方鉴定,就可以真相大白。”

“火村!”我绝望地大叫。你这个大笨蛋!你为什么不顺着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并没有证据,你如果杀了我们,一切就真的完蛋了。你如果不开枪,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

“这没办法当作证据。命案发生之后,有太多人在这里进出,或许有人移动了橱柜,我只要说是我移动的时候沾到的就行了。”

对!没错!百濑虎雄!你说的没错。我声援他。

“虽然轮子上只留下些许血迹,不过看现场搜证时拍下的照片也可以证明吧!你的说法行不行得通,还是未知数。”

你这个白痴!火村!

“不过……你是不是太热衷于解开自己的谜团?车屋根本就没有倾斜的痕迹。警察和你都已经看过车屋的基台和地板下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是吗?我钻进地板下方的痕迹,早就被雨水冲刷掉了。怎么样?你搞不清楚我是怎么用千斤顶变的戏法吧!”

“只要调査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虎雄无奈地摇头,“你的同伴刚才就已经吓呆了,大概是担心如果你继续追査此案,你们两个的性命会不保。他比你聪明多了!你真是蠢到极点!教授!你连这点都想不通吗?”手枪的位置上下移动,虎雄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我打赌你一定找不出证据!这么一来就是我赢了!至于我告诉你们的话,还有拿手枪威胁你们的事,我只要装蒜就行了。”

你就这么做吧!这样好!我只求他决定化大事为小事。我背后冷汗直冒。

“好!找不到证据!我就赌这个!”

他正准备收起手枪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不!一定有!”

最意外的人是虎雄,他庞大的身躯跳了起来,一步步靠近我们。出现在门口的是淳子,身穿丝质睡衣的她挺直腰杆,严肃地说:“我都听见了!事情到此为止!你虽然躲过之前的调査,可是再也躲不了了,你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了。就算你现在能自圆其说,但只要警方根据火村先生的推理加以调査,一定可以找出证据和证人。”

“妳在说什么?”

她将纤细的手伸向虎雄,“枪给我!”

“妳要做什么?”虎雄一脸狐疑。

她激动地说:“我拦着他们,妳快走!”

“妳别开玩笑了!我不会走的。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们说的话。”

“可是你承认你杀了大井先生,还有里姆医生。我却不知道。我虽然纳闷自己身边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但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所以我也是共犯。我每天都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只要跟着你就好了。我享受美食,穿漂亮的衣服,偶尔外出旅行,生活非常快乐,所以我也犯了相同的罪。我陪在身为杀人凶手的你身边,所以我也是共犯!”

“不要胡说!淳子!刚才我说的都是骗人的!是他找我麻烦,我一气之下才和他一搭一唱胡说八道。”

“我不要让你一个人承担罪名。”

“我不是告诉妳我是胡说的吗?”

淳子仍不收手,她脸上流露出神圣的微笑。

“你不要再说了!快走!在你还没走远之前,我会在这里……”

“不要这样!我没有杀人!我是妳那个善良的丈夫!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丢下妳自己一个人离开!”

“车屋是倾斜的。”

我不由得反问:“什么?”火村和虎雄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淳子。

“因为约翰要来,所以我简单打扫了一下车屋。那是案发前一天下午,当时我正在打扫厕所,扫到一半突然想起其他事情……啊!我忘了是什么事!所以又折回小屋,我忘了盖上马桶盖。后来我并没回来完成打扫,可是隔天当我和警察一起进到旺夫命案的现场时,马捅盖却盖上了。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我清楚记得发现旺夫尸体之后,火村掀开马桶盖一探究竟的情形。

虎雄整个人都呆了。

“可是……我听了火村先生的话,这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为什么马桶盖会是盖上的,这是因为这栋房子朝北倾斜。”

虎雄尝试作最后一搏,“一定是妳记错了!”

“不!没错!你确实做了教授所说的事,我都知道了。”

“淳子……”眼前的壮汉发出哀嚎。

淳子又把手伸得更长,“你快逃吧!逃得愈远愈好,别往怡保去!阿兹朗署长说要逐一捜査离开塔帕布的车辆,你要往丛林里去!你把冰箱里的水和食物装进背包里,立刻出发!开车找到适当的地点后,再躲起来。”

虎雄像是被催眠似地将手枪交给妻子,我原想趁机扑上前去,但淳子早就把枪口对准了我们,我想只要我们一动,她就会开枪。

“走吧!”淳子声音嘶哑地哀求他,眼角泛着泪水。虎雄因为痛苦表情扭曲。

虽然我尙未娶妻,但却深刻了解他们的心情。这和他杀几个人无关,我想他们作梦也没想到,两人会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下分手吧!他们一定以为每天一觉醒来,一切又会重新开始,但原本理所当然的明天却不会再来。

虎雄从背后紧抱妻子,紧贴着她的脸颊。淳子拿着手枪,直盯着我们。她并未企图再看丈夫一眼。

虎雄在妻子毅然决然的催促下,离开车屋,他的脚步逐渐消失在树丛那边。

淳子和我们沉默地对峙着,她紧闭双唇,甚至以强烈的眼神拒绝我们开口和她说话。火村束手无策地看着她。

不久,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淳子听到之后,稍微露出安心的表情,但枪口却始终动也不动。即便车子已经离开十分钟、二十分钟……她的意志真是坚强!

同一个姿势她大概维持了三十分钟。

“可以了吧?”火村开口道。她还是不回答。

“他已经走远了,说不定已经把车停在什么地方,逃进丛林里了。”

淳子双手掩面,手枪掉落在地上,火村拦住打算跳上前去捡枪的我。

“不用慌!有栖!那不是真的!”

“什么?你明知道为什么还任他们摆布?”我大叫。

“我原本算好时间,准备两人连手反攻,就在手枪还在百濑虎雄手上的时候……可是我改变心意了,因为妳的出现。”

淳子双手撝着脸哭了起来,再也忍不住的眼泪,终于溃堤了。火村走向前去捡起手枪,然后把枪放在玻璃柜上。天色就快亮了,窗外变得明亮起来。在光线的照耀下,我才发现那原来是把玩具枪。

淳子不停啜泣。

她可以不说出车屋倾斜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却将这件连火村都不知道的事说了出来。是因为如她所说自己已经觉悟,无论虎雄如何狡辩都没有用,所以她希望丈夫至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思解决此事?或者她希望丈夫能逃过法律的制裁,继续活下去?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就连她是如何爱她丈夫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疯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断道歉。

“玩具枪是我们拿来护身用的。他一拿出这个东西,就无路可返了吧!他真笨!就算是真枪,他也没打算要杀害两位。”

是吗?那个极为残暴的男人,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妳不是想保护他吗?”我问道。

“我做不到。这……他杀了那么多人,已经犯下滔天大罪。他是为了他自己、我,还有他视同子女的公司才会这么做……”淳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他真的完蛋了,被火村教授一说,他应该也很清楚。他虽然用手枪威吓你们,可是他已经没有热情,心早就死了。我很清楚!他虽然轻易地把人给杀了,可是早就已经厌倦这一切。他为了存活,不断杀人,杀人,却始终看不到结局。他应该觉得自己在血海里浮沈吧!因为我发现到了,所以想替他做个了断。”

窗户的那一边,只剩下黑夜的余烬,崭新的阳光和往常一样,照射在留有血迹的地板上。淳子的侧面映照在和煦的阳光下。

“妳不知道他之前做过的事?”

被火村一问,她低下头去。

“不知道也是一种罪过。”

“他之所以关心文亲先生和瑞穗小姐,特别照顾他们,是因为他的罪恶感吧!”

“我想是的。”

淳子用手掌拭去眼泪。

我想起来了。我曾经问过她一件事,她却没有回答我。

“日置静郎在电话中,跟妳说了些什么?”

淳子的黑发在朝阳中闪闪发亮。

“我想都没想到的事。”

“和之前的命案有关吧!他将里姆医生从车厢踏板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说她对虎雄所犯的错毫不知情,就是在说谎了。

“不!他说的不是那个!我所谓我想都没想到的事是……”

我等她继续往下说。

“静郎先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喜欢妳!’”

宁静的冲击如海浪般涌来,这果然是让人想都没想到的遗言。

这是最后一次了。临死之前能够听到妳的声音,实在是太幸福了!我虽然一直忍着没说,但我真的很喜欢妳,一直都是。请妳不要认为我蛮横无礼。内人过世后,一直支持我的就是瑞穗,和虽在我身边却遥不可及的妳。能听到妳的声音,真是太好了。内容大概是这样。

我无法猜测淳子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听他表白。

哭声虽然停了,但她眼中却还是不断泛出泪水。

百濑虎雄的车被丢弃在顺凯帕拉的前方,就在通往马来半岛第二高峰穆鲁山的路边。

百濑虎雄就是从那儿消失在黎明前的丛林中。

我们报警后,警方立刻赶到。

夏洛姆警官得知这一切都是百濑虎雄所为时,倒抽了一口气。

他满腹狐疑地问我们,是否已解开密室之谜,我告诉他:“He doesnn't miss a trick!”

他全都知道了。

我们在塔那拉打警察署说明事情的经过,离开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一夜没阖眼的我们实在累坏了,但阿兹朗署长拜托我们,既然要回日本了,就把详情告诉他们,我们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离开警察署时,我双脚发软差点跌倒,就连火村“哈哈!”的笑声,都带着点睡意。要让他开车,我还真有点担心。

“百濑虎雄打算逃到什么时候?我不认为他会自杀。”在返回莲花屋的路上,我问道。警方已经在附近部署警力,组成庞大的搜査队。他只要一到村子里,就会马上被逮捕吧!

“他大概没办法逃吧!丛林不会放过他的。”火村冷淡地说。

“当时我没想到他会出现,你虽然说溜嘴,可是你真打算那么做吗?我虽然没料到,不过心想如果遇上也好,正好展开一场对决。”

“对决?”

看到莲花屋了。

“唉!遇上他这个坏得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人,你也无法控制你自己吧!冷静想想,当时应该先蒙混过关,把所有的事告诉警察才最重要。这么一来,我们也不用被人用着枪抵着头,幸好那只是一把玩具枪。他搞不好会拿真枪!”原本已经忘怀的恐惧又苏醒了。

“你没办法原谅他?”

“或许吧!”火村不想明白地回答。

“现在他用什么方法逃到什么地方了?也许已经在丛林里迷了路。”

火村说道:“不到村子里是他的选择,如果他拒绝接受人类的审判,总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遇上老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