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3

当朦胧地浮显于月光当中的“疾风”的船影消失之后,能看到的就只剩下星空和又黑又沉的海面。若狭将背靠在救生筏的船蓬上,茫然地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

他所坐的救生筏被突然启动航行的“疾风”的浪涛所带动,和被从右舷一侧所放下来的救生浅之间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装设在船蓬上的六盏红色灯火就好像控诉着被抛到海面正中央的不安和怨恨一样,在黑暗中不停地闪烁着。从其他救生筏上看来,这边看起来应该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用携带型GPS测定目前的位置,确定发出求救信号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好做了。若狭现在连回顾短时间之内失去太多东西的现实状况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凝视着“疾风”消失的水平线,“掌帆长”一个有所顾虑的声音响起,若狭回头看到来到他背后的船员的脸。

是和仙石一起在飞弹管制室担任射管员的三曹。“请问,资深伍长怎么了……”三曹继续说道,若狭一听,露出了好像血淋淋的伤口被挖起来似的表情,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在仙石离去之后,若狭一直注意着海面,但是仙石并没有浮上水面。也许他被突然启动的“疾风”的螺旋桨给卷了进去,现在已经被打得粉身碎骨了。他没办法确定,就算有,他也不想下令搜索因为一时精神错乱而自杀的资深伍长的遗体,再加重船员们内心的不安了。

“这个嘛——”若狭尽可能地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把脸转向前方。

“也许他钻过舰底被对面的救生筏给救上去了。等救援一到就知道了。”

“可是……”

“别担心,现在闭上嘴巴,好好休息吧。”

三曹不满似地退了下去,若狭感受到他心里的想法,不禁在心里诅咒着自己太笨拙,没能想出更好的说词。要是仙石在,他至少也会开一个让大家放松心情的玩笑,缓和紧张的气氛。他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才能。他之所以能担任管理船员的CPO,扮演宛如旧海军的魔鬼兵曹的角色,也是因为有仙石这块缓冲垫使然。重新有这种体认的若狭极力忍住用脚猛踢以合成橡胶加工制成的救生筏内壁的冲动。

我一个人以后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应该不是会丢下我们,一时精神错乱的脆弱资深伍长才对。这阵子在家庭在舰艇上虽然有诸多不顺,但是你是大家视为标的的少数资深伍长啊。然而你……

“掌帆长,对不起……”

畏缩的三曹又出声了。若狭明知不行,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顶着焦躁的表情回头,三曹说道“你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若狭一听,赶忙竖起耳朵。

不知道哪个地方传来了低沉的振动声。不是直升机螺旋机的声音,也不是舰艇的机关声。那是什么?当若狭和不安地环视四周的十四名船员面面相觑时,原本平静的波浪开始急速地起伏,若狭把手扶在船底。

他翻起船蓬,看着外头。他看到刚才“疾风”驻留的海面微微地泛起了水泡,掀起了缓冲波。波浪渐渐升高,若狭顿时失去了重心,还好三曹扶住了他,瞬间,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巨大物体从翻腾的海浪中浮上来。

圆柱形的本体之外,还有呈最大仰角,像翅膀一样的船翼。突然出现在月夜海上的如假包换是潜水艇的船翼。波浪之间浮起长度将近八十公尺的船体的上部构造,若狭站在晃动不已的救生筏上凝视着伫立在眼前的船翼,知道那是属于海上自卫队的船,不禁松了口气。

上部构造和船翼的接合处没有调节整流片,船翼上装备有舷灯。没错,这是第二代的泪滴型潜水舰“夕潮”级。若狭对站在他背后的船员们说“别担心,是同志”,然后把目光移回看起来像泪滴,身型矮胖的潜水舰。位在船翼的后方,靠近舰尾的位置的升降舱口打开,随即看到一个穿着海曹的蓝色工作服的船员探出头来。

最先出现的海曹对着这边挥挥手期间,紧接着出现的船员把船蓬架在敞开的舱口上。这是为了不让人从舱口的厚度解读出船壳的耐压性能所做的措施,即使同样是海上自卫官,潜水艇人员奉行的秘密主义却没有稍为松懈。若狭也对对方挥挥手,其他救生筏上面的船员们也大声么喝,欢迎这艘抵达方式有点奇怪的救难部队的到来。

没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到发出求救信号不到二十分钟,潜水艇就好像算准了时间似地浮上水面的不自然处。


“拒绝登舰?”

看到副舰长严肃的站姿,武石诚二等海佐不由得跟着复诵了一遍。坐在压舱控制装置的管制盘前面的船员听到他巨大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看。

“为什么?”

“他们说不能只有他们被救上来……还说要先救阶级比较低的船员们,他们则奠后。”

“开玩笑。这艘破铜烂铁哪能载得动一百多名的船员?叫若狭什么来着吗?告诉他,这不是劝告,是命令。我们需要有CPO级人员的证词才能把‘疾风’的状况传达给市谷那边。”

武石不是不能理解若狭的心情,但是他还是斩钉截铁地这样说道。在这段期间,“疾风”仍然继续北上。前头有对情况一无所知,等待开始演习的时候到来的“海风”,更前头则有完全没有防备,大家都还在沉睡中的岛国日本本土。目送副舰长急急返回之后,武石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杂乱胡渣,环视着“濑户潮”老旧的指挥所。

“夕潮”级潜水艇的一号舰“濑户潮”于四年前从一线退下来,是变更种别为特务舰的潜水艇。本来应该被当成练习舰,用来培育后进的潜水艇人员,但是因为被盘踞于防卫厅一角的奇怪集团相中,因此便被派遣做为跟踪同样是海自的护卫舰的隐秘任务。

说得好听一点,“濑户潮”是防卫厅长官直辖部队舰艇,遵循有别于舰队司令部的另一条命令系统做事、行动,然而事实上下命令的并不是防卫长官——在把防卫长官的座椅当成只是初入阁时的临时位子的日本,能够真正指挥应对措施的长官根本是不存在的——实际上握有这艘舰艇的是防卫情报总部。是通称为市谷的非公开情报机关。

船员都是从正在进行年度修理当中的潜水艇上调来的人,这些人都可以拿到接近一般航行津贴的一倍以上的特别津贴,但是相对的却必须签下保密条款,今后完全不能对外泄漏参加本次作战的事实——即便是对原所属部队的长官——然而,真正了解任务内容的也只有干部和资深海曹,六十几名的船员几乎都不知道本次作战‘海军锚’的真正目的。这样还比较幸运——身为“濑户潮”的舰长,比任何人都清楚作战内容的武石心想。

秘密追踪、监视有叛乱嫌疑的海上自卫队的护卫舰,当怀疑变成事实时,和潜入护卫舰内的情报总部的工作人员联手展开阻止行动。等工作人员破坏声呐设备和动力机关之后,接近护卫舰。然后将从情报总部派遣来的,在“濑户潮”舰内等待上场的“客人”们送进护卫舰。在没有人看到的海面上,排除所有法令的规范,镇压叛乱……

这种任务当然是不能与外人道的。一开始,每个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然而潜入“疾风”的工作人员〈anchor〉的联络却突然中断,后来又在“疾风”的行进方向观测到爆炸声之后,众人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了。不久之后,“疾风”的机关也停了,静止在海面上,然而在完全不了解状况的情况下,也不能大意接近,“濑户潮”也因此在探测圈外静止不动了。后来市谷那边传来了拍摄到“疾风”的卫星相片,这才知道“疾风”进行了人员撤舰的行动。

现在“疾风”把船员们丢在海面上,再度启动前行,可见确实是有叛乱计划存在了。为了抢救搭着救生筏漂流在海面上的“疾风”人员而聚集在已经有五天没有浮上水面的“濑户潮”的指挥所里的船员们的脸都像严重晕船似地极度铁青。

在微微晃动的情况下觉得不舒服也是事实——潜水艇人员晕船的情况比在水上舰艇值勤的人更严重。因为一旦潜入海底,就习惯了完全不会晃动的环境——而现在,沉重地压上“濑户潮”船员们肩膀的是撼动身为海上自卫官被培训而来的常识和自己内心深处的现实感的强烈感情波涛。我们今后真的要进入“实战”吗?而且对手是同样是海上自卫队的舰艇……“舰长。”

背后响起的声音将武石从沉思中唤醒,他抬起头来。从CPO室出来的“客人”站在和飞机的驾驶座神似的座位旁边。

“还没有要前进吗?”宫下武三尉的眼睛在红色的灯光下闪闪发光。虽然身高比武石矮了一个头,算是小个子的人,但是结实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却充满了活力,隐约散发出带着七个部属,从市谷那边被派遣来的特殊部队领导人的威严。武石回答“快了”,将站在从天花板垂挂下来的潜望镜对面的宫下招过来。

“听说‘疾风’的资深伍长拒绝上船?”

“船员的气概就是这样。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上来了……不过,你们大概没有上场的机会了吧?”

倏地眯细眼睛的宫下发现站在武器管制装置前面的船员正装作若无其事地偷听,便将反驳的话给硬生生给吞了下去。就在刚刚,武石跟宫下两人也才对峙过。武石将宫下叫到电信室,避免不被其他人窃听,他在关上门之后说。

“据声呐的观测,‘疾风’从船尾垂下了可变深度声呐,也启动了遮蔽罩。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吧?”

除了为了吸气而让进气管浮上水面之外,连续在海中潜藏的五天当中,宫下多少也学会了对潜战斗的知识。他似乎也知道把空气释放到舰底,靠着气泡来阻断机关的声音以瞒过声呐的遮蔽罩的装置,立刻回答“你是说,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

“没错。使用最新的VDS,这艘老旧的破铜烂铁是没办法避人耳目的。也就是说,让你们潜入‘疾风’的作战是失败了。”

“如果〈anchor〉达成我们期待的任务的话……”

“没有人敢保证他还活着。也许他被逮住,被迫把‘海军锚’的内容都吐出来了也说不定。”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才。不会对敌人泄密。”

“但是站在我们的立场势必要抱着怀疑的态度。把希望赌在渺小的可能性而让部属平白丢掉性命就代表指挥官的无能。”

刚才的争论又开始了。当“疾风”停止机关作动时,宫下就要求采行突击作战,主张立刻前进,而武石则以除非确认声呐已经破坏,否则不能接近为由加以拒绝。虽然经过几次大规模现代化的整修,然而“濑户潮”是一艘船龄已经超二十岁的老舰了,根本就没有和号称西岸第一的海自舰的对潜能力互争长短的性能。

宫下紧紧地抿着嘴唇,武石转过身,坐到椅子上,看着通讯机的仪表板,再度说道“所以必须变更作战方式。”

“现在我要往上呈报。等一下。”

武石打开卫星通讯回路,调整了内藏于船翼的碟形天线。他将耳机递给宫下,自己也脱掉便帽,戴上耳机,把声音注进垂放到嘴巴前面的麦克风。

“〈anchocable〉呼叫〈cableholder〉。针对‘海军锚’进行紧急联络。”

似乎就早迫不及待地等着的〈cableholder〉——市谷的情报总部立刻有了回应。身为作战总负责人的渥美大辅拿起麦克风,透过隐藏线路回应(状况已听说)。

(当初的作战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是的。自从〈anchor〉断绝联络之后,将一般船员释放完毕的‘疾风’已经完成ASW的准备工作,继续北上。由我们〈anchorcable〉负责进行的接触敌军、制压部队的突击行动事实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结果被捷足先登了吗……)渥美说。另一个不悦的声音插进来说〈anchor〉到底在干什么?

那是开始作战之前曾经见过一面的管理官的声音。这个男人脸孔纤细,戴着眼镜,看起来非常阴险。他的声音继续响起(知道“那个”被“疾风”回收时就应该采取突击作战了),渥美的声音回应道(〈anchor〉并没有确认此事。在不确定“那个”的所在的情况下就贸然采取行动是自杀的行为)。

(是不是选错人了?他是SOF的重要成员,没有受过完整的潜入搜查训练吧)

“但是他在枪弹炸药的处理方面是顶尖的好手。要单独进行舰艇的破坏工作,再也没有更好的人才……”

宫下忍不住似地插嘴道。(但是,现实的情况是“疾风”持续往前航行了,不是吗?)管理官说。

(他的资历确实是很可观,但是后头也加注了一段文字,认为他在各方面都具有潜在性的反抗因子。会不会被“疾风”的叛乱分子所感化而放弃任务呢?)

管理官苦涩的语气说明了一个事实——‘海军锚’完全是渥美个人决定的行动,市谷那边目前对这个行动并没有获得一致的同意。原来美其名曰情报总部,终归也只是一个政府机关啊——武石不禁在心中叹息,期间渥美持续为自己抗辩(站在一介海士的立场要求他注意舰内所有的动向,进行破坏行动本来就是无理的要求)。

(没能整备完整的支援的态势……不,更重要的前提是,因为害怕丑闻爆发而没能阻止“疾风”出港,在发生海幕人事课长的自杀事件之前,甚至没有足够的勇气涉入。真正的错误在我们)

充满硬汉作风的渥美的这一席话使得管理官火力全开,提出辩解(站在你的立场,这些事情……)。武石说道“暂停一下”,制止双方透过卫星的秘密线路继续进行这种无聊的口头争论。

“问题是今后该怎么办?当初拟定的作战方式确实是失败了,但是使舰艇停下来的并不是锚本身的重量。是锚索的重量将推有巨大质量的舰艇固定于波浪之间。”

最先对武石委婉的说法有反应的是在‘海军锚(锚的一种)’中扮演扬锚机角色的渥美。(可以吗?)他反问道,武石回答“目前留在‘疾风’上的几乎都是不熟练的初任干部。”

“只要抱着一击必中的觉悟行动,应该有可能性。可行。”

(等一下,何谓一击必中?)管理官说。(总不会是要让“疾风”沉没吧?)

“是的。既然没办法从内部制压,那就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政府在“疾风”上投了少多钱进去?难道就不能破坏螺旋桨,迫使它停下来,这种方法不可行吗?)

“您说的有道理,但是目前我们没有斟酌的余裕。如果让敌人留有反击的余力,被击沉的会是我们。我们必须在发射鱼雷的同时,将潜对舰飞弹射进去,使其完全无力化。这是行动时的绝对条件。”

宫下很感意外似地把视线望向武石,然后表示同意似地立正站好,武石虽然背对着他,却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只能这样吗)渥美说,管理官说(请等一下!)狼狈的声音盖过了渥美。

(实施本次作战,就算没有采取这样的行动,我们已经欠了海幕很多人情了。现在你们竟然还要击沉“疾风”……!如果TMD一开始就受到压制,梶本政权会遭受莫大的损失。我们的立场……)

(现在不是谈立场的时候。如果“疾风”进入东京湾内,我们就形同被掳走了一千万都民当人质了。事态的严重性跟躲藏在商住大楼的地下室时是不同等级的)(可是说要击沉也未免……)

(总之,这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事情。我们必须等局长裁决,取得监视委员或公安委员……不,是取得内阁的同意。目前就让在海上警备行动的范围内航行的舰队阻止“疾风”前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武石好像可以听到渥美的叹息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渥美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对不起,舰长。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再联络)。

“一旦敌人进入深度较浅的湾内,潜水舰就派不上用场了。请尽快做决断。”

武石极力地控制自己冷静地说完话便切断通讯,拿下耳机骂了一声“这些小官吏……”拳头用力地打在仪表板上。宫下也苦着一张脸放下耳机。

“〈anchor〉也被赋予炸沉舰艇的选择权。为什么到现在……”

“谁都不想负起责任吧?那个叫渥美的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过却是个公子哥儿。一旦有只会窥伺永田町那边的脸色的人介入,做起事来就不敢坚持到底了。”

“那么攻击……”

“没用的,那些人总会吹嘘调查啦开会啦什么的一大堆,都是一些永远在拖延时间的高手。”

这个推测没有错。之后一直到事态发展为无法挽回的地步为止,市谷都没有回音传进“濑户潮”。


“对战演习于明天日落时刻,无需下令即刻开始。以一般状况而言,时间将是横总监气象部预报的十八时五十分左右……”

“在操舰方面,宫津不是一个照常规做事的人。他表示,随时以巡哨配备航行是护卫舰队的主旨,很可能在时间到来之前就开战。”

衣笠司令带着随队幕僚说道,集合在“海风”的CIC的主要干部们都一起露出苦笑。本来像大多数的舰长一样经常皱着眉头的阿久津也在心里想着,宫津确实是这种人,脸上的肌肉也微微地放松了。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时二十五分。即将要和逼近的“疾风”展开对战,众人正在“海风”上围着电子海图举行最后的作战会议。

“为了让演习公平进行,link17是在两天前的凌晨零时被阻断的。当时‘疾风’的航行位置是在鸟岛海岸北西五十公里处。目前本舰位于大岛近海位置,在岛屿的遮掩下,进行灯火管制。一般的无线电已经封锁,雷达也切换成间断使用,所以只要我们位于岛屿的反侧,‘疾风’的相控阵雷达就没办法探测到我们。”

担任司令助理的随队幕僚一尉一边转动显示在液晶仪表板上的CG海图,一边继续说道。“我认为敌方当然也会预测到这一点。所以敌方可能采取的行动是绕到大岛的西侧,控制本舰的舰首,或者是绕到东侧,攻本舰的舰尾于不备。因为如果对方笔直前进的话,以岛为盾的我方将居压倒性的有利位置。如此一来,预测敌方的行进方向,于其反侧布阵——也就是以岛为盾,做最大限度的有效活用是本次作战的骨架。”

“问题在于‘疾风’会绕到东边或两边。舰长的意见呢?”

衣笠接着说道。阿久津以他思考事情时特有的习惯搔了搔脸颊之后,慢慢地转动海图“参加空难救援行动之后,‘疾风’就经过小笠原诸岛的西侧继续北上。最后确认他们的所在位置是鸟岛海岸,也是在西侧。因为机关故障暂时停泊的关系,他们出发的时间延迟了,所以就时间上来说,我认为他们要从这里绕到东侧去负担太大了。”

“这么说来,他们会直接前往西侧,制压我们的舰首?”

“不,正好相反。宫津舰长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严苛的人。他总会选择最困难的一条路,企图完成工作。如果从伊豆半岛的中腰持续飞速航行的话,要绕到东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为了防止战略被我们识破而绕到西侧去,不过就那个舰长的性格来判断我想他们会从东侧攻来。”

阿久津指着荧幕的一点说道,嘴角微微松了开来的衣笠回应道“我赞成。”

“如果没有其他意见,我想在大岛的正西方布阵,埋伏等候那个刻意想得很复杂,从东侧攻过来的偏执男人,如何?”

众人失笑,纷纷表示赞成。

“那么,接下来讨论作战行动的具体时间表……”当随队幕僚开口时,走过来的电测长站到衣笠身边。

“司令,自卫舰队司令部有电话进来。”

位于CIC一角的通讯仪表板上,连接秘密卫星线路的电话话筒处于保留状态。“知道了”衣笠回了一声,对阿久津等人说“请各位继续”,然后走向仪表板。

阿久津按照衣笠的吩咐,把视线落在随队幕僚所分配的行动预定表上,这时一个迫切的声响起“那个……到底是什么意思?”,阿久津闻言抬起头来。他看到紧握着话筒的衣笠那匀称的身体微微地抖着。

这是这个自诩老江湖的第六十五护卫队司令第一次表现出来的内心动摇。阿久津和副舰长对望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放下话筒的衣笠顶着苍白的脸回过头来,对着阿久津招招手说“……舰长,麻烦过来一下。”

阿久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但是衣笠并没有立刻开口。虚幻的眼神定在一个定点上,厚实的脸颊微微抖着的队司令过了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说:“这是舰队司令官直接下的命令。”

“本舰立刻恢复LINK17的机能,发动战斗部署。全力阻止‘疾风’前进。”

“阻止……”

阿久津一头雾水。不是演习吗?就在他这样想时,衣笠看着他,嘴角一动说“是叛乱。”

“‘疾风’……宫津有叛乱的可能……”

在咀嚼出这句话中的意思之前,阿久津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一股脚底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的感觉袭上心头,阿久津无意识地把手扶在仪表板上,只能无助地嘟哝着“怎么会……为什么……”

“不知道。在海上警备行动的范围之内,所有的应变行动都获得认可。他们希望我们能够冷静地判断……上头是这么说的。”

海上警备行动这句话在脑海中回响,阿久津看着一脸苍白的衣笠的脸。衣笠说的没错,海上自卫队的行动规则就是当巡哨中的舰艇遭到攻击等的敌对行为时,正当防卫范围内的反击是被许可的。没有明确的交战规定的日本以针对意外事态的紧急避难形式,赋予现场指挥官使用武器的权限,这是唯一可资依循的章法。

就如警察适用比例原则一样,当对方拥有明确的敌对意识进行攻击时,为了自卫采行的反击行动是被允许的。也就是说,就算对方显示敌对意识,但是并没有实际攻击,那么除了基于威吓的目的之外,一概不准发射炮弹,就算运气好,避过对方的攻击,转而采反击的态势时,如果因此将对方击沉,也会被定罪为过当防卫。如果日本受到明显的侵略,部队接获出动防卫的号令时,规定也会跟着改变,但是面临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突发性奇袭时,也只能在海上警备行动的范围内应战,这是海上自卫队目前的现状。就道理而言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旦真的要按照这个标准阻止目标行进的话,又有太多值得商榷的地方。阿久津将失了焦的眼睛望向成列的荧幕。

可是对方是“疾风”。叛乱?宫津舰长,那个个性严谨的房间长究竟为什么……当阿久津在混乱的脑袋中反刍这个问题的时候,“总之,先发动部署”衣笠开口说道,将阿久津拉回了现实。

“恢复资讯连接,确认‘疾风’目前的位置。我和三群司令联络,确认一下事情。快。”

对身为第六十五护卫队的旗舰“海风”下令本来应该是由其所属的第三护卫队群的司令执行,现在突然有来自中央自卫舰队司令官的命令,这样的事情转折不禁让人深刻地体会到海上自卫队面对未知的事态时内心所产生的动摇。衣笠立刻站到通讯仪表板前面,阿久津背对着他,做了一下深呼吸之后,以舰长的语气大喝一声“战斗配置!准备对舰战斗。”

这是他第一次下令发动非军事训练的战斗配置,而听到命令的副舰长等人也一样。下属忘了要复诵,一脸愕然呆立在现场,阿久津对着那张脸使劲一喝“快!”,干部们这才开始有了行动,将命令传达到舰内的声音四处响起,阿久津同时命令坐在各个仪表板前面的操作人员们恢复link17。

警钟响起,船员们急速奔走就全体人员配置位置的喧闹声也传进了位于舰艇中央的CIC。阿久津利用空当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干部们,对那一张张同样变得苍白的脸孔,阿久津无话可说,只是凝视着全开的雷达的扫描画面。

骗人。一定哪里出了错。当阿久津激动地紧握拳头,讲完电话的衣笠转过他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上面说在附近的舰艇会前来支援。那边好像也一片混乱,大家都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总而言之,所有的部队都接到紧急呼叫,正集结到浦贺海岸。”

身为防卫首都的第一护卫队群也开始集结,这更强化了此次的行动不是恶意的玩笑,也不是突如其来的演习的色彩。当阿久津正要从干渴的喉头里挤出声音回答时,操作人员“LINK17恢复”的声声响起。

映出CG海图的荧幕瞬间熄灭。相对的出现了处理从各舰艇的GPS所发出来的位置信号,显示于海图上的LINK17的画面,以位于大岛近海的“海风”为基点,网罗了半舰三百英里的海域的CG海图显示于荧幕上。阿久津等人看着荧幕,下一瞬间,众人同时倒吸了一口气。

隔着大岛,在三十英里(约五十公里)的位置上,显示“疾风”所在的指点标闪着光。他们既不绕到西边,也不绕到东边,就好像完全不在意这边埋伏着等着进行演习一样。

“竟然在这么近的地方……”

衣笠呻吟的声音代表了所有人员心中的想法。房间长来了——阿久津觉得确实逼近而来的“疾风”的指点标宛如散发出腾腾的杀气一样。


实施全体人员离舰的措施已经超过四个小时了。虽然右舷舰底进水,但是仍然以最大速度一路持续北上的“疾风”目前在相控阵雷达的探测圏内捕捉到大岛。在只有机关声音远远鸣响的CIC的黑暗当中,宫津正从担任过通讯长的初任干部手中接过CI网路的话筒。

CI网路是有别于指挥系统的无线电话,与各舰的CIC连接的无线通讯系统。宫津不理会从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就开始频繁打进来的无线——包括第三护卫队群司令、护卫舰队司令部、自卫舰队司令部,最后是海上自卫队的头头海上幕僚长。还有好像才刚入睡就被叫醒的防卫长官——命令停船的呼唤,他只打算回应透过这个无线系统的呼叫,并不是因为对方是曾经为他尽心尽力的恩人。

这是为了达成目的,第一个必须克服的障碍。他觉得必须对“海风”表明自己的信念,表达最低限度的礼貌。宫津握好话筒说“我是‘疾风’舰长宫津”,然后他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我是六十五司令衣笠)。

(宫津舰长。你听到舰队司令部所下的命令吗?)

挺身和海幕折冲,认为应该挽留自从儿子死后就打算卸下舰长职务的宫津的队司令压抑着声音继续这样说道。宫津公式化地回了一声“是。”

(那么,你就立刻停船)

“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本舰从现在开始遵从有别于自卫舰队的意志行动。”

他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那边说,随即对方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颤抖声音撼动了宫津了耳膜。

“我知道。”

(宫津二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请你平静下来)衣笠以极力压抑过情感的声音继续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是很明显的反叛行动。不要把船员卷进事端,做出愚蠢的事情来。总之,先让我们好好谈谈。你这么努力地爬升到现在的地位,为什么要……)

“船员已经都下船了。目前留在本舰上的都是拥有同样目的的人们。”

(什么目的?)

“我会找时间公布出来。现在只想请你默认本舰所采取的行动。”

(我做不到。如果你还是不肯服从命令的话,我们将尽全力阻止“疾风”前进)语尾虽然在颤抖,但是衣笠仍然坚定地说,那一瞬间,背对着宫津的雷达人员“目标开始行动”的声音响起。绕过大岛,开始前进,企图堵住“疾风”的进路的“海风”的指标点映在看着雷达的宫津眼中。

距离是二十九英里。对号称拥有六十英里射程的舰对舰鱼叉飞弹而言,这个位置堪称太接近了。宫津凝视着雷达上按照他的预期采取行动的“障碍”,对着CI网路的话筒说。

“你做得到吗?在海上警备行动的范围之内。”


他的声音透过通讯仪表板的扩音器,也传进了阿久津等人的耳中。这是六天之前把酒言欢的宫津所说的话吗?在众人的愕然当中,衣笠反问“你说什么……”,他的侧脸流下了汗水。

(除非我方攻击,否则你们连一发机关枪的子弹都不能射击。而当我们开始攻击的时候,“海风”将会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就此沉没)

宛如完全没有了感情似的宫津这样说完,阿久津觉得胃酸顿时大量地分泌出来。同样身为海上自卫官,宫津直接指出了海上警备行动的致命矛盾。

除非对方展现明确的敌意发动攻击,否则绝对不能出手——海上警备行动的主旨是以在受到先发制人的攻击之后,该舰艇仍然存活为前提而成立的。然而,在拥有强大破坏力的飞弹和绝对会命中目的射击系统主导一切的现代化战争当中,最初的一击往往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锁定目标按下发射钮之后,射出去的飞弹和鱼雷就绝对会歼灭目标。正因为很容易就会扣下引起全面战争的扳机所以使用时要无比地慎重,这是一种理论,而最先发射的一方可以稳操胜券的不可撼动的理论也同时存在,这就是现代武器的精髓。结果,先发制人必胜只成了战争的本质,然而人们却蔑视这种理所当然的理由,认为是野蛮的、好战的,从来不多加考量,心存侥幸,这就是日本国家奉行的精神。

提倡有事应对的海上自卫队本身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矛盾。只知道努力提升训练成绩,竭尽全力完成被赋予的任务。突然被这种想法攫住的阿久津重新整理思绪,告诉自己,不能因为这样就漠视宫津的行动,他瞪着扩音器看。(那是我们……不,是你们的界限)宫津的声音从当中传来。

(东西冷战、民族纷争。冷眼旁观永无止境的战争,却又坚信可以放弃战争,对此丝毫没有怀疑的日本人的傲慢。自卫队这个组织的存在方式就是这种观念的结晶)

“你在说什么……!现场指挥官被赋予紧急避难和武器防护的权限。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我们是可以发动攻击的。”

衣笠几乎要将话筒给捏碎了,对着宫津狂叫。(那就请动手)宫津冷静的声音在被红色灯光染红的CIC空间中回响。

(如果你有那种气概,就将我们击沉看看)

肩膀微微地抖着,全身散发出强烈怒气的衣笠突然晃了一下身体,手支在仪表板上。做不来的。他的侧脸透出这样的色彩。海上警备行动的方针是绝对不可撼动的。他不能在一个精神错乱的指挥官的挑衅之下,就破坏高达数千亿的国家资产。上头是不可能允许的……

“宫津,你清醒一点吧。我知道你对法令整备的脚步延迟感到焦躁。那对我们自卫官而言形同是宿命。”

衣笠把脸凑近扩音器,持续努力地呼唤。阿久津实在看不下去舍弃了平日的风采,紧依着仪表板的队司令的沮丧背影,他无奈地闭上眼睛。

“我们不是一路一起走过来了吗?你背负起令尊的生涯荣耀,令郎也有心步你的后尘。你这样做会让海上自卫队的传统蒙尘的。以‘疾风’为首的TMD一旦完成,终极的国防盾牌就会保护住我们整片国土。日本的体质也会一点一点获得改善的……”

(没用的。基于政治的盘算而启动的增强装备会随着源头的政治状况的结束而被半途而废。我已经亲眼目睹多次了)

宫津冰冷的声音让衣笠闭上了嘴。

(看不到值得我们守护的国家形态,甚至连共同的历史认知也没有,只有责任回避的理论作动人们。对一个没有保有国家颜面的国家谈什么国防之盾,简直可笑。我们是亡国之盾,是把事实告诉被虚假的和平所欺骗的人民的人)

“亡国之……盾?”

这个字眼宛如某种咒文似地渗入心头。阿久津感觉得到四周涌起的动摇气息,不禁用力地握紧拳头。

太自以为是了……愤怒屏退了骚动的心情,使得阿久津的血液整个沸腾起来。

(被攻击之前采取行动。这就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军人为了打赢仗而受雇于国家。做不到这一点的自卫队没有拿武器的资格,不能认同这种想法的日本没有自号国家的资格。因为不能保住自己的颜面而没办法与其他国家平等互动,只为了蒙混视听而让无辜的年轻人死亡,我绝对无法原谅这个国家)

宫津继续说道。“你在说……什么?”衣笠的沉吟声几近自言自语,没有精神错乱,也没有发狂,遵循冷漠的意志采取行动的宫津心中的怨念宛如深深刻画进在场所有人心中。

众人皆沉默的数秒钟过去,让无辜的年轻人死亡……当这句话和因为意外而死亡的宫津的儿子就要串联在一起时,(请你们立刻撤离)宫津的声音震动了阿久津的耳膜。

(如果你们一定要阻止,我们就会开始展开攻击。要撤退?还是要先发动攻击?请两者选一)衣笠呆立在现场,他的背影因为难以承受的恐惧和屈辱而晃动着。不管宫津的怨念来自何处,让相当于恩人的长官受屈辱,与同僚兵刃相向的行为都是不能被允许的。阿久津这样想,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往前踏出一步,从全身力道尽失的衣笠手中抢过话筒。

“我们不打算撤退,也不打算先发动攻击。我们是海上自卫官。会彻底遵守法令。这是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荣耀。”

这是他自然而然脱口说出来的话。阿久津宛如在扩音器的网眼的另一头看到宫津的脸,他继续说道。

“我们不会屈服于无聊的恫吓。就算把我们击沉了,还有其他的舰艇。不要忘了,我们的牺牲将会给全国三十万名自卫官一个反击的契机。他们绝对不会原谅对自己的同伴动武的反叛者。”

这些话或许是一个肩负着所有船员生命的舰长不该说的话,但是阿久津没办法让自己闭上嘴巴。我太轻率了吗?在涌上来的热血带动下说出这番话之后,阿久津隐约有这种疑虑,这时衣笠用力地抓住他的肩膀,他看到衣笠的眼中有着表示同意的色彩,而且略带湿意。

站在背后的干部们也都赞成太过激情的舰长所说的话。阿久津胸口一阵热,在握着话筒的手上加注了力道。就因为有这种连带感,所以才能让一个人在海上这个拒绝人们生存的环境活下去。让我了解这一点的应该是房间长你啊。可是为什么……阿久津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宫津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感,但是却依然说(……你还是这么罗曼蒂克啊)。(可是在战场上是派不上用场的。我们会发射鱼叉飞弹攻击)

说完,通讯就从那边断掉了。瞬间一阵沉默笼罩,和众人交换了视线之后,阿久津看到大家的眼中都栖着同样的坚定色彩,感觉胸中的热血整个扩散开来。

宫津是玩真的。“通令全舰!”阿久津怒吼道,一个一个看着像弹起来似地立正站好的干部们的眼睛说。

“准备对空战斗。对舰飞弹即将飞来。雷达在探测目标的同时,一边采取回避行动一边迎击。同时展开hardkill和softkill。彻底执行个舰防御。立刻行动!”

船员们开始一起行动,阿久津回头看着衣笠,以眼神询问——可以吧?

“交给你了”衣笠点点头,确定衣笠恢复了司令的正常态度后,阿久津将目光移向雷达的荧幕。

LINK17虽然可以探测到GPS信号,但是却没有办法进行由僚舰或巡哨直升机执行的水平线外测的工作,“海风”的雷达没办法捕捉“疾风”的行踪。胜负是在飞弹到达雷达可以发生作用的二十公里圈内之后的五十秒之内决定的。即使面对敌方攻击的宣言,也得等到确认飞弹飞来之后才能进行反击——阿久津体会到规定死守舰艇的法令之异常处,同时隔着管制员的肩膀持续盯着雷达看。


事实上,这件事的层级根本还谈不到胜负。就算“海风”决定先发制人,当其雷达捕捉到“疾风”时,“疾风”所发射的鱼叉飞弹已经决定胜败了。常规型的雷达和装备在“疾风”上的相控阵雷达在探测能力方面有着相当大的差异。

如果能调到其他的护卫舰或直升机来支援的话,“海风”或许多少可以比较有利些,但是正在集结的第一护卫队群似乎只打算按照规定,在浦水道海岸筑起防卫线,并没有派遣援军前来的迹象。目前的现况是,第三护卫队群的舰艇根本赶不及,而直升机连一架也没出现,这正暗示着这四个小时当中,被错综复杂的情报耍得团团转,没能拟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对策的政府和海上自卫队的混乱情况。

结果,为了演习而以埋伏“疾风”的形式等在大岛近海的“海风”被当成了窥探“疾风”动向的诱饵。就战术而言,这种作法并没有错,然而这并不是经过刻意规划的战术,只是因为应对速度太迟所导致的结果,只要对方能够轻易地推测出这个事实,“海风”就得被迫被击沉。这个牺牲对那些不曾试着去理解瞬间的延迟和情报的认识不足就足以取人性命的战争的本质,只是一味地固守地方主义的人们而言是个很好的教训。为了让大家知道我们不是闹着玩的,也为了让往后的应对策略能够顺利进行,“海风”是势必要被击沉的——宫津放下CI网路的话筒,这样对自己说,然后抬起头来。

许英和和竹中副舰长都注视着他。主要的干部为了弥补人员的不足都已经就直接配置位置,因此CIC里只剩下盯着各个荧幕看的初任干部和他们两个人。在投射过来的两道视线的注视下,宫津有一阵子呆立在当场。

许英和的眼神诉说着,还有必要犹豫吗?赶快立刻下令。而竹中的眼神则好似在说,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交互看着两人的眼睛之后,宫津从荧幕上确认被锁定为标的的“海风”的指点标,张开他干涩的嘴唇。

“鱼叉飞弹,开始攻击。”

“疾风”的露天甲板上卷起态势猛烈的烟雾,闪光使得烟雾看起来白茫茫一片。两道光束突破了立刻将中部甲板的构造物整个覆盖,甚至弥漫到舷侧的白烟,朝着夜空上升。

是舰对舰鱼叉飞弹从装设在烟囱后部的专用发射口当中发射出去了。宛如发射出去的火箭一样拖着白色的喷烟急速上升的两座鱼叉飞弹一达到巡航速度便与火箭推进器分离,点燃内藏于本体当中的涡轮喷射引擎。同时作动的中间诱导装置会使其降低高度,当鱼叉飞弹下降至雷达难以探测到的高度时,便会沿着海面,以80.85马赫的亚音速飞速前进。宛如生物一般的身影就像抬起头威吓猎物的蛇将身体缩成一团,一口气袭上来一样。

直接冲撞,确实歼灭目标。两座鱼叉飞弹遵循着比蛇还单纯,因而更显不留情的破坏兵器的本能以一直线的方式在黑暗的海面上飞翔。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疾风”便漂到二十公里后的地方,鱼叉飞弹靠着最终诱导装置——内藏的活动雷达探测到目标的位置,控制自己的态势,闯入“海风”的防空圈内。

护卫舰的防御对舰飞弹攻击的方法当中最正确的一种就是在到达目标物之前,将hardkill——也就是飞射而来的飞弹加以击破,按照各种兵器的不同射程,其顺序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道防御线是在三十公里的地方,应该由从导弹发射的标准对空飞弹来负责,但是这需要僚舰或巡哨直升机进行水平线外测的辅助。

所以,只能仰赖本身的雷达的“海风”就算鱼叉飞弹抵达第一道防御线也无从探测得知。虽然从LINK17的GPS信号掌握了“疾风”的方位,对着鱼叉飞弹可能飞来的方向发射出标准对空飞弹,然而在没有透过追踪、照射雷达的远距离诱导之下,“海风”所发射出去的飞弹形同只靠着运气在飞而已。

留下和鱼叉飞弹相较之下规模小得多的喷雾,从装置在“海风”的后部甲板上的导弹发射出去的标准对空飞弹将内藏的雷达接收信号装置全部开启,搜索目标的反射波。但是却没能及时发现在快进入防空圈之前先封锁本身的雷达,在中间诱导装置的引导下飞行的鱼叉飞弹,而当标准对空飞弹好不容探测到反射波时,两座鱼叉飞弹已经穿过标准对空飞弹,扬长而去了。没有跟踪、照射雷达的诱导,也没能及时转换方向追击鱼叉飞弹的标准对空飞弹就只能落得漫无目标地持续飞行,一直到内藏燃料耗尽时没入海中的命运。

第二道防御线则是由炮弹兵器所形成的火网。当装设在“海风”的前后两甲板的两座主炮七三式一百二十九厘米的单装速射炮将炮口指向左舷侧之后,就会瞄准进入半径二十公里的舰炮防御线当中的鱼叉飞弹,一起射出炮弹。

目前已经进步到由射击指挥装置跟踪目标,以电脑控制的方式作动炮台,不管采取回避态势中的“海风”的船体晃动得有激烈,速射炮的炮口都会瞄准目标。一发弹药从装填圆筒被装填进炮身需费时1.5秒,每分钟可以射击四十发炮弹的主炮不断地射出对空飞弹,在宛如匍匐于海面飞行似的鱼叉飞弹四周激起无数的水柱。在几乎撼动腹底的轰隆声连续作响三十几次当中,装备在弹头上的活动雷达一旦锁定目标,一直屏息飞行着的鱼叉飞弹就会产生反弹运动——转而为急速上升。

那一瞬间,原本匍匐在地面上逼近到猎物脚边的鱼叉飞弹倏地抬头跳跃。“海风”的速射炮也会配合其动作抬起炮身,紧接着又有十几发对空飞弹划破空气冲向鱼叉飞弹。一发掠过其支座,当鱼叉飞弹微微失去平衡时,第二发炮弹就成功地直接命中弹头。鱼叉飞弹在反弹运动的途中爆炸,导致内部的高性能炸药也引爆,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冲击和爆风撞击在海面上,膨胀的火焰将喷起的水沫蒸发。热能量暴风使得黑暗的海面沸腾起来,但是另一座鱼叉飞弹却突破这个炙热的地狱,依然继续往前飞进。突破火焰急速上升的鱼叉飞弹透过雷达捕捉到下方的“海风”,如雷电一般急速下降。


“目标一机击坠!一机继续朝本舰前进!”

操控员近乎惨叫的声音在以最大的战速采行回避运动的“海风”的CIC里回响。一旦第一、第一二防御线被突破的话,剩下的就只有二十厘米机关炮!由近距离防御武器系统所形成的火网。但是分速三千发的高性能巴尔干的火线射程只有两公里,缺点就是应对以亚音速接近的鱼叉飞弹的时间只有五秒钟——也就是说,只能布起二百五十发左右的弹网。

想击破飞弹,最少也要射击两发以上,美国海军使用可以提升效果的劣化铀弹弥补其不足,但是在核子能源强大的日本不能使用,目前只使用一般弹炮。看着由CIWS所掌控的GFCS的荧幕,在内心不停地祈求着千万要命中的阿久津听到操作人员怒吼着“新对空目标二机急速接近!”,不禁猛然一惊。

“一百三十七度十三英里,五十五秒钟之后到达本舰!”

这是“疾风”的第二波攻击。目标指示装置立刻进行威胁评估,虽然掌握了一枚飞弹,但是使尽全力同时追踪、击坠两个目标的“海风”的雷达上却没办法捕捉到另一个目标。以发热的脑袋立刻做出判断的阿久津大叫“发射人造雷达干扰箔条!”

“TDS设为新目标。第一波以softkill应付。”

Softkill——这是利用电子的欺骗手法扰乱飞弹的雷达,使其无力化的防御手段。除了以softkill防御第一波的鱼叉飞弹,把第二目标的跟踪能力集中在第二波之外,根本就没办法逃出号称命中率高达九十五%的对舰飞弹追击。阿久津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取得一直在背后跺脚,努力地承受舰艇的剧烈晃动的衣笠的许可,一口气连下几个命令,隔着操作人员的肩膀凝视着雷达荧幕。

雷达荧幕上映出了从“海风”的舰构造部分连续发射出去的人造雷达干扰箔条火箭弹在舰首的上方形成一个巨大的反射影像的模样。阿久津听着船体发出倾轧的嘎嘎声,这才觉得自己终于能了解祈祷的人们的心境。


在“海风”的头上一百二十公尺处像烟火一样炸裂开来的人造雷达干扰箔条火箭弹撒出内藏于磁盘中的玻璃纤维,形成长宽超过一百公尺的干扰箔条云。因为月光而形成乱反射不停闪烁的箔条在暗夜里形成比星光还强的光粉,在成为战场的海面上留下了奇妙而充满幻想色彩的身影。

用铝包覆着的玻璃纤维形成一片比“海风”还巨大的雷射反射云,骗过接近过来的鱼叉飞弹的雷达。朝着一边发射对空炮弹,一边以三十节的最大战速前进的“海风”落下来的鱼叉飞弹朝着在雷达的目标取得角度内捕捉到的巨大金属反应毫不犹豫地猛冲。

鱼叉的诱导装置没办法识别那是人造雷达干扰箔条所制造出来的假象。在“海风”留下干扰箔条云层避险之后,冲进滞留在原地的玻璃纤维片当中的鱼叉飞弹启动信管爆炸了。

膨胀开来的火球吹散了干扰箔条,化成一颗小太阳照亮了脱离险境的“海风”。冲击波在海面掀起水泡,爆风和碎片袭击了距离不到五十公尺之外的“海风”,但是船身并没有遭到任何损伤。然而爆炸所引起的电磁波障碍有那么一瞬间妨碍了“海风”的雷达作用,造成了由FGCS所掌控的追踪弹道微微地产生了混乱,结果决定了“海风”之后的命运。

第二波的两座鱼叉飞弹利用速射炮的火线微微产生混乱的空当进入反弹运动。面对从上空直线挥下来的两把铁锤,“海风”只能将装备在后甲板上的CIWS的细弱火线往上阻击。船员们虽然竭尽全力防御,然而火线却与他们的希望背道而驰,极其地贫弱——鱼叉飞弹朝着“海风”的侧腹笔直地急速下降。


雷达荧幕上清楚地映出了正逐渐抵达目标的鱼叉飞弹的指点标。宫津站在“疾风”的CIC里,默默地注视着。

如果四发鱼叉飞弹接二连三地发射出来的话,只能同时应对两个目标的“海风”大概会束手无策,就此被击沉吧?之所以在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攻击之间空出了三十秒的时间,难道是希望“海风”能够即时闪避开来吗?宫津隐约浮起这个想法,随即告诉自己,不可能有这种事情,他确认了鱼叉飞弹的指点标和“海风”的指点标重叠在一起之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一艘护卫舰在直接遭到两枚鱼叉飞弹攻击之后还能存活的。当长达一年的时间住在同一个房间,个性固执,还是防大生时的阿久津的脸孔,还有衣笠豪放磊落的笑容映在紧闭的眼底时,宫津仿佛听到自己在内心深处尖叫的声音,嘴角不禁微微地扭曲。

就算有死后的世界,自己已经没办法去到和他们一样的地方。和不会再见面的男人们道别,将痛楚的感觉压抑在心底的宫津把目光自雷达荧幕上移开,开始准备下一个工作。


从上空约七度的角度冲向目标的两枚鱼叉飞弹分别射进“海风”的舰桥构造部的基底部和左侧的干舷,启动了触发信管爆炸了。

两枚填充着二百二十七公斤的高性能炸药HMXocktogen的弹头同时爆炸,“海风”宛如发出临终时的咆哮倒地的巨象一般,船体严重地往右边倾斜。飞弹命中点的钢板被炸得粉碎蒸发,以秒速九千二百公尺的速度膨胀开来的火焰和爆风撕裂、烧毁了舰内的隔墙和甲板,连用特殊钢板补强四面墙壁的CIC也在瞬间遭到破坏。十几个船员受到直接的冲击,还来不及感受死亡的感觉,有的人被随着冲击而来的火焰给灼伤了,有的人被碎片给撕裂,有的人被压在重物底下,都死了。

从“海风”冒出来的黑漆漆的爆风在上升到天空二百公尺处时扩散成蘑菇状,断断续续发生的诱爆闪光将其轮廓清晰地浮显在夜空当中。当因为冲击而晃动的船体基于反动作用而开始严重地左倾时,大量的海水从左舷中段洞开的大洞——正确说来就是使得舰艇裂成两半的龟裂——灌进舰内。

第四甲板瞬间被水淹没,露天甲板没办法支撑重量大增的船体,发出倾戛的声音裂开来,船骨开始弯曲。已经不能称为舰艇,顶多只能说是一个铁块的“海风”那巨大的身躯不消多时就开始缓缓地沉入海中。

那幅景象看起来只像是以广大的海洋为背景中的一道火焰闪光。然而对住在横躺于附近的岛国上的人们而言,“海风”的沉没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那是战后日本首次目击自己国家的舰艇被严重破坏、击沉的景象。


鼻子受到电线烧焦的独特臭味刺激,阿久津睁开眼睛。

远处警报声响起。接着是水灌进来的声音、火焰爆炸的声音。拨开弥漫在整个视野当中的烟雾,阿久津想办法支起上半身,看到眼前的景象,只觉脑袋中一片空白。

影像消失,CRT画面满是裂痕的成排荧幕。被压碎的仪表板。黝黑、龟裂的墙壁和倒在墙壁前面的船员们。其中一人跟着椅子一起倒下来,睁得老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另一个满头鲜血地趴在仪表板上。戴着铁帽的头浸在血泊当中趴着的背影是副舰长吧?这些景象浮显在闪烁的红色灯光当中,阿久津忘了要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鱼叉飞弹直击过来的瞬间所发生的强烈震动的记忆在一片空白的脑袋当中复苏。他记得自己虽然倒在地上,却仍然不忘督促人员提出损伤报告。就在副舰长复诵报告的那一瞬间,一道撕裂了CIC墙壁的热浪袭了过来……然后怎么了?

阿久津连事发之后过了多久的时间都不知道,他环视着天花板碎裂、配线和弯曲的铁管类零件垂放下来的CIC,突然有人用力地拉住他的肩膀,他差一点一个踉跄。回头一看,他看到额头上流着血,脸颊被熏成漆黑的“海风”的资深伍长的脸。

“舰长,您还在发什么呆!请尽快避难!”

资深伍长粗大的声音跃进阿久津那快要失去功用的耳朵。避难。他在脑海中反刍着这个字眼,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反过来一把抓住资深伍长。

“几个人?死了几个人?”阿久津怒吼道,资深伍长紧咬住嘴唇。

“……不知道。就我所知,至少十三个人。”

膝盖的力量顿时流失,阿久津差一点瘫坐在地上。十三个人?如果把死在这里的副舰长和电测长们也算进去的话,死的人将会更多。死了那么多的船员……当他的脑袋就快要再度变成一片空白的时候,“请振作二点!”年纪大他六岁的资深伍长用力地摇着阿久津的肩膀,阿久津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正常意识。

“舰艇已经保不住了。活着的人都集合到上甲板了。我们的动作也要快一点。”

几个船员在洞开的铁门另一头啪嗒啪嗒地跑着。还有一半的意识没有回来,被资深伍长就要拖着走的阿久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停下了脚步。

“司令呢?”阿久津大叫,资深伍长把视线移开,摇了摇头。

副舰长和司令都死了,只有身为舰长的自己存活下来。简直开玩笑。阿久津甩开资深伍长的手臂。“舰长……!”粗大的声音惊叫道,“你先去逃命!”阿久津回了他一句,环视被烧得焦黑的CIC。

至少要认确过遗体才行。阿久津的身体被这股冲动作动着,一个一个去确认躺在地上的遗体。本来作势要逃命,后来好像也无可奈何似地打消念头的资深伍长也加入了这个作业,看到几近立刻死亡的部属们的脸孔的阿久津终于在倒毁的海图台的对面看到了司令的铁帽。电子海图台被爆风扫过,连底座一起被炸倒,衣笠靠在上头,瘫坐在上面。“司令!”阿久津呼唤着他,绕到他正面去,看到衣笠那被血水和煤烟熏黑的脸有微微地反应,顿时觉得全身的力量都流失了。

也许是倒下来的海图台刚好成了挡箭牌吧?衣笠没有受到致命的伤。衣笠微微睁开眼睛,认出阿久津的脸孔时轻轻地露出笑容“……舰长。你没事吧?太好了。”内心的情感突然以难以压抑的态势涌上来,阿久津不由得垂下了眼睛,这时他发现衣笠的左手被压在海图台底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电子海图台的重量超过二百公斤。根本不用去想像衣笠被压在底下的手会是什么样子,“我们赶快逃命吧。很遗憾,舰艇已经保不住了”阿久津说道,以眼神示意资深伍长来帮忙,然后作势要抬起海图台,将手扶在台子的两端。

“……别管我了。你们赶快走。”

衣笠因为痛苦而流了一身的汗,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请不要这样!我怎么能这么做?”阿久津回答道,和资深伍长一鼓作气正要将海图台抬起来的时候,衣笠的右手一把抓住阿久津的手臂。

“我麾下的舰长出现反叛者,国家交付给我的舰艇被炸沉了……你说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让我跟舰艇一起共存亡,至少司令的面子……”

说到这里,衣笠的脸就低下去,沉默不语了。阿久津把自己的手叠在衣笠抓住他的手臂的手上说“我也一样。”

“如果司令要留下来,那么我也……”

阿久津一边蹲下来边想着,这样是比较好。身为海上自卫官就该采取应该要采取的行动就算这个信念没有改变,看到自己让这么多的船员罹难,此时撤退不该是一个指挥官该做的事情。在怀着永远不会消失的自责心情的情况下,阿久津认为死亡是无比甜美的事情。“不要胡说八道!”衣笠大吼一声,用力地把阿久津的救生衣领拉过来,企图打醒他懦弱的想法,狠狠地瞪着阿久津。

“你还有工作要做,你还要阻止宫津,不是吗?”

看着阿久津的眼睛说道,衣笠便痛苦地扭曲了脸孔,松开抓住阿久津衣领的手。阿久津宛如被打了一记耳光一样,整个人瘫坐在倾斜的地板上,他听到痛苦地喘着气的队司令费了很大的劲用最沉稳的声音继续说道:“……我说舰长。”

“宫津隔了一段空当分别射出两枚鱼叉飞弹。你不认为他就好像是给我们逃生的机会吗?”

这是阿久津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可以设定同时锁定十二个目标的迷你神盾舰“疾风”确实是有能力采取这种攻击方法。“您是说,他心中还有所迷惘?”阿久津问道,衣笠回答“……我猜八九不离十。他就是这种人。”

“我要舰长去帮我确定这件事。而且……不管怎么做,你都要阻止那家伙。这是我身为司令的……不,是我个人的最后请求。”

意气昂扬地说完之后,衣笠恢复了指挥官的表情,呼叫站在阿久津背后的人“资深伍长!”

阿久津可以感觉到资深伍长不自觉地立正站好的气息,这时衣立继续说道“把舰长带走。这是命令”,他的声音深深地渗进阿久津的身体里。

毕恭毕敬地行礼的资深伍长把手搁在瘫坐在地上的阿久津的肩膀上,强忍着泪眼说“……走吧,舰长。”阿久津被拖也似地拉起来,再也无法止住不停掉落的泪水,俯视着衣笠的脸。

“别哭。你要处理好善后……我能搭上这艘舰艇真是我的福气。”

说完,衣笠便不打算再开口说话似地低下了头。阿久津在资深伍长的搀扶下,离开了CIC。

他没办法来个死别的敬礼——当他已经饱和了的脑中模糊地浮起这个念头时,和不知什么时候集合过来的几个船员们已经来到通往露天甲板的阶梯。在资深伍长的扶持下,阿久津站在严重往左侧倾斜的甲板上,茫茫然地凝视着仍然冒着火焰和烟雾的舰桥构造部和漂浮在海面的充气式救生筏群。

进水速度比想像中的还快,开始冲刷着左舷侧的露天甲板的海水每次一拍打上来,水位就不断增高。在船员的怒吼声和舰内的爆炸声交互回响的喧闹当中,头顶上传来直升机旋转翼的声音,不久之后,探照灯的光束就投射在海面上。是海自的救难直升机S-61A。当S-61A露出笨拙的橘色机腹飞越过上空之后,形体与之呈对照性,拥有纤细机型的对潜巡哨直升机SH-60J也飞来了几架,让人真实地感觉到救难活动是真正在进行当中了。

如果早来一点就好了。如果能够执行水平线外测标的的任务,把攻击过来的鱼叉飞弹的位置传达给“海风”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阿久津紧咬着嘴唇,抬头看着在逐渐下沉的“海风”上空飞舞的直升机群,他离开了资深伍长,一个人开始走着。

有几艘救生筏也因为鱼叉飞弹的攻击而遭到破坏,不够搭载所有的船员。阿久津和资深伍长们分工加速进行让存活下来的船员们离舰的作业,确定救援舰艇逐渐接近之后,才答应搭上直升机早一步前往第一护卫队群。

他有义务去向今后可能必须跟“疾风”交战的一群司令报告战况。阿久津站在因为倾斜而被抬高的右舷侧,抓住从悬停在半空中的救难直升机UG-SJ的货舱门垂吊下来的卷扬机,把它缠在自己胸口上。他一打出OK的手势,直升机便开始上升,双脚离开甲板的那一瞬间,阿久津想起衣笠说“阻止宫津那家伙”的声音,把载着许多船员逐渐沉入海中的“海风”的身影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现在他已经没有后悔,也没有悲伤了。只有衣笠的话在已经变得没有反应的心底散发出强烈的热气。在卷扬机吊起来的那段期间,只靠着一根绳索在空中飘荡的阿久津宛如想要散发心中焦躁的灼热似地,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叫。

“宫津,快来!我一定要把你打入海底!”

他的呐喊声被旋转着四片螺旋叶的直升机的声音给掩盖了过去,被吸进夜晚的海中。载着阿久津的UG-SJ前往在浦贺水道海岸布阵的第一护卫队群旗舰“比叡”,而在反方向,逼近到大岛海岸三十公里处的“疾风”则逐渐缩短其和日本本土的距离。


可能是GPS发出的讯息中途断绝了,显示“海风”的指点标从LINK17的CG海图上消失之后,映在相控阵雷达的荧幕上的反射波也消失了,很明显地可以确定“海风”完全沉没了。

我们发射的飞弹击沉了海上自卫队的护卫舰。这个真实的感觉缓缓地笼罩堆积起来,压在分别各就定位的船员们的肩膀上。就是那种感觉。站在笼罩着一片静寂的“疾风”的CIC,凝视着目标消失的雷达荧幕的宫津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向站在旁边的竹中。

“舰长,该发表宣言了。”

竹中以只有宫津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雷达上除了有群聚到“海风”的沉没海域的无数救难直升机之外,也映出了开始前进的第一护卫队群的指点标。那是由以直升机护卫舰“比叡”为旗舰,包括神盾舰在内的两艘飞弹护卫舰、五艘泛用护卫舰所形成的八艘舰艇和由八艘对潜巡哨直升机所组成的八八舰队。声呐没有探测到,不过也许也有潜水舰在水底下。总之,以一艘“疾风”舰而言,那绝对是负担过重的对手。

已经流下第一滴血的现在,就如阿久津所预言的,自卫队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攻击“疾风”吧?可是,听到“宣言”之后,他们就不得不撤退了。站在“疾风”的立场来看,目前,不用说大岛,连伊豆半岛沿岸也进入射程距离了,执行“宣言”的条件确实已经整备完成,必须尽快实施以阻止对方发动反击,然而竹中的话在宫津听来好像是说不用再考虑己方的防御了。

不应该再继续战斗,平白杀死更多的人。眼中因为自责而充血的竹中绝对是这个意思。宫津正想回答,但是“还不够”的声音却从CIC的阴暗角落传来。

是许英和。“最好再前进一点,把人口密集的地带锁定为标的之后再说。手中的棋子越多,越有利于进行交涉”,他脸上的表情跟竹中呈对照性,一点阴霾的色彩都没有。宫津不禁为英和明明人站在几公尺外的地方,却连耳语的声音都没放过的听觉感到愕然,英和来到他身边,抬头看着雷达荧幕。

“再说,当我们发表宣言期间,飞弹也有可能……会飞过来。在我们喘口气之前,不是还有一个必须加以重击的对手吗?”

宫津不理会英和投过来征求同意的视线,仍然注视着雷达。英和说的没错,他们应该快要出现了。就在宫津在心中自言自语的当儿,雷达发出探测到目标的警示声。

“对空目标接近!〇三八度六十公里,目标二机。”

“IFF回应,JA912、942。百里204SQ。”

担任操作人员的初任干部们持续进行报告。百里204SQ——是从百里基地,第七航空团第204飞行队派来的拦截机。另一个必须加以重击的障碍正接近当中。“老鹰啊……”竹中呻吟道,立刻将无电池电话的耳机戴起来,宫津拿起舰内广播用的麦克风。

“对空战斗,准备!”


“Torero,this is Slugger01,Now maintain angel28。〔斗牛士,这是强打者01。目前高度二万八千英尺〕”

从百里基地起飞之后五分多钟,安藤亮二三等空佐(空军少校?)根据基地航空管制官的指示,打开和强打者——府中航空队作战指挥所的呼号——的通讯线路,对着内藏于MO-15型氧气罩中的麦克风说。

陆地已经往后流逝,挡风玻璃的外头是没有一片云层的星空和从八千五百公尺的高度俯视的黑暗海面。对接到紧急出动命令,连状况都没有时间详细听清楚就驾着F-15J老鹰起飞的安藤而言,这时候他才知道了任务的详细内容。

(Slugger2,Tores,You are under my control。〔强打者01,这是斗牛士。开始诱导〕)府中SOC的妇人管制台回答道。(0bject dead ahead43,How about contact?〔搜索对象正面距离四十三海里。那边的雷达可以探测到吗?〕)

搜索对象啊?在一年当中曾经有过二百多次紧急任务的以前,他总是为了搜索侵犯领空的目标飞机而起飞。在冷战已经成为历史名词的现在,航空自卫队的出动几乎都是为了救难活动,除非是训练,否则不会使用目标这个名词。即便是这次的紧急出动,安藤之前也只是听说要前去确认因为数据通信线路的问题而导致飞弹爆炸的海自的护卫舰是否安全。安藤压抑住“这难道是战斗机驾驶员该做的工作吗?”的不满,回答道“positive contact。〔侦测到了〕。”

“Request order。〔请求指示〕。”

在前方视野内显示装置上,DDG183——“疾风”的指点标对敌我方识别装置的呼叫有了反应而闪着灯。不知道是电脑的故障或什么原因,不过会让飞弹发生爆炸的事情,真是愚蠢至极的海自舰。身为战斗机驾驶的安藤对这种因为人为的失误而引发的故事感到极度地厌恶。

说穿了,海上自卫队那些人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行事总太过粗线条,时而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来。几年前在演习当中击坠美军飞机时也一样。也许是许多人挤在那个狭窄的空间,时间一久,难免会产生懈怠吧?我可是在超过六千五百小时的飞行时间当中,坐在只要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没命的飞机驾驶舱里,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握着操纵杆的。要是他们也有我这样的紧张感,也许就不会出现这么难看的失态吧……

想到这里,安藤发现SOC的回音来得太慢了,不禁轻轻地咋了咋舌。距离一千五百公尺之外,在左侧平行飞行的强打者-02——宗像一等空尉(空军上校)一定也觉得很可疑吧?在204飞行队当中担任训练干部助理的宗像一尉是被上面的人从需要拥有一级的操纵技术的飞行教练队中调来的优秀人才。现在也灵巧地配合身为队长机的安藤,维持二机编队的基本队形操控着飞机。老鹰是在众多的战斗机当中最能反映驾驶员的操纵技术和质量的机体,对自觉需要靠倍于别人的努力来弥补才能之不足的安藤来说,能够轻松展现个人不同才气的宗像那宛如天才般的天资,难免让他产生羡慕之情。

同样身为204航空队的一员,他们曾经一起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滑行跑道下方的待命所,等待紧急出动的警戒勤务,但是今天倒是第一次只有他们两人升空出任务。安藤确认以星空为背,闪着红色航空灯的宗像驾机正稳定地飞行之后,把视线移回映出“疾风”的指点标的HUD上,对于始终没有回音的SOC异于平常的迟钝产生一股超越焦躁的隐约不安感。

通话中断之后已经二十几秒了。要是在实战当中,早就被击毁了。下方——说是下方,以高度来看只有二百公尺左右——好像有很多直升机来回穿梭,可是,总不会是爆炸的飞弹将其他的船给炸沉了吧……想到这里,突然一个有别于刚刚的WAF的男人声音跃进安藤的耳朵里(slugger01,this is Torero。〔斗牛士01,这是强打者〕)。

(I change order。Object changed into target,Clear Fire,Kill 'ISOKAZE'。〔命令变更。搜索对象确认目标。允许使用武器。将“疾风”击沉)

即使在飞机失速时也不为所动的身体竟然在颤抖。顿了一会儿之后,安藤对着麦克风说“……Torero,say again。〔斗牛士,请再复述一遍〕。”

(I say again,Kill“ISOKAZE”。〔复诵,击沉“疾风”〕)

同样的话斩钉截铁地撼动着耳膜,安藤呻吟了一声“不会吧……”这样做很明显地违反了使用航空无线通讯的规定,但是SOC并没有苛责他。“……Roger,Kill‘ISOKAZE’。〔了解。击沉‘疾风’〕”,回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一秒钟的安藤就此恢复了不为任何事情所动的驾驶员该有的感觉,透过HUD的仪表板凝视着现在成了目标的“疾风”的指点标。

“Slugger02,this is lead,Steer 040,maintain present angel。〔强打者02,这是队长机。高度维持不变,方位〇四〇〕”

低空接近,在目标进入我方的飞弹射程之后,一边急速上升,一边发射攻击,然后脱离范围。安藤将对舰攻击的基本要领叫到脑中来,对宗像的座机下指令,听到宗像回答(……Roger。)的沙哑声音,安藤将操纵杆一倒,一口气让飞机旋转。

“疾风”的相控阵雷达已经侦探到这边了。现在就必须像没事人似地脱离探测圈外,关掉搜索雷达之后,再重新以低空飞行方式接近敌机。透过HUD确认自己急速地拉开了和“疾风”的距离的同时,安藤在内心嘟哝着,别开玩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舰艇进行攻击应该是支援战斗机F-1该做的工作,不是歼灭机F-15J该做的事。而且对象是海上自卫队的舰艇。搭载于老鹰上的飞弹都是空对空飞弹,虽然没有对舰飞弹那么大的破坏力,但是如果直接命中,也会给对方造成莫大的损伤。难道他们要我杀死同样是自卫官的人吗?

不,如果是这样倒还好。对方是搭载着迷你神盾系统的飞弹护卫舰。是拥有能同时应对十二个目标能力的最新型系统舰。如果识破我方的目的,也许会加强防御。光靠我们两架战斗机可以完成任务吗?会不会只造成让部属平白无故牺牲,飞机被击溃的结局……正当这个想法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正要成形时,(……班长)的呼唤声在耳边响起,安藤顿时清醒了过来。

那不是来自指挥系统的无线电通话,而是宗像透过个别无线通讯传来的声音。在战技飞行当中,这并不是好事,但是同样被迫成为异常命令的受害者,安藤觉得有必要沟通一下的彼此想法,于是回了一声“怎么了?”(真的要进行攻击吗?)宗像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了平日的冷静。

“没办法,那是命令。”

(可是,对方同样是……)宗像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什么了。任何人在接到这种命令的时候都不可能保持冷静,然而一旦坐上飞机驾驶舱,从此就是构成机体一部分的最昂贵的零件,不能随便将感情溢于言表,这是战斗机驾驶员的原则。也这样告诉自己的安藤说“那不是我或你该去在意的事情”,重新握好操纵杆。

“我们是飞行员。国家把昂贵的老鹰托付给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时候。我们只能奉命行事。如果现在还犹豫,不只是我们,整个空自都会成为笑柄。对我们来说,那是比死还痛苦的事情。”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宗像的声声虽然低沉,却说得很明确。“那就好”安藤回答道,把自己心中的迷惘也一并抛开。

“我们只要把所有的麻雀都打进去之后就回去了。我们负责的是支援护卫。”

这一瞬间刚好是脱离了“疾风”的雷达圈。(Roger。)宗像回答的声音恢复成了平常没有抑扬顿挫的驾驶员的语气,安藤总算放下了一颗心,关掉了无线通讯。两架急速回旋的老鹰持续快速下降,瞄准了目标。

高度计的刻度立刻下降,察觉机体正在加速的耐G飞行装自动让装在腹部和两腿之间的气囊膨胀起来。这是利用气囊的压迫抑制血液流往下半身,缓和加速的重压引起的贫血的机制。最大速度是2.5马赫,实用上升限度约一万九千公尺。这一瞬间,从一九七二年第一次飞行以来,维持目前世界最高水准的老鹰轰炸机的气息传达到驾驶员身上,然而安藤现在没有余裕去体会这种快感。确定和目标的相对距离逐渐接近麻雀AAM的射程距离——五十公里之后,安藤将兵器选择装置设定在FOX1。

老鹰所采用的HOTAS是可以在握住操纵杆和节流阀的状态下进行这些机器操作的。透过正前方的仪表板上的多用途彩色荧幕确认FOX1-麻雀对空飞弹已经设定好之后,安藤对着麦克风说“Slugger02,this is lead。”

无线封锁解除。安藤继续说道“Popping up,now。〔急速上升,开始〕”,然后拉起操纵杆,踩下脚踏板。

轻飘飘往上升的老鹰机体在补燃器点火之后,咚!地被往前推。虽然没办法用肉眼确认灯火管制中的“疾风”的身影,但是其位置却清晰地显示于HUD上。安藤将之前为了避免被探测到而关掉的搜索雷达的开关打开,同时启动装备在老鹰翅膀下方的四枚麻雀AAM的目标追踪装置。

锁定。“疾风”的CIC应该也探测到了,但是为时已晚。安藤将所有的麻雀飞弹射出去之后,立刻调转方向,然后急速下降。安藤透过HUD看着被锁定的“疾风”的指点标,将大拇指搁到发射钮上。

就在这一瞬间,传达飞机已经被“疾风”的雷达掌握住的刺耳警告声响起。


中计了——知道安藤的座机被锁定时,宗像想到的只有这件事。

“疾风”打一开始就锁定我们了。明知有两架老鹰以低空飞行的方式接近,却装作不知道,等待飞机深入射程之内再采取行动。“疾风”一开始就对完全不了解状况,甚至对攻击自卫队的舰艇一事感到自责的宗像等人采取备战的态势,静静地埋伏着。这种认知的错误或许正成了宗像等人的致命因素。

锁定安藤座机的是“疾风”的长距离对空飞弹SM-2ER。两枚SM-2ER从埋在甲板上的垂直发射装置射出,朝着从急速上升进入攻击态势的安藤的老鹰杀过来。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安藤似乎在顷刻之间放弃发射麻雀,一边放出雷达干扰箔条一边将机体回旋,一口气降低高度。看到安藤的座机垂直下降,被干扰箔条吸引过去的SM-2ER飞弹变成两个火球之后,宗像在爆炸的冲击还没有影响到他的座机之前,随着安藤将机体急速下降。

如果安藤执着于发射麻雀的话,那个时间点就是他被击坠的时候了。他将高度降到三百英尺(约九十公尺)的地方,再一个回旋。宗像咬住牙关忍受横向而来的G,将助燃器全开,企图逃离“疾风”,然而对两架想逃离号称有一百公里射程的SM-2ER的老鹰而言,他们又距离“疾风”太近了。又有四枚飞弹从VLS发射,透过半活动雷达的眼睛探测到老鹰,笔直地追上来。释放出去的干扰箔条虽然击毁了其中一枚,但是剩下的三枚穿过爆炸的火团,紧紧地跟在老鹰后头。

可以靠着加速闪避吗?多余的思绪被强大的G所淹没,宗像用他只剩下堪称为飞行员本能的脑袋思索着。没用的,时间来不及了。他也可以急速上升来避开飞弹攻击,但是如果在加速当中强行上升,机体将会超越机动界限,而在空中解体。那么,该怎么办?弃机逃命……

G将全身的血液和内脏往下推,握着操纵杆的手变得好沉重。眼球被一股隐形的力量所压迫,泪水不停地溢出来,但是他当然没办法去擦拭。难道只能连一枚飞弹都没有发射的情况下就弃机逃命吗?这个想法,身为飞行员的自尊将宗像紧紧地捆绑在老鹰的驾驶舱里,就算让一两个内臓碎裂也无所谓,能去到哪里就到哪里。当宗像正要把手伸向节流阀的瞬间,(快逃,宗像!)的叫声在安全帽中回响。

安藤班长?宗像转动被G所压制住的眼睛,看着驾驶舱旁边的后视镜,他看到急速地降低速度,往后方退去的安藤的座机。宗像知道不怕被喷射后的气流卷进去,几乎紧紧跟在他正后方的安藤在想什么,他在心中惨叫一声——不行。

宗像发不出声音来,就算发出来,只怕安藤的座机也不会再加速了吧?安藤就是这种人。射击训练时获得飞行队第一名的成绩的那个晚上,他躺在队上宿舍的沙发上跷二郎腿时,安藤一把将他踢开,命令道:不要以为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成功,立刻去帮忙做机体的整备工作!而当空幕那边来探询他参加教练队的意愿时,比任何人都为他高兴的也是安藤。他虽然不算机灵,但是做任何事情都非常有耐心,深得长官和部属的信任。那张留着胡子的严肃脸孔每次一提到才刚上小学的女儿就顿时盈盈地笑开来。身为飞行员,身为人,一直都是值得信赖的学长安藤所驾驶的老魔宛如宗像座机的盾牌一样跟在后头,于是毫不留情地杀过来的三枚SM-2ER就都由他的机体承受,变成一团橘色的火球。

强烈地震动机体的冲击波立刻消失于后方,随着机体的碎片四散开来的火焰也在顷刻之间就消失于视野当中。这是“疾风”射出飞弹之后不到三十秒钟之内所发生的事情。听不到被锁定的警报,降低加速,把飞机往上升的宗像知道只有自己逃过“疾风”的对空攻击。

在稀薄的云层下方,漆黑的海面前方,隐约可以看到四处散落着人工灯光的陆地。他什么都没办法做。在真正理解到已经脱离战场空域的瞬间,悔恨、悲凄的情绪顿时涌上来,宗像将那些晕开来的灯光抛到视野之外。他感受到不是因为G刺激眼球,而是基于别的原因而溢出来的泪水落在氧气罩的边缘,不知所措地继续飞着。

(Slugger02,this is Torero,Are you normal?〔强打者02,这是斗牛士。你平安吗?〕)来自SOC的通讯声音永无止境似地在狭窄的驾驶舱里回响。


就结论而言,也许是对整个状况太过不清楚了吧?虽然奉命去击沉“疾风”,但是老鹰的飞行员们完全不知道前后的状况,甚至不知道“疾风”是否对攻击有所警戒。不管是下令的一方或者接受命令的一方,对这个海域变成战场的认知都太过阙如了。宫津透过雷达荧幕确认一个消失,另一个拖着惊慌失措的机体逃离的老鹰的指点标,心中不由得这样想着。

搜索对象急转直下成了目标。当时他们就该撤退了。和搭载了对舰飞弹的F-1会合,重新发动有组织的攻击才是正确的作法。就因为没有任何机关或任何人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有明确的认知,掌握应对的主导权,所以才会按照当时的状况决定应对策略吧?既然老鹰就在“疾风”的上方,那就下令攻击吧!即使这是连战术的战字怎么写都不懂的人所下的命令,只要是正规的命令系统所下的令,那么自卫队就只有听令行事了。如果没有矫正这种欠缺思绪的做法的发言力量,跟政府之间就没办法建立起所谓的伙伴关系。结果造成了优秀的飞行员的死亡。这个身为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丈夫,也许是某个人的父亲的男人就这样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仔细看清楚吧,日本人。这就是战争。”

英和凝视着雷达荧幕说。这是在国家利益的名义下,实际学到鲜血满布的世界的现实的男人对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理所当然似地享受着建筑在牺牲之上的和平的日本人所说的话。宫津不想跟这个脸上刻画着阴郁的喜悦色彩的男人有任何瓜葛,朝着通讯仪表板的方向走去。

主要干部整齐地站在仪表板前面。这些人都是为了即将要进行的“宣言”仪式而利用工作的空当集合到CIC来的人。现在第一护卫队群已经开始前进,还有无数的战斗机正在接近当中,我们必须让日本政府了解我们手上拥有什么筹码。横田航海长、杉浦炮雷长、风间水雷士。看过每个人的眼睛,最后和竹中副舰长对望的宫津不发一语地接过递过来的麦克风。

为了排除所有的交涉,“宣言”以电报的形式传送出去。宫津将嘴巴靠近麦克风,轻轻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隆史,你看着吧!一切就从现在开始。现在轮到那些家伙去体会你所受的痛苦和恐惧了——宫津在心中自言自语道,然后睁开眼睛,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传送键。

“发疾风收自卫舰队司令部。

“本舰宣言,从此刻起脱离自卫舰队。此后以本舰为中心的半径十公里圈内的海军锚、制空权都归本舰所有,若有入侵者以敌对行动等同视之。自卫舰队司令部即刻下令所有配置在本舰航线上的舰艇、飞机撤离,同时将此要求通令空陆各部队。在本舰进入东京湾之际,务必努力排除所有阻碍之要素。另外,〇六〇〇之前备好与中央政府的直接联络线路,以备接下来的指示。

“倘若本舰之要求不获认同,本舰将以实力排除所有的障碍,采取报复措施。目前本舰的所有飞弹准星皆设定于东京首都圈内。弹头非比寻常。

“再次提醒,本舰所有之飞弹弹头非比寻常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