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片头音乐随着早晨七点的报时开始响起。主标题的字幕以将模拟地球,做了CG处理的画面为背景,写着“NHK新问早安”。
※画面切换。召开记者会时的VTR,日下义美官房长官站在讲台前面。“今天早上五点首相官邸”,“日下官房长官”的字幕。
(今天凌晨四点三十分通令,有监于昨天晚上于东京湾内举行的清除水雷作业基于某种原因必须延迟,在湾内航行的所有船只,以及在东京湾上空往来飞机的运行,都将受到暂时的管控。)
※画面切换。从新闻摄影棚的全景拉成主播的上半身特写。主播行了一个礼,“间岛悟”的字幕重叠在上头。
“各位观众早安。现在播报七月三十一日星期五早上七点的新闻。”
※在东京湾的地图中央画上X号的标题画面插入镜头当中。“清除水雷东京湾部分封锁”的字幕出现在画面下方。
“东京湾的海底发现大战当时遗留下来的水雷,海上自卫队从昨晚起就持续进行清除作业,但是由于作业时间比预定的延迟,因此东京港等的部分港湾设施将进行封锁。今天早上我们将先针对这条新闻做详尽的报导。”
※蓝色的背景中插进了白色的字幕画面。“使用受到限制的主要港口”的字幕下方有各个港口的名称。
“受到限制的港湾设施如下。涵盖了东京、千叶、川崎三个港湾区域的所有港口将全面封闭。木更津和横滨以北的部分港口也进行封闭,所有船舶的进出港作业都将受到限制。至于何时解除限制尚不得而知。”
※画面切换。“其他的限制措施”的字幕下方有各交通机关的名称。
“陆空的交通也都受到影响。东京湾附近的道路将暂时封闭。羽田机场和成田机场的部分班机也将因航路变更而有延误或取消的情形。限制将待未爆水雷的清除作业结束之后解除,然而目前各交通机关将会持续受到影响。政府呼吁民众,出门之前注意电视或收音机的情报。”
※画面切换。“东京湾部分封锁”的字幕重叠在间岛主播的上半身画面上。
“针对位于东京湾的六个港湾区域当中,有三个港湾区域遭到封锁的特异状况,于今晨五点召开紧急记者会的日下官房长官做了以下的陈述——”
※画面切换。再度出现日下官房长官的记者会VTR。
(被发现的水雷是大战当时美军轰炸机所投下的,长期被埋在泥土当中。昨天由进行“新型海底探测机械核心·脉冲调幅器Ⅱ”实动测试的海上自卫队观测船所发现。待船舶往来停止的深夜时分,第二清除队立刻开始进行清除作业,然而,要清除深埋在海底泥土当中的水雷,是非常困难的,显然预定的作业时间将会大幅延迟——据悉可能还埋有同型的东西,目前也同时进行搜索当中。本次政府所采行的措施绝非夸大行事——目前相关单位也询问过美军相关的资料,然而水雷会在什么样的条件下引爆尚不清楚。所得的结论是,我们不能否认对飞机的飞行造成影响之可能性,变更部分班机的飞行路线也是迫不得已的作法——对于大部分资源都只能仰赖国外进口的我国而言,东京湾是最大的窗口——目前面临有一半的港口不能使用的窘境,我们只希望能尽快清除所有的水雷。)
※画面切换。新闻摄影棚、间岛主播的上半身画面。“东京湾部分封锁对各地区造成莫大影响”的字幕。
“由于这样的限制,对海上交通将会造成严重的影响,停泊在东京、千叶、川崎三港湾区的船舶无法出港,而预定要入港的也只能在港湾外头等待。此外,东京和千叶的各渔港今天早上也停止作业,集中于京叶丄业地带的火力发电厂和制铁厂等工厂也受到影响,燃料和资源材料等都无法进出。以上是田村记者在现场的报导。”
※画面切换。“现场转播葛西渎海公圔”的字幕下方是一手拿着麦克风的田村记者的上半身画面。背后是荒川泄洪道。河宽五百公尺的东京湾最大的流入河口上横跨着首都高速湾岸线和JR京叶线两座铁桥,可以看到海上保安厅的CL(全长不到二十公尺)级的巡逻艇停泊在桥墩附近。京叶线的橘色车体飞驰过铁桥上,桥上则是积雨云密布的蓝空,一样有海上保安厅的小型直升机来回穿梭。
“东京湾是一大海上交通枢纽,每天平均有四千五百艘船舶往来还有六千五百艘渔船进行渔业作业,超过一万艘的休闲游艇停靠在各停泊港。火力发电厂和石油精炼厂集中在京叶-川崎工业地区,提供滨海市区的生产、能源的大部分供给。不但被利用为首都圏的物流机能据点,也透过几座滨海公园和海水浴场提供了都民们休憩的场所。
“目前,前往东京湾的船舶、飞机完全被禁止进入。从全国各地调派而来的海上保安厅巡逻艇部署在大小约四十个河口处,防止休闲游艇或媒体船只进入海域。”
※被特写放大的泄洪道上的巡逻艇。隐约可见写在船尾的船名“山吹”。甲板上有拿着双筒望远镜的船员监看着河川的上游。
“这次因为清除水雷作业而引发的特异事态引发相关人员诸多的质疑声浪。请看我们采访的画面。”
※画面切换。采访VTR,画面上方有“千叶县市川渔港”,下方则有“渔业相关人士”的字幕。接受采访的中年渔夫的特写画面以停靠在港口的渔船为背景。
(哎呀,我早上四点左右正要出海捕鱼,结果吓了一大跳。有人来势汹汹地要我们回港。我们只好空手而回——嗯,我想不只是我啦。船只的瓦斯费用要你们出哦,不给一点补偿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真是的——)
※画面切换。“川崎市浮岛町”,“石油精炼工厂的职员”的字幕。画面出现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正要去上班,穿着西装的三十几岁男性。
(嗯,不,我不知道——咦?真的吗?港口不能用了?真是糟糕啊……呃,今天的工作怎么办?)
※画面切换。“跨越东京湾道路”,“服务区在海堤工作的人”的字幕。坐在车子的驾驶座上接受采访的四十几岁男性。背后有警官们进行交通管制指挥。
(现在不是正在放暑假吗?旺季的时候别开这种玩笑吧……这里距离发现水雷的地方不是有十公里远吗?为什么连海堤都要封闭?我实在搞不懂。真拿他们没办法,希望他们赶快处理好。)
※画面切换。葛西滨海公园的田村记者再度出现。
“港湾外头还有在海上等着入港的外国船舶,如果封锁时间过长,预料将会对经济和外交造成重大的损失。根据防卫厅所发表的公告,清除作业正加速进行当中,希望能在中午之前恢复正常,时间当然是越快越好。以上是记者在现场所做的报导。”
※回到新闻摄影棚的画面。间岛主播的上半身特写。
“我们请到了军事评论专家矢岛诚二先生到我们摄影棚来。”
※画面切换。出现“军事评论家矢岛诚二先生”的字幕,矢岛对观众行了一个礼。
“矢岛先生,关于这次的封锁措施好像有点太夸大了,您认为为了进行清除作业,有必要将东京湾的北半边都给封锁起来吗?”
“是。嗯,如果水雷不只一个的话,最好是将直径一公里左右的海域都封锁起来,但是防卫厅表示,这次被发现的水雷是属于之前没有清除过的类型。战后进行过几次清除作业或海底地质探勘时也没有被发现过,这代表其他地方也可能埋藏了同类型的东西。从将近六十年的时间被埋在土里面没有引爆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是不爆弹,不过凡事都要小心有个万一。”
“也就是说,除了要清除被发现的水雷之外,还要确认其他地方没有埋藏同样的东西之后,才能解除封锁吗?”
“从东京湾的船舶大量集中的情况来看,我个人认为,为了确保安全起见,这是不得已的措施。虽然已经要求美军提供资料,但是水雷本来就是高度机密性的武器,当时的资料是否原封不动地完整保存下来,是值得怀疑的。”
※画面切换。间岛主播的上半身画面,脸上有点惊慌失措的表情。
“嗯,抱歉先打断一下,根据我们刚刚得到的最新消息,梶本总理大臣似乎正直接前往防卫厅途中。我们现在和国会记者团的真山记者现场连线。真山先生?”
※画面切换。“现场转播首相官邸”,“国会记者团真山昌宏”的字幕。越过背对着首相官邸的真山记者,可以看到成群的黑头车和大量的媒体来回穿梭的官邸停车场。
“是,我是真山。目前梶本总理已经前往位于市谷的防卫厅。根据情报显示,总理已经取消了上午的所有预定计划。”
※画面切换。在成排摄影机的拍摄下,穿过官邸大门的黑色别克Centry的VTR。应该坐在后座的总理被蕾丝窗帘挡住了。
“目前还没有详细的情报进来,但是据推测,总理前往防卫厅之后,应该会前往新盖在市谷驻地的NCCS——新中央指挥所。NCCS被视为日本的防卫指挥、通讯系统的中枢,是为了综合管理陆海空自卫队,让防卫厅长官的指挥判断能够迅速地传达到各部队而成立的。梶本总理可能是为了确认水雷清除作业的进展,而亲自前往指挥所——”
总理大臣瞄了紧追不放的媒体一眼,头也不回地前往自卫队的中央指挥所。平常就被形容为有武夫特质的梶本总理,现在又提供世人一个可资揶揄的材料了——在疾驰于樱田通的车上,濑户和马一边看着座位前的小型电视,一边这么想着。坐在他旁边的老人很不悦似地按下遥控器的按钮,换了个频道。
画面从NHK的新闻切换成民间电视台的综艺节目。或许是从电车内做转播吧?虽然看似要把通勤的人潮给挤扁了,女播报员还是指着窗外流逝的风景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反射着阳光,在盛夏当中闪闪发光的东京湾占据了整个画面,笼罩在海市蜃楼当中的舰艇影子隐约出现在每隔一定间隔就会横切而过的铁桥支柱之间。
播报员扬起她那本来就有点往上吊的眼睛大叫“看到像是进行清除作业的自卫队舰艇了”!虽然画面中央只照出了指尖一般大小的舰影,但是濑户不免担心,姑且不说对这方面完全没有概念的播报员了,专家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吧?再怎么极力避免,只怕专家们很快就会看出从JR京叶线车厢内的摄影机所捕捉到影子并不是扫海艇或扫海母舰,那很明显就是护卫舰啊。只要看到盘踞在舰桥构造部上方的雷达圆顶形状,就会知道,那是才刚刚被改造成TMD一号舰的迷你神盾舰“疾风”了。
彩虹桥、林立在台场的高层大楼、千叶海军塔、横滨地标等的瞭望台。虽然已经下令尽可能派出人员到以上这些可以环视东京湾的地方,阻止蜂拥而来媒体摄影师,但是就算召集了全日本的所有公安重要人员,能够顾及到的地方也只有一小部分。尤其电车里面更是一大盲点。梶本幸一郎不断地按着拿在手上的遥控器切换频道,结果发现似乎只有NHK遵照指示,没有播放东京湾内的影像,他恨恨地看着濑户说:“这可不是都拍出来了吗?”
打从大半夜被吵醒之后就一直不得不处理前所未有的异常事态的内阁总理大臣的眼睛明显地泛着红色的混浊色彩,眼药似乎也发挥不了作用。
“从三浦到富津的东京湾的海岸线总长有八百八十公里啊。”濑户回答道,将视线从梶本那梳得服服帖帖,一丝不乱的稀薄头发上移开。“其中只有四十公里长是自然海岸线,其他地方都围绕着人工的填埋地。想要监视所有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事情。”
濑户的语气中带有几分不耐的色彩继续说道。他知道用这种语气对一国的首相说话似嫌有失礼数,但是自从挂上内阁情报调查室长的头衔之后,他就了解到想要正确地将情报传达给分分秒秒都被行程追着跑的总理大臣,与其为了不必要的谦卑,慎选措辞而浪费时间才是一种罪过。而面对这个讨厌对权势卑躬屈膝的官吏特性,始终贯彻能力至上主义的梶本更是如此,就因为他是这样的总理,无法习惯警察职业的追求权势第一主义——主动请调到内调室的自己才能坐上内调室长的宝座,但是濒户的神经并没有粗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认为这是一种幸运。
现役海上自卫官们的叛乱。那正是目前在东京湾发生的事件的真面目。他们占据了搭载有最新型的雷达和射击系统的飞弹护卫舰,将装填有“那个”的弹头的飞弹准星瞄准了市中心。由于他们宣称控制直径二十公里的制海及制空权,因此政府方面不得不捏造出清除水雷这种莫名其妙而苦涩的谎言来封锁东京湾,然而任谁都清楚,这种谎言是撑不了多久的。
为了做到口径一致,长官直接下令管辖关东圈的海上保安厅第三管区本部长让第二清除大队的舰艇从横须贺港出发,同时发布从晚天晚上就开始进行清除作业的消息。距离事件发生的第一条情报送达首相官邸还不到四个小时。就一个在紧急时刻捏造出来的遏止恐慌发生的假情报而言,这种谎言不能说不是高超的技法,但是一旦牵涉在其中的人这么广,任谁都难以预测什么地方会出现破绽。“疾风”孤零零地停泊在东京湾的影像就这样出现在电视画面中。就算大部分的国民看不出任何端倪,各电视台邀请到摄影棚内的军事评论家们应该会起疑吧?梶本丢下遥控器,不满地说“市谷那些人在搞什么”,濑户耳朵听着,眼睛则面对着车窗外那似乎太过刺眼的阳光。
“控管媒体不是他们的专责事项吗?就算不能强制摄影人员的行动,至少也应该可以让播放的内容自律一点。”
市谷——防卫厅情报局为因应“报导的自由”和“国家利益的维护”无法兼顾的情况发生,莫不极力地维持对坐在各媒体产业的基层干部位子的人,或企业体的影响力——简言之就是掌握他们的弱点。如果对方是个人,则掌握足以使该个人的社会生命破灭的个人情报。如果是企业体,就掌握支撑其经营基础的骨架。尤其当对方是个人时,如果对方是找不到任何丑闻的清廉人物,甚至会做出设下缜密的圈套,捏造丑闻等等的手段。这些作业被称为“存款”,一旦发生必须掌控媒体的事情时,就一口气整个“提款”出来,作动他们对媒体施加压力。即便是视报导的自由为金科玉律的媒体也不能漠视自己的老板或投下大量广告的企业的意愿,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当中,问题所在的事件报导就莫名地被媒体以“自律”之名而加以控制……整个脉络就是这样。
当初听到有这种机制存在时,濑户不免有一种阴郁的感觉,但是仔细想想,让这种借贷关系成立,以磋商的模式来决定事情本来就是日本社会的特质,对觉得会对大家造成不利的事情大刀阔斧采行隔离、拒绝往来的态度也是日本人的特性之一。而DIS只是深入其中,稍微窜改一下这种借贷关系,完成导出对国家有利的结果的任务而已。濑户不认同这种作法,但是又无法全面加以否定,只能怀着焦躁的心情束手旁观,他对着满脸不悦的梶本说“天气播报员那些人并没有把注意力转向海面不是吗?”
“那就是市谷下的鼻药多少发挥作用的证据啊。”
“多少发挥作用是不够的,必须完全生效才行。说穿了,是市谷那边掀起开端的。”
梶本忍不住气似地说道,随即借着不自然的咳嗽来掩饰自己所说的话。濑户也察觉到DIS那边针对“疾风”采取了某些行动。他窥探着映在将驾驶座隔开的隔音玻璃上的梶本,对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怀好意地说:“我什么都没听说……”
“别这么说。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很好用的人。身为标榜民主主义的国家,否定他们的存在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人类的历史上,能够实践完美的民主主义的国家是不存在的。”
这是梶本的口头禅。
“您的意思是说,为了弥补日本的民主政治之不足,像他们那种肮脏的角色是必要的……吗?”濑户反问道,梶本露出了今天第一次出现的浅浅苦笑。
民主主义的构造就是必须要得到过半数的同意才能付诸行动,因此必然地会产生政治的本质不在于国民的意志,议会工作才是重点所在的扭曲情形来。在日本,传统培育而成的磋商体质使得派阀间的利害调整巧妙化,政策俨然只为相当于票仓的企业体而定,结果,与党或派阀的利益没有直接关联的外交或防卫问题就只能打出最没有问题、最大公约数,可以暂时度过当下的政策。对于这种问题,政客的特质是采行不予解决的处理方式来切割,而梶本则以偏袒DIS的态度来呈现。
发生紧急的重大危机时,能够不受司法和立法机关约束,采取迅速而实际的应对的非公开情报机关,对在法令范围内无法采行任何现实而具体的应对行动的日本来说,堪称是度过被定位为反共防波堤的冷战时期非诞生不可的鬼孩子。而在冷战已成历史的现在,知道其存在的每个人都对其废存抱持怀疑的态度,连极度厌恶本身权益遭到侵犯的警察官僚们,也莫不虎视眈眈地找机会想废除DIS。而梶本则主张扩充谍报能力是实现基本政策“经济大国日本的复活”所不可或缺的因素,他利用北韩危机,铺陈以公费整备侦察卫星的环境,一步一步让DIS走向公开的机关化。
一方基于保护既得利益而倡言废除,一方则视其为掩饰日本的扭曲现况的对症疗法,希望DIS继续存在。双方立足点都是不健康的,濑户一点都不想卷入这场争战当中,但是从他听闻几个干部自卫官共谋引发事端的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就有预感,也许是环绕着DIS所引发的争论酿成了这次事件的发生。
为什么DIS在事前无能察知同样在防卫厅保护伞底下策划的谋反计划?已经自杀身亡的海幕人事课长长期受DIS的监视,而“那个”的强夺事件——与G事件相关的传闻则因为目前“那个”就在“疾风”上的事实而获得确认,使得濑户对这个单纯的问题更加确定。也就是说,DIS在事前就察觉“疾风”发生叛乱的可能性。虽然知道,但是因为存在着不能公然展开阻止作战等的弱点,以至于没能预防最坏的情况发生。也许包括梶本总理在内的DIS的意志决定机关——国家公安委员会和情报活动监视委员会也同样有着这个所谓的弱点。
听到梶本企图以一如往常偏袒市谷的言论含糊带过,濑户一针见血地说:“但是要说这个事件就是DIS要付出的代价,是说服不了人的。”
“DIS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疾风’的叛乱行动。之所以没有采行禁止其出港等的强制措施,是不是导因于我们太在意局外人的看法?”
就算不尽然如此,“疾风”身为梶本的另一个构想——日本版TMD启动的代表性舰艇,也受到了国内外的注意。
“这是理由之一,但是并不是原因。”梶本很干脆地承认了,无框眼镜底下的圆眼倏地眯得细细的。
“原因在‘GUSOH’。要不是美军在冲绳地底下埋了那种东西,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梶本毫不犹豫地就说出‘GUSOH’这个字眼,濑户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压抑住下意识地警戒四周的冲动。那是这一年来已经被习惯称为“那个”的最邪恶的武器名称。据说是根据出现在流传于冲绳、伊良部岛的民间故事当中的死者国度“后生”来命名的。打破禁忌,恨恨地说着这些话的首相用力地交握搁在膝盖上的手。
“日本的软弱外交,使得我们明知道有违反国际公约的化学武器被储藏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之内,却又不能有任何怨言。那正是所有事情的元凶。我们不能为了打破现状,得到足以与美国抗衡的力量而让市谷整个毁灭,也不能阻止‘疾风’出港。”
这是梶本的真心话。对以使驻日美军的存在可能失去意义——如铜墙铁壁般的飞弹防卫网——日本版TMD的中止开发为条件,企图让美国接受冻结金融大改革的梶本而言,成为TMD一号舰的“疾风”的存在是展现日本的真正想法,恫吓美国的象征。
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重大的灾厄降临到自己国家身上,这个充满嘲讽意味的事实,使得梶本用力地握着双手,骨头几乎都浮到表面上来了,然而也不过持续短短的几秒钟而已。梶本突然放松整个肩膀的力量,低声说道。“……不过,还有逆转的空间。”
“驻日美军并没有想要介入的样子吧?”
“嗯。他们透过联络军官,要求我们将商讨对策的会议结果随时传给他们。”
“就说吧?只要‘疾风’上有‘GUSOH’,他们也不敢像往常那么蛮横了。因为只要走错一步路,他们所制造出来的武器就会将东京都民一个不留地残杀殆尽。”
看到梶本甚至带着笑意说这些话,濑户不禁产生微微的寒意。梶本说着“你不懂吗”,然后抬眼看着濑户的脸。
“就让他们看看日本如何靠自己的力量克服这个局面吧!到时候,美国在我们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了。身为防御美军障壁的‘疾风’还是有存在价值的。”
首相的这一席话使得本来认为自己对政治家的思考逻辑多少可以理解的濑户感到一阵愕然。如果问梶本,难道您不知道一千万都民的生命暴露在危机当中的现实状况吗?也许他会这样说吧?不管是什么样的局面,都要先想到下一步棋怎么走,这才是所谓的政治家。濑户心中再度肯定,自己唯一敬谢不敏的是成为一个政治家,他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厌恶感,问道:“克服得了吗?”
“再怎么努力,东京湾顶多只能封锁半天的时间。如果以清除水雷等名目继续封锁下去的话,就会危及现行内阁的存续。在野党好像已经立刻召开紧急党魁会议了,而一旦与运输业扯上关系的议员们,也受到支持团体的压力而开始骚动的话……”
“不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克服。”
梶本打断濑户的话,把笑意已经荡然无存的脸转向正面。
“否则……这个国家就会灭亡了。”
梶本嘟嚷着补上这句话,濑户看着他的侧脸,了解到其实梶本也很恐惧。濑户将视线从不再说话的总理脸上移开,再度望向洒满阳光的窗外。
在外护城河路上飞奔的车子正逐渐接近新谷驻地。时间才正要过七点二十分,然而在疯狂似地照耀着的太阳烧烤之下,盘踞在大楼广告塔上的电子告示板显示出气温已经突破三十度了。濑户凝视着那些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地前往公司上班的人们的脸,突然想到,渥美到底在干什么?
之前在警视厅大楼里对白痴议员做状况说明时,渥美是否已经知道了“疾风”的事情?那个藏在滴水不露的机灵个性底下,时而显露出与生俱来的大少爷特有洁癖的DIS内事本部长,在濑户眼里并不是一个那么讨人厌的家伙。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将和一些没有常识的政治家、一心只知道吹毛求疵的警察官僚们对抗,对他而言应该就像坠入地狱一般痛苦吧?濑户在心中低吟着,随即想到自己也有同样的处境,不禁叹了一口不知道是这个早上第几次的气了。
整理好目前整备的资料,穿过同样位于市谷驻地内的防卫厅大楼玄关时,时间是上午七点半过一点。渥美大辅内事本部长和一样带着苦涩表情的DIS干部们,一起搭进下到位于地底下的新中央指挥所(NCCS)的升降机。
随着防卫厅的转移阵地,投入了总金额高达五百亿日圆的预算新建而成的NCCS相较于之前位于六本木厅舍的旧中央指挥所,俨然只是政府高官使用的观众席,整备了透过防卫网路线路和府中航空总队作战指挥所、横须贺自卫舰队司令部的情报通讯、由全球定位系统(GPS)所掌控的各部队监控机能等,在第一时间掌握前线状况,快速地将后方的指挥判断传达给所有部队的设备。在体认到C-I的整备是现代战略之要的日本,这里是首度建造的真正的综合指挥中心,然而这几个小时之内的走调处理、所流的大量鲜血正足以证明,除非操控的人员意识清明,否则即便是最新技术整合的要塞,也会化为一堆无用的长物。
现在,紧邻NCCS的会议室里,应该已经聚集了避开各个媒体的耳目而聚集在一起,被称为日本政府高层的人们。总之,已经度过几小时持续大量活动脑袋和身体,只要一松懈可能就会整个人被压垮的渥美此时也专注于现实的思考上,走在仍然有着新建筑物特有的味道的走廊上。看到一群人穿着西装,手上分别拿着公事包,顶着杀气腾腾的脸孔在狭窄的走廊上快步走着迎面而来的三等陆尉赶紧让路,行最敬礼。
那张还很年轻的脸孔,看起来像是因为昨天半夜起就笼罩着整个市谷的异常气氛而显得紧张不已。当渥美以眼神打了个招呼,穿过少尉身边时,听到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渥美”,渥美回头一看。
是跟在队伍最后头的野田辉夫局长。渥美让外事本部长等人先行,自己和瘦小的野田走在一起,DIS局长以只有渥美能听到的声音说“关于‘海军锚’一事不用对外解释,知道吗”,渥美一听,顿时停下脚步。
就因为有派遣人员潜入“疾风”,以遏止叛乱为目的的秘密作战‘海军锚’,所以被迫漂流在海上的船员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救,他们也才能多少了解舰上的状况。本来打算把这个情报都汇整给中心的渥美在距离NCCS的铁门几步之遥的时候才听到颠覆一切的指令,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野田的脸。
“啊?可是……”内事本部长为之语塞,呆立在原地,野田催着他继续往前走,同时刻意移开了视线继续说道。
“这是自卫队内部发生的叛乱事件。警察厅那些人一定会强调公平性而极力将我们排除在外。再说,如果让他们知道DIS事先就察觉事件的征兆,秘密地展开阻止叛乱的作战的话,你等着瞧吧。我们没能有效预防叛乱,可能因此会被冠上共谋的罪名。”
“可是,应该透过私下的管道通知总理……”
以前也担任过国家公安委员长,拥有现在的议员鲜少见到的武夫特质,和防卫厅也保持密切关系的梶本总理大臣,是DIS非常有力的拥护者。连没有经过一般认可程序,的‘海军锚’行动也透过非正式的管道传达了概要给他知道,在紧要关头,他应该会为DIS辩护才对。
“不能依赖会见风转舵的政客。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野田辛辣地说完,便越过渥美走到队伍的前面,穿过旁边贴有“防卫秘密区域”牌子的NCCS铁门。当着内阁官僚们的面当然不能起内讧。他在此时提起这件事的时机真可谓是绝妙至极,不但可以阻止对方提出反驳,更迫使对方不管对与错都要听从决定。
渥美觉得,就算自己深陷于这个世界的污浊深渊,唯有这种作法是自己学不来的。对这几年来不断地和DIS的存废危机作战的野田而言,或许他是别无选择,但是站在被赋予危险任务的人的立场,渥美没办法那么轻易地就接受将现场工作人员的存在从脑海中抹去的决定。在被救回的船员当中,并没有〈anchor〉——如月行的名字。就算他生存的可能性几近于零,但是竭尽全力将他救出,应该是最低限度的规辄。真是姑息的作法啊……渥美怀着这样的心情瞪着野田的背影,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地握紧了拳头,他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跟在技术情报本部长后头穿过NCCS的铁门。
他们前往的目标不是操作人员坐镇在大量荧幕前面的指挥室,而是隔着灯光阴暗的通道,位于另一侧的会议室。两名腰际佩着SIG-Sauer自动手枪的陆曹在门口站岗,渥美穿过铁门,承接并排坐在圆形长桌边的出席者迎面而来的视线。
梶本总理坐在上座,另外还有带着两名政府委员的石崎外务大臣。国家公安委员会长兼自治大臣汀阳介的两边,有明石智司警察厅长官和菅原裕二警备局长,而负责议事进行的曾根内阁安全保障室长则隔着一个座位坐在梶本旁边,形成和以锅岛秀一防卫厅长官为中心一字排开的幕僚监部那些穿制服的人员相对而坐的态势。为了应付在野党采取的措施而东奔西跑的日下内阁官房长官的座位则还是空着。运输大臣的座位也一样。也许是忙着应付经济界强力要求尽快解除封锁东京湾的措施,以至不克前来吧?
如果内阁法制局长和大藏大臣都到场的话,内阁安全保障会议的形态就算完全整备了。然而,即将展开的是一场针对非公开事件所采行的非公开会议,因此如果会议内容被负责行政执行法和法律顾问的法制局长听到的话,恐怕会让他当场昏倒。渥美一边看着在所有的阁员幕僚中最先被叫醒,连杂乱的头发都还来不及梳整,就几度在市谷和永田町之间来回奔波的锅岛防卫厅长官,一边坐到幕僚们的旁边。
统合幕僚会议议长大岛陆将和凑本海上幕僚长、首席幕僚等这些穿制服的高阶中士们都把帽子放在桌上,挺直腰杆坐着。渥美落座时,看到瞄了他一眼的木岛统幕议长的眼中带着“这些帮不上忙的家伙”的色彩。也许是身为损失了许多将兵的幕僚高层人士,使得他心中的愤怒无处发泄吧?虽然渥美的头衔是隶属于情报本部的防卫厅职员,但是聚集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那只是DIS的隐身衣。无言以对的渥美不理会站在总理后头的濑户和马内阁调查室长对他不经意地一撇,打开了放在桌上的情报终端荧幕的电源。
将成叠资料摊在桌上的梶本总理开口说“那么,开始吧。”,因应“疾风”事件的对策会议正式开始。与会者们都分别从手下那边掌握了事件的片断概要,但是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正式简介。众人莫不正襟危坐,木岛统幕议长看着坐在最后方的首席幕僚,对着他点点头。弹也似地站起来的首席幕僚拿起在匆促的情况下制作而成的资料,以紧张的声音开始做简报。
“本日〇〇一〇,于个舰训练期间变节的隶属于第三护卫队群第六十五护卫队的护卫舰‘疾风’在伊豆群岛附近让船员们离舰之后,无视自卫舰队司令部一再的制止命令,持续北上。于〇三四〇抵达大岛海岸,以对舰飞弹发动攻击,将负责阻止其进路的同部队旗舰‘海风’予以击沉。〇三五五,以对空飞弹将前往侦察的隶属于第七航空团第204飞行队的轰炸机F-15加以击毁。之后于〇三五八发送电报给自卫舰队司令部,要求进入东京湾。经内阁总理大臣、国家公安委员长、防卫厅长官三方面于首相官邸讨论的结果,被称为‘那个’的大规模破坏武器……”
当站在阁僚面前,变得非常紧张僵硬的首席幕僚说到这里时,梶本总理举起手制止道“对不起,打断一下。”
“在这里直称‘GUSOH’无妨,不用再绕圈子了。”
瞬间,会议室里的空气为之撼动。梶本的语气虽然平和,但是眼中明显栖着怒意。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已经打定主意,到这种紧要关头再去在意美国的看法已经没什么意义了,石崎外务大臣闻言抬起头来,满脸困惑,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首席幕僚再度开口。
“……是。有监于拥有被称为‘GUSOH’的大规模破坏武器的‘疾风’本身所具有的危险性,决定暂时接受对方要求。以最大战速持续北上的‘疾风’于〇四三五进入东京湾内,〇六三八停泊于东京湾内部。这是目前的状况。”
距离DIS所拥有的侦察卫星·L3拍下让所有船员离舰的“疾风”身影之后,已经过了七个多小时。情报送进首相官邸也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然而就在始终没有拟定任何一种像样的对策的情况下,事情一直延宕到现在。连本来处于唯一能够阻止“疾风”行进的位置和立场的(anchorcable)——潜水艇“濑户潮”也因为没有得到上级同意,而错失了攻击“疾风”的大好良机。没有足够的时间召集公安委员和监视委员商讨了解状况是事实,但是难免让人怀疑,野田局长等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当情报的传达延误,攻击的行动遭到否决时,只有私底下展开阻止作战的DIS会落得吃闷亏的下场所以才刻意这样安排?当时如果强行下令用鱼雷攻击的话……在心里嘟哝着的渥美怀着苦涩的思绪凝视着显现在终端荧幕上东京湾内部的CG海图。
“目前‘疾风’停泊在北纬三十五度三十四分,东经一百三十九度五十五分,位于东京港和千叶港的中央处。最靠近的陆地是千叶县浦安市舞滨、东京迪士尼乐园的填筑地,距离约为八`五公里。第二靠近的地点是千叶县袖浦市、富士石油旗下的石油精炼工厂,距离约9.8公里。以上地区都在叛乱集团宣称的半径十公里之内的限制海域,不过目前对方还没有提出限制陆上活动的要求。东京迪士尼乐园和富士石油工厂目前都按照正常作业营业当中,我们已经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于岸边配置监视人员。”
画面退去,紧接着荧幕上映出东京湾的全图。各舰艇的配置都以指标点代表,布满了整个狭窄的东京湾中央地区。
“海上保安厅的巡逻艇配置在各河口地区,阻止民间船只进入湾内,此外,在‘疾风’的后方,紧邻着十公里的限制海域的重点处,也部署了以DDH‘比叡’为旗舰的第一护卫队群、横须贺地方队的舰艇共计十二艘舰艇。另外‘疾风’原所属的第三护卫队群、第四护卫队的三艘舰艇也在浦贺水道附近待命。”
显示位于港湾内部的“疾风”的指标点下方,出现了在左右方看得到横滨和木更津的位置所处形成圆形布阵的八个指标点,更下方则出现了在富津和逗子之间的湾口附近排成两列的七个指标点。相较于孤零零的一艘“疾风”,总计有十五艘舰艇紧锣密鼓地布起阵来,场面非常壮观,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现在不是以数量的优劣来决定胜负的时候。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盯着荧幕看,画面突然切换了,当荧幕上出现了几乎是从正侧面捕捉到的“疾风”实景影像时,现场掀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这是从若洲海滨公园拍摄下来的‘疾风’最大倍数的望远影像。目前舰艇的机关是停摆的。主锚和副锚从前后甲板上放下来,处于停泊状态当中。船身后方的吃水状况看似略微地下沉,这是因为最底层后部的两个区域进水的关系。根据离舰的船员们的证词显示,昨晚二二二〇左右,舰底发生爆炸声,同时开始进水,但是原因不明。”
如果阻止作战‘海军锚’被一笔勾销的话,那么潜入舰上的(anchor)的存在也将被抹灭,而绝对是出自他手的破坏工作也就变成原因不明了。渥美沉痛地了解到自己被排除在已经完成的剧本之外的事实,斜眼窥探着野田局长的脸色。那张像铁面具般的脸孔动也不动,野田交抱着双臂,凝视着荧幕。
“除了可以看到在舰桥窗口中值班的航海指挥官之外,还发现有几个监控人员站在露天甲板和监视台上,但是没办法锁定任何特定人物。舰内的状况依旧不清楚。因为受到船体装甲和相控阵雷达的电磁辐射阻碍,目前也没办法透过热感应影像装置和指向性集音机来收集情报。”
“请问一下。”曾根内阁安全保障室长举起手来。依照历代由防卫厅长官任职安保室长的惯例,他同时也是第四代的防卫厅长官。“舰上的无线通讯怎么样了?如果使用‘象栏’的话,应该可以监听到携带型无线电话的交谈。”
“舰上所使用的无线话机是输出功率最低的室内无线机种。就算使用‘象栏’的增幅装置也没办法监听。”首席幕僚动也不动,直挺挺地站着回答道。“以下资讯提供给各位参考,舰内的通话基本上是用一种被称为无电池电话的有线通话进行的。我们可以监听到他们和外部的通讯,但是LINK7或CI网路、超级飞鸟卫星天线等的通讯设备在对方于〇六〇〇传达要求之后就完全静默无声了。目前也没有确认有其他的电波发讯。”
“侦查卫星传送的影像呢?”
“目前正在修正轨道当中。预计四个小时之后进入接收影像圈内。”
首席幕僚看也不看皱起眉头的曾根保安室长的脸,操作着连接着主荧幕的键盘。荧幕的影像再度切换,显示出目前在“疾风”上的船员名字和相片。
“这是目前潜伏在‘疾风’舰内的人员一览表。舰长官津弘隆二等海佐以下,共有二十八名干部人员。当中有十五名都是拥有十年以上勤务资历的主要干部,十三名是这一次才第一次上舰的初任干部。根据被救回的人员证实,其他还有FTG……训练指导队人员二十三名,是从由良的分遣队基地登舰的,但是包括自称训练科长的沟口三等海佐在内,海上自卫队里都没有这些人存在。”
除了事前大致听过简介的梶本总理之外,其他人都不禁抬起头来。
“也就是说有二十三名不折不扣的外来人士上船吗?”明石警察长官带着责难的语气说。
“FTG上船这件事本身并不在年度业务计划当中。据推测是‘疾风’的所有干部共谋,让船员们都深信FTG上舰是正规的法令。‘海风’当时也一起停泊在由良,但是因为忙着进行率先出港的准备,因此并没有注意到……”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情?制服跟身份证……”石崎外务大臣说。明石警察长官瞄了他一眼。
“如果对方是许英和的话,要伪造出几可乱真的证件是很可能的事情。虽然还没有经过确认,但是我们相信北韩的支援团体是有这样的设备和技术能力。”
话虽如此,也未免太离谱了。明石带着某种言外之意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这边。旁边的菅原警备局长也投过来冰冷的视线。要不是连假的警察手册和警官制服也都凑上一脚的话,相信他们一定想进一步追剿吧?这两个同样戴着黑框眼镜,留着七三发型的人正是警察官僚的权利化的象征,整颗脑袋牢牢地凝聚着打倒市谷的念头。让人不快的沉默弥漫着会议室,首席幕僚清了清喉咙,企图消除这种气氛,再度开口做说明。
“至于自称是FTG那二十三人的身份,就如明石警察厅长官所说的,很可能就是在G事件当中被列为最重要搜索对象的,以许英和为首的北韩渗透组的工作人员,但是此事也未经确认。关于G事件的搜查目前还在进行当中,然而始终未能掌握许英和的动向,不能确定英和本人是否就在舰艇上……”
“听说之前拿回来的‘NEST’都是幌子。”
梶本打断首席幕僚支支吾吾的说明说道。总理的一席话使得会议室的空气为之紧绷了起来,现场响起首席幕僚赶紧翻阅资料的声音,但是在这份资料上并没有针对分别带着收纳着“NEST”——‘GOSOH’的特殊容器——七名分散后分别蛰伏于城内的犯人在那之后的记述。这不是只知道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资料照本宣科的首席幕僚所能了解的事情,渥美抬起下巴催促坐在隔了一个座位的部属伸出援手。东部方面内事部长点点头,一边说道“关于这件事,请容我们做说明”一边站起来。
“三天前,目标α和狐群分别在石川县和三重县自杀了。两天前,查理也在成田机场附近的饭店,bravo也在北海道自杀了。今天早上〇五四五,剩下的两个目标ccho跟饭店也好像刻意配合‘疾风’掀起叛乱的时机,当着监视人员的面服毒自杀了。拿回来的‘NEST’都是假的。”
“照这样看来,目标D……搭乘了坠机的澳洲航空的工作人员所带的一定是正品。她赌上自己的一条命,将‘NEST’送上了在海面上的‘疾风’。由此来判断英和本人在‘疾风’上是很自然的事情。”
众人顿时沉默不语,因为大家再度确认了‘GUSOH’确实是在“疾风”上的沉重事实。等东部方面内事部长落座之后,首席幕僚再度苦涩地清了清喉咙,企图扫去会议室里的沉默气息。
“……关于叛乱团体,目前已经派遣了调查人员前往他们的住宅,对有家人和骨肉至亲的人进行侦讯。对于他们的电话或信用卡、银行账户明细、部内外的人际关系等也开始进行调查,但是基本上说来,这些人的交际范围都很狭窄,十五名主要干部当中事实上有十个人就某种层面来讲是没有家庭的。我们以一览表的方式陈列目前已经查明的一些资料。”
叛乱团体的各个成员的脸部照片和经历、家族成员等映在切换的画面上。在大部分都是离婚、死亡、分居等的记述当中,渥美看到宫津的栏位上写着〔妻·芳惠(娘家姓吉崎·四十六岁)安全住在自宅中〕几个字,底下则用小小的字加上〔儿子·隆史九个月前因交通事故身亡。享年二十二岁〕的备注。
根据前往位于横须贺的宫津家进行调查的部属表示,宫津芳惠并没有特别感到惊讶的样子,而且也没有任何异议就前往市谷接受侦讯。行事谨慎的宫津不太可能把叛乱的计划告诉妻子,然而痛失独子的母亲也许已经察觉了心中盘踞着复仇之鬼的丈夫的心思了。渥美凝视着宫津那栖着绝对无法愈合的痛楚的眼眸,紧咬牙关,听到首席幕僚的声音说“十三名初任干部的父母亲都健在。”遂抬起头看着荧幕的脸。
“当中也有父亲是现役自卫官的人。尤其是风间雄大三等海尉还寄了一封类似遗书的信件回茨城的老家。那封信是指定于今天寄送出去的,由情报总部那边扣押了,但是上头完全没有提到具体的计划内容……”
“他们的共通点只有都是隶属于有事法制研究会吗?”
明石警察厅长官突然开口开道,梶本总理和汀公安委员长同时抬起头来。连之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野田局长都顿时抖动了一下肩膀,渥美看在眼里,心里想着,哪,终于来了吧?
被隐匿起来的不只是‘海军锚’的事情。DIS所发表的,在渥美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窜改而成为宫津隆史和许英和搭上线的那篇论文,以及将叛乱集团整合在一起的成因——有事法制研究会的存在也只字未提。这也许是害怕真相被披露的野田所做的安排,然而警察厅那边也不尽是一些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因为海幕人事课长自杀事件而察觉市谷这边有动作,接获公安课的自卫队所提供的情报而可能已经心里有谱的明石一开始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刻意针对野田最不愿被追问的事情穷追猛打。首席幕僚说着“咦?关于这件事……”惊慌失措地翻着成叠的资料。
“真是奇怪了。”这时明石带着嘲讽的口吻继续说道。“像DIS这么有调查能力的组织竟然连这种基本的情报都没有。这真的就是全部的资料吗?”
“长官,请按照会议场所的性质,节制发言……”曾根安保室长说。明石说“啊,真是失礼了”然后装模作样地低下头去。
“但是站在我们的立场,我们首先想知道,一个干部自卫官为什么要和许英和接触,又为什么拿得到‘GUSOH’?除非弄清楚这一点,否则我们不敢保证这只是‘疾风’单独的叛乱行动。”
“你是说有可能是自卫队引起的武装政变?”
“就算不能确定,但是也必须针对‘疾风’原本所属的第三护卫队群司令进行侦讯。而且我认为,在洗清嫌疑之前,应该对舰队下禁足令。”
这样的理论推断果然与预期相符。接下来应该会出现这样的论调——是否能期待站在同属一个单位的防卫厅情报局进行公正的搜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锅岛防卫厅长官身上,原以为稳坐在现在的位子上的锅岛顶着战战兢兢的表情向梶本总理求救,但是总理却装作没发现一样,目光持续盯在荧幕上。
他那不像平常极度偏袒DIS的态度,让渥美想到野田局长说过的见风转舵的政客……这个当儿,“有两个理由我们不能这样做。”野田回答道,看着明石警察长官的脸,站了起来。
“警察长官所言甚是,但是一旦警方介入,必定就会引起人民注意。现在我们绝对不能做出扰乱自卫队内部团结的行为,这是其一。第二个理由是,要处理目前的危机,我们连一艘舰艇都不能再浪费。更别说是禁足令了。”
“问题不在数量多寡吧?目前‘疾风’之所以构成威胁是……”
“如果关键只在‘疾风’一艘舰艇的话就是这样。但是就如您所说,我们不能否认背后有超越许英和之上的黑幕存在的可能性。譬如北韩也可能利用这场混乱发动军事行动……”
野田说出了大家最不想去联想的噩梦,众人闻言都倒吸了一口气。明石也露出猛然一惊的表情,然后很难为情似地将脸从野田身上移开。
“总理和防卫长官认为现在不能无端刺激对方,所以目前我们不能采行任何警戒行动。”
野田将视线从已经失去战斗意志的警察长官身上移往其他出席者们的身上,继续说道。
“但是,万一对方采行侵略等的行动时,如果不能快速地启动所有部队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目前我们应该倾全力于镇压占据‘疾风’的叛乱团体上。我想,其他问题是不是应该等事件解决之后再来讨论?”
野田自顾自地说完,不等任何人有任何反应就径自落座。锅岛防卫长官愕然地看着他的侧脸,渥美心想,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可能是事前没和野田有过这样的讨论,野田刚刚的一席话是野田个人的信口开河罢了吧?然而,口头上宣称“个人的生命个人顾”,而且也采取了与这个信念一致的行动的DIS局长却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头一动也不动。静寂再度笼罩着会议室,当首席幕僚正要第三度清清喉咙化解尴尬时,“……不能这样说吧”的低沉声音响起,是梶本总理。
“这是私人恩怨,跟北韩没有关系。”梶本继续说道,好像边扶着眼镜边瞄向这边。他那冰冷的视线好像在说“没办法了吧”,渥美知道,就如野田所担心的,事态开始推移了。总理并不打算单方面地庇护DIS……
“状况说明已经够了,该让大家听听他们的要求了吧?”
梶本的一句话,将剩下尚未做完的简报整个排除掉,MD录音机被拿到圆桌的正中央。因为会议室里的险恶气氛而更形手足无措的首席幕僚,一边将碟片安装在录音机里一边开口说明道。
“我们遵循宫津二佐的要求,在〇六〇〇之前准备好他们和政府之间的直通线路,我们已经在NCCS和‘疾风’之间准备好直通的卫星线路。在限定的时刻,有通讯进来,锅岛防卫厅长也与对方对谈了。以下是当时交谈的内容。”
他按下碟片的播放键。除了梶本总理和防卫厅相关人员之外,所有的出席者都是这时候才了解到叛乱集团的目的。(我是“疾风”舰长宫津)从扩音器流泻出来的声音,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我是防卫厅长官锅岛。有话就说吧)
(我们的要求如下。第一,毫无保留地公布在冲绳驻日美军边野古弹药基地内制造、藏匿违反国际公约的毒气武器‘GUSOH’的事实,以及因为其外泄事故而不得不引爆边野古基地的事件,一般人称为‘边野古毁灭’隐匿工作的真相。第二,针对企图毁灭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维持极东地区军事控管,煽动反体制集团对北韩进行弹道飞弹实验的美国谋略一事,公布参与煽动工作的美国中央情报局人员的名字和潜伏地点、协助者的名册。同时播放我方提出的录影带……以上,我们的条件是必须由内阁总理大臣亲口公布这些事实,同时要透过使用地上、卫星两种电波的国营机构向全世界公布。同时,内阁总理大臣必须为日本政府不但只是一味地追随美国,漠视一连串发生的事件,而且利用于经济政策上,只为了让美国在政治上让步而拟定日本版TMD计划一事向全体国民道歉……
倘若我们的要求遭到拒绝,本舰将把搭载的所有飞弹朝着东京市区发射。当中有一枚飞弹将会装备‘GUSOH’弹头。我相信各位一定都明白,万一这个弹头在空中引爆的话,不能分解的毒气将会把东京整个覆盖住,造成一千万都民的死亡。最后的期限是十二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一八〇〇。在时间截止之前,每三个小时我方都会定期联络。期待各位有聪明而迅速的决定。以上)
录音机的停止键被按下时的轻微声音在会议室里清澈地回响着。当众人或交抱着双臂,或将手肘支在桌上不发一语的时候,渥美怀着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凝视着被摆放在圆桌中央的MD录音机。
现在被播放出来的宫津的声音很明显是经过编辑的。有人在原版的碟片上加工,将不方便给大家听到的部分删除了。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只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吗?面临攸关一千万条人命的事件,你却打算以DIS的组织存废为优先考量吗……渥美盯着挺直了腰杆,凝视着一点,一动也不动的野田局长的侧脸,“好像有一部分声音不清楚……”菅原警备局长的声音使得渥美听到了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是啊,不会是经过剪辑的吧?”明石警察长官说。在众人的注视当中,野田慢慢地站起来,紧绷着脸回答“没错。”
“有监于他的谈话中有些部分与其他机密事件相互抵触,所以我们删除了部分内容。”
当所有人惊得没办法合拢嘴巴时,最先打破寂静的人是明石。
“别开玩笑了,野田局长!”警察厅长官猛拍桌面,狠狠地瞪着站着的防卫厅情报局长的脸。
“担任政府要职的人都火速赶来参加这场对策会议,而你却只为了顾全情报局的面子就窜改重要资料,这算什么!立刻把原版资料公开!”
“不行。其他机密案件的保密措施,是遵循国家公安委员会和情报活动监视委员会的严格命令……也就是遵循国家意志而行使的。我们并没有为了顾全自己而窜改资料。”
野田冷傲地拒绝道,明石只能呆在原地,无力地张合着嘴巴。站在野田的立场,事已至此,他只能把责任推给有权利决定的机关长官梶本总理和汀公安委员长,但是野田本身应该最清楚,此时他们是不可能偏袒DIS的。明石警察长官不再猛盯着面无表情凝视半空中的野田,转而带着“是这样吗?”的表情俯视汀公安委员长,再把视线从流了一身冷汗,一味地保持沉默的汀移到梶本总理身上。梶本总理不予理会似地盯着MD录音机看,然而当随侍在他背后的濑户内调室长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之后,他便将眼镜底下的那对眼睛转向野田。
结果当然不用多想。渥美和回到座位上的濑户交换了一下眼神,怀着复杂的心情低下了头,这时总理叫了一声“野田局长”,渥美的全身肌肉还是免不了整个紧绷了起来。“考虑到事态紧急,就暂时解除保密义务。把剪接之前的原版资料公开吧。”
梶本以淡然的语气说完,又补上一句“法定程序事后再补”。目光落在桌上的资料上。这一瞬间再再言明了陷入困境的蜥蜴欲断尾求生的事实。一身背负起被切掉尾巴的悲惨命运,瞬间握紧拳头的野田简短地应了一声“是”,随即命令站在一旁,脸色铁青的管理官去准备原版光碟。
在管理官前往情报总部拿取光碟的那段时间,野田打进入这间会议室之后第一次看着渥美,随即一边将视线移开一边说“尽管笑吧”。对于这个把自己安插在内事本部长的位子,却又自行窜改资料的局长,渥美其实有诸多抱怨,但是他只说了一句“我笑不出来”。
“因为如果我站在跟你一样的立场,我也会这样做。”
一直守护着自己接掌的组织,不知不觉当中养成了不相信任何人的个性的野田大概也信不过被自己升为参谋的渥美吧?渥美的意思是他从对方的身上看到几年后自己那颗一样空虚的心灵,然而脸皮略微扯动了一下的野田却露出皮相的微笑说“是吗?”
“你是一个有洁癖的男人,跟我不一样。”
野田说完这句口头禅之后,再也不看渥美,把脸又转向前方。结果自己始终没能成为野田所期待的内事本部长吗?分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只能无助地承受这个事实的渥美再度低下头去,这时管理官拿着原版光碟回来了。
在生硬的气氛当中,光碟立刻被播放出来。以(……要求如下)起头的声音听在渥美耳中是如此地遥远。
(……其一,由防卫厅情报局,通称DIS的组织公布将来应该会以干部自卫官身份,担任国防之职的防卫大学学生宫津隆史遭谋杀的事实,同时将其著作论文“亡国之盾”全文刊登于主要的四大报上以恢复其名誉)
(……向所有人民道歉,让人民来决定,用来维持体面的DIS……这个类似秘密警察组织的存废问题)
原本被删除的内容撼动着会议室的空气,除了梶本和防卫厅方面的人之外,所有的出席人员都一阵騒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石警察长官嘟哝道,眼睛直直地射向野田局长。
“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么宫津二佐的动机简直就是复仇嘛!也就是说,是市谷造成这次的事件!”
“我们只是执行任务的机关。只是实施接到的指示命令,决定要处理掉宫津隆史的是……”
“别再诡辩了!公安委员和监视委员只是认可机关,作战的拟定是由市谷方面自行执行的。说穿了,你们只为了明哲保身就私自窜改堪称是事件根源的重要资料,简直是岂有此理……”
“站在我们的立场,就因为有根本不懂什么叫危机,只知道不停地叫嚣废除DIS的无能警察从中作梗,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野田这句话实在太过诚实了。他看着愕然地张大嘴巴的明石警察长官,以平静,但是丝毫不退却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们所抗衡的对象跟警察不一样。你们的工作是检举破坏法令的犯罪者,但是我们的目的却是歼灭威胁国家治安的‘敌人’。是被视为在法律的范围内无法处置,其存在会损害到国家利益的敌人。许英和就是其一,而宫津隆史的处理方式也是在这个范围之内所做的决定。如果我们跟警方之间有可以互相协助的正常关系的话,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要隐瞒事实。我想执着于警力一元化的您,应该非常清楚现实情况并非如此吧?”
“这种作法不正确。市谷的作法才是让警察国家的邪恶行径在现代复活的祸首。DIS的相关人员应该立刻离开此地。身为指挥日本警察的人,我……”
“你们还不住口!”
梶本总理往桌上猛力一拍,矮短的身躯站了起来,野田和明石听到他的怒吼声都闭上嘴。
“现在我们正在召开对策会议。当你们在这里你争我夺时,时间就一分一秒过去了。当一千万都民的性命陷入危机时你们还在搞内讧,像什么话?想想你们自己的立场!”
总理难得一见的激动情绪反应,使得野田和明石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但是双方的对立并没有因此而消除,反倒将彼此的不信任投射在梶本总理身上,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险恶。
如果知道“处理”宫津隆史的事件背后有DIS的影子,而认同其作法的就是梶本他们的话,明石警察长官或许就会开始考虑如何对待梶本政权了。在警察OB议员当中有许多人都不认同梶本的作法。渥美嗅到了开始笼罩在会议室里的政争气息,不禁感到绝望。
他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所以才会强行发动‘海军锚’作战,打算秘密地将事件处理掉。当作战无疾而终,事件已经表面化的现在,这个国家已经没有能力和“疾风”对决了。
那是战后的日本所迎接的最漫长一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