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浴室 一

雅子站在浴室的门口,倾听由窗外传来的雨声。

最后冲澡的伸树已把浴室收拾完毕,热水已放完,塑料盖展开盖在浴盆上,墙上的瓷砖也已完全晾干。浴室里,还充满着清洁的热水的气息,一片平静、和睦的家庭氛围。一种希望涌进新鲜、湿润空气的冲动驱使雅子把窗户全部打开。

这个小小的家庭,有许多事与自己息息相关。清扫各个房间的角落;薅除狭小院落的小草;驱除室内的烟味;还有返还巨额的贷款……尽管如此,雅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无论何时,总像一个借宿人一样心绪不定,这是为什么呢?后备厢内装着健司的尸体,驶离停车场时,雅子已经横下一条心,回家后直奔浴室,在这里怎样放健司,怎样肢解,考虑各种步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虽然雅子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正当行为,但是,如何闯过这一关呢?产生了一种考验自己的心情。

雅子光着脚,走到浴室中铺有地面砖的地方,仰面横躺着试一试。健司和自己的身高大体相当,这样,把他斜身躺着放,是绝对没问题的。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想法在雅子脑海中涌现。当初,盖房子时,多亏了为满足良树的愿望,浴室的面积扩大了许多。

雅子躺在干燥的地面砖上,边感受着地面的冰冷边仰视窗户。天空灰蒙蒙的,深远莫测。雅子想起被雨水淋透的宫森和雄,挽起破衬衫的袖子,看到左胳膊上的青斑,这一定是和雄粗壮的手指留下的痕迹。青斑愈是明显,愈能感到男人的强劲力量。

“喂,你在那干什么?”

从微暗处传来说话声,雅子抬起上半身。身着睡衣的良树正向这边窥探。

“你在这种地方坐着干什么?”

良树又问一句。雅子慌忙从地面砖地上站起来,放下破衬衣的袖子,盯着良树。刚刚起床的良树,没有光泽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戴眼镜,心绪不佳地注视着雅子。为了看得更清楚而眯缝着的眼睛,与伸树非常相似。

“没什么。我在想是否冲个凉。”

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良树疑惑地看着窗户。

“今天不会热吧,正下着雨呢。”

“可是,在工厂干活,累得出了一身汗。”

“是嘛,那就洗吧。刚才,刹那间,我以为你发疯了呢。”

“为什么?”

“你茫然地站在昏暗处。我正在想:你在看什么呢?你却冷不丁地在砖地上躺下,令我大吃一惊。”

雅子对良树在默然地观察毫无戒备的自己感到不快。最近,良树经常保持一定距离地观察雅子和伸树。

“你要是打个招呼就好了,可是……”

良树什么也没说,只耸耸肩。雅子走出浴室,在良树和洗衣机的狭小空间中,毫无接触地穿过去。

“你吃饭吧。”

尽管没听到回音,雅子直接走进厨房,往噪声很大的咖啡搅拌机中装入咖啡豆。和平时一样,打算准备烤面包片和西餐炒蛋。已好久没闻到从电饭锅中冒出的米饭味,自从伸树突然停止带盒饭后,早晨已不做大量的米饭了。

“以为要下雨呢,天总是阴沉沉的。”

洗完脸来到起居室的良树,从凉台向外眺望后,在桌前落座时嘟囔了一句。

雅子想,他不仅是指空气,也指这个家庭的气氛。既不开电视也不开收音机,雨天的清晨,夫妇相视而坐,令人感到窒息。因睡眠不足,雅子用双手揉摸剧痛的太阳穴。良树喝了一口咖啡,打开早报。从里面“吧嗒”一声掉下一份广告。雅子展开沉甸甸的一摞彩色广告,挑着看自选商场中自己感兴趣的商品。

“胳膊怎么了。”

不知良树说的什么事,雅子抬起眼睛。

“你的胳膊,胳膊上有块青斑。”良树指了指左胳膊靠肩膀的部分。雅子的眉宇间出现细小的皱纹。

“在工厂碰的。”

不知良树是否相信,没再问什么。这时,雅子边看青斑,边想宫森和雄的拇指是这么有劲。敏感的良树一定会感到可疑。但是,他没再追问任何事情,他是什么也不想过问的。雅子边断定,边点上一根烟。不吸烟的良树不高兴地扭头避开烟雾。

“瞪、瞪、瞪”,传来有人跑下楼梯的声音。良树的全身微微紧张,变得僵硬。雅子盯着门口。歪歪斜斜地穿着大号T恤衫和过膝肥大短裤的伸树来到餐厅。

雅子知道,他会有意隐去跑下楼梯时那年轻气盛的气喘吁吁的声音,立刻换上死亡的假面具。但是,对什么都不中意的那种眼神却很锐利,什么也不说的大嘴紧紧闭着。如果这张表情多变的脸失去上述特征,会和良树年轻时完全一样。伸树直奔冰箱,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直接对着瓶口喝起来。

“用杯子喝!”

虽然规劝了,但伸树对雅子的话熟视无睹,继续喝着。看着伸树那显眼的喉头像野兽一样上下蠕动,雅子再也忍不住了。

“你即使不开口,也该听清我说什么了吧?”

她不由得起身,想从伸树手中夺过矿泉水瓶。但是,伸树却默不作声地用胳膊肘使劲地把雅子推开。自从去年打工以来,儿子的个头突然增高,体格也变得粗壮了,被他的胳膊肘一撞,雅子的腰骨狠狠地撞在洗碗池上,感到疼痛难忍。

这时,伸树却若无其事地慢慢盖上矿泉水瓶盖,放进冰箱。

“你不想说话,那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胡来。”

伸树不高兴地歪着嘴,不耐烦地盯着雅子。亲生的儿子,却形同路人。当感到儿子如同仇人的时候,雅子不由得用右手给了伸树一个耳光。瞬间接触到伸树脸颊的感触是肌肉薄而绷得紧紧的,已经并非少年时代那样的柔嫩,打耳光的那只手反而感到很痛。伸树吃惊地楞了一下,从雅子身旁走过,飞快地消失在洗手间,仍然一言未发。

自己所乞求的是什么呢?自己的这些言行,宛如盛夏时往沙漠中洒水似的,不起任何作用。雅子看着变红了的右手掌,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良树。然而,良树就像伸树根本不存在似的,两眼直盯着报纸,纹丝不动。

“你不要管他了,不管用。”

好像良树已下决心,在伸树悔悟之前不再管他。良树过去过于追求精神性,对于未成年的儿子过于严厉,情绪急躁。然而,伸树一直对父亲未能对自己的那件事给予丝毫帮助而耿耿于怀。几乎到了不明白三个人为什么在一起生活的地步,三个人各走各的路。

假如告诉他们在自己汽车的后备厢里装有死尸,他们两个人将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伸树是否会发出久违的惊叫声呢?良树会不会感情激愤揍自己呢?不,或许两个人根本不会相信吧:雅子切实地感到,在这个家庭中,只有自己是不合群的,正走向无垠的天际,但并不感到寂寞。

丈夫和儿子终于慌慌张张地各自上班去了,家中显得更加沉寂。雅子喝干了咖啡,为了稍稍打个盹儿,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下,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门厅的内线对讲机响了。

“是我呀!”良惠悄声地说。

雅子几乎已死心了,认为她不会来了。然而,良惠如约来访,雅子打开外门。

良惠同清早一样,穿一身破旧的衣服,上身是件褪色的粉色T恤衫,下身是件裤膝处磨破的针织运动裤,她胆怯地窥视雅子的家中。

“不在这里,在后车厢里。”

雅子指着停在大门旁边的花冠车说。因离得太远,良惠向后退了退。

“我,仍不想参加。不干行吧?”

说着,良惠进了大门,就冷不丁地跪在门厅的地上。雅子盯着像青蛙一样甸甸在地上的良惠那头不知何时烫的长长的卷发。她想大概她是特意来拒绝的吧,因此并没感到吃惊。

“我如果说不,警察就会进屋吗?”

听到雅子的话,良惠抬起苍白的脸。

“不。”她摇了摇头,“不会的。”

“可是,钱是不会还的吧。你的如意算盘就是能让你的女儿去修学旅行,却不能听取我一生的请求?”

“可是,你……那不是普通的请求啊。那是去做杀人帮凶嘛?”

“所以,我不是说是一生的请求吗?”

“但是,这可是杀人呀!”

“求你做别的事,可以吗?譬如说偷盗啦,当强盗啦,行吗?这件事和那些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雅子陷入沉思,良惠可能惊呆了,睁大眼睛,微笑着说:“肯定不一样的。”

“谁决定的?”

“这不是谁决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社会决定的呀。”

雅子默不作声地看着良惠,良惠多次用双手梳理散开的头发,眼睛向下盯着地板。雅子知道那是良惠困惑时的习惯。

“知道了。那么,你能否帮我搬一下呢?因为我一个人不能搬到浴室。”

“我婆婆要起来了,必须马上回家呀。”

“很快就会完事的。”

雅子穿上良树的拖鞋来到室外。雨还在下着,路上行人很少。雅子家对面的建筑工地处于停工状态,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红色粘土。虽说和邻居家紧密相邻,但是雅子家的大门是个死角,无论从哪个角度也看不见。

雅子紧握口袋中的车钥匙,赶紧窥视周围,恰好是没有来往行人的极好时机。

然而,良惠却不从室内出来,雅子焦急万分地大声嚷道:“怎么搞的?你是帮啊,还是不帮?”

“我可是只帮你搬进去啊。”良惠无奈地走出来。

雅子手中已经拿着放在门口的、蓝色的、非常结实的旅游用毡布。良惠惊慌失措地呆立在门口,雅子绕到车的背后,打开后备厢的锁。

“啊!”

从背后传来往里窥视的良惠的吃惊的喊声。她看到了死去的健司的脸。他半睁着眼,表情仍然松弛,从口中流出的涎水在脸上拉成的丝已经干了,腿脚僵直,呈稍稍屈膝的姿势,两手向上,弯曲着手指,像是想从空中抓取什么似的,不自然伸直的脖颈上有一条醒目的红色勒痕。雅子想起昨晚弥生把从这个脖上解下的皮带系在腰间的事。

“喂,你在说什么?”

雅子转身一问,良惠双手合十,稍微提高了声音。口中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雅子轻轻地打了一下良惠合掌的手。

“你那样念佛,不是太显眼了吗?还不如早点把他搬进屋里。”

雅子不理会板着面孔的良惠,用旅游毡布把健司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起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头部,用眼神向良惠示意“快点”。良惠不情愿地抓住健司的大腿,两个人小声地喊了“一、二、三”,将健司从后备厢中抬了出来。本来尸体已经僵硬便于搬运了,但因太重和不好下手,两个人不由得东倒西歪。不过,因离门口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坚持一下,很快就抬到屋里,雅子边喘气边说:“师傅,得抬到浴室呀!”

“知道了。”

良惠脱掉儿童拖鞋般的帆布鞋,进了雅子的家。

“浴室在哪里呀?”

“在最里边。”

两个人在走廊多次放下尸体休息,好不容易才把健司抬进更衣室。雅子取下包尸体的毡布,把它铺在洗澡间的地面砖上。她想如果在地面砖的夹缝中粘上肉片什么的可就糟了。

“放在这上面。”

良惠可能已经下了决心,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再一次抬起来,按雅子事先设计的那样,把健司放在长方形浴室的对角线上,与在后备厢中的姿势一样,让他侧身躺着。

“真可怜,一个大活人变成这种样子。让人难以置信会是被妻子杀死的呀,希望他不要执迷不悟,成佛吧。”

“那很难说吧。”

“你呀,太残忍了。”

从良惠责备的声音中,知道她又恢复了稳重。

雅子不失时机地请求道:“我去拿剪刀,请你帮我把西服剪开扒光。”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卸成一块块的,扔掉。”

良惠长叹一口气,但声音却显得很坚定:“衣服兜里没装什么东西吗?”

“嗯,也许里面有钱包、定期存折什么的,翻翻看。”

雅子从寝室拿来一把大裁缝剪子,良惠把从健司兜里掏出的东西撂在浴室的门口。一个磨掉棱角的黑色皮钱包,一个钥匙环,一张定期月票及一些零钱。

雅子打开钱包,里面有几张信用卡和近三万元现金,钥匙可能是自家的。

“要全部处理掉。”

“钱怎么办?”

“你拿去吧。”

“可是,这是阿山的呀。”说后,良惠自言自语地说,“这也很正常呀,还能把钱还给杀人凶手吗?”

“对,就算你领的工钱吧。”

良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安然的表情。雅子把钥匙环、空钱包、信用卡、带有会员证的月票等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这一带有许多农田及空地,如果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埋上,谁也不会知道的。

良惠一边把钱装进自己裤兜,一边露出很难为情的样子,并不无感慨地说:

“唉,被勒死了,却还打着领带,真可怜啊!”接着,动手解健司的领带结。可能因领带结打得太结实,很费时间。站在旁边的雅子焦躁不安。

“咱们可没有时间那样慢条斯里的呀。不知什么时候,也许会有人回家的,把它剪断算了。”

“我说你呀,也太不尊重死者了。”良惠生气地说,“你像魔鬼一样,我真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死者?”雅子给健司脱下鞋,边往袋子里放边回答,“我想这仅仅是个东西。”

“东西?这不是人?你在说什么呀?”

“原来是人,但现在是个东西。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不对。”良惠表现出少有的气愤,声音有些颤抖,“那么,我每天服侍的婆母是什么?”

“是活着的人,但是……”

“不对,这个男人如果是东西,我婆婆也是东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活着的人是东西,这具尸体也是东西。所以,是没有差别的。”

也许没有吧?雅子觉得像是受到良惠话语的启发似的,想起今天早上在停车场打开后备厢时的事。当时天已亮,正下着雨,自己与所有活着的人,不断变化着,但是尸体却不能变化,所以才把尸体考虑为东西,那是在极端恐惧下的一个最合适的想法吧。

“所以呀,说活着的人是人、尸体是东西的说法,是你的想法出了差错。太傲慢了吧?”良惠说。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能感到轻松。”

“为什么呀?”

“因为我感到恐惧,就故意地把他当成物体,其实并非如此。如果认为和我是一样的人,也许就能做了。”

“做什么?”

“大卸八块。”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良惠喊道,“这要遭报应的呀。我们两个人都要受惩罚的。”

“没关系的。”

“为什么?为什么没关系呀?”

如果有报应的话,倒想体验一下那报应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企盼的心情良惠是不会知道的。雅子缄默不语,动手脱健司穿的黑色袜子。

第一次用手接触尸体的皮肤,冷得使人打寒战。自己真的想把这具尸体肢解成碎块吗?会出许多血吧?清晨,想考验自己的心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突然,心跳得厉害,逐渐丧失了现实感。雅子深感观看或触动尸体是违背人类本能的。

“喂,我讨厌直接接触肉体,有手套吗?”良惠胆怯地说。

看来有相同的感触,雅子想起从工厂拿来的塑料手套,连同两件围裙一起拿来。

良惠把解下的领带轻轻叠好,从下往上一个个地解下上衣扣。雅子把手套递给良惠,自己也戴上一副,从裤脚开始剪起。健司变成裸体。放在后备厢中向下的侧体部分,有瘀血,出现了紫斑。良惠边瞅着萎缩的生殖器边嘟嚷说:“我们家那口子,死后也都扒光了,给他洗了一遍。阿山没有看到这最后的场面倒也不错。我们做这种事真的合适吗?”良惠手里拿着塑料围裙说。

雅子对良惠不断的唠叨感到厌烦。

“当然可以了,是她自己亲口对我说的没关系。以后要是后悔呀,还是怎么的,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良惠用惊恐的眼光看着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雅子因生气,故意说道:

“先把头割下来吧,看到他的脸会让人不快的。从生理的角度上说,也是不允许的。”

“说什么不允许……常说的呀!”

“是说要遭报应吗?”

“不是,不过……”

“那么,师傅,你来操刀吧。”

“我可不干。”良惠感到恐惧,“我不是说了,我不能干吗?”

一个人肢解看来相当困难,必须想方设法让良惠帮忙。雅子突然心生一计,说:“阿山曾经说过要答谢的,要钱也可以。给钱,你干吧。”

良惠大吃一惊,抬起头,眼中露出犹豫的神色。她想,虽然我已经拒绝了,但仔细想想,也许还是接受的好。这样比较实际些。

“给多少钱?”良惠不安地看着健司那瞳孔放大、无光的眼睛,轻声问。

“你想要多少?我去交涉。”

“那么,十万吧。”

“太少了。五十万怎么样?”

“有这个数,或许就能搬家了吧。”良惠嘟囔道,“嗯,就是说你打算用钱来封我的嘴啊。”

良惠说对了。但是,雅子没回答,叮嘱道:“你就帮帮忙吧。拜托了,师傅!”

“明白了,我已经跑不掉了。”

渴望得到金钱的良惠终于彻底下了决心,围上塑料围裙,脱了白袜子,很麻利地挽起针织运动裤。

“会沾上血的。还是把裤子脱掉吧。”

雅子在浴室默默地脱去工作裤,在更衣间找到洗衣筐,穿上从里面取出的短裤。突然无意中往面前的镜子里一瞥,里面映出的是迄今为止自己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转身一看,良惠则是一筹莫展、精神恍惚的神色。

返回浴室的雅子打量健司的脖子,从哪个部位开锯呢?尽管讨厌,大大的喉头首先映人眼帘,这令她想起伸树那健壮、突出、上下移动的喉头。雅子打断思绪,问良惠:“脖子用锯能锯掉吧?”

“锯齿卷肉,所以,刚开始还是用菜刀或小刀割个口子好吧。如果不行,再想办法。”

一有工作,良惠就精神抖擞,像是站在工厂的流水线的起点似的,开始发号施令。雅子急忙去厨房,搬来工具箱,里面装有最锋利的切生鱼片用的菜刀和锯,此外,还有装生活垃圾用的塑料袋。她们要把肉切成片,装成一包包的。雅子数了数以前买的塑料袋,有一百个。这是在附近自选商店买的,是东京都推荐的,带有碳酸钙的普通垃圾袋,大概不会被发现吧。

“师傅,如果每袋包两层,分五十袋生活垃圾处理掉,怎么分别装好呢?”

“首先,从每个关节部位切开,然后尽可能分解成小块,是不是更保险?”

良惠边试切生鱼片刀的锋利程度边回答。她的手微微地颤抖。雅子用指尖寻找健司喉头下的间隔部位,猛地挥刀往下砍。因直接砍在骨头上,再切开周围,紫黑的血“咕嘟”地流了出来。雅子看到大量流出的血感到吃惊,急忙停手了。

“这就是颈动脉?”

“可能是吧。”

瞬间,毡布变成一片血海。雅子慌忙打开洗澡间排水沟的漏网。枯度很稠的血打着旋涡流进排水沟。一想到昨晚的洗澡水和没有任何关系的健司的血在下水道汇合在一起,雅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一会儿,雅子戴的手套的顶端发粘,手指无法活动。良惠找来水管系在水龙头上,冲洗瘀血。狭小的浴室,因血腥味,使人窒息。

用锯一锯,头颅很容易锯下来。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健司的头落地了,健司的尸体也立刻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雅子把头装进两层的塑料袋内,放在盖上盖的浴盆上。

“也许放放血更好吧:”

良惠喊了声“嗨哟”,把去掉头颅的尸体的两腿抬起来。气管的窟窿突然裂开,能见到红肉,从动脉中又不断地往外淌血。看到这种景象,雅子感到毛骨惊然。魔鬼,这是魔鬼干的勾当。但是,她的心情却意外地冷静,希望尽早结束这项工作。仅仅考虑一下顺序,就会知道,神经中最敏感的部分的确开始麻痹。这大概就是恐怖。

接着,雅子用菜刀切开两条腿的大腿根部,黄色的脂肪层让菜刀打滑。“简直像只童子鸡呀。”良惠小声嘟嚷。好不容易切到大腿骨时,雅子把右脚放到健司的大腿上,像是锯圆木似的,用锯子锯粗粗的腿骨。尽管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比预想的容易,锯掉了大腿。

但是,肩关节在哪里下刀好呢?因不明结构而感到无处下手。并且,因为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尸体僵硬,更难处理。雅子的额头渗出大滴汗珠,良惠也着急了。

“要是不能早点干完,我婆婆该起床了。”

“我知道,所以,才请你帮忙快点锯嘛!”

“可是,不就是只有一把锯吗?”

“要是请你从家里带一把来就好了。”

“你要是那么说,我也不会来呀。”良惠一脸的不高兴。

“可也是。”

雅子突然想笑。的确,做了件蠢事。因为这样令人不快地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健司随意地解体了,此时两个人都无力地垂下沾满鲜血的双手,隔着尸体站立着,相互凝视。

“师傅家附近什么时候收可燃垃圾?”

“我们那儿是星期四。所以是明天。”

“我们这儿也是星期四,所以,明天早上必须处理掉。如不分头去处理是不行的。”

“不过,这么重的袋子能提几个?光是提一个就够呛了。”

“开车去嘛。”

“别人会说,一辆红色轿车去扔垃圾。垃圾场,大家都看着呢。”

“可也是。”

雅子发觉自己处理垃圾的想法过于简单,不由得咬着嘴唇。

良惠催促道:“我说,必须快点处理完,当垃圾扔掉的事以后再想吧。”

“知道了。”

拿锯锯开肩关节,锯掉胳膊,接着该处理内脏了。雅子下定决心,拿起切生鱼片的刀,从喉咙一直切到胯部。灰色的肠子一露出来,开始腐烂的五脏六腑和昨夜健司喝酒的酒臭味就扑面而来,两个人急忙屏住呼吸。

“把这些东西冲走吧?”

雅子让良惠打开排水沟的盖,但又一想如在中途堵住就糟糕了,决定放进袋子里扔掉。正在此时,大门的无线对讲机响了,两个人急忙停手,已经过了十点半了。

“是你们家的人?”

良惠担心地问,雅子摇摇头。

“我想他们谁也不会回来的。”

“那么,咱们就假装没听见吧。”

当然,只好如此了。无线对讲机响了几遍后,又恢复了平静。

“是谁呢?”良惠掩饰不住不安,问道。

“啊……是不是推销员呀?以后如果被人问起时,就说睡着了。”

雅子收起因沾上脂肪而变得很滑溜的锯。这种地狱、魔鬼般的工作必须坚持干完,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