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色梦幻 一
今天好像又是个大热天。
佐竹光义抱着双臂,隔着百叶窗,从公寓二楼眺望外面。太阳光照射到的部分闪闪发光,照不到的部分就成为阴影。盛夏午后的街道,一切都被分成这两种颜色,包括绿化树闪亮的叶表和黑色的叶背,路人及其身影。人行横道跟晒化了似的,看起来弯弯的。佐竹想起鞋跟落到被太阳晒化的柏油路面时粘粘连连的感觉,咽了一口唾沫。
新宿西口的高层建筑群就在近处。被楼房侧面垂直分割的瓦蓝瓦蓝的夏日天空万里无云,充满了耀眼的白光,让人不能正视。佐竹反射性地闭上眼,可视网膜里残留的夏天景象,挥之不去。
佐竹关上百叶窗,尽量不让光线射进来。回视黑暗的房间,眼睛终于适应了。
有两间铺着六张半旧榻榻米的房间,被褪色的隔墙分开。在空调降温后的昏暗的房间正中,电视闪烁着银白色的光。除了电视之外,看不到别的家具。玄关旁尽管有一个小厨房,因为很少做饭,也没有锅和餐具。对于外表包装得富丽堂皇的佐竹来说,住处显得过于俭朴,乃至寒酸、跟居室一样,佐竹在自己的家里也不修边幅,白衬衫,露膝的灰色短裤,就是最自然的打扮。他清楚,如果自己从房间迈出一步,别人会如何看待店老板佐竹。佐竹卷起衬衫袖子,用自来水洗脸和手,水很温和。
佐竹用手巾揩过手和脸,在大彩电前盘膝正座。电视里正放映年代久远的配音美国片。佐竹不知所措地挠了好几次削得很短的头发,把视线从画面移开。不是想看电视,只是想沐浴什么意义也没有的人工电光。
佐竹厌倦夏天,不是怕热,而是厌烦充满了都市街道的盛夏气氛。以几乎把父亲下巴打碎的重拳把父亲击倒,冲出家门,是在高二暑假;发生改变一生的那件事也是在八月,在空调吼叫的高级住宅中的一间屋子中。
在充斥着废气和人们的热气的街道上,身体内外的界限就变得不分明了。街上的腐臭空气从毛孔渗入佐竹的身体,变脏,反过来又把佐竹膨胀的感情从体内排出,流到街上。对东京的盛夏,佐竹怀有恐俱,生怕自己会跟肮脏的街道同流合污。因此,在空调把热风吹到街道上,自己被侵蚀之前,最好对夏天敬而远之。
心情之所以变得这样,似乎是由于梅雨天完全放晴,进入了真正的夏天的缘故。必须尽早把夏天从这个房间赶出去。
佐竹站起身,到另一个房间,打开窗户。为了防止带着废气味的热风和噪音进来,佐竹又赶紧放下外面的套窗①,并关紧它。里面的房间马上暗下来。佐竹放了心,坐到变了色的榻榻米上。
这个房间里有一组西服柜子和叠得很整齐的被子。被子角简直就跟放了三角板似的方方正正。如果是内行人,或许会认为佐竹的房间就跟监狱似的。当然了,监狱里不会有电视机。
服刑期间令佐竹难受的,不仅仅是杀死女人的回忆,那个狭窄的矩形空间也让佐竹郁闷。所以,即使现在已获自由,他还是避开被水泥密封的房间,住在这样的旧公寓。此外,一直开着跟外界联系的门户——电视机也是那个原因。
佐竹又回到有电视机的房间,在它面前盘膝坐正。这个房间没有木板套窗,无法防止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佐竹关死电视声音,屋里响着通过附近山手大道的汽车轰鸣声和低沉的空调声。
①日本式房屋窗外一种防风雨的木板套窗。
佐竹点上烟,皱着眉,似看非看地盯着电视。现在是社会广角节目,男主持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单手拿着饮料,说着什么。好像是上个星期在公园发现的碎尸案的特辑。对此不感兴趣的佐竹,为了躲避外界汹涌而来的喧嚣,抱紧了头。
就好像看到了佐竹的样子似的,身边的手机响了。
“喂,喂!”
这是佐竹跟外界联系的又一部机器。佐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回话。为了忘掉尘封已久的往事,佐竹不想跟外界联系,可为了解闷又想揪住外界不放。骚动的心情使佐竹不快,虽然他厌烦盛夏的路面,但又不得不生活在城市。
“大哥,是我。”
是安娜打来的。佐竹看了看腕上的劳力士,正好下午一点。有日常工作在等着自己。大热天的,上街不上街呢,佐竹犹豫不决地问道:“什么事?去美容院吗?”
“嗯。今天热,可以去游泳吗?”
“……游泳?现在?”
“对。一块儿去。”
佐竹仿佛闻到了游泳池里淡淡的漂白粉味和感觉到池畔飘着麝香油味的干燥的风。这跟佐竹极力回避的夏天不同,不过今天可不行。佐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夏天。
“已经不早了,歇班时再去吧。”
“可星期天很拥挤呀。”
“那没办法。”
“去吧。你不想游泳?我可是想去。”
“知道了,陪你去。”
佐竹下决心说。扣死电话,佐竹又点上一枝烟,仰起下巴,眯着眼,出神地看消了音的电视。
电视上正放映着一个表情紧张的女人,好像是死者妻子。她身穿洗得褪了色的T恤衫和牛仔裤,头发扎着,几乎没化妆。佐竹凝视着那个女人的脸,因为她的脸庞意外地端庄。大概三十二三岁吧,略施粉黛还会有人喜欢。丈夫被害,不应该那么沉着。佐竹尽想这些没边没沿的事。滚动字幕“被害者山本的妻子”在画面下多次出现。佐竹对山本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他连那晚把山本从店里撵出来、痛揍一顿的事,都忘到爪哇国去了。
比起这事,让佐竹消沉的是夏天午后的空气。当时如果预先警觉,那事就不会发生。如果没遇到那个女人,自己的人生会是另一番风景。那种不祥预感今天依然还存在于佐竹的心中。
十五分钟以后,佐竹戴上墨镜,快步走向月极立体停车场。远处飞奔的汽车,由于热气,看起来像屋景似的歪斜着。习惯了呆在黑暗房间的佐竹,很难适应街头的热气和强烈阳光的暴晒。佐竹用手抹去额头上冒出的汗,耐着性子等升降机把自己的车子叼下来。打开车门,发动车子,马上开了冷气。黑革的方向盘,跑起来之后,有一阵子还烫手。
佐竹习惯了安娜的任性。今天要去买服装啦,明天想换个美容院啦,给她找个兽医啦,安娜什么事都拖着佐竹。佐竹明白安娜在考验自己的爱情。简直像个孩子,佐竹一边开车一边苦笑。
按过门铃,就跟等在那儿似的,安娜马上开了门。头戴宽檐大黄帽,身穿同色的海滨服。安娜一边焦急地系鞋带,一边噘着嘴问:“怎么不早来?”
“你突然提出要去游泳,我也没办法。”佐竹开大了门,从安娜房间流出特有的化妆品和狗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想去哪儿?”
“不是说去游泳池吗!”
安娜一边从开放式走廊极力探出身子仰头看天,确认热天没变,一边大声说。
她兴奋得这就想跑出去,根本没注意到佐竹心情不快。
“去哪儿?是京王广场,还是新奥德尼?”
“宾馆太贵,漫天要价。”
“那去哪儿?”
佐竹边走边问。虽然横竖是佐竹掏钱,节俭的安娜也不允许浪费。
“区营泳池就行。两个人才四百块。”
去区营泳池的话,的确便宜,可人多嘈杂。不过对佐竹来说去哪儿都一样。
原本打算忍过夏天,倒不如干脆随安娜喜欢。他们乘上电梯。
泳池里满是小学生和青年男女。修成缓慢阶梯状露台的池畔顶端有树阴。佐竹坐到凳子上。。换了火红色泳装的安娜从更衣室出来,朝佐竹挥手。
“大哥——”
佐竹凝视着跑来的安娜那动人的躯体。除了在游泳池中显得皮肤太白之外,毫无瑕疵。胸部和臀部高耸,两腿修长。尽管大腿丰腴紧绷,整体线条却流畅、苗条。
“你不游?”
安娜像要闻一闻水中的漂白粉味似的,边深呼吸边问。
“我在这里看你游。”
“为什么?”安娜拉佐竹的胳膊,“来吧,来吧。”
“我不去。你也快点儿游,一两个小时就得回去。”
“那么短?”
“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得去美容院呀。”
安娜做出执拗的姿势,而后好像死了心,跑开了。就要进泳池时,途中捡起了在地上滚动的大塑料球,跟一群小学生女孩子们玩起来。可爱的女人,佐竹微笑着说。他很疼爱安娜这样诚实的女人,单是跟她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不可否认,自己跟安娜一起时很和善。但是,安娜也不能排解突如其来的夏天带给佐竹的烦恼。佐竹闭上了隐在墨镜后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他却找不到安娜在池畔戏耍的身影了。在喧嚣着水的飞溅声和孩子们尖叫声的五十米泳池中,有一条白色手臂朝自己用力挥舞。安娜以为佐竹认出了自己,就以笨拙的自由式泳姿沿纵向游起来。追逐着安娜笨拙的泳姿,佐竹看到跳台下一个年轻男子向游到身边的安娜打招呼。佐竹闭上眼。
安娜回到佐竹身边。全身滴着水珠,一边束着湿亮的黑发,一边回顾泳池。
刚才的那个男子朝这边张望着。他的长发在后面扎着,一只耳朵上戴着耳环。
“他在看你呢。”
“嗯,刚才他冲我打过招呼。”
“干什么的?”
“说是乐队队员。”
安娜假装不关心似的回答,眼睛却像窥视佐竹的反应似的盯着他。佐竹凝视着从安娜的手上、腿上滚动下来的水珠。他感觉到了年轻和美色。
“你可以跟他游一会儿,还有时间。”
“为什么?”
安娜失望地看着佐竹的脸。
“他不是邀请你了吗?”
“佐竹哥,你不生气?”
“不生气啊,只要来生意。”
“啊,是吗?”
安娜那孩子似的天真烂漫消失了。她扔下浴巾,朝坐在池畔无聊地仰视天空的男子跑去。那男子喜出望外,要确定佐竹真意似的回过头来看。
回去的路上,安娜沉默无语。
“喂,安娜,”佐竹主动问,“顺路去美容院吗?”
“好的,不过不用来接了。”
“为什么?”
“我自己乘出租车回去。”
“是吗?那好吧。我洗个澡后就去店里。”
在常去的美容院那儿让安娜下了车,佐竹就在山手大道飞奔起来。太阳微微西斜,夕阳迎面射过来。夏天的傍晚,让佐竹想起一件事。那件事太过震撼,连自己都感到恐惧。在房间时那种难以忍受的闷热又在体内复苏,佐竹凝视着人行横道上拖着长长人影的新宿街道,无法遏抑的焦躁又杀回来了。
那夜,佐竹在美香一露脸,错把佐竹当作客人的女招待们都围向他。强颜作笑后,知道是佐竹,都一副无趣的表情。
“怎么!到了夏天淡季吗?”
快速地环视冷清的店堂后,佐竹对陈经理说。
“不久就会好的。”
陈慌忙撸下卷起的白衬衫袖子,回答着。蝴蝶领结歪着,黑裤子上尽是褶子。
看不惯邋遢相的佐竹,粗暴地拽住陈的蝴蝶领结。
“喂,注意着装!”
“对不起。”
看到佐竹不高兴,女掌柜丽华从厨房走出来。今天她穿着黑裙子,戴着珍珠项链。看到这身丧服似的装束,佐竹阴沉下脸。
“佐竹先生,很对不起。今天太热,比平时稍差一些。”
“不是稍差一些吧?打过营业电话了吗,丽华?同伴谁也不在?让人难以置信。”佐竹环视店内,看到店中花瓶里的花还耷拉着,大为恼火,“喂,花瓶!”
佐竹一向稳重,不让店员窥视自己的内心,而使店员心生敬畏,唯独今夜却一反常态。害怕气势汹汹的佐竹,陈赶紧朝身边的大水晶花瓶跑去。里面的土耳其桔梗全部蔫了,紫色的花头耷拉着。女招待们默不作声,盯着花瓶和佐竹。丽华讨好佐竹,说道:“大家都说,不久就会时来运转……”
“即使相信这话,在这儿坐等,客人也不会送上门来。出去拉客!”
“照您说的办。”
丽华满面带笑地答应着,其实天那么热,不可能马上就出去拉客。佐竹压着火,再次环视店中,总觉着店里少了什么,是安娜不在。
“哎,安娜怎么了?”
“安娜呀,她歇班。”
“为什么?”
“刚才来电话说在泳池晒的时间过长,不舒服。”
“真拿她没办法。知道了,过一会儿我再来。”
“明白了。”
丽华舒了一口气,回答着。同时,店里的气氛也缓和下来。佐竹憋着气,走出“美香”。
歌舞伎街夜间的热气马上包围了佐竹。虽然太阳已经下山了,整条街道还跟蒸笼似的,气温和湿度都没降下来。街道就跟浑身毛孔堵塞、满是污垢的中年男人似的,热量憋在体内,连汗都流不出。佐竹长叹一声,比平时缓慢地登上了楼外台阶。店里的纪律太松弛了,必须整治一下。
“辛苦了。”
佐竹推开“娱乐广场”的门,低声慰劳看到自己后跑过来的国松。看到几个工薪族客人在玩,佐竹放心了。
“晚上好,佐竹先生!今天来得很早啊。”
说完,国松吃惊地打量佐竹的全身。因为银灰色夹克上早就渗出了汗渍。觉察到国松的视线,佐竹脱下夹克。黑色的丝绸汗衫也已湿透,贴紧肌肉发达的胸部。
“这里热吗?”
国松接过佐竹脱下的夹克,陪着小叫问。
“不热,这样就行。”
佐竹吐出一口气,掏出香烟。一个等着上台坐庄发牌、正在大比九点台进行练习的年轻庄主,看到佐竹湿透的衬衫,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佐竹很看不惯那个眼色。
“那个新手叫什么名字?”
“叫柳。”
“告诉他,我们是为客人服务的,要注意眼色!”
“是。”
对佐竹少有的不快,国松保持着距离,退下。佐竹站着抽上一支烟,马上有兔女郎来撤换烟灰缸,佐竹又开始往新换的烟灰缸里弹灰。员工们隔得远远地围着佐竹,对佐竹的一举一动比对客人更小心。自己的店,不知为何竟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处。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佐竹先生,可以吗?”
“什么事?”
“请到办公室来一下好吗?”
跟在穿着夜礼服的高个子国松后面,佐竹走进店里的小房间。那儿放着桌子和保险柜,大体成了国松的办公室。
“这是客人忘下的东西。怎么处理?”
国松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灰色西服。里间,刚脱下的佐竹自己的银灰色夹克挂在衣架上。
“这是什么?”佐竹拿起西服,是夏天的毛织品,一眼就看出是便宜货,“没来取?”
“这个……请看这儿。”
国松翻出西服名字。有缝纫机用黄线绣下的“山本”二字。
“山本?”
“您忘了吗?对,就是上星期赶出去的那个家伙。”
“啊,那小子。”
佐竹想起了把那个死缠着安娜的男人赶跑的事。
“没来取。怎么办?”
“扔掉算了。”
“能行吗?以后不会落埋怨吗?”
“他不会来的。假设来,说没有就行了。”
“好的,明白了。”
国松歪着头,不大赞成,但也没再说什么。接着,佐竹又跟国松谈了一会儿营业情况,才走出办公室。为了讨好佐竹,国松紧随其后。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个好像干接客行当的年轻、妖艳的女孩,正在那儿玩。看到她们在日照沙龙晒出的人工肤色,佐竹想起了安娜。
“我去看看安娜,过会儿再来。”
国松默默地点头,脸上流露出的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并没逃出佐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佐竹感到:是否丽华、美香的女孩们、娱乐广场的员工们都已知道了自己的过去,因此,从内心害怕自己呢?
佐竹拼命自我掩饰、小自翼翼封闭的黑色梦幻,别人听了,一定会吓破胆吧。
不过,那件事的真相只有佐竹跟那个女人知道。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佐竹当时渴望什么。二十六岁就明白了那事的佐竹背负着孤独。
安娜的房间看来有点怪。佐竹按内线对讲机,一直没人应答。佐竹在门前掏出手机时,安娜终于搭腔了。
“……谁呀?”
“是我。”
“……是大哥?”
“唉,没事吧?露头让我看一看。”
“嗯。”
听到开保险锁的声音,佐竹感到奇怪,安娜一直不上保险锁的。
安娜露出了脸,穿着短裤和T恤,面色苍白。佐竹看到门厅地板上放着流行的轻便运动鞋。
“是白天那个小子?”
安娜追着佐竹的视线,脸色都变了,没有答话。
“找个男人玩玩也没什么,不过,别旷班。别纠缠太长。”
佐竹的话,好像打击了安娜,她后退一步,抬头看佐竹。
“大哥,你真没有什么想法?”
“唔……”
眼看着安娜的眼中充满了泪水,佐竹感到很为难。安娜即使离开酒吧,自己仍然会喜欢她。不过,自己仅仅是把她作为喜欢的对象拥有而已。跟安娜的关系,对佐竹来说,就跟覆盖身体的皮肤一样,是极其表面的东西。
“不要旷工。”
如果安娜为这事要求转店就麻烦了,佐竹尽可能温柔地关上门。
回去的路上,佐竹焦躁不安,不知为何今天一切都不顺当,预感到有被揭老底的危险。佐竹紧闭心扉,严加防范。佐竹没再去“美香”,直接去了娱乐广场。
为他开门的国松问道:“安娜怎么样?今天不来了吧?”
“没什么,她说明天上班。”
“是吗?您瞧,下面可热闹了。”
“真的?”
听到这话,佐竹放心了,开始查点客人。总共有十五人,工薪族占了一半,其余明显是从事接客行业的男男女女,其中半数是常客,总算开始热闹起来了。
佐竹很满足,接下来沉思如何讨安娜欢喜。如果为这事提出转店,那就麻烦了:
恢复了冷静的佐竹正开始思考善后方法,门开了,走进来两个客人。是穿着名牌短袖衫的中年男性。两个人好像都多次在哪儿见过,就是记不起来。是上班族,还是个体老板?不过,他们的目光敏锐,跟常人不同。对总能轻易地估量出客人身份的佐竹来说,这种情况很少,竟然猜不出是何许人。
“欢迎光临。”
国松满面带笑地迎接,领到内间。然后应客人的要求,开始说明规则和游戏方法。解释完毕,默默注视着他的男子从怀里掏出黑色证件,亮了亮,镇静地说:“我们是警视厅保安科和新宿署的警察。这个俱乐部的经营者是谁?请大家都别动!”
整个店突然凝固了,鸦雀无声。只有国松知道上了大当,咬着下唇,瞥了佐竹一眼。
(畜生!是暗探。)
从一大早感到的预感就是这个吗?似曾相识的竟是警察。佐竹直想笑,为了忍住不笑,摸紧了比九点牌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