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报酬 七
这不是在做梦吧?雅子从早上就在问自己。按约定的时间,上午九点刚过,十文字终于来了。他脸色苍白,把用毯子裹着的尸体搬进了洗澡间。
良惠还没有到。
“太可怕了。”十文字像刚从北极旅行回来似的,双手搓着冰冷的脸颊。尽管十月的阳光还暖融融的。
“有什么可怕的?”雅子已把上次用过的休闲用蓝色毡布整个铺在了洗澡间的瓷砖地上。
“你还有什么可怕的?我说香取,我这可是第一次看到死尸呀。况且,在到这里之前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没办法,我只好把尸体放在后备厢里,到夜间营业的店里消磨时光,然后,又去六本木转了几圈。”
“被人问起来可就危险了。”
“这我倒想到了。所以我尽量去有人的地方。我拉着的是一包不能看的东西,我知道我死了也许会是这个样子,但我绝不想看到这副样子。我坐在车里,背后像是有重力在吸弓!,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我也曾想先把衣服给脱下来什么的,可这活一个人干不了。况且,晚上也看不清楚。我也在想,我真无用,可……”
完全能够理解,她清楚十文字此时比平日里更青白的脸色不只是因为睡眠不足造成的。死者总会让生者多去看它几眼,尽管人们不想看。要让人们认为死者与自然界其他东西并无区别,那要花多少时间啊。
“这货,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雅子触摸了一下死者弯曲了的手指,感觉僵硬且冰凉。
“我想这个你最好别问。”十文字干脆地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好说了。”
“你指的是什么?”雅子站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令人可怕的事情。”十文字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被毯子裹着的死尸。
“可怕的事情,是警察?”雅子问道。
“说不定不只是警察。”
“那还有谁?”
“比如说复仇者什么的。”
雅子想到的是来路不明的“第三者”,而十文字想到的是致死者于死地的直接利害关系者。
“他是怎么丢了性命的呢?”
“说不定是为了他的钱,有人在制造假失踪,不然怎么说让把尸体彻底处理掉呢。”
这么说来,这个尸体说不定与数亿元的金钱有关。雅子看着这个已失去血色的死者的秃头想道。只要是没有利害关系,处理尸体与扔垃圾又有什么两样呢。
在现实生活中,只要生活,就会产生垃圾,至于谁扔什么垃圾,那就无人知晓了。
当然,如果有一天自己被扔掉时,也许也会跟扔垃圾一样。想到这儿,雅子冷静地对十文字说:“帮我把他的衣服脱掉。”
“是。”十文字毫无表情地答应着。
雅子用剪刀剪开死者的西装,开始麻利地脱起衣服来。十文字把脱下的衣服提心吊胆地塞进垃圾袋里。
“有钱包什么的吗?”雅子问道。
“没有。有也被那些人给拿走了,剩下的就这一堆。”
“真是一堆垃圾了。”雅子自言自语。
“垃圾?”十文字有点吃惊地说。
“是的,可以认为是在处理垃圾。”
“言之有理。”
“报酬什么时候给?”
“我已经拿来了。”十文字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掏出一个像装带馅面包的茶色纸袋。
“整整六百万。我对他们说过必须付现金。”
“那太好了。不过,万一这尸体被发现了怎么办?”
“把钱还给人家。不过,那很丢面子,还会要我们赔偿的。”十文字开始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声音都有点颇抖,“所以我们一定要慎重。”
“明白了。”
脱光衣服的尸体被扔在洗澡间的地板上。这时,十文字才从刚才拿出的纸袋里抽出捆好了的四捆万元纸币,递到了雅子面前。
“把钱付给你。我现在就去取箱子。”
送走了十文字,雅子返回浴室看着十文字预先给的报酬。这些钱没有弥生给的钱新。币面又脏又有绉,都用橡皮绳捆着,与信用金库收进来的钱一模一样。
“肮脏的交易。”雅子头脑中浮现出这句话。
尸体是一个瘦小的男子,看上去六十岁左右,秃顶,牙齿齐全,胸部中央和右腹部有手术后留下的疤痕。胸部的疤痕较长而腹部的则短得多,一看就知道是进行过心脏和盲肠手术的。脖子上有手指印,像是被人用双手掐过,脸上有青紫色的淤血。从脸颊和双臂的多处擦伤判断,当时死者可能挣扎过。
这个男子是哪里的?从事什么工作?为什么被杀死的?均不得而知。从脱光衣服后的尸体上无法想像死者生前的生活状况。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雅子和良惠要做的就是把尸体肢解后装进垃圾袋内,然后再装进纸箱内捆扎好。恐怖心一旦被麻痹了,这跟盒饭工厂里的操作不无相似之处。
良惠是在十文字走后不久到来的。因早有思想准备,所以并不觉得可怕。
良惠将紧身运动服的裤腿挽至大腿处,雅子则穿着短裤和T恤衫。两人围的都是从工厂里偷来的围裙,戴着塑料手套。因怕赤着脚会被碎骨扎伤,所以雅子穿着自己的长筒雨靴,良惠则穿着良树的长筒雨靴。这种打扮也跟在工厂里工作时很相似。
“这种刀真快呀!”良惠不胜感慨地说。十文字买来的手术用器械非常好用,跟上次肢解健司的尸体时用的切生鱼片的刀不同,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爽快感。
用这些工具“工作”,比想像的容易,进度也快得多。
骨头部分,两人准备合作用锯切割。但是一使用锯子,她们才知道,十文字准备的电动锯并不好用。因为锯子会使细小的骨片、肉片和血液满天飞,还会溅到眼睛里。没办法,她们只好戴上护目镜以保护眼睛。随着“工作”的进展,周围的地板上已是一片血迹。内脏里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也跟上次一样,但这次她们权且认为是跟在工厂里工作一样,心情比上次好得多。
“这处伤疤是治心脏病的吧。真可怜,好不容易做了心脏手术,才保住了生命,不料却被人杀了。”
良惠的眼睛因睡眠不足而红红的。她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指指着那淡紫色的像蚯蚓似的疤痕,自言自语地编着故事。雅子不作声地把尸体的手和脚从胳膊和腿上割下来。与壮年健司的脚不同,皮肤一点光泽也没有,干瘪得几乎没有脂肪。
“没有脂肪不卷锯,省事多了。跟健司那家伙不一样,装进袋子里也比较轻。”
良惠一边忙着一边自言自语。
“体重恐怕连五十公斤都没有。”
“嗯,不过,这个人肯定是个大款。”良惠满有把握地说。
“何以见得?”
“你看那手指瘪下去的地方,那里戴的像是个中间凸起的那种纯金戒指。说不定是个闪闪发光的钻石戒指呢,可惜被人摘走了。”
“你又在瞎编。”雅子苦笑道。
雅子看了一下更衣处洗衣机上的闹钟,已经近中午了。下一步就等着十文字送纸箱来装箱了。上次处理健司的尸体时由于紧张,没觉得累,可这次却感到肩和腰部酸痛。一大早下班回来就没合眼,真想早点完事睡一觉。良惠也站了起来想用手捶捶腰,却又踌躇起来。
“想捶捶腰,手又这么脏。”
“再换一副新手套。”
“那不太浪费了嘛?”
“说什么呀。”雅子对着从工厂里偷来的一沓手套扬了扬下巴,“用吧,多着呢。”
“我说,阿山到底还是没来。”良惠边换着手套边说。
“嗯。本想让她来亲自看一下现场来着。”
“杀了自己的丈夫,还没事似的。”良惠愤恨地说,“反而认为我们财迷心窍,瞧不起我们。我们才问心无愧呢!”
这时内线自动对讲机响了。良惠惊叫了一声。
“谁回家了,不会是你儿子吧?”
雅子摇了摇头。伸树很少这个时间回家。“可能是十文字。”
“对。”良惠放下心来。
为以防万一,雅子谨慎地从观察孔向外看了一眼,发现十文字正吃力地提着一捆叠好的纸箱站在门口。雅子急忙帮着把箱子拿了进来。
“我把箱子拿来了。”十文字向良惠招呼道。
“辛苦了。”良惠像是在对工厂里的年轻职工说话。
“我帮你们把箱子插好。需要几个?”
雅子用手示意了个“八”字。因为死者比较瘦小,所以袋子装得比预计的少。
不过衣服不能装箱,由十文字本人小心地带走。
“八个?”十文字一幅吃惊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少。”
“你来这儿,没被人看到吧?”良惠担心地说。
“没问题。”
“没人跟踪你吧?”雅子严肃地盯着十文字的脸。她不能让“第三者”发现他们做的这桩“生意”。
“我想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你家对面的那块空地上,好像一会就走了。”
“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中年妇女,有点胖。”
一定是上次来说要买地的那个女人。
“她往我家看了吗?”
“没有。她像是在看那里的土质。之后又看到有人出去买东西,我想谁也没注意到我。”
雅子想,用十文字的西马车运走这些箱子说不定是一个错误,下次还是用自家车,这样就不会被人注意。
看到十文字用车把纸箱拉走,良惠比喻恰当地说:“就好像是中山把做好的盒饭拉走了一样。”说完,两人大笑了起来。之后,两个人轮流冲了澡,然后打扫洗澡间。良惠注意到时间不早了,心神不定起来。雅子把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给你,报酬。”
良惠像是在拿不洁净的污物似的,用指尖夹着接过钱,放到了自己塑料背包的下面。之后,舒了一口气说:“太好了!”
“这些钱你打算怎么用?”
“我想让美纪去上短期大学。”良惠整理着零乱的头发回答。
“你呢?”
“嗯。”雅子歪着头,己经有五百万了,自己怎么花这些钱呢?
“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可别不高兴。”良惠畏畏缩缩地说。
“什么?”
“你的也是一百万吗?”
“当然了。”
雅子理直气壮地看着良惠。良惠不好意思地又把刚才放进包里的钱拿了出来:“还你的,上次借的那八万元。”雅子曾为美纪修学旅行垫支过钱。良惠从皱巴巴的一捆钱中抽出八张万元的纸币,边向雅子低头致谢边递了过去。
“我没零的,剩下的三千元,等去工厂时再给行吗?”
“行。”借钱还钱,雅子不想在这方面跟良惠客气。而良惠却希望听到一句客气的话。停了一会儿,见没有指望,良惠站起来告辞:“那,晚上见。”
“晚上见。”
上夜班的同伴应晚上见。白天在一起就有点行迹可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