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一二号房间 五

外面有人通过扩音器用破锣嗓子吆喝着什么,像是在卖东西。佐竹被吵醒了,他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躺在床上吸着烟,两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茶色的斑痕模糊一片,那里还能看到从窗帘缝里透进的阳光。

佐竹把窗帘的下端塞到枕头底下,看了一眼堆在地板上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在被菜汁染得污迹斑斑的地毯上,白色封皮的调查表整齐地摞在那里。那是佐竹委托侦探事务所搞的调查。有弥生、良惠、邦子和雅子的卷宗。在邦子和雅子的卷宗里,最近又加进了十文字的材料。为了进行这次调查,佐竹已经花了近一千万元。

佐竹又点燃了一枝香烟,拿起几乎已经能够背诵的报告书又看了起来。开始部分是深入到弥生家的森崎洋子写的。


山本家长子(五岁)的话

当晚(健司失踪那一天)听到父亲回家的声音,母亲到门口开门,像是说了些什么。可是,第二天早晨,母亲说我那是在做梦。所以本人也不能确信是真是假。但是,头天晚上父母吵架,母亲挨了父亲的打,由于受刺激与害怕没能睡着,那全是真的。在洗澡时还看到母亲的胸部有伤痕。

小儿子(三岁)的话

好像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因为自己睡着了,没看见。

但经常听到父亲下班回来,两人大声吵嚷,这时自己就吓得用被子盖住头装睡。

当晚(健司失踪的那日)的详情不记得了。可是,自已喜欢的小猫雪儿突然不回家了,不知为什么。

邻居主妇(四十六岁)的话

女主人长得漂亮,听说又上夜班,我曾想可能她会有相好的。因为经常在晚上和早晨听到两口子大声吵架的声音。最近女主人打扮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周围的人背地里都说好生奇怪。

邻居主妇(三十七岁)的话

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他们家那只逃走的猫,见到孩子就凑过来,唯独不去靠近女主人。见到女主人就吓得跑开。听说就是从那天晚上起那只猫就不回家了。大家都说,那猫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一想起尸体曾在家里被肢解,血和内脏机着下水道流走,就恶心。

人们对山本弥生的评价不好。这是因为事件发生后,弥生的变化太大了。而且并不是那么悲痛,相反倒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人也漂亮了。

这些现象令人生疑。我在她家里观察时,也有几次看到她对自己丈夫的死喜形于色。

一次警察来电话,告诉她赌场的老板失踪了的时候,我看出她确实很高兴。

可能听说警察正在全力搜捕逃犯,她显得很放松,像是把丈夫的事已经忘了似的。

听长子说她胸部受过伤,便假装无意地问过她,她只说是被丈夫打的,时间和理由都没说。

听说保险金就要兑现了,是不是以为经济方面有了保证,工作也辞掉了。可是,对工厂的朋友,尤其是对雅子,电话中的态度非常谦恭,而且怕和她们接触。

有关男女关系的传闻,无事实根据。

另外,保险金十一月底已兑付完毕,山本弥生的账户上存入了整整五千万日元。

有关香取雅子的报告书

邻居主妇,(六十八岁)的话

香取跟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丈夫关系一般,从未看见过两人一起外出过。传说她的儿子伸树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以前经常把音箱调得很响,吵得很,最近老实多了。可是,在外面与邻居见了面他也不打招呼,没精打采的。雅子本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礼貌地与邻居打招呼。给人的印象是不讲究打扮,很古怪。

住在斜对面的应届女高中生(十八岁)的话

香取经常晚上开车出去,早上回来,所以非常惹人注意。因为从自己学习的房间能看到香取家,所以整天都能看见那里的动静。出事(健司失踪那天)的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就来了两位女客人,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开着绿色敞篷汽车。走的时候,大概已经近中午了。

附近地产主(七十五岁)的话

那天早晨(健司失踪的第二天),从雅子家出来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垃圾要往这里的垃圾场扔,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又乖乖地拿了回去。那垃圾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含有水分,每个有十公斤以上。雅子扔垃圾是很守时的。

车间主任(三十一岁)的话

香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工作态度认真,也很少出错。听说以前她当过会计,所以曾打算把她提升为准职员。她是一个具备领导才能的人,在生产线上工作是有些屈才。跟熟练工吾妻良惠、山本弥生、城之内邦子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下班。可是,自从山本事件以来,她们好像闹崩了。现在只有香取和良惠还正常上班。

原信用金库同辛(三十五岁)的话

香取工作很能干,但是不太服从领导,所以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在部下眼里也没有威信。辞职以后的事情不清楚。

邻居和现工厂对香取的评价一般,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听说她有婚外情,生活方面非常严谨。她没加入生活协会,与邻居们处得也不好。

也没有发现她丈夫有男女关系,只是不合群。公司认为她丈夫不具备推销能力,所以在M不动产建筑公司错过了提拔的机会。

儿子在都立高中一年级时,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现在在建筑队打工。听说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

那事件后,吾妻良惠和“百万消费者中心”的十文字彬(山田明)曾在雅子家聚会过。十文字开着藏青色的西马车运来一个大行李,三小时后,又把八个纸箱装上车拉走。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关于十文字,是从他的车牌号确认的。)


有关十文字彬(山田明)的报告书

“百万消费者中心”原职员(二十五岁)的话

社长曾自夸自已是足立地区“霸罗醍栖”组织的成员,并吹嘘说那个组织的头如今是“丰住会”的年轻首领。他动不动就幸这话来唬人,所以大家都怕他。

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辞职的。就算是你放高利贷,可总说自己有幕力团撑腰,也会让人望而生畏的。

附近游戏厅店员(二十六岁)的话

那人喜欢少女,经常带女高中生来这里鬼混。他曾开玩笑地说,在游戏厅跟女孩子厮混有失体统啊。不过,他的长相还是有些魅力的,经常带着女孩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说是自己的生意不错,可我觉得他并没有多少钱。从改名字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个爱虚荣的家伙。

公窝旁边小吃店女主人(三十岁左右)的话

最近,他说自己有了临时收入,在我们小吃店里大出风头。如果他是做大买卖的人还说得过去,听说就开着个小钱庄。所以他的话只能信一半。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主顾,但总是给人一种懦弱的小流氓的印象。


从这些报告书里,可以看到雅子和她的同伙所做的出色勾当,并且最近又加进来一个叫十文字的小流氓,像是当起处理尸体的专业户来。干得好哇!佐竹又冷笑起来。

佐竹看累了,把报告书放在床边上。窗帘缝里又传来扩音器的叫卖声。佐竹把窗帘拨开一条缝,冬日里一天的最后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光线里飘浮着尘埃,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佐竹焦急地望着那光线里游动的尘埃,因为离晚上七点钟上班还有很长时间。

内线对讲机响了,佐竹慌忙起身,把报告书塞进纸袋扔到了床底下。门外传来邦子做作的声音:“佐藤先生,我是五层的城之内呀。”

上套了。佐竹得意地笑着,咳了一声。

“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佐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窗户。然后,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确认了一下报告书的袋子。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门一开,寒冷的北风呼地一声吹进室内,一瞬间邦子那浓浓的香水味也扑鼻而来。佐竹闻得出那是夏奈尔的“可可”牌。安娜也曾用过这种香水,是朋友送的。由于味太浓,佐竹曾劝她少用。因为人们认为,客人把很浓的香水味带回家,会使家庭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你。”一阵风吹来,邦子“呀”地叫着,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头发也被吹乱了。

“没关系,请进。”佐竹热情地招呼着。

“谢谢!”邦子高兴地来到门厅,肥胖的邦子往那儿一站,使本来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挤了。邦子身穿黑色女套装,戴一条大号的金项链,脚穿一双崭新的长筒靴,一身外出的打扮。佐竹习惯地估算起这身行头的价钱来。邦子穿的都是仿名牌的假货。

邦子期待着佐竹能把她让到室内。她望了佐竹一眼,便不客气地向室内窥视起来。“哎呀,室内真宽敞啊。”

“不好意思,家具都没搬过来,只有那个。”佐竹指了一下靠窗的床。邦子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那表情显得很卑猥。佐竹想,她要是知道那床是干什么用的,一定会逃走的。

“刚起床吗?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去上班?”

“昨天我轮休。”

“是吗。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佐竹吃惊地问道。是想逃走吗?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

“我辞掉了盒饭工厂的工作。”

“那太可惜了。”佐竹故意显得很沮丧,柔声说道。

邦子则高兴地用充满企盼的声音道:“不过,我不搬家。作为邻居,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是吗?那太好了,也请你多多关照。”佐竹周到地应酬着,向室内指了一下,“很抱歉,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会儿。”

邦子如愿以偿,急不可待地把长筒靴的拉链拉开。

“请床上坐。”

邦子二话没说,向床边走去。佐竹望着邦子的背影,合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事情进展之快,出人意料。真是个求之不得的绝好机会,她竟自己送上门来,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从明天起她又不去上班了,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感到奇怪。

“连个桌子也没有,你别见笑。”

“我家就是东西太多,显得太挤了。你这样反而倒好。”邦子坐在床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佐竹空荡荡的屋子,“简直像间办公室。衣服挂在什么地方?”

“我什么都没有。”佐竹向邦子展示着昨晚就穿在身上的工装裤和茄克衫。

由于在床上躺过,衣服被压得绉巴巴的。邦子眯缝起眼睛看着佐竹的躯体。

“男人都这么随便,倒好。”邦子说着从仿法国名牌夏奈尔的带有金黄色装饰链的挎包里取出香烟。佐竹赶紧把洗干净的烟缸放到了床上。

“哎,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馆,我们喝几杯去。”邦子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客气地向佐竹邀请道。

“其实,我不会喝酒。”

邦子有点失望,但马上又改口道:“那就去吃点什么。怎么样?”

“好哇。我准备一下,请稍候。”佐竹来到盥洗间刷牙、洗脸。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半长不短,胡子拉茬。在歌舞伎街的风光已经不再,镜子里俨然是一张中年保安员的脸。但是,潜藏在佐竹眼底里的那个可怕的生物早就在蠢蠢欲动了。

佐竹擦干脸,打开盥洗间的门,向着在空落落的房间里闲得无聊的邦子喊道:“城之内,方便的话,就在这里吃点什么吧。”

“好哇。你这儿有什么?”

“寿司什么的。”

“那太好了。”邦子满面笑容。这样也好,如果让谁知道自己在这四一二号房间里,反而不好。没有主心骨的邦子,只好客随主便了。

“喝咖啡吗?”

佐竹在说谎,但他还是把水壶放在炉具上,打开了煤气。其实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佐竹打开空空如也的饭橱思考着什么。他感到背后有人,回头看到邦子站在自己身后,像是在看那空无一物的饭橱。

“你在找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哇。”邦子笑了。

看到佐竹的脸变得阴森恐怖,邦子就像在山路上遇到了蛇似的吓呆了。“我想来帮你一下……”邦子边说边向后退,突然转身就向床边逃。

刹那间佐竹如饿虎扑食,迅速用左臂勾住邦子的脖子,右手捂住她的嘴,一下把邦子拽到自己身边。油乎乎的口红沾了佐竹一手。他顾不得这些,用力将邦子沉重的身体举了起来。邦子狂乱地蹬着脚,终因自己没了力气,很快便神志不清了。佐竹把邦子扔在床上,回身关掉了煤气,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前。

佐竹把邦子像圆木似的精疲力竭的身体平放在床上,顺手脱掉了她的衣服。

像今天早晨想象的那样,佐竹把一丝不挂的邦子仰面朝天地绑在了床上。这些都是在为雅子进行预演。但是,邦子的身体让佐竹联想到庞大的动物,他的欲望和那设计好的杀意,在这巨大的动物面前萎缩了。他认为这种人不值得那样做,于是便把从邦子身上脱下来的裤头粗暴地塞进了她张开的口中。

突然,邦子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

“老实点!”佐竹低声威胁道。邦子拼命地点着下颌。佐竹把粘着唾液的裤头从邦子口中拽了出来。

“求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邦子用几乎咽气的声音哀求着。佐竹无动于衷地将几个盛垃圾的大塑料袋垫到邦子的臀部下边。不然一旦邦子失禁,自己可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

“你干什么?”邦子惊慌地扭动着腰,想挣脱掉。

“不干什么。别动!”

“放开我,求求你了。”邦子的小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佐竹开始质问起来。

“是弥生杀了自己的丈夫吧?”

“是的,是的。”邦子连连点了几下下颌。

“尸体是雅子和你,还有良惠三个臭婆娘们肢解的吧?”

“是。”

“是不是雅子挑头?”

“当然。”

“弥生给了你们多少钱?”

“每人五十万。”

佐竹被这些小心眼儿的主妇的行为所折服。这些不起眼的臭娘们,竟使自己二进宫,并丢失了多年苦心经营的店铺。

“雅子也是五十万吗?”

“不,她没要。”

“为什么?”

“装样子。”邦子不加思考地回答。

“装样子。”佐竹重复着邦子的话,微微笑了一下。

“雅子和十文字是怎么认识的?”

邦子犹豫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一脸困惑的表情。“好像以前就认识。”

“所以就借给你钱?”

“不是的,纯属偶然。”

“你很会编啊!”

邦子流起了眼泪,是悔恨的眼泪吧。佐竹轻蔑地看了邦子一眼说,“现在哭也晚了。”

“求求你,放了我吧。”

“闭嘴!我问你,十文字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告诉他的。”

“没告诉他别的吗?”

“没有。”

“现在那些家伙又在干同样的生意,你知道吗?”

佐竹边问边从自己穿着的工装裤腰上抽出了宽宽的皮带。邦子两眼盯着佐竹的手,拼命地摇着头,脸吓得煞白。

“知道还是不知道?!”佐竹催促道。

“不知道!”邦子叫了起来。

“这就是说,你不守信用,被他们甩了。”

佐竹把皮带缠到了邦子的脖子上。邦子“咦——”地悲鸣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了。佐竹想有必要堵住她的嘴,便又从地上捡起她的裤头,塞到了邦子的喉部。

邦子被憋得翻起了白眼。这时佐竹将皮带交叉一用力,这一生中的第二次杀人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佐竹给邦子松了绑,将尸体从床上搬到地板上。然后用毯子包好,拖到了阳台上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里。抬头一看,夕阳正要落入清晨眺望过的群山后面,连绵的山脉即将溶进黑暗之中。

佐竹关上阳台的窗户,翻起邦子的挎包来。他从她的钱包里把数张万元纸币放进自己的钱包,拿出像是邦子房门的钥匙和车钥匙,又用垃圾袋把邦子的衣服、内衣和长筒靴装好。然后,把自己房门的钥匙和钱包塞进口袋里,提着垃圾袋走出了房间。

外面已经暗了起来,风也比傍晚时凉了,但风并不大,寒冷比往日有所缓和。

佐竹从公寓一端的非常楼梯往上走了一层,然后看了一眼五层的开放式走廊。幸好,没有人走动。佐竹躲闪着放在楼梯旁的三轮车、花盆等什物,快速来到邦子的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里到处是包装纸和包装袋,像是刚买了衣服什么的。佐竹把从邦子身上脱下的衣服和挎包等全部倒在地板上,然后走出房门,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带上门向电梯口走去。

佐竹来到一层,把邦子房间的钥匙扔进垃圾堆,然后从存车处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向盒饭工厂骑去。这时他又变成了工厂的一名保安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