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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久见美发店”没有开在热闹的商业街,而是开在临近主干道的小区里,远远看去似乎只是一幢有着几扇大窗户的房屋。如果没有门上挂着的小招牌,很可能让人误认为是一处漂亮的西式民居。
真世慢慢推开门。店内敞亮,有一股好闻的香气。墙边沙发上坐着的女人听到开门声,笑着站起来说:“欢迎!”
她正是津久见的母亲绢惠,看起来比葬礼上见到时年轻一些。今天她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和奶油色背心,配了一条牛仔裤。
“突然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真世鞠躬道,“您应该很忙吧?”
“一点儿也不忙。”绢惠笑着说,“今天上午和下午都只有一位客人预约,应该不会有其他客人了,我正准备打烊呢。等我一下。”绢惠走到店外,摘下了“正在营业”的牌子。
真世环顾店内。店里空间不大,只有理发和洗发用的两把椅子,但是整洁安静。架子上放着一个复古式的座钟,显示时间已是下午五点多。
津久见的父亲是军人,津久见还在上小学时,他就在一次演习事故中去世了。从那以后,这家美发店成了母子俩的生活支柱。可残酷的命运没有放过他们。绢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丈夫刚走没多久,年仅十四岁的儿子也离开了人世。
绢惠回到店内,把摘下的牌子放在墙边。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慢慢聊天了。”绢惠往店内深处走去,打开了一扇门,里面就是她生活的地方。
“请进,虽然地方很小。”
“打扰了。”真世又鞠了一躬。
她被领到了餐厅。这里摆着一张四人餐桌,还有电视机和餐边柜,大概也兼做起居室吧。一个人生活,这些应该足够了。飘窗上挂着格纹窗帘,屋内非常明亮。
绢惠从开放式厨房里走出来,说:“请坐。”
“好的。”真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绢惠端上红茶,还配了现切的柠檬片。这里的氛围到底和桃子家不一样,真世不可能听到“来点啤酒怎么样”之类的话。
“心里平复些了吗?”绢惠问道。
“守灵夜和葬礼顺利结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不过,凶手还没抓到,心里总还有些……”
“是啊。趁茶还没凉,赶紧喝吧。”
“好的。”真世把柠檬片放进红茶里,慢慢喝了起来,茶香浓郁。
“刚才你在电话里说,想完成父亲没有做完的事,希望能看看直也的作文?能不能请你说得更详细一些?”
“好的。”真世把两手放到膝盖上。“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好多他以前学生写的作文的复印件。他有个习惯,看到自己欣赏的作文,会复印一份留在身边作为纪念,再还给本人。我还看到他在收集各种介绍自费出版的小册子,也许是打算哪天把这些作文整理成书册,送给大家吧。”
绢惠频频点头。“这确实像神尾老师会做的事。你之前说,直也的作文也会被收进去?”
“是的。实际上,作文收录的名单也找到了,上面有津久见的名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津久见的作文复印件找不到了,也许是丢了,或者是父亲忘记复印了。我就想来找您问问作文的事。”
绢惠眨了眨眼睛,笑道:“听你这么说,我非常感激,也很高兴。但真不好意思,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至于神尾老师喜欢直也哪篇作文,我也真是……”她似乎是想说,她也真是不知道。
“我猜到了。如果您手边还有津久见初中时写的作文,能不能让我都看一看?我叔叔,就是我父亲的弟弟,现在也在这边,他说如果让他看一遍作文,应该能知道哥哥会挑选哪一篇。”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葬礼那天,我是看到你身旁站了一位先生,原来他是神尾老师的弟弟啊。那他应该很了解神尾老师的文学喜好。”
“是的,他本人是这么说。您要是不介意,能不能把津久见的作文借给我们看看?我们会小心保管,复印后立即归还。”
“直也初中时写的全部作文吗?刚才我翻了一下,有不少呢,十多篇的样子。”
“是会有那么多。我父亲很喜欢让学生写作文,不光寒暑假会布置作文作业,连学校举行活动,他都会让学生写点什么。平时上课也是。我听过好多人说,虽然很喜欢神尾老师,但真心希望他少布置一些作文。”
“你想都看看,对吧?请稍等一下。”绢惠站起来,离开了这间小厅,随后传来了她上楼梯的声音。津久见的房间在二楼,说不定现在还保存着旧时的样子。
英一准备自费出版学生的优秀作文这件事,当然是武史编的。他说,如果不用这样的借口,在英一被杀的情况下去借他以前学生的作文来看,只会让人起疑。真世也同意这个说法,但问题是为什么要看津久见的作文?对此,武史只说了句“弄清楚情况之后再告诉你”。
同上次联系桃子和良辅一样,这一次,真世也是在完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依照武史的指示行事。
真世看了看自己的托特包。背包带上夹着之前用过的蝶形窃听器,带有开关的尾巴弯曲着——武史应该也到附近来了。
真世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不一会儿,绢惠抱着纸箱走了进来。
“我想,这应该就是全部了。”
“我可以看看吗?”
“看吧。”
纸箱里装满了对折的稿纸。真世把它们全都拿出来放在桌上,稿纸摞起来有近两厘米高,应该有不止五十张。真世粗略翻了翻,全都是手写的稿纸,即这些都是原稿。
“没有复印件吗?”
“复印件?”绢惠似乎不明白真世为什么这么问。
“作文交上去之后,一般过段时间才会返还给本人,要是遇上文部科学省主办作文大赛,也可能直接将原稿寄去参赛。父亲会提醒大家,想要留存自己作文的话,就提前复印一下。我以为津久见会留下这样的复印件。”
“原来如此。复印件是没有的。他也不是那种想把自己的作文复印后保存起来的孩子。”绢惠苦笑着说。
真世觉得有道理。她也从来没有复印过自己的作文。不过,这样一来,武史可能会大失所望。他叮嘱过,如果有复印件,一定要借出来。听他的意思,复印件似乎比原稿更重要。
真世拿起最上面的稿纸,那篇作文的题目是《我尊敬的人》。开头是这样写的:“我最尊敬的人,是我上小学时就去世的父亲。”作文里写到,津久见的父亲死后不久,一个陌生女子从神户特地赶来为他上香。她是阪神大地震的灾民,曾经得到津久见父亲的救助,在瓦砾中被他背着送到了几公里外的避难所。文章是这样收尾的:“我这才知道父亲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感到很自豪。”
“写得真好。您读过这篇作文吗?”
绢惠微微点头,说:“读过很多遍。”
真世心想,每次读后应该都会泪流满面吧。“津久见门门功课都很优秀,作文也写得这么棒,思路很清晰。”
“我想那是因为他用了个小窍门吧。”绢惠像在说小秘密一样。
“小窍门?”
“他会在他爸爸留下的电脑里打好草稿,再誊写到稿纸上,说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查字怎么写,写起来更轻松。住院后,他也经常在病房里用电脑写东西。我还提醒过他,不能这样偷工减料。”
“这样啊,即使借助了电脑,那也写得很棒!”
这时,真世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她说了句“不好意思”,掏出手机一看,是武史发来了短信。上面写着“把电脑弄到手”。
“那台电脑还在吗?”
“还在呢。我不太擅长这些,没怎么碰过。”
“能不能借给我看看?”
“借电脑?”绢惠很意外,“借它做什么?”
“电脑里可能还留有作文的草稿,我想确认一下。”
“是吗?不过,我想那里面应该什么都没留下。直也说过,数据都清除了,让我不用为那台电脑费神。”
“是吗……”
绢惠的话让真世胸口发疼。津久见一定是想到自己时间不多了,母亲也不太会用电脑,才避免在电脑里留下任何东西。
放在真世膝盖上的手机再次收到了武史的短信:“借电脑!”
“那也没关系,能借我看看吗?”真世对绢惠说。
“好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启动……已经老掉牙了。”
趁绢惠再次上二楼拿电脑的空当,真世给武史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武史冷漠地问她:“干吗?”
“你要的东西可能就在那台电脑里,对吗?”
“希望如此。”
“数据都清除了,没关系吗?”
“没问题。我来想办法。”
“要是这样的话,手稿是不是就不需要了?还挺沉的。”
“胡说什么,你是来借作文的,如果落下它,就没意义了。”
“啊,对。”
“沉是沉了些,但也麻烦你全部带回来!”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真世吐了下舌头,把手机放回包里。绢惠刚好回来了。
“就是这个。”她把一个手提电脑包放到桌上,里面装着一台黑色的四方形机器。
在真世看来,这台机器棱角分明,厚度大概有五厘米,拿在手里非常沉,一点儿也不像笔记本电脑。电源线上还有一个很大的适配器。幸好它还配有一个电脑包。真世的背包已经被津久见的手稿填满了,没法再往里塞下这个机器。
“我可以借用一下吗?”真世又问。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已经坏了。”
“我叔叔会帮忙检查的。如果坏了,我们可以拿去修吗?费用由我们来承担。”
“那太不好意思了,需要维修的话,请告诉我一声。”
“好的,那我们到时候再联系。”
“真是呢,”绢惠看着电脑说,“我都把这台电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也没有用它上过网,应该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要是能顺利启动,我会帮您问问操作的方法,您也好看看。”
“那就拜托了。多亏你们,让我又多了个念想。”
“那我就借走了。”真世把电脑收进电脑包里。
“对了,你会去明天的同学聚会吗?”绢惠问。
“打算去的。听说是您提出取消津久见的追思会的?”
“是的。”绢惠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同学们难得一聚,我希望大家能开开心心的。直也……总有其他机会再怀念。”
真世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要是这样,我还是不去为好。不然大家难免会想起我父亲。”
绢惠连忙摆摆手,说:“我觉得你应该去,你要是不去,参加聚会的同学恐怕会觉得自己很不近人情,心里也会更加内疚。如果你不是非常抵触的话,还是去吧,我也希望你能参加。”说完,绢惠微微低下了头。
看到绢惠反过来劝自己,真世有些着急了。“您别这么说……”
“而且,”绢惠抬头笑道,“我想直也一定会在那边看着的,这也是我希望你能参加的另一个原因。你也注意到了吧,他很喜欢你。”
“啊,那是……”真世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发。
“你去吧,我想他一定很想见你。”
看到绢惠真诚的目光,真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个小女生那样害羞扭捏了。她回答道:“我争取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