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调查 3

《死刑执行草案》被送到法务省保护局的时间,是6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

参事官立刻到恩赦科科长那里去,确认关于树原亮请求恩赦的情况。

“我也跟中央更生保护审查会确认过,树原亮一次也没有请求过恩赦。他本人一直坚持说不记得犯罪时的情况了。”恩赦科科长说道。

“记忆丧失不能成为停止执行的理由吗?”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关于树原亮的情绪是否稳定的问题,矫正局已经审查过了。”

参事官盯着矫正局局长等三人在执行草案上盖的大红印章,看了很久。他们已经认可了对丧失记忆的树原亮执行死刑。作为只负责审查恩赦理由的保护局,并没有对矫正局的结论提出异议的权力。

从恩赦科科长那里回来,参事官开始阅读执行草案。阅读执行草案的时候,他知道要想停止执行死刑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他还是希望对得起自己的职业良心。现在连详细情况都没有掌握,怎么能把一个人送上绞刑架呢?

尽管如此,参事官在阅读执行草案时,内心经常有的那种空虚感又开始袭扰他。所谓的恩赦制度真能发挥作用吗?他对此抱有很大疑问。恩赦,实际上是根据行政部门的判断,对司法部门下达的命令,即对刑事裁判的效力进行变更。简单地说,就是可以根据内阁的判断,让罪犯免于刑事处罚或给罪犯减刑。有人批判说这是违反三权分立原则的,但恩赦制度还是被维持了下来。恩赦制度源于一种高尚的理念:在根据法律的单一性作出了不妥当的判决时,用其他方法无法补救误判,而恩赦则可以挽回。这种理念使恩赦制度得到了支持。

但是,如果看一下现实,就会发现这一制度带来的都是负面的影响。

恩赦大体上分为政令恩赦和个别恩赦两种。

政令特赦是在皇室或国庆国丧时统一进行的恩赦。昭和六十三年传出昭和天皇病情恶化的消息时,就停止了一切有关执行死刑的操作。当时普遍认为,如果天皇驾崩,政令恩赦肯定会下达,而政令恩赦也适用于死刑犯,死刑就不会执行了。可以说这是行政方面的温情。但是,这种先入之见导致了意想不到的悲剧的发生。当时有几个本来在法庭上一直为自己辩护、力争免于死刑的被告人,认为政令恩赦肯定会下达,便主动放弃了上诉,结果被法官判处了死刑。

发生上述悲剧,是因为恩赦只适用于已经被判了有期徒刑或死刑的囚犯。如果还没有确定刑期或死刑,就不在恩赦的范围之内。如果在政令恩赦下达时,被告人还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死刑判决还没有确定,就不能沾政令恩赦的光。那几个对恩赦有误解的被告人都想赌一把,他们把“宝”押在了政令恩赦上。

结果呢,天皇驾崩之后,政令恩赦确实下达了,不过这次政令恩赦,恩赦对象只限定为那些犯有轻微罪行的罪犯,不适用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或死刑的恶性犯罪者。那几个主动放弃了上诉的被告人等于把自己的死期提前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悲剧呢?原因一清二楚。其实,关于恩赦的适用范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也就是说,恩赦是由那些手握行政大权的人随意发布的,适用范围也看他当时的心情如何。从过去下达过的政令恩赦中可以明显地看到这种情况。政令恩赦下达之后被释放甚至恢复公民权利的人当中,因违犯选举法而被判刑的占压倒性多数。换句话说,那些为了让政治家在选举中获胜而违犯选举法的人,被优先赦免了。

相对于上述情况,死刑犯又是怎样一种情况呢?在过去的二十五年中,适用于恩赦的例子一个也没有。当然,法庭的量刑标准变得缓和了,也是一个原因。只要不是惨无人道的杀人罪,一般都不会被判处死刑。现在,日本全国每年有1300多个杀人犯被捕入狱,其中被判处死刑的只有区区数人,占杀人犯总数的0.5%以下。从全国总人口来看,几千万人里只有一个死刑犯,这样的比例堪称奇迹。这几个被判死刑的罪犯都是所谓“罪不能赦”的残暴至极的凶杀犯,如果把他们恩赦了,反而被认为太过分。

尽管参事官非常了解这些情况,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因为政令恩赦和个别恩赦这两种恩赦都没有明确的标准。所谓的“考虑到判决以后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一种情况呢?拘留所所长的报告,是不是准确地把握了死刑犯的内心世界呢?参照恩赦制度的基本理念,不是也有过把应该减刑的人处死的情况吗?对于参事官来说,这些疑问一直萦绕于怀。

参事官看完树原亮的《死刑执行草案》以后,决定在上面盖章。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了。

参事官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作一点反省的。刚进法务省的时候,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参与死刑执行的决定。

这样做有点轻率——参事官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在执行草案上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我们可以三呼万岁了吧?”

到达最后一个地点时,南乡这样说道。

他们从开始在山中寻找台阶到今天,已经三个星期了,梅雨季节也快过去了。纯一他们终于结束了预定范围内的搜索。

在这三个星期里,为了汇报自己假释期间的情况,纯一只在回东京的监护观察所时休息了半天。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他们忍受着全身肌肉鞭笞一般的疼痛,到处寻找,结果一处台阶都没找到。

他们走上停着那辆本田思域的山道,纯一无力地一屁股坐在了路边。他的下半身沾满了泥浆,雨水顺着雨衣的帽檐一串串地滚落下来。他喘着粗气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树原亮关于台阶的记忆是不是错觉啊?”

“只能这样认为了,”南乡把毛巾塞进雨衣里,一边擦拭身上的汗水一边答道,“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嘛!”

“那么,我们的工作已经以失败告终了吗?也就是说,树原亮的冤罪不可能翻案了?”

“不,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今晚杉浦老师要来,咱们跟他商量一下。”

纯一马上想起了杉浦律师那张刻着讨好的笑容的脸。今天的搜索暂时告一段落,杉浦律师来胜浦市应该是为了听取详细的报告吧。

还有时间。纯一想起律师给了他们三个月的期限。还有两个多月。

“我们绝不能就此撤退!”纯一坚定地说道。

南乡赞许地看了看纯一。纯一慌忙补充道:“救树原亮的命当然是最重要的……成功以后还有报酬……”

“是啊,你也想帮你父母减轻负担吧?”

“是的。”纯一诚实地点点头。

“这也是我的South Wind糕点铺的开业资金。”南乡笑着说,“为了挣钱也不能说是坏事,何况我们还有可能救人一命呢!”

“您说得太对了!”

于是纯一和南乡吃力地站起来,爬上车。汽车经过宇津木耕平宅邸,向山下驶去。由于刚过中午就结束了搜索,所以他们比平时提前四个小时收工,下午3点就回到了在胜浦市租的公寓里。

当他们冲完澡,做完洗衣服等杂事时,杉浦律师也从东京赶到了。

“你们连个电视都没有吗?”

杉浦律师打量着两个六叠大小、只铺着被褥的卧室问道。

南乡好像刚注意到他们的房间是如此简陋,苦笑道:“每天在山林里爬来爬去,回来以后也就是睡个觉。这就是我们这段时间生活的全部。”

“辛苦你们了。看来你们都经受了锻炼和考验。”

纯一被杉浦律师的俏皮话逗笑了,因为他眼看着南乡那中年发福的肚子一天天瘪了下去。

“可是,我们没有找到台阶。”

听了南乡的汇报,杉浦律师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咱们先去吃饭吧,得好好研究一下以后怎么办。”

走出公寓,杉浦律师带着南乡和纯一走进了车站前一家宾馆里的寿司店。一进门,他们就被店员领到了里边的单间,看来是杉浦律师提前预订好的。大概是想犒劳一下南乡和纯一吧。

三人落座后,先干了一杯啤酒,然后就闲聊起来。纯一狼吞虎咽地吃着好几年没有吃过的寿司,心想,要是能让父母也吃上这么好吃的寿司就好了。

一盒寿司吃下去了一半,南乡想把闲聊引入正题:“我们以后的行动应该是……”

“请等一下,”杉浦律师打断了南乡的话,“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点别的。”

“什么?”

杉浦律师好像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看看南乡,又看看纯一,反复看了好几遍才说:“发生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不是政治因素,我直说吧。实地调查只能南乡一个人干了,这是委托人的要求。”

“我一个人干?”南乡一边这样问着,一边担心地看了看纯一。

“至于理由,我也不知道。委托人不希望三上纯一参与调查工作。”

纯一放下了筷子。那么好吃的寿司,忽然一点也咽不下去了。把自己排除在外的理由,他心里很清楚。

“是因为三上有前科吗?”南乡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声问道,“难道有前科的人收集到的证据就不能算是证据了吗?”

“我不知道委托人是出于什么想法这样说的。”

“真是岂有此理!您向委托人通报三上以前的经历了吧?”

“是的。”杉浦律师非常坦率地承认。

南乡的视线四处游荡了一阵,看似自言自语地骂道:“真他妈的浑蛋!”

纯一第一次看到南乡发怒,吃了一惊。在他被逮捕后近两年的时间里,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人为了维护他发过怒。

但是,在紧张的气氛中,南乡脸上很快又浮现出笑容。他一边往杉浦律师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说道:“这样一来,杉浦老师和我,都会很为难的。”

“为难?”

“比如说,这次寻找台阶的行动。如果没有三上,得多花费一倍以上的时间。不仅如此,以后也是一样,如果我一个人干的话,冤案昭雪的可能性就会减少到50%。”

“那倒也是。”

“而且,我又不能要求报酬加倍。一开始我就说报酬与三上平分。”

纯一为刚刚了解到的事实感到吃惊。他这才知道,这份工作是南乡一人接下来的,南乡为了让他参加这项工作,报酬减少了一半。

“而且,”南乡的脸上浮现出恶作剧式的微笑,“杉浦老师的报酬也是在成功的基础上签的约吧?”

杉浦律师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尴尬地笑了笑。

“这样吧,就算是我一个人接受了杉浦老师的委托,但您得允许我自己做主雇一个帮手。这与杉浦老师无关。您看怎么样?”

“这个嘛……”杉浦律师歪着头考虑起来。

“这没什么不好吧?如果是我们三个人干,拿到成功的报酬的机会就会增加。而且……”南乡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如果三上被辞退,那我也不干了。您另请高明吧!”

“哎?此话当真?”

“当然。选择权在您手里,您打算怎么办吧?”

“我投降,我投降,我投降还不成吗?”杉浦律师反复说着同一句话,好像是在为得出结论赢得思考的时间。

南乡面带微笑,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明白了。”杉浦律师终于说话了,“我只雇南乡先生,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啊!”南乡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去,对正要开口说话的纯一说道,“你没必要介意这些。”

纯一默默地低下了头。

杉浦律师对纯一说道:“当着你的面谈论这个叫人不高兴的话题,实在对不起!”他用手巾擦去嘴角的酱油,“那么,我们就谈谈今后的工作吧。如果树原亮的记忆不可靠的话,我们就得改变作战方案。”

“我也这样想。”南乡表示赞同。

杉浦律师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我们不必去确认树原亮记忆的内容了,要把方向转到寻找真正的罪犯上来。”

南乡点了点头。

纯一感到有些紧张:“胜算有多少?”

“试试看嘛,不尝试怎么能知道胜算有多少?”南乡想了一下,问道,“杉浦老师,您是专门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吧?”

“是啊,所以我很穷。”

“十年前的指纹,现在还能检测出来吗?”

“这要看证据保存的情况如何,应该能检测出来。”

“是用铝粉检测法吗?”

“铝粉检测法只适用于潜在指纹还新鲜的情况。”

“如果用铝粉的话,”纯一插嘴说,“也许我家工厂里就有。”

杉浦律师点点头:“但是,如果是十年前的指纹,使用铝粉检测法也许检测不出来。应该使用喷雾法或激光法。”

“哦?”

“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您说的这些很有参考价值。”

杉浦律师又点点头,端正了一下坐姿:“在这里,我还想再说一遍期限问题。”

“三个月的期限?”

“是的。实话告诉你们,两天前,树原亮的上诉已被驳回了。虽然他马上又提出了特别上诉的申请,但如果再被驳回会怎样呢?也就是说,第四次重审请求完全被驳回以后……”

过了几秒钟,南乡问道:“执行?”

“对。就要进入危险水域了。从现在算起只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是安全的。”

“您的意思是说,一个月以后,什么时候执行死刑都不奇怪?”

“是的。”

把要回东京的杉浦律师送到胜浦车站以后,纯一和南乡步行返回公寓。已经晚上9点多了。二人刚刚走进公寓二层那个简陋的房间,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梅雨季节快要结束时的雷雨来了。

纯一从小冰箱里拿出来两罐啤酒,走进南乡的卧室。

南乡盘着腿坐在荧光灯下,黯然神伤地自语道:“没有时间了。”

纯一在南乡对面坐下,打开啤酒盖问道:“执行死刑的时间是不确定的吗?”

“法律规定,正式判决之后,法务大臣应该在六个月之内下达执行死刑的命令。命令下达之后,拘留所必须在五日以内执行。”

“也就是说应该是六个月零五天的期限?”

“是的。但是,再审请求和申请恩赦不包括在内。如果再审请求用了两年的时间,期限应该是两年零六个月零五天。”

“那么,树原亮是怎样一种情况呢?”纯一说着打算去自己的卧室取诉讼记录。

“期限已经过了。正式判决之后,树原亮在拘留所被关押了将近七年。除去再审请求的时间,期限也超了十一个月了。”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执行?”

“因为法务大臣不遵守法律。”南乡笑了,“在执行死刑的问题上,谁都不那么认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在执行的死刑几乎都是违法的。”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没有人对这种违法行为提意见。从死刑犯这方面来说,哪怕多活一天也是好的。从执行死刑的人这方面来说,也希望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平静下来。”

纯一点点头,但他还是不太明白:“如果执行死刑的期限这么不明确,树原亮恐怕还不要紧吧?不一定立即执行吧?”

“但是,根据从判决到执行的时间的平均数据来看,从正式判决算起,七年左右这个时间点是最危险的。”

纯一理解了。他终于明白了南乡和杉浦律师焦急的理由。

南乡喝了几口啤酒,摇着扇子躺了下来。纯一突然觉得很热,赶紧跑到厨房打开了窗户。大雨透过纱窗吹进屋里,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没有别的方法。

从厨房回到南乡的卧室,纯一问道:“刚才谈到了指纹这个话题,凶手十年前用过的凶器上还会留有指纹吗?”

“我想到的是存折和印鉴。但是,存折、印鉴,包括凶器,当时警察那么认真地搜查都没有发现。也就是说,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为什么说是好事?”

“这说明凶器、存折、印鉴都还躺在山里的某个地方。已经完成了搜索的范围,是那些证据最安全的隐蔽场所。”

“那又为什么说是坏事呢?”

“光靠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纯一无力地笑了。是的,最为关键的证据,当时包括机动队员在内的一百二十名警察拉网式搜山都没有找到。

“还有两件值得注意的事情。第一,检察官中森先生说过,凶手的血型是B型。第二,我认为摩托车事故现场的纤维是凶手留下的。”

“我也这样认为。”

南乡好像又有了干劲,只见他从榻榻米上爬起来说道:“不管怎么说,以后我们要从两条线出发考虑问题。一条线是宇津木夫妇认识凶手,另一条线是宇津木夫妇不认识凶手。”

“认识的可能性更大吧?”不知为什么,纯一觉得宇津木夫妇肯定认识凶手。

“问题在于他们家的位置,离城里那么远,又是独门独户。到处流窜作案的强盗会到那里去吗?还是专门选择离城里远的人家作案呢?还有一个可能必须考虑到,那就是凶手一开始就选中了树原亮。”

“也就是说,凶手一开始就想好了让树原亮顶罪?”

“是的,”南乡说着从卧室角落一个沾满泥巴的背包里拿出记事本,“我用这个记事本把被害人的地址簿抄下来了。如果被害人认识凶手,凶手就在其中!”

纯一翻开记事本,确认了一下佐村光男的名字。佐村光男有可能是罪犯吗?想到这里,纯一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最初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叫他觉得很别扭,就像是本来以为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进,却突然发现自己被引到了一个跟目的地完全不同的地方。

纯一抬起头来。那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变成一头凶暴的野兽,正在向他毫无防备的身后突袭而来。

“你怎么了?”南乡问道。

“南乡先生,等一下,”纯一拼命清理自己混乱的大脑,“如果找到了真正的凶手……上了法庭,会怎样判决呢?”

“死刑。”

“有可能酌情减刑吗?也就是说,如果成长经历和犯罪动机跟树原亮的情况完全不同,也会判死刑吗?”

“当然。因为犯罪事实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无论情状如何,法院都会坚持以前的判决。”

“这我就有点想不通了,”纯一发现自己正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是为了给这个死刑犯洗清冤罪才接受了这个工作的。我认为这个工作可以救人一命。但是,找到了真正的罪犯的结果,不等于把另一个人送上绞刑架吗?”

“是啊,在有死刑制度的国家,抓住恶性犯罪的罪犯就等于杀掉他。我们如果发现了真正的凶手,他肯定会被判处死刑。”

“那样好吗?不杀这个人,就得杀那个人……”

“那有什么办法!”南乡严肃地反问道,“你说怎么办好?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本来可能根本没有犯罪的人就会被处以死刑!”

“可是……”

“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只能二者择一。比方说,现在,我们的面前有两个人溺水,一个是受冤枉的死刑犯,另一个是真正的抢劫杀人犯,只能救一个人,你救哪个?”

纯一没说话,但在心里回答了南乡的问题,并且明白了一个道理:罪犯性命的轻重,跟他所犯罪行的轻重是成反比的。所犯罪行越重,罪犯的性命就越轻。想到这里纯一感到脊背发凉:自己犯下了伤害致死罪,自己的性命应该是很轻的。

“如果是我的话,我就放弃那个真正的抢劫杀人犯,让他淹死!”南乡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

“南乡先生可以做到,可是我……”纯一不想用杀人犯这个词,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做不到。我过去杀过人,我是个杀人犯!”

但是,南乡的表情没有发生一点变化。

“所以,你不想再干夺去别人生命的事了,对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下雨的声音。不过安静的时间并不长。

“杀过人的不只是你,”南乡说,“我也杀过两个人。”

纯一怀疑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看着南乡:“什么?”

“我用这双手,杀过两个人。”

纯一没听懂南乡的话,认为他在开玩笑。但是,只见南乡表情僵硬,眼睛也失去了神采。看着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纯一似乎听到了南乡每天夜里做噩梦说梦话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

“执行死刑,”南乡低下头说道,“那是管教官的工作。”

纯一默默地看着南乡,再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