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了,可约翰·昆西却毫无察觉。丹·温特斯利普现正在岛上一棵宏伟高大的棕榈树下酣睡。这一美丽可爱的岛屿是他的故乡。岛上阳光明媚,夜色很美。然而,担任搜捕工作的人们仍在黑暗中苦苦搜寻着那个星期一夜晚平台上与他发生冲突的人。
哈利特很守信用。他是为了找到布拉德而彻底搜查了这个岛,结果还是没找到。一艘艘轮船在水流交叉处作短暂停留之后,又陆续起航。他在所有班轮的乘客名单上都没查到汤姆斯·麦肯·布拉德这个名字。哈利特的密探们一直在穷追不舍地搜寻着:他们从被称之为乡村的住地,而实为一片废墟的日本人住宅区,途经波涛汹涌、浪花四溅的偏僻港湾,直至大片长满菠萝和甘蔗的辽阔无际的种植地,但所有努力,均属徒劳。
约翰·昆西每天逍遥自在,无所事事。现在他已领略到怀基基滩海域的魅力所在,也体会到它们的热烈拥抱。每天下午他都用一块木板在夏威夷海浪中作踏冲浪板运动,急切盼望着有朝一日他能敢于离开岸边到更远的波涛浪花中去拼搏。对他来说,波士顿现在仿佛是天方夜谭,已失去了其吸收力;而对另一个更能激起他积极生活下去的地方——州政府街和比肯街,他也已忘却了对他们的记忆,他再也不会对姑姑不愿离开这醉人海滨的作法而感到困惑不解了。
星期五下午尚早的时候,米纳瓦小姐发现他在走廊上看书。他那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她,她早就想对他采取点什么行动,而且现在这种愿望越发强烈,即使在夏威夷也不例外。
“最近见过陈先生了吗?”她开始发问。
“上午跟他谈过。他们正锲而不舍地搜寻布拉德呢。”
“哼!”米纳瓦小姐轻蔑地说,“他们一流的侦探也不过如此而已。还不如让波士顿的侦探来参与此案呢。”
“哎哟,得给他们时间呀!”约翰·昆西打着哈欠说。
“他们已调查三天了。”她厉声说道,“时间已经不短了。布拉德肯定没离开过这个瓦胡岛。想想看,你都能用两小时开车横穿此岛,用六小时绕岛一周,那谁还会看得上哈利特先生的光辉形象?看来,我得亲自解决问题,以了结此案了。”
约翰·昆西笑了,说:“真的吗?或许你能行。”
“可不是吗,他们现在掌握的两条最有价值的线索还是我提供的呢。要是他们能像我一样睁着眼睛——”
“查理的眼睛本来就是睁着的。”约翰·昆西反驳着。
“你真这么认为吗?可他们总用惺忪的睡眼看我。”
巴巴拉穿了一身驾驶装出现在走廊上。她眼里露着喜色,双颊泛起了红晕。
“你在看什么书呢,约翰·昆西?”她问道。
他将书举起,告诉她:
“金门城。”
“啊,真的吗?你要是对这个城市感兴趣的话,我父亲那儿有许多关于旧金山的书,记得其中有一本是关于股票交易历史的。他让我读,可我没读成。”
“你错过了一本好书。”约翰·昆西说,“今天上午我已读完了。到这儿以后,我已读了另外五本关于旧金山的书了。”
他姑姑凝视着他,问:
“这是为什么呢?”
“嗯——”他犹豫不定地说,“——我有点喜欢上那城市了。其实我也弄不明白,就是觉得去那儿生活好。”
米纳瓦小姐冷笑着说:
“不过他们送你出来是要你把我带回波士顿的呀。”
“波士顿是挺不错的,”她侄子赶忙说,“那儿是温特斯利普的家族所在地。但由于其权威支配能力欠佳,还应付不了对其家族的意外袭击。到旧金山港口时,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这你是知道的。”他以前跟她们讲过这种感觉。“我越看这个城市,就越喜欢。这儿有一种充满活力、奋发向上的气氛,况且人们都懂得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人生。”
巴巴拉赞许地向他微笑着。
“约翰·昆西,还是跟着这种感觉走吧。”她劝道。
“或许会的。不过这倒提醒我了。我得去写封信。”他站起身,离开了走廊。
“他真的要离开波士顿吗?”巴巴拉问。
米纳瓦小姐摇摇头,说:
“只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她解释道,“我很高兴他在仔细观察、思索。将来他会变得更富有人情味的。至于说约翰·昆西要离开波士顿吗,那就如同盼望邦克希尔纪念碑移居到英国一样。”
约翰·昆西回到他楼上的房间后,仍然很激动。他满怀热情一鼓作气把那封给阿加莎·帕克一直未写完的信完成了。信中谈论的主要话题是旧金山,而且写得很动人。他用了不少华丽的词藻和娓娓动听的语言来描绘这一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他不知道——仅仅是种联想——如何才能使她乐意去那儿生活。
他想起阿加莎现正在她初次接触西部的地方——怀俄明州的大牧场;那是天意,她已感受到广阔天地对她的诱惑。的确,人们走得越远,天地就变得越宽广,越开放。在加利福利亚,生活全然一派五彩缤纷和灿烂纷呈,当然,这也只是种联想。
封好信,他仿佛又瞥见了阿加莎那细长而又高雅的脸庞,情绪顿时低落下来。她那冷淡的双眼,既不同于巴巴拉,更不同于卡洛塔·玛丽亚·伊根。
约翰·昆西与哈里·詹尼森已约好星期六下午去打高尔夫球。他可以说是开着巴巴拉的跑车沿着纽哇努峡谷向上行驶,因为他已读过丹·温特斯利普的遗嘱,丹所拥有的一切就是巴巴拉现在的全部财产。
天气往往变幻无穷:此处虽然阳光明媚,但在蔽阴处却下着毛毛细雨。约翰·昆西对此早已习惯了。夏威夷人称这种雨为阳光雨,而且全不以为然。六条颜色各异的彩虹令乡村俱乐部球场更加艳丽。
詹尼森正在阳台上等候。他穿着一身白色服装,十分引人注目。见到客人他由衷地高兴。随之他们开始了一场令约翰·昆西永生难忘的高尔夫球赛。他从来都没在这么优美的景色中打过球:低处的山丘警戒地站立着,山坡上有茂盛的树木和鲜艳夺目的热带花草——有黄色的烛坚果树,灰白色的蕨草,翠绿的夏威夷树和香蕉树,间或还能发现斑斑点点的砖红色土。脚下则是绿天鹅绒地毯般的高尔夫球场。
阵雨下过又停了。詹尼森不愧为击球高手,但约翰·昆西处理球的方法却胜他一筹,因此比赛结果约翰·昆西胜了对方四分。他们穿越彩虹,回到更衣室。
回家的路上,詹尼森在跑车里提起了丹·温特斯利普谋杀案的话题。约翰·昆西饶有兴致地听取了一位律师对证人所示证据的反应。
“或多或少我与此案有牵连,”詹尼森说,“伊根仍是我选择的意中人。”
然而,约翰·昆西对此话却感到不悦。卡洛塔·伊根那可爱而又不快的面部表情在他脑中闪过。
“莱瑟比和那位叫康普顿的女人怎么样了?”他询问道。
“噢,他们谈情况时我没在场。”詹尼森答道,“可哈利特说他们所讲的有点道理。看来他们不太可能与谋杀案有关。莱瑟比再隐瞒实情的话,那就太愚蠢了。”
“还有布拉德呢。”约翰·昆西提醒着。
“对。布拉德会把事情复杂化的。一旦他们追捕他——而且已这么做了——我认为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知道卡麦奎的孙子与布拉德有某种瓜葛吧?”
“是的。这事的确要注意。但我强调一句,倘若顺着这些线索直追到底的话,那么到头来又会重新回到吉姆·伊根身上来的。”
“有什么可控告伊根的吗?”约翰·昆西边问边将车突然转向,以免撞着另一辆。
“我没有什么可控告他的。”詹尼森回答着,“但我忘不了那天丹·温特斯利普跟我说他怕伊根时的面部表情。后来又出现了科西坎牌香烟烟头一事。最重要的是伊根始终沉默不语,说明了他所干的与温特斯利普有关。那些面对被指控为谋杀罪的人们,我的老兄,他们说呀,说呀,说得快着呢,除非他们要说的表明他们罪上加罪。”
接下来,他们一路无语地驶向了市中心。
“哈利特告诉我你本人也做了点侦探工作。”詹尼森笑着说。
“尝试过,但我是个无能之辈。”约翰·昆西承认道,“目前我在努力暗中搜寻米纳瓦姑姑见过的凶犯戴的那块表。每逢看到一块手表,我就尽可能凑过去看个仔细。可因为大部分工作是在白天进行的,所以不太容易确定数字2是否在发光。”
“坚持查下去!”詹尼森鼓励着,“这是优秀侦探的秘诀。坚持下去,定会成功。”
律师计划在怀基基滩与昆西的家人共进晚餐。因他有几封信要签字,所以约翰·昆西将车停在了他办公室的外边。事情办妥后又把车开往海边。
巴巴拉身着白色长袍,在思考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她是那么苗条、深沉而又漂亮。
晚餐是愉快的。当大家在走廊上喝着咖啡时,詹尼森站起身来到巴巴拉身旁。
“我们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他宣布道,并低头看了看姑娘,说,“是不是,亲爱的?”
巴巴拉点了点头。
“我和你们的堂亲——”律师转向来自波士顿的二位——“已经相爱很久了。我们将于一周左右举行婚礼。”
“唉呀,哈里,不是一周。”巴巴拉忙纠正说。
“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不过会很快的。”
“是的,会很快的。”她重复了一句。
“我们还打算离开檀香山一段时间。”詹尼森接着说,“很自然,巴巴拉感到她目前不能呆在这儿——这儿有许多要回忆的事情——你们二位对此都很了解。她已委托我把这栋房子卖掉。”
“可是,哈里”巴巴拉提出异议,“你跟客人们说房子要出售,又说我要离开这儿,让我听起来待客很不热情。”
“荒唐,亲爱的。”米纳瓦姑姑说,“我和约翰·昆西都能理解。你想离开这儿,我深表同情。”她说着便站了起来。
“对不起,”詹尼森说,“这说起来的确有点突然,不过,我现在急于要照顾她。”
“那当然。”约翰·昆西赞同地说。
米纳瓦小姐弯腰吻了吻姑娘,说:“亲爱的孩子,要是你母亲在此的话,也不会比我更热心地为你祝福的。”
巴巴拉激动不已,她展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这位长者。
约翰·昆西握着詹尼森的手,说:“你太幸运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詹尼森说。
约翰·昆西向巴巴拉走过去,表示祝贺:“衷心地——衷心地祝福你。”
她点了点头,但没作声。他看到她热泪盈眶。
不久,米纳瓦小姐退出了客厅回起居室去了。约翰·昆西感到自己有点多余,于是便匆匆离开他俩来到海滨。
皎洁的月亮高高悬挂在金光闪闪的星群之间。椰林间悄声进行着浪漫的谈情说爱。他想起了在那风平浪静之夜在“泰勒总统号”船上亲眼目睹的一幕——仿佛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他们匆匆爱吻又匆匆分手——嗨,这儿的海滨恰好为他们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不管他们的肤色和信仰如何不同、初恋时,在这片海滩上,总是成双成对地散着步,耳语着相同的誓言,承诺着一致的诺言。
突然,约翰·昆西感到了孤独。巴巴拉并不是因为他才成为温特斯利普家族一员的。那么,为什么他又感到内心受挫的痛苦呢?她已经选择了意中人,而且她的抉择是正确的。不过,这又关他什么事?
他发现自己正向里夫帕姆旅馆走去。是想和卡洛塔·伊根谈谈吗?但为什么要和这位姑娘谈呢?她的长相与他所认识的人又是那么截然不同。在家里,姑娘们与小伙儿们智力相当,但实际上姑娘们经常高出一筹——就像从高处向下俯视一般。他们讨论着最新出版的《大西洋》杂志上的文章,谈论着肖伯纳那严谨的哲学体系,以及美术馆内萨尔金特画家的新作。难道这些不正是他应该在这儿,或是在浪漫海滨的棕榈树下,当月亮高悬在戴蒙德角顶峰时所要寻找的话题吗?
在里夫帕姆旅馆内无人闲在的门厅里,卡洛塔·伊根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她双眉紧锁,满面愁容。
“你来得正好。”她微笑着大声说,“我正在进行一项最棘手的工作。”
“是做算术题吗?”约翰·昆西询问着。
“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繁分数。我在算布拉德应付的账钱。”
他绕过桌子站到她身旁。
“让我帮你吧。”
“真是复杂的要命。”她抬起头望着他。
他希望能到海滩上去做这些算术题。
“布拉德先生是星期二早晨出走的。他已走了三天。这三天不能要钱,因此要把这部分减去。或许你能算得出,我可不行。”
“无论如何要控告他。”纳翰·昆西提议。
“这我倒乐意,但会使所有事情简单化了。况且这也不是父亲处理问题的方式。”
约翰·昆西拿起铅笔,问:“他们现在付了多少钱?”
她告诉了他。他便开始算起来。即使对于一位债券专家来说,这笔账都不容易算。约翰·昆西也皱起了眉。
有人从里夫帕姆旅馆的前门进来了。约翰·昆西抬头看到一位夏威夷小伙——迪克·卡奥拉。他提着一大包用报纸裹着的东西。
“布拉德先生在吗?”他打听着。
卡洛塔·伊根摇摇头说:“不在,他还没回来。”
“那我等他吧。”小伙子说。
“我们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姑娘提出异议。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夏威夷小伙儿答复着,“我在走廊上等他。”
他走出旁门,仍然提着那包笨重的东西。约翰·昆西和姑娘互相对视着。
“行动起来,我们得赶到前头!”约翰·昆西低声说,“布拉德马上就要来了!请你到走廊上看一下,告诉我卡奥拉现在呆的位置。”
姑娘立即到了走廊上,几秒钟后返回屋跟约翰·昆西说:
“他坐在走廊那头的椅子上。”
“听不见这儿说话吧?”
“根本听不见。你想打个电话——”
然而约翰·昆西此刻已到了公用电话间。对面传来了查理的声音。
“最热烈地祝贺你,你真是顶呱呱的侦探。万一我那辆车的自动起动装置突然发生故障的话,我会立刻与你联系的。”
约翰·昆西笑眯眯地回到桌旁。
“查理正飞速向我们驶来。乍看起来,好像我们现在有了点进展,不过我指的是账单。布拉德太太的膳宿费我算的是十六美元,而布拉德先生呢——一个星期的膳食和住宿减去四天的膳食——总共是九美元六十二美分。”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姑娘激动地说。
“那你就再跟我讲一遍你那海滨的童年生活吧。”
一层阴影掠过姑娘的脸庞。
“唉呀,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啊,没,你不会的。”她摇着头说,“我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我以前曾告诉过你,那时的高兴总得带个如果。我觉得在渡口的那个上午才是最靠近真正幸福的了。仿佛一时脱离了生活。”
“我仍记得你是怎么取笑我那顶帽子的。”
“啊,但愿你已原谅我了。”
“别胡说!能让你那么嘲笑,我真求之不得呢。”
她那一双大眼睛凝视着未来。约翰·昆西对她深表同情。他曾认识一些与她类似的人们,他们热爱自己的父亲并对他们寄于厚望,然后看着他们随波逐流到残烛之年。
姑娘将一只纤细褐色的手放在桌子上,约翰·昆西又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上边。
“别不高兴了。”他劝道,“多么迷人的夜色啊。我知道,你就是那颗——你叫它什么来着?你称它为卡玛爱娜的月亮。它像一枚一千美元的金币,颜色淡淡的,但可兑换成现金。咱们出去消遣一下怎么样?”
她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屋里有七瓶他要买而送过去的汽水,每瓶三十五美分——”
“什么?哦,你说的是布拉德的账。啊,那就是说再加上两美元四十五美分了……我还想说说这星星。在热带,他们看起来好像离我们特近,你说怪不怪?”
她笑了。
“我们不该忘掉那些大衣箱和旅行袋。把他们从码头上运过来的运费是三美元。”
“唉呀,那太不合理了。不过,跟过去比还是跌了……我是否跟你说过这儿所有的自然美景在你脸上都有所体现?在如此众多的美妙奇观中,一个人不可能一点也不——”
“布拉德太太把三个盘子拿到屋里去了,再加上七十五美分。”
“这位夫人做得太过分了!布拉德会因不止一种原因返回而深感遗憾的。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东西?”
“就剩下洗衣费了,九十七美分。”
“已经不少了。把所有的加起来是三十二美元七十九美分,就算三十二美元吧。”
她笑着反对道:“唉呀,不行。我们可不能那么做。”
布拉德太太从走廊慢慢走向门厅,在桌子旁边停了下来。
“有什么消息吗?”她打探着。
“没有,布拉德太太。”姑娘回答。她递过去一张纸条,说:“这是你的账单。”
“噢,好的。布拉德先生一回来就会办理的。”
“你盼他早些回来吗?”
“我真说不好。”这位英国妇人走到通向十九号房间的走廊上。
“与往常一样,都是信息。”约翰·昆西笑着说,“不是吗?查理到了。”
陈急步来到桌旁,后面跟着另一名警察。他们都穿着便衣。
“我那辆汽车表现得挺不错,一路上真的体会到了夜风的滋味。”他说着向伙伴点了点头,又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斯潘塞先生。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敬请您快点说。”
约翰·昆西告诉他卡奥拉正在走廊上等候,同时也提到了小伙子提的那个包。陈点了点头。
“事态发展迅速。”他说。
他告诉姑娘:
“烦请您转告卡奥拉,就说布拉德已经来了,要在这儿见他。”
她迟疑了一下。
“不,不行,这么做不妥。”陈马上补充说,“我忘了严谨的异教徒是很贤淑的。让一位女士前去说谎,实在不高明,恭请原谅。你可找个适当的借口把他带到这儿。”
姑娘笑着出去了。
“斯潘塞先生,”陈说,“我冒昧地提个建议,由你来审问这个夏威夷人。我的英语讲得毫无分寸,不顾后果,往往对付不了周围这么多人。”
斯潘塞点了点头,走到了旁门那儿。他站在进屋的人看不到的地方。
时间不长卡奥拉出现了,后面跟着那姑娘。这位夏威夷人急忙进了屋,但一看到陈,他又站住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更令其惊讶的是斯潘塞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到这边来。”侦探说,“我们要跟你谈谈。”他把小伙儿带到屋内靠里的一个角落。陈和约翰·昆西也跟了进去。
“你坐这儿,我坐那儿。”斯潘塞说着便从小伙子的腋下取出那个沉重的包裹。此刻这位夏威夷人欲意反抗,但显而易见,他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作罢。斯潘塞把包放到桌上,然后站到卡奥拉对面。
“想见布拉德,是不是?”他以威胁的口气开始发问。
“是的。”
“为什么?”
“做笔私人生意。”
“听着。我现在告诉你,把知道的事情统统交待出来。要知道,你是不受欢迎的,还是老老实实说吧。”
“不行。”
“那么咱们就等着瞧吧。包里有什么东西?”
年轻人的两只眼睛投向了桌子,但没作答。陈拿出了一把小刀,说:
“很容易就能找到答案的。”
他将绳子割断,揭下了几层报纸。约翰·昆西预感到某种重要的东西即将暴露出来,便往前挤了挤。待最后一层报纸揭下来时,陈大声嚷道:“棒极了!”说罢便急忙转向约翰·昆西:“哦,非常抱歉。我是从我堂弟威利·陈先生——一位中国棒球队队长——那儿学来的这一糟糕透顶的词。”
但约翰·昆西并没听见他在说些什么,只是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那个用铜丝捆着的东西——一个夏威夷木制的盒子,上有缩写字母T.M.B。
“我们得把它打开。”陈说着便仔细检查了一下。
“不行,锁得挺结实。我们得到警察局去把它砸开。你、我,还有这位缄口不语的夏威夷人现在马上去警察局。斯潘塞先生,你留在这儿,一旦布拉德回来了,你明白该干什么。”
“明白。”斯潘塞答道。
“卡奥拉先生,请赏光陪我走一趟。”陈继续说,“到了警察局,就会设法让你开口的。”
他们正转身向门口走去时,正好碰到卡洛塔·伊根进来。她跟约翰·昆西说:
“我能跟你说点事吗?”
“当然可以。”说罢,便随她一起来到桌旁。
“刚才我到走廊上,”她气喘吁吁地压低声音说,“看到有人正蹲在你们谈话的窗户附近。我走近一看,原来是萨拉戴恩先生。”
“啊哈!”约翰·昆西吃惊地说,“萨拉戴恩先生最好停止这种行动,否则会自找麻烦。”
“需要跟陈先生通告一下吗?”
“不必了。我和你可先做一番调查。陈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处理。另外,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准许任何人离开这儿。”
“当然。”她满意地微微一笑,说,“我很高兴你真的对这房子发生了兴趣。”
“我对这栋房子产生了兴趣正是因为——”约翰·昆西刚要接着说下去,陈插了进来:
“敬请原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儿。哈利特探长肯定会异常兴奋地见到这位卡奥拉的,更不用说这只夏威夷木盒了。”
出门时,卡奥拉挤到约翰·昆西身边。看到小伙子那愤怒的目光,约翰·昆西大吃一惊。
“都是你干的!”夏威夷人嘟嚷了一句,“我不会忘的!”
二
陈的车沿着卡拉考爱林荫大道向俞疾驶。人们在车内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约翰·昆西应侦探之托独自坐到了车后,木盒放在双膝上。他将手搭在木盒上。这只木盒曾一度从他手中逃脱,但现在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远在二千英里之外的那个小阁楼上的夜晚:一个黑影靠着月光下的窗户;宝石划破他脸颊的阵痛;罗杰发自肺腑的那声“可怜的老丹!”的悲嚎。他们终究能否在这个夏威夷木盒里找到丹神秘之死的答案呢?
哈利特正在他房间里等候。跟他在一起的是一位目光敏锐、办事精明、看起来有三十八九岁的男子。
“你们好,小伙子们!”探长打着招呼。
“温特斯利普先生,见见我们地区法院的检察官格林先生。”
格林热情地与他握着手。
“我一直想见到你,先生。”他说,“我很了解你那个城市,还在那儿的哈佛法学院上了三年学呢。”
“真的?”约翰·昆西热情地答着话。
“可不是吗。我是从纽黑文毕业之后去的,知道吗,我是耶鲁大学的。”
“哦。”约翰·昆西毫无情绪地应了一声。但格林不管选择哪所大学,他似乎都是个乐天派。
陈边把盒子放到哈利特前边的桌子上,边讲述着拿到盒子的经过。看得出探长那张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喜色。他仔细查看着这个宝贝。
“锁着的,是吧?”他问,“卡奥拉,你有钥匙吗?”
这位夏威夷人不悦地摇摇头,说,“没有。”
“小家伙讲话可要留点神呀。”哈利特警告着,“查理,你仔细地搜查他。”
陈敏捷地从上到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发现了一串钥匙,但没有一把能打开盒子的锁。他还发现了一厚叠十美元一张的钞票。
“迪克,你在什么地方弄到这么多钱的?”哈利特质问。
“我挣的。”小伙子怒视着。
但哈利特对盒子更感兴趣,他欣喜地拍了拍它。
“格林先生,这个很重要。或许我们在这儿能找到解决疑团的答案。”
他从桌子里拿出把小錾子,费了好大劲才把盖撬开。约翰·昆西。陈,还有检察官都不约而同地向前挤着。探长揭开盖时,他们都目不转睛地急切注视着。盒子是空的。
“盒里什么也没有。”陈嘟嚷着,“又一个梦想破灭了。”
沮丧将哈利特激怒了,他转向卡奥拉。
“喂,年轻人,”他说,“我倒想听听你的说法。你和布拉德一直有联系;上星期天晚上你还和他谈过话;你也知道他今天晚上回来;你曾跟他做过某种交易。赶快把这些事都说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夏威夷人执拗地回答。
哈利特站起身,说:
“不见得吧。你有的说。苍天在上,你得说出来!今天晚上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警告你,你要是不说,或是不快点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突然他停下来对陈说:“查理,那艘从毛伊岛开来的岛间船估计现在快到了。你去码头监视布拉德。知道他的特征吗?”
“知道。”陈肯定地回答,“瘦瘦的身材,苍白的脸;一肩高一肩低;灰白的胡须无精打采地向下耷拉着。”
“没错。要注意密切监视。我把这家伙留下来,待我们把工作做通了,他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藏的了。格林先生,你说对吧?”
格外谨慎的检察官只是微微一笑。
陈提议:“温特斯利普先生,夜色真是美极了,到月夜下的码头上溜达一趟吧——”。
“我跟你去。”约翰·昆西高兴地应允着。出门时他扭头往回望了望,以此表明他对卡奥拉的威胁满不在乎。
码头小屋灯光暗淡,零零落落的人群在等候着即将靠岸的船只。陈和约翰·昆西漫步到尽头,昆西坐到一只集装箱上。他们一眼便看到了晚报的滨水区记者正向他们打着招呼。
“查理,你好啊。”梅伯里先生喊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大概在等候一位船上的朋友。”陈咧嘴笑着说。
“是吗?”梅伯里说,“你们在警察局工作的人肯定都掌握着令人料想不到的秘密。查理,到底有什么事?”
“探长批准了才能公布于众。”陈明确地回答。
“嗨,我们都领教过他那公布于众了。”梅伯里轻蔑地说,“‘警方也发现了一些线索,现正在调查之中。目前还没有什么可公布于众的。’真让人恶心。喂,查理,坐吧。哎呀,是温特利普先生,晚上好。刚才我没认出你来。”
“你好!”约翰·昆西问候着。
他和陈都找了个集装箱坐下。空气中充满着一股蔗糖的香味。透过敞开的码头小屋的窗户,他们凝望着水边沿岸以及月夜下的港湾。这种景致颇为奇特,而且还能激发人的兴趣。约翰·昆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你真这么想的?”梅伯里提出异议,“不过,我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它就像西雅图或加尔维斯敦,或任何一个陈旧的港口一样。知道吧,我认识它是在——”
“我想你以前提到过。”约翰·昆西笑着说。
“随时我都有可能提一提。据我所知,檀香山港口已失去了它昔日的浪漫。曾几何时,这里还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滨水区。朋友,你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记者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说:“查理可以告诉你,因为他还记得那陈旧的摇摇欲坠的低洼码头;带有帆船的老字号的海军划艇;还有那两个桅杆的木制汽船——偶尔利用一下老天爷的好意的风也不算过分的,以及那光辉灿烂的小划船,那阿唠哈、马努、埃玛,是不是呀,陈?”
“这些全都绝迹了。”陈赞同地说。
“那时在码头上根本看不到类似扶轮国际的地方分社那样的群体。”梅伯里继续道,“只能看到夏威夷码头上的装卸工人,他们帽子上戴着花环,手里提着尤克里里琴。还有拿着鱼网的渔夫,或许是昔日客轮上的乐天事务长——他待人热情、好客,绝不仅仅是台机器。”
他不悦地默默地吸了会儿烟,然后接着说:“温特斯利普先生,这就是那些日子,那些夏威夷与世隔绝时那令人陶醉的日子。那时无论有线电缆还是无线通讯设备都没能把我们与内陆的所谓文明联系起来。每当有船只停靠码头,我们都蹦着、跳着跑过去,急欲求得一份刊登外部世界的最新消息的报纸。查理,每当人们乘坐悦人的旧式出租马车到码头时,每当妇女头上戴着霍利卡斯和劳哈拉的帽子时,每当著名的歌手伯杰和他的乐队进行现场表演,说不定还招来一二位王子观看时……请记住那汽船时代的日子。”
“还有那迷人的夜色。”查理补充了一句。
“是啊,老伙计,我正要说这夜色呢,那种当唱小夜曲的歌手们乘着划艇随意漂泊在港湾上,艇上的灯笼在水上形成一条长长的道路时的柔和夜色。”
约翰·昆西想起了自己童年时读过的书,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我想偶尔,”他说,“是否会有人违心地登上船呢?”
“我想会的。”梅伯里先生答道。他脑子里一亮,继续说:“可不是吗,就在九十年代,一天晚上我正坐在码头下边几码远的地方,突然看到轮船登陆时的一场混战。我一位最要好的朋友使劲向我喊:‘彼得,再见啦!’我立刻上了船,一会儿就把他拽了回来——那时我还年轻。他是好样的,是名水手。其实他也不想参加那伙人为他安排的旅游。他们把他弄到酒吧,给他服麻醉药。但他还是及时挣脱出来了。啊,那些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就像加尔维斯敦或西雅图一样。是的,先生,檀香山已失去了它往日的魅力。”
他们看到那艘岛间船正向码头驶来。待跳板落下时,陈站起身。
“查理,你们在等谁呀?”梅伯里问。
“我们到处搜寻的布拉德先生或许就在这艘船上。”陈告诉他。
“布拉德!”梅伯里说着便站了起来。
“还不确切,”陈提醒他,“这只是我们的一种假设,倘若属实,据愚人所见,你可以跟随到警察局,在那儿你会得到可靠信息的。”
乘客陆续下船时,约翰·昆西和陈便上了跳板。船上的乘客并不多:有岛上的生意人,稀疏零散的游客,还有身穿西部服装的一伙日本人。他们的朋友已在岸上为他们准备好了盛情的接待仪式——一群稀奇古怪的人们正弯着腰鞠躬施礼呢。约翰·昆西看得正起劲时,突然陈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一位高大、佝偻的英国人正走下跳板。汤姆斯·麦肯·布拉德,他那模仿英国伯爵的胡须使人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认出他。他头上戴的那顶白色木髓头盔更易被人辨认,因为在夏威夷这种温和宜人的气候里,这种头盔毫无必要。显然,这头盔是过去曾长期在印度居住的英国人所持的古董饰物。
陈向前赶了一步,问:“你是布拉德先生吗?”
此人两眼倦意,着实吓了一跳。
“嗯,是的。”他疑惑地回答。
“我是檀香山警察局的侦探警官陈。你乐意的话,敬请赏光陪我到警察局走一趟。”
布拉德打量着他,摇摇头说:“那可不行。”
“请原谅,”陈接着说,“那是非去不可的。”
“我——我刚旅行归来。”这位英国人拐弯抹角地说,“说不定我太太正为我担心呢。我必须跟她谈谈,然后——”
陈进一步解释说:“实在抱歉,其实这么做我也很遣憾。可任务还是任务。长官的命令就是法律,据愚人之见,咱们还是一起度过这宝贵的时光吧。”
“是否可理解为我被捕了?”布拉德愤怒了。
“这种想法是荒谬的。”陈肯定地回答,“探长他正急于听听你对情况的阐述。我相信,你会很好配合的。请原谅,时间并不长。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从波士顿来的约翰·昆西·温特斯利普先生。”
一听到这个名字,布拉德就转过身,并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他。
“那好吧。”他说,“我跟你去。”
他们出了码头来到街上。布拉德提着个小手提包。一阵惊慌逐渐消失之后,檀香山又很快恢复了往日夜晚的寂静。
回到警察局时,他们看到哈利特和检察官的心情似乎都很好。卡奥拉坐在角落里,一副惨败的样子。约翰·昆西知道他再也没有什么秘密可隐瞒的了。
“这位就是布拉德先生。”陈介绍道。
“啊,”哈利特大声打着招呼,“布拉德先生,见到你很高兴。我们一直在为你担心呢。”
“真的吗,先生?”布拉德困惑地说,“我全然不知——”
“坐下!”哈利特命令道。
布拉德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同样是一副绝望和惨败的神态。这位英国公务员看起来比他人更卑贱和沮丧。三十六年来,他一直在印度的国土上煎熬。军方瞧不起他,无人尊敬他,不仅是他的胡须,他整个躯体都萎靡不振,整天悲哀忧愁,然而约翰·昆西却不时地注意到了他对生活闪过的一线希望,瞬间的自我维护和反抗意识。
“布拉德先生,你去哪儿了?”哈利特问询。
“去毛伊岛游览了。”
“是上星期二早晨去的吗?”
“是的。乘的就是我刚返回的同一艘船。”
“乘客名单上可没有你的名字。”哈利特追问道。
“是没有。我改用了他名。不过是有——理由的。”
“真的吗?”有了一线希望了。
“不过先生,我为什么在这儿?”他转向检察官说,“或许你能告诉我。”
格林向探长点点头,说:“哈利特探长会向你解释清楚的。”
“那当然。”哈利特肯定地说,“布拉德先生,大概你已知道丹·温特斯利普先生被暗害了。”
布拉德将他那无精打采的双眼投向约翰,昆西,说:“是的。我在一份檀香山报纸上看到了。”
“你上星期二早晨出发时,还不知道吧?”哈利特追问。
“不知道。乘船游览时没看到一张这儿的报纸。”
“啊,是这样的。你最后见到丹·温特斯利普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从未见过他。”
“什么?说话留点神,先生!”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丹·温特斯利普。”
“既然如此,那么,上星期二凌晨一点二十,你在哪儿?”
“在里夫帕姆旅馆里熟睡。头天晚上九点三十分我就睡了,因我得早起登船。我太太可以作证。”
“布拉德先生,夫人的证词没多大价值——”
布拉德霍地站起身。
“这么说,先生,你对我是产生了怀疑——”
“别太紧张。”哈利特心平气和地说,“布拉德先生,有几件事提醒你注意:上星期二凌晨一点二十分左右,丹·温特斯利普先生遇害。恰巧我们了解到他年轻时曾在一艘贩奴船——‘夏洛的梅得号’——上任大副。船长的名字与你名字相同。我们曾在里夫帕姆旅馆里对你的房间进行了搜查——”
“你竟敢这么做!”布拉德愤怒地说,“你有什么权利——”
“我在搜查暗害丹·温特斯利普的凶手。”哈利特冷静地打断他的话,继续说,“无论罪犯到哪儿我都跟踪追击。在你房间里我们找到了一封英国驻此地领事馆写给你的信。信中说那位温特斯利普还活着,而且就在檀香山。我们还发现了这包科西坎牌香烟,而就在温特斯利普家的客厅外面我们捡到了这种牌子的烟蒂。可这种香烟在檀香山是不销售的。”
布拉德已经一屁股坐进了椅子里,茫然地盯着哈利特手里的那包烟。
哈利特指了指呆在角落里的那个夏威夷小伙儿。
“布拉德先生,以前见过这家伙吗?”
布拉德点点头。
“上星期天晚上你在海边跟他谈过话?”
“是的。”
“他已把谈话内容跟我们讲了。他从报纸上得知你要到檀香山来。他父亲是丹·温特斯利普雇用的一位忠实仆人,而且他本人就是在温特斯利普家中长大的。至于你和温特斯利普之间所作的交易,他可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料到你会很高兴得到这个夏威夷木盒的。童年时他曾在温特斯利普旧金山住地的阁楼上的一个箱子里见到过这个盒子。他到‘泰勒总统号’船上与他在这艘船上当舵手的朋友一起策划了破门而入盗走盒子的事。上星期天晚上他见到你并跟你说等‘泰勒总统号’船一靠岸,你就能得到这个盒子,同时还提出要以高价向你出售。至此,我所说的都对吧,布拉德先生?”
“是这么回事。”布拉德承认道。
“盒子上的缩写T.M.B.,”哈利特继续问,“是不是你的名字?”
“正是。”布拉德回答道,“不过,也是我父亲的。多年前,我父亲在南海的一条船上死了。就在他死后,那盒子就在他的船舱里被盗了。是被‘夏洛的梅得号’船上的大副——丹·温特斯利普先生偷去的。”
顿时屋内一片寂静。约翰·昆西忽然感到背脊从上至下阵阵发冷,脸颊呼呼发热。唉!——嗨,他为什么要远离家乡到处游荡?他完全可以在波士顿安分守己地游玩,因为安分守己意味着安全、保险。从来还没有人以这类事情来控告温特斯利普家族的。更没有流言蜚语来玷污这个名字。可在这儿,温特斯利普却胡作非为,说不准下一步还会有什么事要暴光的呢。
“布拉德先生,我认为,”检察官缓慢地说,“你最好还是全部交待出来。”
“我是想这么做。但我和温特斯利普之间的官司还没结束,本应暂时保持沉默。当然,既然现已这样,我也只得说了。我想吸烟,你们不介意吧。”
他从提包里取出烟,点燃后接着说:“真不知从那儿开始讲起。七十年代时,我父亲就从英国失踪了,留下我和母亲在尽力设法谋生。好长时间都没得到父亲的消息。后来我们陆续收到他从澳大利亚和南洋寄来的信。信中夹有现金。我们那时急需钱。后来我才明白他已介入到黑社会那肮脏的交易中去了。这只有老天知道,当然也勿需骄傲和自豪。我是出于对他的好感才乐意回想这些往事的,因为他并没有完全遗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八十年代时,我们得到了他死亡的消息。他死在‘夏洛的梅得号’船上,埋葬在西太平洋吉尔伯特群岛中的阿皮昂岛上——是由他的大副丹·温特斯利普掩埋的。他既无书信又无汇款的现实使我们接受了他已死亡的事实。于是,我们母子二人继续为生存而拼命挣扎着,半年之后,我们收到了一封颇令人吃惊的信。信是由我父亲在悉尼的一位朋友、一位船长大哥寄来的。
“信中说——据写信人得到的确切消息——我父亲在‘夏洛的梅得号’船的船舱里拥有一大笔钱财。他跟银行没有生意往来,但他有一个非常结实的由夏威夷木制成的盒子。写信人还说,他曾见过盒里的东西:有珠宝和相当数量的金子。我父亲当时还让他看了几个绿色兽皮包,包内装有许多国家的金币。估算起来,他说肯定有近两万英镑。信中还说丹·温特斯利普已将‘夏洛的梅得号’船驶回了悉尼。他将我父亲的遗物——一些衣服,私人所有物及约十英镑的现金上缴给了有关当局,更详细的情况他没做说明。他和‘夏洛的梅得号’船上仅有的另一位白人,那是位爱尔兰人,名叫哈京,已马上就要驶往夏威夷。我父亲的朋友建议我们立即进行调查。
“唉,先生们,”布拉德环视了一下四周颇感兴趣的人们,继续说,“我们能做什么呢?我和母亲实在是可怜。我们没有钱雇用律师前去承办千里之外的案子。我们也确实通过悉尼的一位亲戚探询过有关情况,但始终没有回音。我们曾一度通过话,但后来也中断了。因此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可我——我绝对忘不了。
“丹·温特斯利普回到檀香山后,生意从此发达兴隆。他是以在我父亲船舱里发现的那笔钱财作为发家基础的。那笔巨资激起了檀香山人的爱慕之心。正当他大发横财时,我们母子俩几乎饿死。后来,我母亲过世了,但我还在。多少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让他偿还这笔巨资,但一直进展不大。平时我节衣缩食,积攒了一部分钱。现在我可以用这笔钱去打官司了。
“四个月前,我在印度辞了职,来到了檀香山。途经悉尼时逗留了数日。我父亲的那位朋友死了,但我有他的信。我还有另外几个证人,他们了解那笔钱及夏咸夷木盒的情况。最后我终于到了这儿来找丹·温特斯利普算账。可是,我从未见过他的面。先生们,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布拉德熄灭香烟时,他的手在微微抖动。“有人抢了我对那笔财产的拥有权。某只不明之手劫了我的路。四十多年来,我已恨透了这个人。”
“你是上星期六到的——一个星期前的,”哈利特稍停片刻接着说,“那个星期天晚上,卡奥拉拜访过你。他向你索价要把这盒子卖给你。”
“是的。”布拉德证实道,“他的一位朋友给他发来电报,说有希望星期二之前拿到这个盒子。我答应付给他五千美元——我想这笔费用应由温特斯利普去付。卡奥拉还告诉我哈京目前正住在毛伊岛上一个偏僻的农场里。这就是我去那儿旅游的原因。我改名换姓是因为我不让温特斯利普跟踪我。我敢肯定他在监视我。
“你没告诉卡奥拉去哪儿了吗?”
“没有。我认为完全把他当成知己是不明智的。我找到了哈京,但从他那儿什么也没打听到。显然,温特斯利普早已将他贿赂了,堵住了他的嘴。我认为这个盒子对我至关重要,因此便给卡奥拉发了封电报,让他在我返回时,立刻把它带来给我。恰在此时,传来了温特斯利普死亡的消息。我非常失望,但这并没有阻止我。”
他转向约翰·昆西,说:“温特斯利普的后嗣必须偿还。相信他们肯定会让我安度晚年的。”
约翰·昆西的脸又涨得通红,内心激起了对侵犯本家族自尊的极端无礼行为的强烈义愤。
“布拉德先生,我们等着瞧。”他反驳道,“现在你已找到了这个盒子,里边有什么东西能证实你那有价值的钱财呢——”
“等等。”检察官格林插话道,“布拉德先生,你父亲是否有值钱东西的书面材料?”
布拉德点点头。
“有。他写给我们的最后一封信里——几天前我还从头至尾读了一遍——提到过在悉尼得到的一枚胸针——一棵祖母绿的树,衬以红宝石、钻石及各种条纹的玛瑙。他说本打算送给我母亲,但我们一直未见到。”
检察官看了看约翰·昆西,可约翰·昆西却转移了视线。
“布拉德先生,我不是温特斯利普的后嗣。”他解释说,“事实上,他是我的远房亲戚。我不能擅自做他女儿的发言人,但我完全相信,若她听完你所讲的,会同意在法庭外私了的,你肯定会等的,是吧?”
“我会的。”布拉德赞同地说,“那么探长,现在——”
哈利特举起手,说:“稍等。你没见过温特斯利普吗?你没走近他的房子吗?”
“没有。”布拉德答道。
“可是就在他起居室外边,正如我告诉你的,我们发现了科西坎牌香烟的烟头儿。这件事还得澄清一下。”
布拉德简单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想给任何人找麻烦。其实这个人与我无关,我又必须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在与里夫帕姆旅馆的老板聊天儿时,我递给了他一支烟。当认出烟的牌子时,他非常高兴——说他好几年都没见过这个牌子的香烟了。所以我就给了他一些,他便装到了自己的烟盒里。”
“你说的是吉姆·伊根吧?”哈利特兴奋地插了进来。
“是的,我是在说吉姆·伊根先生。”布拉德答复着。
“我要了解的正是这个。”哈利特说,“那么,格林先生——”
检察官对布拉德说:“目前我们还不能准许你离开檀香山,但你可以自由出入旅馆。盒子就留在这儿,直至结案吧。”
“当然可以。”
布拉德站了起来。约翰·昆西面对他承诺道:“我很快就会去拜访你的。”
“什么?哦,对——对,当然喽。”布拉德紧张地盯着他。
“先生,如果你能原谅我,我必须赶快走了——真的,要赶快。”
他走了。检察官看了看表,说:“好啦,事情就这样啦。哈利特,咱们俩一早还有个会。现在我太太正在乡村俱乐部等我呢。晚安,温特斯利普先生。”
看到约翰·昆西满脸不悦,检察官笑着开导说:“别把揭露你亲戚的事看得太严重了。其实八十年代的事情对现在来说,只不过成了古代史了。”
格林也走了。哈利特转向约翰·昆西,问:“那位卡奥拉怎么样啦?起诉他和他在‘泰勒总统号’船上的那位破门而入的朋友,的确是件复杂的工作,但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位身穿警服的警察在门外传唤外边的陈进来。
“喔,不必了。”约翰·昆西急忙说,“还是把这年轻人放了吧。这件事不要声张出去。探长,请求你不要把布拉德的事情公布于众。”
“我会尽力的。”哈利特答复着。他对夏威夷小伙儿说:“过来!”
年轻人忙站起来。
“听见这位先生都说什么了吧。本应送你入狱,但现在我们还要去处理更重要的事,你走吧——滚!”
陈从外边进来,正好听见这最后一句话。跟在他后边的是一位狡诈的日本人和一位年轻的中国小伙儿。后者穿着典型的大学生服装。他是位美国人,把情况又着重讲了一遍。
“就一会儿,”陈大声说,“马上就会出现爆炸性新闻了。先生们,这位是我的堂弟威利·陈,他是中国棒球队的队长,同时还是太平洋队的凶猛投手!”
“见到你们很高兴。”威利·陈跟大家打着招呼。
“还有这位冈本,他是卡拉考爱大街的汽车租赁站的,离温特斯利普住处不远。”
“我认识冈本。”哈利特说,“他在旁边卖芋薯烧酒。”
“不,不确切。”日本人反驳道,“其实那是个汽车租赁站。”
“威利帮我们做了个小小调查。”陈介绍说,“他从冈本先生那儿发现一件不寻常的事。七月一日,也就是星期二凌晨,冈本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惊醒。他走到门口——”
“让他自己说。”哈利特建议,并问道,“那是什么时间?”
“凌晨二点。”日本人答道,“正如刚才所说的,敲门声很响,我起来看了看表,然后跑到门口一看,原来是迪克·卡奥拉先生。他正在那儿等着开门。他要求我开车把他送到艾怀雷区他的家里。我照他的话做了。”
“好啦,”哈利特说,“还有什么事?没有了?查理,把他们带出去。谢谢他们——那是你的专长。”
待东方人离去后,他愤怒地问卡奥拉:
“喂,你在那不显眼的地方呆着干吗,马上过来。案发的当夜你在温特斯利普居室外都干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干。”夏威夷人答道。
“没干?事情都干完了,说什么都没干为时已完,是不是?喂,听我说,年轻人,我会制服你的。多年来,丹·温特斯利普给你钱,支援你,直至他认为你的确没什么用时就停发了你的工钱。为此,你还和他大吵了一架,是不是?”
“是的。”迪克·卡奥拉承认道。
“星期六晚上,布拉德出价五千元要买这个盒子。你认为钱还不够多。突然你灵机一动觉得丹·温特斯利普也许会付你更多的钱。虽然你有点怕他,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到了他的住地——”
“没,没有。”年轻人嚷道,“我没去他那儿。”
“我说你肯定去了。你已下定决心要欺骗布拉德。你和丹·温特斯利普又吵得不亦乐乎,你还抽出了刀子——”
“你在胡说,全是瞎话!”年轻人恐惧地喊道。
“可别说我瞎扯!是你杀了温特斯利普。我会让你坦白的!别的案子我都搞清楚了,这个案子我同样也能搞明白。”
哈利特威吓地说着,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陈返回屋内递给哈利特一张纸条。
“我这时候回来是有特殊任务的。”他解释着。
哈利特打开纸条便读了起来。他的表情在不断变化,读后便十分厌倦地转向卡奥拉。
“滚蛋!”他沉着脸命令道。
年轻人非常感激地离去了。约翰·昆西和陈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探长。哈利特坐在桌旁。
“这下全都回到伊根身上了。”他说,“关于这一点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等等。”约翰·昆西大声说,“那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利特把那纸条揉皱,答道:“是卡奥拉吗?嗨,他没事了。”
“为什么?”
“他没事了。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
“那不行。”约翰·昆西说,“我要知道——”
哈利特瞪了他一眼。
“你要知道的是下一步你要干什么。”他生气地继续说,“我说卡奥拉没事就是没事了。是伊根杀了温特斯利普。审问他之前——”
“请允许我说一句。”约翰·昆西打断他说,“你是我所碰到的最轻易听信他人的人。不管谁的故事你都信。那位康普顿女人和那位下流的莱瑟比到这儿编了个故事,你就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走了。还有那位布拉德!布拉德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星期二凌晨一点二十分他在睡觉,是吗?谁说的?是他自己!谁能证明?他太太能!阻止他到里夫帕姆旅馆的阳台上去然后沿着海边步行到我亲戚房间里去的到底是什么?回答我!”
哈利特摇了摇头,说:“是伊根干的。那香烟——”
“那好,就说这香烟。你是否想到布拉德给他那些香烟是有目的的?”
“是伊根干的,”哈利特固执地插话道,“现在我需要的是他对事情的叙述。我会得出结论的。我有办法——”
“对于你那堂而皇之的愚蠢行为我只能表示祝贺。”约翰·昆西高声道别,“晚安,先生。”
他沿着贝塞尔街走着,陈走在他身旁。
“大概你因为过于气愤才发火的。”陈耐心地劝道,“据本人愚见,你最好冷静冷静。现在需要保持镇静。”
“纸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要明白这要等到适当时机。探长是位老实人,还是耐心点吧。”
“可我们还是不知所措,无从下手。”约翰·昆西驳斥道,“到底是谁杀的亲戚丹,我们一无所知。”
“说得很对。”陈深表赞同,“诸多线索把我们带进了死胡同,我们得迂回前进去寻找其他出路才行。”
“的确如此。”约翰·昆西肯定了他的说法。“电车来了,晚安。”
电车行驶到怀基基滩的半路上时他才记起了萨拉戴恩先生——萨拉戴恩那天晚上蹲在里夫帕姆旅馆窗外。他在干什么呢?萨拉戴恩相貌滑稽,口齿不清,是怀基基滩的水面桥梁竣工后的探究者。既然如此,他那愚笨的行为才应好好调查调查。
三
星期天早饭后,约翰·昆西跟着米纳瓦小姐来到走廊上。这里幽雅。整洁,不易被人发现。丹·温特斯利普的清洁工前一天晚上一直忙着清扫草坪,干到很晚。他那认真彻底的劲头就像家庭主妇要在珍贵的东方小地毯上陈列展品一样。
巴巴拉还没下来吃早餐。约翰·昆西抓住时机跟他姑姑谈了布拉德的归来,讲述着丹·温特斯利普在“夏洛的梅得号”船上的偷盗行为。然后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在那儿盯着远处的水面沉思。
“振作起来。”米纳瓦小姐鼓励着,“你肯定在想那可怜的丹。”
“是的。”
“还是不念旧恶吧。我们中间从来都没有人认为丹可以作为圣人。”
“圣人?他差远了!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没关系的。”姑姑严厉地打断他的话,接着告诫他,“约翰·昆西,你要记住,人是受外界环境所左右的。大量的诱惑是肯定存在的。设想一下丹在船上那放荡的环境里,面对身边的财富无人认领——一笔以不法手段获得的肮脏的财富——即使你——”
“即使我!”约翰·昆西立刻严厉反驳,“也能想到自己是温特斯利普家族的一员的。我从来都没梦想在我有生之年能听到你对他那种品行表示歉意。”
她笑着说:“你听他们说过从前热带地区的女人吧。起初,她们失去了肤色,然后掉了牙。最后缺了德。”她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必须晚些时候去看牙医。”
约翰·昆西大吃了一惊,说:“我劝你赶快回家。”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哦,会很快——很快的。”
“咱们全都这么说。我想是回波士顿去,是吧?”
“当然。”
“那旧金山呢?”
“啊,那不行。我的确曾向阿加莎建议过去那儿,但肯定她不会听的。现在我想她是对的。”他姑姑站了起来。
“你最好去教堂。”约翰·昆西严肃地说。
“我正想去那儿呢。”她笑着说,“顺便说一句,阿莫斯今晚来吃饭。他最好从我们这儿得知布拉德的情况而不是从其他歪曲篡改的途径获得。巴巴拉也肯定会听到的。如果情况属实,全家人应为布拉德先生做点什么才是。”
“啊,全家人要为他做点什么,理应如此。”约翰·昆西说,“无论需要与否。”
“好吧,就让你去跟巴巴拉谈布拉德的情况吧。”米纳瓦小姐允诺着。
“那就太谢谢你了。”她侄子讥讽地说。
“不必了。你打算去教堂吗?”
“不。”他说,“我不像你那么急着要去。”
她走了,去度过那怠惰而又宁静的一天。
下午五点时,整个怀基基滩充满了活力。跟往常的星期天一样,这里挤满了人——并不是在内陆海边上见到的熙熙攘攘的令人讨厌的人们,而是一群群散落的漂亮的人们。他们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令热心体育运动的人们兴奋不已。
约翰·昆西鼓足了勇气,穿上泳装便跳进了海水里。暖融融的海水可起某种镇静作用。日复一日他渐渐适应了环境,越来越感到就像在家里一样。他用力一划便离开了身边的土生土长的夏威夷人,勇敢地去面对远处的巨浪。冲浪板运动员们在他身边不时闪过,他不得不随时变换姿势以免与冲浪板的板架相撞。
在最远处的一个浮标上他看到了卡洛塔·伊根,她坐在那儿,苗条、充满生命活力的动人形体正在等待他的到来。他从她身旁爬了上去,凝视着她的双眼——或许在水里游泳时用力过猛——他有点喘不上气。
“很希望能找到你。”他气喘吁吁地说。
“是吗?”她微微一笑,说,“我也是。你知道,我需要振作起来。”
“就像今天这美好的天气一样!”
“我曾寄希望于布拉德先生。”她解释着,“或许你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从收集到的情况来看,他的到来对我父亲的问题丝毫帮不了什么忙。”
“唉,恐怕就是这样。”约翰·昆西承认道。但他又鼓励着:“不过我们绝不能灰心丧气。正如陈所说,我们正在迂回着寻找新的办法。我和你都得来点迂回。顺便问一句,萨拉戴恩先生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思考萨拉戴恩的事,可不知怎地就是热情不起来。他太可笑了。”
“在这件事情上,咱们不能放过他。”约翰·昆西劝道,“嘿,我在第一个浮标上看到了他那件紫色游泳衣了。快,跟我来,咱们不妨出其不意地拜访他一下。我跟你赛着游过去,怎么样?”
她笑着站了起来,立即做好了准备,随后以一种约翰·昆西无法与其竞争的方式潜入水中。他只好迅速奋起直追。尽管他竭尽全力,还是比她迟了五秒钟游到萨拉戴恩身边。
“萨拉戴恩先生,你好啊!”她招呼着,并介绍说,“这位是来自波士顿的温特斯利普先生。”
“啊,是的。”萨拉戴恩愁怅地重复着,“温特斯利普先生。”他以极大的兴趣注视着这位年轻人。
“交什么好运了吗,先生?”约翰·昆西同情地问道。
“唉呀,你听说我出车祸的事了?”
“是的,先生。我很难过。”
“我也是。”萨拉戴恩先生感慨万分,又说,“到目前为止,连肇事者的影子都没发现。再过几天,我必须回家一趟了。”
“伊根小姐说你住在得梅因,是吗?”
“是的,在德斯——德斯——我说不好。”
“在那儿做生意吗?”约翰·昆西漫不经心地问。
“对,做杂货批发生意,但不太成功。”萨拉戴恩先生缓慢地答着话。
约翰·昆西转向了一边,偷偷地笑了。
“咱们走吧,好不好?”他向姑娘建议。“祝你好运,先生!”说罢,便潜入水中游走了。游到岸边时,他才意识到他们追踪错了方向——被假牙一样的假相迷惑了。不过他心中暗想,这位小小生意人太正统,不会跟丹·温特斯利普的暗杀有什么牵连。
游往岸边的途中,他们发现一个庞然大物漂在水上。约翰·昆西很快认出这庞然大物的一头儿就是查理那安详的面孔。
“你好,查理。”他大声招呼着,“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开着你那艘驱逐舰来的?”陈游正了身子,咧着嘴笑了。
“只不过是小小消遣而已。”他解释说,“在这儿可以像树叶一样自由自在地浮在水面上,可将侦探工作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
“请游到岸边,”约翰·昆西建议,“我跟你说点事。”
“太高兴了。”陈应声说。
他们一起游到了岸边,三个人坐在白色的沙滩上。约翰·昆西告诉侦探有关萨拉戴恩前一天晚上在窗外活动的情况,同时又把刚才与萨拉戴恩的谈话复述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当然,这个人看起来有点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陈摇摇头否认:“敬请原谅,你所持态度全然错了。侦探工作本身就是跟那些毫无意义的小事打交道。我们应该认真对待每一条细小的线索。所以,跟踪萨拉戴恩是明智之举。”
“你说该怎么做呢?”约翰·昆西急于想知道。
“今晚我值夜班巡城,以避开这成堆的工作。”陈出着主意,“建议你晚饭后跟我到电报局去,我们给得梅因那儿的邮政局长发个电报,询问萨拉戴恩先生——这位批发供应专家现在的住址。电报以你的名义发出,这比警察干预要好得多。”
“好吧。”约翰·昆西答应着,“八点三十分我在那儿等你。”
卡洛塔·伊根站起身,说:“我得回里夫帕姆旅馆去了。你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约翰·昆西站到她身旁。
“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你知道——”
“我知道,”她笑着说,“我正考虑让你做副经理呢,在波士顿他们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她向旅馆方向游去了。约翰·昆西走到陈的身旁。陈那一对琥珀小眼睛尾随着姑娘,感慨地说:“我要尽力精通、灵活运用英语。我读过一首诗,不知道是哪位伟大诗人的诗句:‘她步履美如夜色’?”
“唉呀,那是——呕——是谁呢?”约翰·昆西帮忙想着。
“这名字从嘴边一下就溜过去了。”陈继续说,“这倒没什么关系。不管什么时候,我一看到伊根小姐,就想起了这句诗:美如夜色。也许就像这洁白如玉的夏威夷夜色吧。尤其是在海滩,多么令人心醉啊。”
“的确。”约翰·昆西赞同地说,同时又对陈的触景生情感到可笑。
“在这片洁白如玉、明亮闪烁的海滩上,我第一次思考起我梦中的夫人。”陈进一步描述着,“她像翠竹一样苗条,像绽开的梅花一样美丽。”
“你夫人?”约翰·昆西重复着这一新奇的想法。
“是的,没错。”陈站起身说,“她一呼唤,我就得赶快回家。她在家中照料孩子们。孩子吗,现在算起来共有九个。”
他望着约翰·昆西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否与备好的盔甲相匹配?”他说,“想想看,某天夜里,月亮光彩夺目。周围的可可棕榈树低着头并转向他处。此刻有一位白人男子在毫不情愿地接着吻。”
“得了,你用不着替我担心,”约翰·昆西笑着说,“我从波士顿来,有免疫力。”
“免疫力?”陈重复着,“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家里有一尊从中国带来的神像。神像内侧就是坚硬的石头。它认为自己是有免疫力的。但即便如此,在这海滨我也不会轻信他。正如我那堂弟威利·陈所说的粗俗话,回见吧,您那。”
约翰·昆西在沙滩上坐了一会儿,便站起身,朝家的方向溜达着。所经之路距阿伦·康普顿居室的走廊很近。有人从屋后叫他的名字,他大吃一惊。来到了门口,他向里望去,有一妇女独自坐在那儿。
“温特斯利普先生,进来呆会儿吧。”她邀请着。
约翰·昆西犹豫了一会儿。他既不在乎跟这位女士进行交际访谈,又不会作出任何无礼的事情。于是,他便进了屋,小心谨慎地坐了下来,并随时准备离去。
“我得赶快回去吃晚饭。”他解释着。
“吃晚饭?你喝鸡尾酒吗?”
“不喝。谢谢。我——我戒酒了。”
“坐在这儿你会感到很难受。”她有点挖苦地说,“我不会让你久呆的。其实我就是想弄明白局里那些蠢货们现在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你说的是警察局?”约翰·昆西冷笑地问,“好像有进展,但速度很慢、很慢。”
“确实太慢了。我将一直呆在这儿,直到他们找出真正的凶手。景色太美了,是不是?”
“莱瑟比先生还跟你在一起吗?”约翰·昆西询问。
“你说的仍跟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她生气地问。
“对不起,他还在城里吗?”
“当然在城里。他们没让他离开。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我想回家。”她向桌上的报纸点点头说:“我刚弄到一份过期的《综合文艺》,说是在亚特兰大市将举行《综合文艺》演出开幕式,许多文艺团体都在为演出昼夜进行排练。他们都担心这样毫无休止地练下去,自己会病倒的。唉呀,我太妒忌她们了。你刚才走过时,我都要喊出声了。”
“你会顺利返回的。”约翰·昆西安慰说。
“嗨,真要这样,我就会跟在百老汇街上碰到的每一个人打好招呼,说再也不离开他们了。”
约翰·昆西站了起来。
她又急忙说:“你跟哈利特那家伙说,让他离开这儿。”
“我会转告他的。”
“常来串串门。”她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这些东部来的人,在这儿应该团结一致。”
“说得对。我们应该这样。”约翰·昆西赞同地说着,并跟她道别,“再见。”
在海边散步时,他想起了她,很是同情。或许有关她和莱瑟比的传说都是无中生有,即便是真的,她本人也还是有人情味的,有着迷人的身条。她那对故乡的思念之情触动了他。
黄昏过后,当约翰·昆西着好装下楼吃晚饭时,在客厅里碰到了亲戚阿莫斯。他那原本瘦削的脸庞较前更加惨白,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态。憎恨夺去了他的一切。他对长满豆荚的角豆树下的夜色已失去了情趣,生活极其乏味。
晚饭并不很愉快,巴巴拉好像真地知道了警方调查的详情。现在该轮到约翰·昆西对她进行开导了。他很不情愿地谈起了布拉德的事。她在默默地听着。
晚饭后,她和约翰·昆西来到花园,坐在黄槿树下的凳子上,面对大海。
“非常抱歉,我不得已谈了布拉德的事,”约翰·昆西柔声地说,“不过,看起来还是有必要的。”
“当然,”她说,“父亲真可怜!他懦弱——太懦弱了。”
“还是不念旧恶吧。”约翰·昆西劝道,“人总是受周围环境所左右。”他不知道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说法。紧接着他又说:“不能全都怪你父亲。”
“你太好了,约翰·昆西。”她感激地说。
“别客气了。我的意思就是想为你构画他当时的情景:孤寂的大海,财富就在他身边让他去取,无人看见,无人知晓。”
“啊,你说错了,全错了!可怜的布拉德先生,我必须尽快为他伸冤昭雪。明天我就让哈里跟他谈谈。”
“只不过是一种想像。”约翰·昆西打断说,“不管你想为布拉德干点什么,都得等找出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之后再进行。”
她凝视着他:“你说什么?你不觉得布拉德——”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至今还没人能证实他上星期二凌晨在什么地方。”
他们默默无语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姑娘双手抱住了脸,柔弱的双肩在颤抖,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约翰·昆西对她深表同情。他走过去,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月光照在她发亮的头发上。微风轻轻地吹拂着黄槿树,激浪在海边喃喃自语。她仰起脸,他吻了她。他原本想来个堂兄妹接吻,然而这不是。这是他到比肯街以来的从未有过的亲吻。
“米纳瓦小姐说能在这儿找到你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约翰·昆西站起来,发现哈里·詹尼森那讥讽的眼光正注视着他。即使你是姑娘的堂兄,也不会好意思让一位男子看见你在跟他的未婚妻接吻,更何况这又不完全是堂兄妹之间的亲吻。约翰·昆西不知道詹尼森是否已发现了。
“进来——我是说坐下吧。”约翰·昆西结结巴巴地说,“我正要走。”
“再见。”詹尼森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约翰·昆西迅速穿过客厅,米纳瓦小姐和阿莫斯坐在那儿。
“我城里有个约会。”他边解释边在厅里戴上帽子,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他本打算去开跑车,但去车库需路经黄槿树下的长凳。唉,不管怎样还可以乘有轨电车,这样更有兴趣盎然的多彩气氛。
陈正在亚历山大·杨旅馆一层的电报局里等候。他们要给得梅因邮政局长发封查询电报。电报最后由约翰·昆西签署的姓名和地址。发完电报,他们来到街上。
“敬请跟我一起到旅馆大厅去一趟。”陈提议,“我习惯于随时从房客的注册登记簿上发现问题。”
当陈到大厅的服务台去时,约翰·昆西在大厅里的香烟摊位旁停了下来,点了支烟。当约翰·昆西转过身时,看到一位男子独自坐在厅内走廊上。此人英俊潇洒。从其所穿的带有邦德街图案的洁白夜礼服上可以看出他的高雅。原来是位老相识——阿瑟·坦普尔·科普舰长。一看到约翰·昆西,科普便站起身,走了过来。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打着招呼,“来这边坐。”约翰·昆西跟在他后边。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比我预料的要快。”科普答道,“我并不感到遗憾。”
“这么说你对那群小岛没什么兴趣?”
“你该去那儿观赏一下,我的朋友。岛上就有三十五个白人,二百五十个本地人,还有一个电报局。夜生活的好地方,不是吗?”
陈向他们走来。约翰·昆西作了介绍。科普舰长是位最棒的东道主。“你们二位,请坐。”他催促着,“来,抽支烟吧。”说罢,他便打开了一个银色烟盒。
“多谢。我总离不开香烟。”约翰·昆西说。陈也很快接过一支,点燃。
“告诉我,朋友,”待坐稳后,科普开始说,“温特斯利普一案有什么新的进展?是否到了将凶犯逮捕归案的时候了?”
“不,还没有。”约翰·昆西回答。
“太遗憾了。我——呃——听说警方抓了一个叫伊根的家伙。”
“是的,他叫吉姆·伊根,里夫帕姆旅馆的。”
“他们有什么证据控告伊根,温特斯利普先生?”
突然约翰·昆西意识到陈正以某种特有的方式望着他。
“啊,他们已查出一些问题。”他含糊其辞地回答。
“陈先生,你是一名警察。”科普舰长继续说,“或许你能告诉我。”
陈眯缝着小眼睛,说:“这些问题还没公布于众。”
“啊,是的,那当然。”科普舰长沮丧地说。
“我觉得你对这起谋杀案很有兴趣,对吗?”
“可不是嘛。我想每个局外人都莫名其妙,迷惑不解。这个案子涉及到诸多方面。”
“是否你认识丹·温特斯利普先生?”侦探紧接着追问。
“我——有点认识。可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陈站了起来,说:“尊请原谅我如此无礼。”他转向约翰·昆西:“我们得马上离开这儿,此刻的约会是至关重要的。”
“当然。”约翰·昆西表示赞同,“回头见,舰长!”
他困惑地跟着陈到了街上。
“到底是什么约会?”他开口便问,又停住了。陈小心翼翼地在旅馆正面的石头墙壁上将烟熄灭后又随手把烟头装进了口袋。
“你会明白的,”他承诺着,“首先我们得去警察局,因为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与科普舰长有关。”
约翰·昆西跟他讲述了第一次在旧金山俱乐部里碰到科普的情况。他边回忆边重复着谈话内容。
“说他对丹·温特斯利普感到厌恶,有证据吗?”陈问。
“啊,查理,道理很简单。他就是不喜欢亲戚丹,可为什么——”
“他很快就到了夏威夷——对不起打断你的话了,你是否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
“知道。上星期二晚上我在亚历山大·杨旅馆找你的时候看见了他。他正急急忙忙去范宁岛。他还告诉我是前一天中午到的。”
“准确说就是星期一中午吧。”
“是的,是星期一中午。可查理,你问这些干什么?”
“暗中调查,”陈笑着说,“以求通过我的手搞清真相。”
他们一路缄默不语来到了警察局,陈带着他来到哈利特探长那间无人办公的屋子。他径直走到保险柜前,将其打开,从一个抽屉里取出几样小东西,然后来到探长的桌子旁。他把退了色的银色小盒放到约翰·昆西面前,说:
“这盒子是吉姆·伊根的。打开它——你看到了什么?是科西坎牌香烟。”
他又把又一件东西放到桌子上。
“这是在布拉德先生的房间里发现的盒子。也把它打开——你会发现更多的科西坎牌香烟。”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取出一支烧焦的烟蒂,也放到桌子上。
“这是在丹·温特斯利普客厅门外发现的碎片。也是科西坎牌的。”
他双眉紧皱,又从口袋里取出第二只烧焦的烟头放到距其他几件东西稍远的地方。
“这是刚才坦普尔·科普舰长以胜利者的姿态敬献的香烟。你凑近仔细看看吧,又是科西坎牌的!”
“老天爷啊!”约翰·昆西感叹道。
“你对这些科西坎牌香烟很内行吗?”陈征询着。
“一无所知。”
“很高兴我琢磨出点儿门道了。今天下午游泳之前,我在公共图书馆呆了会儿,随便读点东西。从一份澳大利亚报纸上我发现了一篇刊登科西坎牌香烟的广告。文中指出这种烟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烟盒上标有222字样的,这种烟含有土耳其烟草。请注意,布拉德的烟盒上就有222字样的标记;另一种是标有444字样的,是由弗吉尼亚烟草制成。现在你明白了土耳其烟和弗吉尼亚烟的区别了吧?”
“啊,我想是的。”约翰·昆西恍然大悟。
“我也同样。可光想还不行。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我们需请教专家。敬请赏光跟我一起到烟店走一趟。”
他从布拉德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放到一个信封里,然后在封皮上写了几个字。随后他又从伊根的烟盒里取出一支,装到另一信封里,写上了几个字。这两个烟头类别相同。他们默默到了街上。约翰·昆西被事情的急剧变化惊呆了。他自感这种想法行不通,可陈表情严肃,机警的眼光里充满了热切的期望。
更令约翰·昆西吃惊的是他们在烟店里同那位年轻的负责人的一番谈话。他们走出烟店时,陈满心欢喜。
“我们又向前进了一步!你都听见他说了些什么了吧。布拉德烟盒里的烟和鄙人从伊根烟盒里拿出的完全相同,二者都是土耳其烟草;在客厅附近发现的烟头则是弗吉尼亚烟草制成的。阿瑟·坦普尔·科普舰长热情地给我的烟,也是这种类型。”
“这是我未曾想到的。”约翰·昆西感叹万分,“哎呀,这下该把伊根放了。对卡洛塔可是个好消息。我得赶快去里夫帕姆旅馆告诉她。”
“嗨,不行,不行!”陈极力反对说,“请不要高兴得太早了。目前我们只能保持沉默。在审问科普舰长之前,我们还得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未曾料到的问题。我去警察局作些安排。”
“可他是位官员,”约翰·昆西说,“他是英国海军部的一个舰长。你的想法根本行不通。”
陈摇了摇头,告诫说:
“在波士顿的里尔贝湾根本行不通,但在这儿,在变化无常的太平洋交叉路口,不见得行不通。我在夏威夷已生活了二十五年,已多次亲眼目睹了那些行不通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