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搜查贰号公馆
东方商城是晚上9点下班,但是此刻,尽管玻璃幕墙外的天色已经浓如墨染,位于三层的查理奥精品店里却是人影重重。
林香茗向精品店的经理大致说明了情况,希望他们配合警方协查,提交该款戒指的购买客户的资料。经理满口答应,但是在电脑里将该款戒指的代码一输入,立刻就面露难色。
“怎么了?”林香茗问。
经理愁眉苦脸地说:“这款戒指是为了纪念查理奥创建三十周年的限量纪念版,全世界才打造了一千只,我们这个精品店只售出了三只,都是VIP客户购买的,这一级别的客户资料是绝密的。”
“这是什么话!现在要你们协查,啰唆个什么!”旁边的马笑中狐假虎威。
那经理也是见过世面的,一望即知这是个小蟹:“警官先生,您要理解,商家有商家的规矩,如果没有高层的允许,我们绝对不能把VIP客户资料向外泄露,请您考虑我们的饭碗。”
“嘿!你要不交出资料,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饭碗!”马笑中一副土匪样。
经理赔着笑:“警官先生,您知道我们的VIP客户都包括哪些人吗?有许多,我把名字给了您,您也未必就真能查得了人家。”
这下可把马笑中气坏了,伸手就要揪那经理的脖领子。
林香茗一把将他拦住:“不要胡闹!”然后问那经理:“如果我们想要查询VIP客户的资料,需要得到你们公司哪位高层的允许呢?”
经理说:“我们大中华区总经理沈萌女士,您一定知道的,这个月的《时尚》杂志就是用她的照片当的封面,不过她常住香港,平时非常忙,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
插着裤兜靠在墙角的呼延云走了上来,对那经理说:“你现在给她打个电话,就说呼延云想要查理奥的VIP客户资料。”
经理一愣:“您说您叫什么?”
“呼延云。”他的口吻仿佛对这个名字异常厌倦,却多少又流露出一点自豪。
经理看着这个衣着普通、胡子拉碴的家伙,神情半信半疑。
呼延云道:“放心打吧,你知道北京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地方。”
经理老大不情愿地拿起电话,打过去,没说两句,神色肃然起敬,放下电话,对呼延云说:“沈总说了,一切听从您的吩咐。”
“你都听他的!”呼延云指了下林香茗,走出店外晃悠去了。
“这小子!”马笑中吐着舌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郭小芬和刘思缈也惊讶地望着林香茗,林香茗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开始看那已经解密的VIP客户资料。
第一只戒指是某高官买给他的情妇——一位著名影星的,第二只是个16岁的少年买给他的女朋友的。
“这款戒指多少钱?”林香茗问那经理。
“这款戒指是白金打造,镶钻,设计获得当年HRD Awards大奖,所以价格昂贵,高达5万美金。”
“5万美金?!”林香茗睁圆眼睛,“一个16岁的少年怎么买得起?”
经理苦笑着说:“那孩子是一个银行支行行长的儿子。”
“哦。”林香茗接着看第三只戒指销售的客户登记资料,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是他?”
大家一起看去,只见电脑上清晰地显示出一行字:“21世纪房地产公司的总裁徐诚。”
“他是给谁买的?”林香茗问那经理。
经理想了想说:“好像是他的一个情妇吧,两个人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个子比他还高,很漂亮,说话娇声娇气的。”
林香茗看了看客户资料上的戒指销售日期,抬起头,四下一望,指着角落里很不起眼的监控摄像机说:“你马上把当天的视频资料调出一份给我。”
回到局里时,已经是晚上10点了。在小型多功能厅里,林香茗用投影仪把视频资料放出:一个穿着低胸透视黑纱裙,美艳绝伦的女人挽着徐诚的胳膊,一起走进查理奥精品店,很快挑选了那款戒指,结账,离开。
“当务之急,是得迅速查出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林香茗说。
“这个好办!”马笑中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然后把二郎腿一跷,“我找个本市最有名的花户来,一准儿能认出这个妓女。”
郭小芬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妓女?”
马笑中得意扬扬:“我是干吗的?片儿警!眼睛只要这么一扫,连这人内裤是三角的还是平角的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你看这女的,走一步屁股扭三扭,弯腰挑戒指的时候,对面是个男的店员,她奶子都快掉出来了也不捂,她要不是妓女,我管你叫妈!”
半小时后,那花户来了,一张坑坑洼洼的瘦脸涂得像鱼肚一样白,小小的眼睛眨个不停,一进屋先给大家鞠了个躬,然后又挨个儿给每个人鞠躬,嘴里不停地叫着“政府好”,郭小芬忍不住笑出声来。
“屎壳郎,你他妈的少整那没用的!”马笑中指着投影屏上的影像,“这女的,认识么?”
外号叫“屎壳郎”的花户抬头只看了一眼,就惊叫了起来:“这不是芬妮么!”
“这个女人最近在哪里?”林香茗严肃地问。
屎壳郎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在天堂夜总会混,原来是接散客的,后来被21世纪房地产公司的总裁徐诚包了,不过前一段时间失踪了。行里都说她被一香港大老板看上,当二奶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像她这种超A级小姐,当二奶就算是到家了……”
“你来之前是不是嘬排气管了?净给我放废屁!”马笑中说,“还知道些什么?拣有用的说,不然我搓你的灰!”
“马哥,马哥,您知道我这人,60岁的鸡巴——没多大挺头儿,哪次见到您我不是稀里哗啦泻个干净?”屎壳郎点头哈腰,笑得像一朵快要蔫巴的花。
“操!你丫拐弯抹角骂我是鸡呢!”马笑中照他屁股就是一脚,“给我滚!”
屎壳郎一溜烟走掉了。
“那两个火柴盒是天堂夜总会的,贾魁和王军也是夜总会里的常客,看来这个天堂夜总会里大有文章……”林香茗沉思片刻后说,“小郭,你们上次在天堂夜总会救过的那个姑娘,也许能给咱们提供一些线索,我看咱们现在去找她一趟吧。”
“不行!”旁边的呼延云说。
林香茗奇怪地问:“为什么?”
呼延云指了指窗外的夜色:“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天堂夜总会里上班呢,咱们去找她,即便是穿便衣,也会引起别人的好奇,一旦发现是警察,那她就该有危险了。”
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禁浮起一丝感动。没想到这个平时昏头昏脑,在专案组里寡言寡语的人,在保护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女孩子时,竟有这样一番细心。
林香茗点点头说:“我主要是怕夜长梦多……那咱们就明天中午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吧。”
第二天中午,林香茗和郭小芬、刘思缈、马笑中、呼延云一起,来到了娟子住的那条胡同附近,由郭小芬将她叫出,上了车用笔记本电脑给她看了查理奥精品店的那段视频,娟子一眼就认出来了:“没错,这就是芬妮姐……她现在在哪里啊?”
一时间,每个人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才好。林香茗将车开出很远,在路边找了个成都小吃的馆子停下。馆子外面支着个很大的凉棚,摆放着破破烂烂的桌椅。他们走进去,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圆桌,围着坐下。马笑中点了些川北凉粉、担担面、酸辣粉之类的,大家边吃边聊,呼延云独自要了瓶啤酒,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饮牛似的,没过多久目光就模糊起来。
“这款戒指你见没见芬妮戴过?”
郭小芬把戒指的照片给娟子看。
“嗯,见过,这款戒指是一个房地产公司的徐总给她买的,好贵的,连睡觉她都舍不得摘下来呢。”娟子说。
“你能详细跟我们说说芬妮的情况吗?”林香茗说。
娟子点点头说:“芬妮姐是我的妈咪过去带的姑娘,特别漂亮,好多男人来夜总会里都爱点她,但是后来有个徐总包了她之后,她就不轻易接散客了。前一段时间她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连妈咪都不敢打听。”
“失踪前,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情么?”林香茗问。
“有。被包了之后,芬妮姐轻易就不出台了,但是后来,好像徐总又有了新欢,对她冷了下来,她就又回夜总会了。可是她跟徐总时间长了,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一下子没了徐总给她钱,日子就过得有点艰难,一喝醉了就骂骂咧咧地,说了徐总好多的难听话,说知道他的好多事,将来都抖搂出来。”娟子说,“听说了这些,徐总就派了他的两个手下,一个就是那天晚上欺负我的姓王的,还有一个姓侯的,威胁芬妮姐,让她不许胡说八道。可是一来二去,姓王的和姓侯的都和芬妮姐好上了,经常带她去宾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一段时间。”
林香茗说:“你说芬妮受过威胁,那么她应该警惕性很高,不会和不认识的人开房吧?”
娟子点了点头:“她也挺害怕的,除了徐总、姓王的和姓侯的,失踪前的那几天,她根本不接任何客人了。”
“她是哪一天失踪的?”
“我想想,好像是6月15号——没错,就是那天晚上10点左右,她在夜总会出台,姓王的来找她,说徐总要她去什么贰号公馆,她就匆匆地走了,再也没见。”
这个时间与蕾蓉尸检后对死亡时间的估计相吻合。林香茗接着问:“你还记得她的身体上有什么特征么?”
“她的右边肩膀上刺了一朵玫瑰。”
林香茗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纸,推到娟子的面前:上面印着一朵玫瑰的刺青,是蕾蓉从尸段上提取的。
娟子一看,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芬妮姐……她到底怎么了?”
林香茗这时可以确定,通汇河北岸的无名女尸,尸主一定就是名叫“芬妮”的妓女了。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要激动,前一段时间报纸上刊登过的、在通汇河北岸发现的无名女尸,现在可以初步认定,就是芬妮。”
娟子一愣,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满面惊恐地看了看围着桌子坐成一圈的每个人,又把目光投向凉棚外:烈日下,一片白花花的地。
“我刚来那会儿,有个客人把我欺负哭了,芬妮姐护着我,把我拉到后面,用蘸了热水的毛巾给我擦脸……”娟子念叨着,两行泪水淌下了粉莹莹的面颊。
大家都不由得垂下头去。
“哭什么!小姐嘛,卖的就是肉,早晚都有挨刀的一天!”
平地一声雷!这冷漠而狠毒的话把众人震得目瞪口呆,更加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天堂夜总会里挺身而出搭救过娟子,昨天晚上还提醒林香茗要注意保护她安全的呼延云!
郭小芬感到一阵头疼,真的——头疼!
娟子用一双泪眼瞪着呼延云,认出了这个醉醺醺的家伙,就是曾经为了救她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人,她咬了咬牙,低声申辩了一句:“小姐也是人。”
呼延云斜睨着她:“小姐也是人?在你们眼里,感情、肉体、尊严、道德,统统都不过是换钱的玩意儿。把‘小姐’和‘人’画等号?别他妈的糟践‘人’这个字了!”
娟子“呼”地站了起来:“你……你太过分了!我想当小姐吗?你住在城里,知道我们乡下人有多难吗?没有钱,我上不起学;没有钱,我爸爸外出打工,一去几年都没有消息;没有钱,我妈妈得了病也治不了,尿毒症,疼得她整夜整夜在床上打滚……我出来挣了钱,自己省吃俭用,寄回家给妈妈治病,可是钱不够,最后妈妈就疼死在县医院的过道里,可是我还得挣钱,寄回家供妹妹上学,不能让她走我的路……”
她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着跑出了凉棚。
郭小芬扔下筷子,追了出去。
洗马河岸边的垂柳下,娟子扶着石栏,伤心地哭泣着。郭小芬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阳光照在河面,仿佛流淌着一抹碎银。一只蝴蝶从对岸飞来,停在石栏下的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上休憩,两只米黄色的翅膀一张一合。
“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啊?”娟子哭累了,喃喃地说。
“他在感情上受伤害了,挺惨的,天天喝酒,喝得脑子里面不大正常。”郭小芬说,“其实他人很善良的。”
“我知道。”娟子说,“那天晚上,就是他救的我么。”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郭小芬突然问:“对了,有个叫贾魁的,在天堂夜总会混,你应该认识吧。他和芬妮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关系?”
“你说的贾魁,耳朵上是不是有一撮黑毛?”娟子说,“他是个贩毒的老混子,攀不上芬妮姐的。”
郭小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娟子:“你认识这个人么?”
娟子一看:“这个女孩叫陈丹,好像是个大学生,经常来天堂夜总会出飞台,说是挣点零钱花。因为长得漂亮,徐总、姓王的都带她到外面开过房……贾魁好像和她认识,不久前的一天,两个人还在夜总会里推搡过。”
“推搡?是什么原因?”郭小芬问。
“不知道,当时场子里特别乱,我只记得陈丹恶狠狠地跟贾魁说,他的死期快要到了!贾魁害怕得不行。”
郭小芬点了点头:“谢谢你。”
娟子惨笑了一下:“我走了,你去跟他说,既然他这么讨厌我,我不见他就是了。下次……下次他也别救我了。”
郭小芬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呼延云,还没有回答,娟子已经走远了。
回到凉棚,只见人去桌空,只有小伙计正在拾掇碟碗。回到车里,朋友们都在等她,她便把刚才和娟子的对话跟车上的人讲了。
呼延云脑袋靠在窗户上,呼呼地睡着了。
“看来徐诚和他的手下,与芬妮的被杀,有着不可脱的干系。杀人动机就是芬妮被徐诚冷落了,扬言要泄露他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香茗皱着眉头说,“关键问题在于,指控他们的证据在哪里。”
大家都沉默了。徐诚是房地产的大鳄,在财政两界的影响力不可小觑。打蛇打不到七寸会被反咬一口,徐诚可是一条巨蟒,不要说林香茗,就是市局局长许瑞龙、市政法委副书记李三多,想要动他也要顾忌三分。虽说警察这个工作就是得罪人的,但是单靠一股血勇,动辄挑战权贵,那么任谁的警服穿不过三天就得给扒下来。
回到局里,刚一进办公楼,郭小芬眼尖,见一个看上去眼熟的人,鬼鬼祟祟地贴着墙根正在往外面溜,立刻喊了他一声,那人站住了,哭一样地笑着。
“是你?”郭小芬认出来了,正是夜探莱特小镇时,带着一群人向他们发起攻击的那个保安头子潘大海。
“是,我是来销号来的。”潘大海说。按照规矩,刑事拘留后,如果因为特殊原因中断拘留,提前释放,本人必须在一周内到拘留地报到,俗话叫“销号”。当初,潘大海还没有被送到拘留所,就因为高秘书的干预,和王军一起被释放了,因此市局就成了他的“拘留地”,只好来这里销号了。
“回去,夹起尾巴做人。”林香茗教训了他一句,又问:“你的鼻子,好了吧?”
“好了好了,一点都不疼了。”潘大海摸摸鼻子说。那天晚上,林香茗一拳就打断了他的鼻梁骨。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拳头还不够硬?”
潘大海吓得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腰弯得跟虾米似的。林香茗笑着摇了摇头,和刘思缈、马笑中、呼延云一起上楼去了。
郭小芬却原地未动。
“潘大海,我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她说。
“啊?”潘大海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郭小芬慢慢地说:“你当保安,肯定学了些搏击术,谁是你们的搏击教练?”
潘大海说:“王军啊,他当过特种兵,既给我们徐总当司机,还是他的保镖。”
“这就对了……”郭小芬自言自语道,正要向楼上走,突然接到总编办公室的电话,让她马上回报社参加年中总结会。这一阵子,她天天跟专案组混在一起,已经多次旷会,想想自己终究在《法制时报》工作,案子破了还要回去,不好太肆无忌惮,所以给林香茗发短信告了个假,就匆匆往报社赶去。
行为科学小组的办公室里,呼延云和马笑中靠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刘思缈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屋子里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声。
林香茗坐在窗前,凝视着路边的杨树,在白得发腻的阳光下,树叶耷拉得像白癜风患者的脖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他喃喃起来:“蕾蓉根据尸体上蝇蛆的生长状况,已经将芬妮的死亡时间锁定在6月15日夜里12点之前。娟子告诉我们,王军是6月15日晚上10点左右把芬妮叫走的,带她去徐诚的公馆。如果能够证明,在芬妮生命的最后两小时里,她是和王军、徐诚在一起的,那么王军和徐诚就有重大的犯罪嫌疑。可是目前我们只有娟子的口证,却没有任何的物证……”
他的侧影好美,冰雕似的,在窗前的阳光里似要融化,充满忧郁。
刘思缈看得不忍,说:“我又把徐诚带芬妮去买戒指的视频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视频……”林香茗站了起来,走到电脑旁边,慢慢地说:“我在想,芬妮被王军从天堂夜总会带走,夜总会那种地方,应该有监控视频作为记录,如果我们能拿到视频……但这还不够,王军完全可以说,他把芬妮叫走,是到外面说了说话,然后芬妮自己走了,他并没有带她去贰号公馆。”
“公馆,公馆……”林香茗的目光浮动,犹如清晨湖面上飘起的雾:“徐诚住的贰号公馆相当高档,为了安全起见,一定也有监控视频。那么,我们首先取得芬妮离开夜总会的视频,然后再从贰号公馆中,提取到她后来进入公馆的视频。不就可以证明她这段时间确实是和王军、徐诚在一起了么……”
“可是,徐诚完全可以辩称:芬妮来公馆没多久,就从后门离开了啊。”刘思缈说。
“贰号公馆位于市区最繁华的一角。”林香茗目光渐渐清晰起来,“围绕着公馆的各种公共设施:广场、红绿灯、电线杆子,还有地下车库,到处都安装有监视器,而且无论日夜都保持开启状态。我们把6月15日公馆内外的所有监视视频都调取出来,一一查验,我敢说,一定只有芬妮进公馆的,而没有她离开的!一段受害者有进无出的视频——这就是芬妮被杀害在贰号公馆的铁证!”
“如果视频显示,她和徐诚或王军后来又离开公馆了,该怎么办呢?”刘思缈又问。
“时间!时间才是致命的因素!”林香茗说:“芬妮10点离开夜总会,刨除来公馆路上的时间和在公馆逗留的时间,她离开公馆至少也应该是在11点之后的事了!距离她死亡只剩下一小时!我不能说,在这一小时里,跟她在一起的人就一定是杀她的人,可是如果这个人想摆脱犯罪嫌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人带回局里,仔细审讯,除非他能说清芬妮最后这一小时的死亡之旅是怎样度过的,否则,谁也休想再把他捞出市局!”
“还有一点,王军告诉芬妮说带她去贰号公馆,会不会是奉了徐诚的命令,把她带到别的地方杀害了?也就是说芬妮根本没有去过贰号公馆。我不相信徐诚舍得让自己的公馆变成出人命的凶宅。”刘思缈说。
“我也不相信杀人现场在贰号公馆内。”林香茗说,“但我认为徐诚还是会把芬妮叫到公馆,玩弄她之后,再让王军等人把她带到其他的地方杀害。徐诚的很多行为,比如对媒体公开宣称自己就是在囤地和捂盘,以招致网友的痛骂为乐,属于严重心理变态行为……至于你说芬妮根本没有去过贰号公馆,也有这种可能,但眼下只好冒险试一试了,我相信总还是能从公馆的视频中,找到些蛛丝马迹的。”说到这里,他脸上那一向柔美的线条,突然犹如海边壁立的巉岩一样坚韧起来:“就这样,今晚同时搜查天堂夜总会和贰号公馆!”
刘思缈大惊:“这太冒险了,一旦在贰号公馆没发现芬妮进入的视频,徐诚就会反咬一口,投诉你非法搜查私人住宅,你一不是警察,二没有搜查证,他一告你一个准儿,你肯定要负法律责任的。何况,就算是我和杜处现在去办搜查证,时间来不及,许局长也未必会同意啊。”
“那就不办!这样,万一行动失败,我没有办搜查证,许局长不知情,责任就由我一个人扛,不会牵累他。”林香茗说,“再说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111条虽然规定搜查必须向被搜查人出示搜查证,但也强调遇有紧急情况,不用搜查证也可以进行搜查。至于我的身份,我虽然不是警察,但身兼行为科学小组组长和专案组组长,他知道我穿制服还是穿便衣!”
“不行!”刘思缈痛苦地咬着嘴唇,“你不要固执,不要……”
她的口气是那样哀婉,林香茗凝视着她眉前一缕凌乱的秀发,不由得轻轻地抬起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思缈……对不起,案子一直没有突破,其实我的压力很大很大……”林香茗慢慢地又把手放下了。
刘思缈看着他的那只手,目光中爱恨交织:“好吧。晚上,两边同时动手,你带人搜贰号公馆,我带另一队人去搜天堂夜总会。”
“你?行吗?你太美了,夜总会的人肯定认识你。一旦他们警惕,销毁视频资料,可就……”
林香茗的话还没说完,刘思缈就打断了他:“不要啰唆,难道在美国警界,只有你们FBI的人才学过易容术?我化妆之后,他们认不出来。我进了夜总会先找娟子,让她协助我进到监控室,然后叫外面的警察冲进来搜查,保证万无一失。”
两个人把行动的具体细节又一一商议妥当,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呼延云已经从沙发上坐起,呆呆地看着他们。
“你醒了?”林香茗问。
“晚上,我和思缈一起去天堂夜总会。”呼延云说。
林香茗说:“你上次在夜总会救娟子,他们一定认识你,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呼延云摇摇头:“我不进去,在外面等着,等思缈办完事情撤队后,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和娟子说。”
把一杯鲜血一样的酒慢慢地灌进喉咙,我的舌头,会不会被染成红色?
穿着黑色西服,粉色的衬衫领子竖起,掩着一截雪白的脖颈,嘴里叼着的那根Davidoff,一闪一闪地交替着明暗,唇上一抹浅浅的胡子,掩盖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思缈独自一人,斜靠在天堂夜总会的卡座上,这副打扮,分明是一个想要在午夜寻欢的“T”(女同性恋中的男方角色)。
从这里望下去,DISCO舞池里的人们上演着夜夜无休的群魔乱舞,抚摩、喘息、呻吟、痉挛,肉体与肉体的激烈碰撞,犹如一群接受集体电刑的死囚在做疯狂的最后挣扎,连脸上的表情,都是相仿的——
高潮到死。
“拉拉?”一个小姐弯下腰,一条鲜美的大腿跪在思缈独倚的沙发上,微微绽开的贝齿充满了诱惑。
刘思缈提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摆了两摆,小姐娇嗔了一声,走掉了。
光,错乱的光,像一条条狂暴的蛇,在每个人的身上流窜。
酒,肥嫩的酒,像一段段处女的舌,舔舐着最隐秘的所在。
光与酒缠绵交糅,正如性爱前温柔而火热的手和唇,让人迷离。
你的手,为什么欲抚又止?
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是那么爱你,我拒绝了无数人的追求,我只痴痴地恋着你一个人,可是你……
你知道那些深夜里,我曾经怎样地饮泣。
爱是水,极度的压抑,让我变成了冰。
我。
湿润了的视线变得模糊……
一只手,突然抚在了她的肩膀上,是你的手吗?
突然,音乐戛然而止,一个段落的发泄告终,舞池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嗥叫声,像撕碎了什么似的。
她猛地惊醒,抬起头,那只手,是娟子的。
娟子望着她,另一只拿着酒杯的手,指头在杯沿上叩击了三下,然后转身离开。
糟糕!按照事前的约定,为了保证娟子的安全,只要她在自己面前走过,手拿酒杯,指头在杯沿上敲击三下,就表示守在监控室外面的保安暂时不在,可以行动。刚才自己想事情想出神了,没有注意到娟子,她一定是着急了,才冒险和自己直接接触。
刘思缈站起身,绕过那些像苍蝇一样嗡乱的人,快步走进一个蓝色的墙面上挂着无数浮世绘裸女的甬道。这条甬道,依次列置着男女洗手间,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紫色的门。
往常门前总会站着一个穿黑色西服,戴着蓝牙耳麦,手持对讲机的保安,但是现在,这个保安大概是上洗手间去了,刘思缈拉开门就走了进去。
入眼,一条狭窄的、长长的黑色铁梯。
拾级而上,顶端,又是一道门。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这道门。
监控室里陈设着一面棋盘似的拼接电视墙,显示出安置在夜总会各个要紧处的监视器拍摄出的即时场景。坐在里面的两个工作人员一见陌生人闯了进来,立即站起,走上来厉声喝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刘思缈没时间跟他们废话,挥手在二人穴位上“啪啪”一点,他们就一齐昏倒在地。
接着她走到电脑前,用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进入天堂夜总会的数据库,查看了视频资料保存情况。夜总会的秘密甚多,无数达官显贵在这里用公款章台走马,千金买笑,酒后丑态,不堪一睹。若是泄露出去,不知道会妨碍多少人的锦绣前程,所以为了安保而拍摄的视频,按规矩只能“撂”一个月,一个月后,就集中转移到黑道大佬手中,由他们决定保存还是销毁。
经过查验,6月15日的视频资料还在。确认这一点之后,才能让大队人马出动,否则就立刻收队,连贰号公馆那边也不用查了。
埋伏在天堂夜总会外面的便衣警察们,一接到刘思缈的命令,迅即封锁了夜总会的各个出口,由马笑中率领的特别行动队一拥而入。
夜总会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嫖妓的忙着穿衣,吸粉的忙着藏毒。马笑中却没工夫打理这些虾蟹,一面让人逐个房间地搜查,寻找贾魁和王军,一面带队向监控室冲去。
甬道尽头,天堂夜总会的老总董豹站在那扇紫色的大门前,他还不知道刘思缈就在楼上。
董豹认出了眼前带队的警察,就是那天用酒瓶子拍了自己一个满脸花的人,不禁分外眼红。
“滚!”马笑中说。
董豹冷笑一声:“恕我说句该挨大嘴巴抽的话,我这夜总会,舞厅、包间、厨房、厕所,您哪里都能搜,就这道门,您不能进。”
“为什么?”马笑中一愣。
“这里面有些秘密,您不但不能看,连我都不敢看。”董豹嘲讽地一笑:“我知道,我说的,您不信,这好办。”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您好,我是天堂夜总会的小董,对,对,有几个警察来砸场子,也不知道他们要搜什么。现在他们要进监控室,可能是要找视频资料,您看……好的,我明白,我明白!”他得意扬扬地把手机递给马笑中,“上边找你说话。”
马笑中接过手机,直接对着话筒平静地说了俩字:
“傻——逼!”
然后,他把手机还给董豹,非常客气地说道:“我说完了,你跟他接着说。”
董豹目瞪口呆!
“啪!”
一个清晰而响亮的大耳光,把董豹抽得倒在地上,顺着嘴角淌血沫子。
“下三烂的玩意儿!”马笑中轻蔑地看着他,“这是今年公安部督办的一号大案,知道吗!天王老子也不敢挡我的道,你倒挺有先见之明,知道你这句话就该挨大嘴巴抽!”他对身后的警察们说,“留两个人,盯着这王八蛋,其余的人,跟我上!”
一进监控室,刘思缈刚刚结束了和林香茗的通话,把手机挂断:“你们来晚了。”
马笑中嘿嘿笑道:“天堂夜总会的老总董豹挡路,花了点儿时间打发他。”
“好,我已经找到了6月15日王军带着芬妮离开的视频,咱们再分工,把这段时间有关王军、贾魁、芬妮、陈丹的视频全都找出来。”刘思缈说,“贰号公馆那边,香茗应该已经动手了。”
林香茗得知思缈成功地找到视频之后,心里有了底。这时正在地区管委会负责查验6月15日贰号公馆周边的公共设施监控视频的林凤冲也打来电话报告,视频资料显示:有三辆车当日晚十点以后驶入了公馆的地下车库,但都没再驶出,更没有芬妮离开公馆的影像。
这样看来,芬妮是坐车进了公馆,在公馆被害后,隔天尸体才被运出的。那么,只要在贰号公馆内找到芬妮进入的视频,就可以拘审徐诚了。
林香茗下了车,带着一众手下来到贰号公馆门口,手机又响了,是郭小芬打来的。
《法制时报》的年中总结会开到很晚,然后是同事们聚餐,刚刚才结束。郭小芬打过电话来,是想问问专案组这边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
林香茗就把自己寻找视频来做物证的想法,以及眼下正在进行的行动大致跟她讲了一遍。
郭小芬一听就急了:“香茗,你千万不要进贰号公馆!”
林香茗感到很奇怪:“为什么?”
郭小芬在电话里喊道:“因为我的推理是……”
声音突然中断了。
电话那边,郭小芬看着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的手机,一时又找不到公用电话,气得直跺脚:“这下可坏了,这下可坏了!”
电话这边,林香茗给她回拨了几次,声筒里总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沉思片刻,伸手按响了贰号公馆的门铃。
走进公馆,那金碧辉煌宛若皇宫般的内饰耀得警察们瞠目结舌,唯独林香茗目不斜视地看着迎接他们的侯林立:“徐总在家吗?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有个案件,想要找他核实一些情况。”
侯林立依旧是在莱特小镇与他初次见面时的模样,点头哈腰,笑容可掬:“林组长,我们见过面的……徐总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你说呢?”林香茗轻轻地问。
侯林立抬起眼皮,正撞上他两道剑一样的目光,身子不由得一颤:“徐总忙了一天,累着了,吃了药刚刚睡下,请林组长多多体谅。”
“也好,我原本也不想叨扰徐总。”林香茗微笑着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仿佛仙鹤收起翎羽,“我们来,是想查看一下贵公馆的监控视频,可能会发现一起案件的线索。”
“林组长说笑了,徐总为人最是光明磊落,仁厚博爱,他住的公馆,哪里会和什么案件有关。”侯林立说。
“我又没说是徐总作案,你心虚什么。”林香茗笑道,“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和案件有密切关系的人,这个人应该来过贵公馆,我想这里的监控摄像机可能拍摄到了她的影像,我们只有将她的每一丝行迹都找到,才能给案件的侦查带来突破,请贵公馆务必配合。”
侯林立想了一想:“您有搜查证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林香茗笑道,“你刚才也讲了,徐总为人最是光明磊落,仁厚博爱,到他的宅邸只是要他帮助我们,出具一下监控视频,这里又不是什么命案现场,或者犯罪嫌疑人的居所,哪里用得着搜查证了?”
侯林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上面传来一个粗重的声音:“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吵?!”
只见徐诚慢慢地走了下来,仿佛是一块岩石滚下山崖。
侯林立连忙上前搀扶着他,他一把甩开,来到林香茗面前。
林香茗早已从沙发上站起:“徐总您好,我叫林香茗,是市公安局行为科学小组组长。深夜打扰,请您原谅。”
“原来是公差驾到!”徐诚在沙发上坐下,嘲讽道,“不知林组长有何贵干?”
“是为了一件案子,想找徐总核实一些情况。”林香茗随即在沙发落座,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徐诚眼前:“这个女子名叫芬妮,是天堂夜总会的一位……一位工作人员,她上个月被人杀害了。您看,您认识不认识她?”
徐诚只扫了一眼:“记不得了,都是些小姑娘嘛,愿意的话就在一起玩一玩喽。”
林香茗说:“可是,据说您给她买过一枚价值5万美元的戒指……”
“林组长觉得……”徐诚笑着说,“我会拿5万美元当回事吗?”
林香茗点点头:“我冒昧了。请问您6月15日这天在做些什么?”
“怎么了?”
“和该案有关。”
“林组长难道怀疑我杀了那位什么什么……芬妮?”
“岂敢岂敢,就算徐总真的有什么不妥帖,相信也有许多人会为您分忧的,哪儿能劳您亲自动手。”林香茗微笑道,“还是言归正传,6月15日,您在哪里?做什么?请务必如实相告。”
“我年龄大了,记性不好,记不得了。”徐诚揉着太阳穴,“还有事情吗?我要休息了。”
林香茗说:“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我想查看一下贵公馆6月15日的监控视频,确认一下芬妮当天是否来过贵公馆。”
“她没有来过!”徐诚猛地提高了声音。
“您连自己那天做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这样肯定芬妮没有来过呢?”林香茗笑了。
徐诚愤怒地一擂桌子,“哐”的一声,桌面上的杯盏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这是我的家,监控视频涉及我家的隐私,我有权拒绝你们查看,你们可以离开了!”
贰号公馆的几位保安围了上来。
“徐总何必气急败坏。”林香茗将后背往沙发上悠闲地一靠,“我无意,也不敢得罪您这位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今天来,纯粹是想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既然您下了逐客令,我们就走。”他站起身,向徐诚微微一躬,转身便走。没走出三步又停了下来,潇洒地将身一转:“差点忘了一件大事,徐总认识不认识一个叫张三的人?”
“张三?”徐诚愣住了。
“要么他就叫李四?还是王五赵六?我记不清楚他的名字了。他是一个火药爱好者,把美国著名连环爆炸案的凶手‘纽约炸弹客’乔治·梅斯特凯当成偶像,今天上午我们逮捕了他。他供称由于买不起房,在网上读了您的那些关于房价应该再涨的文章,非常生气,就在21世纪房地产公司在本市的所有在建项目中,都安置了遥控的烈性炸药,不过他的这个地方……”林香茗指指自己的脑袋,“好像不大清楚,想不起来每处炸药的具体埋放位置了。本案我们还在进一步审理中,也许他完全是在胡扯,不过,如果您的建设工地上发现任何异常,请及时报告警方处理,不可擅动。”说完他敬了个礼,转身,带着手下接着往门外走。
“等一等!”
徐诚把林香茗叫住了。
21世纪房地产公司从创建伊始,发展策略就是拨出现金流,疯狂圈地。但是随着国家按揭政策的调整,银根紧缩,导致公司的负债比率、总资产负债率都节节攀升。眼下公司手中的现金少到可怜的地步,如同一只吸光果肉后又吹鼓的柿子,一戳就瘫。本市是21世纪房地产公司发展的重点区域,目前5处在建项目全都是商品房。徐诚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地捂盘,就是想拖到房价高涨时再销售,套取现金,缓解公司面临的巨大压力。
这种时候,要是从市公安局传出有人在在建项目中埋入遥控烈性炸药的消息,即便将来被证实纯属谣言,试问哪个消费者敢买?
资金链一旦断掉,面临的就必然是破产……
刹那间,徐诚觉得自己像一个行将溺毙的人,拼命往水面上游,但水下有一双手,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脚踝,一点点往下拉。
他望着沉静如水的林香茗,忽然大笑起来:“果然英雄出少年!林组长,您可以去查看公馆的监控视频资料了。不过我要问一句:如果6月15日的视频上有芬妮,我悉听尊便;倘若没有芬妮,怎么办?”
“有芬妮,请您跟我说清楚她后来的去向;没有芬妮,我带队走人,您安心睡觉。”林香茗说。
徐诚眼中射出两道凶光:“怎么,您一点责任都不负吗?”
“对不起。”林香茗淡淡一笑,“这是一场博弈,您既然选择开局,就无权再指导别人第二步该怎样走。”
一小时后,在监控室查看公馆视频资料的一位警察,走到正在欣赏客厅墙壁上的浮雕的林香茗身边,耳语了几句,林香茗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没有?你们仔细看过了?有没有遗漏的,或者有被剪辑过的痕迹?”他问。
那警察摇了摇头:“正门、后门、侧门、地下车库门口的四台监视仪拍摄下的视频,都没有芬妮的任何影像。视频是完整的。在时间上保持了始终的延续性。”
“林凤冲刚才汇报,公馆外的公共设施上的监控摄像机拍到,当晚十点后有三辆车驶入公馆的地下车库,而且当晚没再驶出……”
“公馆内的监视视频显示:来的是另外三家房地产公司老总的夫人,侯林立说她们是约齐了,来找徐诚夫人打麻将的,而且一打就是通宵,所以当晚就都住在公馆里了。”
林香茗脑子里“嗡”的一声。饶是他平时冷静沉着,此刻额头上也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他知道,这下麻烦大了。徐诚本来就可以投诉自己擅闯民宅、非法搜检,如果在监视视频上再没有任何发现,那么捅到上面,即便是许瑞龙、李三多也保不了自己!
“我不信!”他一咬牙,走进监控室,亲自查看每一段视频。结果,别说芬妮了,连王军、侯林立的影像都没有!
“难道我的分析是错的?”林香茗痛苦地想,“这样一来,即便是提取到了天堂夜总会的视频,也没有多大作用了,王军只要声称芬妮离开天堂夜总会之后,没有来贰号公馆,自己走掉了,那么我们拿他和徐诚都毫无办法。”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看来林组长不大如愿哦。”
是徐诚,他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诡异。
“对不起,徐总,对于今晚的打扰,我深表歉意。”林香茗脸色惨白,神情倒坦然依旧,“如果案情有什么新突破,我会再来请您协助调查。”
徐诚一听,大笑起来:“再来?再来?林组长以为过了今晚,还有‘再’字么!依我看,你这组长的保质期顶多也就到明天了。”
警察们愤怒地拥上前来,林香茗伸手把大家拦住了。
林香茗等人刚刚离开贰号公馆,侯林立匆匆前来报告:“王军打电话来,他已经从夜总会走脱了。董豹那边也查清了,最近一个叫娟子的小姐跟警方有过接触,而且今晚舞厅里的监视视频显示,这个娟子曾经主动走到那个领队的女警察身边,打过手势。”
徐诚的面目立刻变得狰狞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告诉王军,把活儿给我做利落一点!”
“是!”侯林立说。
此时此刻,洗马河畔的林荫道上,消暑的人们已经渐渐散去。静谧中,河水那深沉的汩汩流动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雨前低低掠过地面的风,缓慢而黏滞。呼延云和娟子漫步在一起,已经走了很久,走出很远,但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
“你说有很要紧的话跟我说。”还是娟子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还不讲呢?”
呼延云犹豫了片刻,说:“我……我想说一句对不起,为了今天中午我说的那些话。”
“哦,我都忘了。”娟子一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他。
呼延云弯下腰,胳膊伏在河岸边的石栏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每个人其实都有两面:很好很好的一面和很坏很坏的一面。过去我一直认为,人活在世界上,应该尽量向好的一面去努力,可是后来发现这样走不通,是一条死路,我就变了,适者生存,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就想把自己变得很坏很坏,可是又发现,我的心还没有死透,所以当不了坏人,结果我就成了一个卡在井口的人,上不去也下不来,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娟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从小就有许多女性朋友,也有好多怪怪的想法。比如说,一罐可乐,打开了,要是男孩子喝了一口递给我,我就不愿意喝,换成女孩子,我就很高兴了,因为我觉得女子就是比男人干净。”呼延云说到这里,不仅娟子“扑哧”一声笑了,连他自己都笑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个人。女孩子们对我都很好,可能她们不会爱上我这样一个怪物,可是都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因为我不会伤害人。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要想做到不伤害任何一个女人,大概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娟子甜甜地笑着,使劲地点了点头。
“后来,有个女人,欺骗了我,伤害了我,我始终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其实仔细想来,我这样的异端,早就该被这个时代孤立和唾弃,她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分子而已。总之我开始仇视人类,觉得他们大都是一些麻木不仁、贪求物欲的行尸走肉,所以我说一些狠话,比如中午跟你说的那些,仿佛是要用伤害别人来转移自己的痛苦。我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心里积郁了太多太多的愤怒。一到夜深人静,我就用舌头舔着冰凉的刀刃,想象着剖开这个黑暗世界的感觉,在血腥的气味中体味复仇的快意——哪怕那血腥的气味来自我自己舌头上的鲜血!《幽灵公主》你看过没有?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像那个猪神一样,受到人类无休止的刀劈斧斫,心中的仇恨使它变成了邪魔。”
“可是,那天在夜总会,你救了我……”
呼延云说:“我只是气不过,我最恨男人欺负女人!”
娟子看着他,水面的粼粼波光映在他的脸上,她突然发现,尽管这个家伙嘴巴有点大,眼睛有点小,鼻梁有点塌,其实有一张蛮可爱的娃娃脸,她情不自禁地说:“你应该把胡子刮一刮……”
“啊?”呼延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娟子的脸红了。
“对了,我找你真的有要紧事。”呼延云神色严峻地对她说,“你马上离开本市,今晚就走。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去深圳的,是电子机票,你的身份证号码我是通过关系从你办理暂住证的派出所调出来的,应该没有问题。身份证你带在身上了吗?带着,那就好,你到机场直接用身份证拿票,到深圳后,会有人接你去香港的。”
娟子糊涂了:“你为什么催着我走?”
“太危险!”呼延云说,“天堂夜总会的那帮流氓,很快就能查出你暗中协助了警方。”
“可是,我到香港之后怎么办?我没有工作,怎么生活啊?”娟子一时竟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呼延云说:“香港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意大利著名首饰商查理奥公司,多年前在上海搞展览的时候,发生过一起珠宝失窃案,是我协助警方侦破的。大中华区的总经理沈萌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她已经决定聘请你在该公司的香港精品店当店员,薪水非常优厚。你去了之后先要学习一段时间的珠宝鉴定技术,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你,你哭什么?”
娟子不停地抽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啦,别哭了,这就算是我为中午的事情给你赔罪吧,功过相抵,你可就别再记恨我了。”呼延云说。
娟子使劲摇着头,哭的声音更大了。
“你别哭了,你身上带着纸笔没有?”呼延云问。
娟子翻了翻包,没有。呼延云看见她用手帕擦眼泪,灵机一动:“你带着唇膏吧?”娟子点点头,把唇膏给了呼延云,呼延云在她的手帕上用唇膏写下自己的名字,“沈萌没见过你,你见面后把这个手帕给她,她一看我的签名,就确认是你了。”说完,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打开车门:“直接去机场,千万不要回你住的地方,千万!记住了么?”
娟子点点头,要上车,又站住了:“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呼延云苦笑着说:“等我重新决定做一个好人再说吧。”
“好人一定有好报的。”娟子使劲揪着衣角,嚅嗫着,“呼延,我想告诉你,我……”
“不要婆婆妈妈的,快走吧!”呼延云催娟子上了车,车渐渐远去,他还是站在夜色中,朝着娟子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娟子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机场,一路上把那块写着呼延云名字的手帕紧紧抓在手里。
快到机场高速公路的入口,她突然想起,自己租住的那间房子里,还有几封妹妹写来的信压在枕头下面。“如果不把信拿走,夜总会的人一旦搜出,肯定会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我家,那妹妹岂不是会……”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对司机说,“掉头,回洗马河!”
下了车,走进黑黢黢的胡同,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要快,进屋拿了信,马上就跑!”
从外面望去,自己租住的那间平房黑着灯,显然是同住的几个小姊妹还没有从夜总会下班。她放心了许多,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从枕头下摸出那几封信,往拎包里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她跑得那样快,像一只被狼群追赶的小鹿。前面就是胡同口,昏黄的路灯放射出温暖的光,我马上就可以把黑暗甩在后面了!
她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和一个拐进胡同的行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
她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小腹一凉。
她讶然垂首,只见一把锋利的尖刀已经戳入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回事?”她想,“我不是已经把黑暗甩在后面了吗?我……”
刀子猛地拔了出来,刀背的锯齿将她的肠子剐了出来,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往外涌。
剧烈的疼痛!然而——
第二刀,又戳了进来。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我的身体。
“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
她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是个明媚的春天,妹妹摔倒在故乡的田埂上,膝盖的皮破了,流了一点点血,咧着嘴哇哇地哭。她用手帕在妹妹的膝盖上裹了又裹,扎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不停地哄她:“妞妞不怕疼,妞妞不哭……”
坏了,我的身体受了这么多伤,要是妹妹看见了,会不会吓哭?
妈妈去世后,妹妹就靠我了,她胆子小,爱哭……
不能她让看见我受的伤……
她扑通跪倒在地上,用手帕捂住伤口,想把肠子和血都堵回自己的身体,可是不行,血向外汹涌着,根本堵不住。
她拼命向前爬,一边爬一边哭着喊:“妈妈,妈妈……”
妈妈,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可不能死,我死了,妹妹怎么办啊……
冷。
妈妈。
她的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到死,她的手里都紧紧攥着那方手帕,手帕上的“呼延云”三个字,被血染得鲜红,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