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

波香葬礼的两天后,南泽雅子又把众人约到了她家。前一天,沙都子接到了华江的通知。当时是第四节课,老师在讲“近松”,两个人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二排。

“老师说要我们明天去。”

“明天?这不是太急了吗?”沙都子直视前方,嘴角对着左边说道。讲课的小个子教授对课堂说话很敏感,一旦发现,必定要歇斯底里一番。

“老师说越早越好。”

“哦……”

南泽直接打电话到华江家,告知了聚会一事。虽然不好揣测老师的意思,但自从出事后她们还没去过南泽家,沙都子想这或许正是拜访老师的好时机。

“可能老师她……”华江把笔记本抵在鼻子上,遮住了嘴和下巴,“想安慰安慰大家。出事以后,大家看上去都有些不正常。”

“或许吧……”沙都子回答得很含糊。


第二天,沙都子赶到南泽家时,加贺和藤堂已经到了。两个人身边各放着一个小包,不知道干什么用。沙都子上前一问,他们说今晚要在这儿过夜。

“今晚我们要喝个痛快,聊个通宵!”藤堂拿出一个黑色酒瓶给沙都子看。这是一瓶进口威士忌,对学生来说相当奢侈。

“没人跟我说在这儿过夜啊?”

“留女生住宿会有许多麻烦,所以不敢让你在这里过夜。”南泽端过咖啡解释道。

最后若生和华江也到了。众人起初都板着脸,严肃的气氛一时难以解开。但随着饮酒渐酣,大家终于畅谈起来。

“我想我们是不是想多了。”若生说道。他从一开始就喝得很快,始终在酒局中把握着主导权,即便在这种时候也充当着营造氛围的角色。“祥子和波香最后都是自杀的。我们都太执迷了,潜意识中认定她们是被谋杀的,就是这样让事情变得无比复杂。”

“这可不是执迷!”沙都子接过他的话。事情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们只是说,我们没能找到她们自杀的原因。”

“我们是朋友,可朋友终归不是自己,我们不可能完全了解她们。”

“可事后回想一下,就算发现一个线索也不奇怪。”

“没发现也不足为奇。”若生说完,就着冰块喝了一大口酒。

“不过波香是自杀,这确凿无疑吧。”华江说完看着大家。沙都子则看着加贺,加贺好像谁的话都没听,只是默默地喝着威士忌。

“祥子也确凿无疑是自杀,我认为。”藤堂说道。

这句话似乎渗进了每个人心里,一时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似乎为了打破沉寂,刚才一直在听的南泽雅子小声地开口了。“比如,我是说比如……”大家都把视线转向南泽。她接着说:“比如我明天自杀了,大家会怎样推测我自杀的原因呢?”

“别开这种玩笑,老师。”藤堂轻轻摇着头说。

但南泽还是说了下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认真的。我经常想一死了之,只是没有一个让我自杀的机缘……那么,你们告诉我,我为什么会自杀?”

五个学生再度沉默,端着酒杯的保持着端酒杯的姿势,低着头的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而沙都子也依旧看着加贺的侧脸。

加贺开口了:“我相信老师是不会自杀的。”

南泽雅子眯着眼笑了。“我想到我先生身边去。当我自杀后,我希望大家能记得这个理由。”

沙都子感到了强烈的冲击,仿佛自己站在高楼的楼顶被人从背后狠推了一把。恐怕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你们都知道,我至今仍深爱着我先生,但你们不知道我会因为爱他而自杀吧。所谓自杀动机,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东西。自杀的原因,你们很容易知道。但这个原因究竟如何导致一个人选择死亡,除了本人谁都不会知道。”

“真孤独啊。”华江自言自语道。她的话正是时候,几个学生仿佛被救出深渊,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夜渐深,这时该担心能否赶上末班车了。南泽雅子让男生把沙都子和华江送到车站。沙都子由加贺陪着,而华江自然是若生护送。

“这样一来,藤堂,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洗澡水烧开吧。抱歉让你一个人干那么重的活。”

“没关系,我喜欢干这个,挺有意思的。”

“老师,您还用着以前那个浴缸吗?”

“没了它我会寂寞的。”南泽微笑着答道。

华江问这个是有原因的。南泽家用的还是那种靠烧柴加热洗澡水的浴缸。平时南泽都是去公共浴室,并不用这个浴缸。沙都子他们曾多次劝说她改装成燃气热水器,但她总是拒绝,说这个浴缸是先夫所爱。就这样,这个浴缸只在有学生留宿时才会派上用场。


一行人朝车站走去。

加贺没怎么说话,他今天一直都在沉默。沙都子觉得自己明白其中原委:除他之外,大家都想把事情归结到自杀上去,而他却想一直追查下去,直到得出让自己信服的结论,两种想法显然是不合拍的。他也无法把这一想法说出来,今天这种气氛不合适。

“这样也不错。”加贺仿佛在自言自语,“我也想相信朋友。”

“你不用解释,”沙都子盯着鞋子前面延伸的影子,“我都知道。”

沙都子话显得有些逞强,虽然她并无此意。

若生和华江并排走在前面,他们的身影就像皮影一般。沙都子和加贺脚步很慢,若生和华江的身影渐渐离他们远去。平时跟加贺走在一起,沙都子都会因为他脚步太快而跟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今天加贺却像是被什么拽住了。

沙都子悄悄地看着他的侧脸,黑暗中,他锐利的眼睛反射着月光。在他那双眼睛里的是走在前面的两人,还是留在南泽家的两人?

不,不。沙都子暗自摇头。

或许,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