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沙都子和加贺随着人流挤出检票口,这才发现站前已经排起了队。新年假期一早就被派来执勤的警察一身制服,叼着口哨,正在疏导人群。人们像驯养的羊一样,慢慢地朝同一方向挪动。若是外国人,绝对猜不到这些人要去哪里。

“新年时到神社里祈愿最烦了,人太多。”沙都子一脸厌倦地看着行进中的行列,“衣服都会被蹭脏。”

沙都子穿着黑色的毛皮外套,她总说自己穿不惯和服。

“这不挺好嘛,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加贺说着排到了队尾,沙都子跟在加贺后面,叹了口气。

两人从车站到鸟居花了将近二十分钟,从鸟居到香资箱又花了十分钟。在这期间,沙都子两次被人踩,三次踩到别人。之所以能够如此清楚地算出次数,是因为每当沙都子被踩时,便会叫一声“哎哟”,而每当踩到别人时,她便会道歉说:“对不起。”踩到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加贺。

两人把五百零五元投进香资箱。拍手祈祷后,两人决定抽签。加贺抽到了“吉”,沙都子则是“大吉”。

“再抽一次怎么样?”

“不行,会招霉运的。”

“想不到你还真信这个,五百元香火钱也够慷慨的。”

“我只是有点信,别在神社里说什么慷慨。”

沙都子把印有“大吉”的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钱包里。

“今年应该是你走大运的一年,开门红啊。把过去那些好事坏事通通忘掉吧!”

“我也想忘掉呢……”

“你很没底气啊。”

这时,沙都子抬眼看着加贺说:“那个,有件事想跟你谈谈,很快就能说完。不过是件我不想回忆的事。行吗?”

“新年一大早你就想起什么血腥的事了吗?”加贺皱起眉头,“但我没有理由拒绝你。”

“不好意思了,就稍微说几句。”沙都子的脸颊上泛起红潮。

两人走进车站前商业街上唯一营业的水果吧。平时,大概没什么人会光顾这家看起来很无聊的店,但在这种时候,从神社许愿回来的人纷纷挤进这里。加贺他们在店门口足足等了十多分钟,才找到座位坐下。这时的咖啡价格也比平时高了好几倍。

两人相对而坐。桌子很窄,只能勉强放下两个咖啡碟。

等面无表情的服务员走开后,沙都子开口道:“你还没说过藤堂为什么要杀祥子吧?你说不必追究了,我也就没有追问他。但我自己想了很多。”

加贺喝了一口速溶咖啡,感觉咖啡粉放多了。他平静地点点头。

“最后我只能得出结论:一切都在这里。”

“这里?”

“是的,这里。”沙都子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红皮日记本。加贺还认得这个日记本。是祥子的。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祥子是自杀的,对吧?那时我和波香一起找过她自杀的原因。原因其实就在日记里。”

“哦?”

听到这里,加贺似乎才有了点兴趣。沙都子一边让加贺看日记,一边叙述那次讲座旅行以及祥子在那时跟陌生男人偷情的事。

“祥子十分自责,正因如此,八月的日记出现了一段空白。”

“真是个保守又纯情的女孩,跟谁都大不一样。”

“可那时,她去了一趟南泽老师家,又想开了,日记也接着写下去了。”

“老师给了她一些建议吧?”

“老师说,只要不告诉藤堂,他就不会知道。”

加贺一边大口喝咖啡一边说:“不愧是你和波香的老师。”

“所以祥子的心结算是暂时解开了。我也放弃了从这条线索去推敲祥子的死因,但波香却固执地认为这跟祥子的自杀有关。她说,会不会是那时的男人又出现了,或是藤堂知道了这件事。她提出这个假设时,大家都开始倾向于谋杀假说,所以我们提出的种种自杀假设也就不了了之。”

“因为比起寻找她自杀的原因,你对‘密室谋杀’的兴趣更大。”

“不是的。祥子才死没多久,波香也被杀,我已经理不清头绪了。但得知凶手是藤堂后,仔细想想,我觉得不能忽略祥子的死因。”

“原来如此。”加贺开始仔细读那本红皮日记,眼神认真起来,“那么……你发现了什么?”

沙都子虽无自信,但还是道出了她的推理:“我想,即使藤堂知道了祥子在夏天做过的事,或者那时的男人又出现了,都不能成为藤堂杀祥子的动机。那种事只能是缺乏理智而嫉妒心极强的男人一时冲动做出的,藤堂不是那种人。”

“深有同感。”加贺低声说道,“这么说还真有道理。”

“对吧?要是出了这种问题,两个人只要分手就行。可从后来的情形看,两人之间一定是产生了连分手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沙都子看着加贺,仿佛在问他是否听懂了。加贺两肘撑在桌上,十指在眼前交握。

“比如说,要是祥子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即使分手,别人也会认为那个孩子是藤堂的,对吧?藤堂想要跻身精英阶层,这会成为他的致命污点。”

“这个思路很好。”

沙都子双脚轻轻交叉,看着加贺。

“可她若怀孕了,警察应该不会忽略这个事实。”

“她可能并未怀孕,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怀疑自己怀孕了……”

“或许她只是生理期推迟了,却误认为是怀孕的征兆。”

加贺似乎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沙都子便接着说道:“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便重新看了日记。既然祥子在日记里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做了详细的记录,就应该会有暗示怀孕的字眼。”

“然后呢?怎么样?”

“在死前一周,她记录了自己的生理期,所以怀孕的假设就不成立了。但我发现她很在意某件事。”

沙都子从加贺手里拿过日记本,熟练地翻到祥子最后一篇日记。

“在这里,你看看吧。”

沙都子把日记本递给加贺。她指的地方这样写道:

疲惫的日子继续着,论文停滞不前,波香的鼾声又这么吵,一点睡意也没有。身上还长了疹子,痒死了。真没劲!

待加贺看完,沙都子又翻到前一页。

“你再看一下这里和这里。”

加贺的目光又转向她指的地方,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他抬起头。“喂,莫非是……”

“正是这样,祥子那时正为一些原因不明的疹子发愁。日记上这么写可能很可笑,但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华江好像也说过,祥子一直为身上冒出的包苦恼。我觉得这就是一切的原因所在。”

加贺不知不觉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你是说祥子她……染上了那种病?就是夏天时从陌生男人那里传染的……”

“警察并没说祥子得病,所以应该没事,只是湿疹罢了。但祥子却深信不疑。我甚至认为她没有勇气去医院检查。”

“假如她把这些告诉了藤堂,那么对藤堂来说,女友若是得了那种病,那他自己也会觉得身体不适。不,就算藤堂没有出现异状,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会改变,而他也就别想跻身什么精英阶层了……”

“这只是我的推理罢了。”沙都子安慰道。

“如果这样……在被藤堂杀害之前,祥子就已经想要自杀了吧?”

沙都子略加思索,小声说:“或许是吧。她准备自杀,只是在自杀前就被藤堂杀了。”

两人沉默半晌,久久地盯着已经冷掉的淡咖啡。最后加贺开口了:“我们去确认一下?去找藤堂。”

沙都子却像西方女演员一样耸耸肩说:“算了,这些都已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