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简直是完蛋了嘛!”

    发牢骚的照例“或许吧?”是晴美,“再怎么搞不清楚方向,可是连左右都不分,不是太离谱了?”

    照例地,挨骂的是哥哥片山义太郎。有这么精明的妹妹,即使自己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都要自叹弗如了。

    “瞄!”

    发这怪声表示赞同的是他兄妹两人饲养的猫——福尔摩斯。而它声音会变得怪异,是因为刚刚走在雪中,晴美用毛毯整个将它抱在怀里之故。

    “可是片山先生是很用心的,只是一字之差而已……”

    想袒护片山,却被片山翻白眼的这个大块头,就是目黑刑警——不!是目黑署的刑警石津。

    他自己淋着雪,却一副像钟楼怪人一样穿着西装,一手提着大公事包,一手死命撑着一把伞,为晴美遮雪。

    “要是你也帮着听清楚,不就没事了!”

    片山试着反击。晴美说:“我要保护福尔摩斯,让它不受冻,可不容易哟!而且像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帮忙记的!I一连串回话,使得片山哑口无言。

    道路在黑暗的森林中蜿蜓。

    以方向来说,这个方向应该没错。而且这不是有很多岔路的道路。

    “可以看到就好了!”石津说。

    “那旅馆的小女孩会不会胡扯啊?”

    “她才不会那样!我看她很卖力,很乖巧哩!”

    “对,我有同感!”

    “可能因为下雪,感觉上比较远。”

    脚下踩着没人踩过的雪道,嚓嚓地发出摩擦声。

    片山抖抖伞,好让上面的雪滑落。一阵沙沙声,覆在伞上的雪果然纷纷滑落。

    虽然三个人都穿着厚重的大衣,外加手套,但是手指还是被冻得的,连知觉都没了呢!

    “——我真被那家旅馆吓到哩!”石津说。

    “久保这家伙说那是家古的和式旅馆,我看哪,倒八分像供人休息的宾绾呢!”

    “可是,感觉还不坏嘛?而且,一定是不得已,他们才那么做的。”

    晴美用同情的口吻说。

    “可是,那个小女孩才不过十六,七岁,这对她身心教育上,实在不太好!”

    片山在这当儿居然义正词严的发挥起正义感,“只要让她有个温饱,什么行业不能做嘛!”

    “不知前因后果,只会说风凉话!对不对?福尔摩斯?”

    “喵!”

    福尔摩斯似乎快睡着地应了一声。

    “啊!片山!看到灯光了!一定就在那边!”

    石津乐不可支,而片山当然也高兴。不过石津乐的是到了那边可以享用晚餐哩!真是一种欢喜两样心情呢!

    “仓谷学园”四个大字,在微弱的灯下,浮现眼前。

    来到校门口,三人同时驻足,喘着气,有一种好不容易找到它的成就感。吐出来的白烟,立刻随风消逝。

    “门关着呢!喂!石津,去按一下电铃!”

    “好!”

    石津走向大门柱,正要接电铃时。

    “等等!”

    晴美道,“有人来了!”

    门非常高,望过去只能看到亮着灯光的二楼建而已。

    从门到建物又有段距离,似乎用树林隔在其间,并且将建物的一部分遮了起来。

    从那方向传来人声的是年轻女孩的声音,然后,是跑着过来的脚步声……。

    “哥!”

    晴美瞪大眼睛,而片山,石津亦都如此。

    虽然灯光微弱,但因有雪反映着,反而可以很清楚看到这些景象——跑过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孩,这是一所要求全部学生都要住宿的女子学校,有女学生出现当然是正常的。而让晴美等吃惊的是,这女孩居然穿着一条长衬裙,赤足地在雪地里跑!

    长长的秀发已乱得不像话,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连片山用眼睛看,都看得出。

    “发生什么事吗?”

    片山川着,“喂!怎么样了!”

    听到片山的喊声,那女孩突然停下脚步。而在雪地里这样“紧急煞车”,是很容易跌个四脚朝天的.一双雪白的脚,映入片山眼,他连忙眨眨眼。

    “石津先生,快把门打开!”晴美叫道。

    “喔!好!”

    石津急忙跑近大门,用力地推着——门却从里面顺势打开了。

    “哇!”

    石津正全力地推开门,一点也没料到会这么容易开,因为太用力,便顺势倒向里头了。

    雪地上又那么滑,害他好不容易才爬起来,而刚刚那少女却被溅得双脚尽是雪。

    “哇!”

    女孩惊叫。

    于是从另一个方向纷纷跑出来三,四个女孩一个个都穿着厚重的毛衣和裙子。

    她们看到跌在雪上,手脚覆盖着雪像只乌龟的石津和那女孩,都齐声笑了出来。

    这些女孩尖锐的笑声,使得静静的雪夜都为之震动起来。

    片山和晴美还搞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也忘了寒冷地,互相对望了许久……。

    “很对不起“”低着头说话的是高挑的身材,好像是好学生模样的女孩。

    晴美想,她这秀丽的五官,如果把眼镜摘去,应该是个标准的美人,“你叫——”片山忙掏出记事本,可是由于手还冻僵着,刚一掏出来便掉在地上。

    在一旁观看的女孩,咯咯地笑出来。

    “我是宿舍的负责人三宅久美。”

    这位优等生立刻帮忙片山拾起本子,一边交给他说。

    “喔!就是你啊!我听久保说了,你是高三学生嘛?”

    “是的。这么麻烦您真是抱歉!”

    “那里!嗯……”

    片山清清喉咙。虽然是高中学生,可是身材和成熟女性相距不远哩!

    片山还是太紧张了吧!——平常人的话,被年轻女孩包围,通常不会觉得不自在,可是片山就这么特别,恐惧心比别人来得快。

    所以由于这种自知之明,当片山受托于大学时代的好友来这里,他本人一直拒绝,不愿接受呢!

    久保,是学园里的一位警卫。本来,以他优越的条件,进入一流企业就职应该没问题。

    “我不喜欢在一个组织模式下工作。”

    他干脆回绝所有的工作机会。

    然后便来到这所仓谷学园当警卫。生活可是悠哉得很,时而画画图,享受无尽的生活乐趣。

    而一周前,久保打电话来。

    “我知道这工作并不太适合你!”

    久保说,“可是,只要一个礼拜就好,我去旅行就回来了。帮我留在学校看管一下吧?”

    “可是——现在不是学校都放寒假了?”

    “对啊,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回父母亲身边了,只是有几个学生,因为双亲身在海外,或因为有事倩太忙了,就留在宿舍了。所以,我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有人留守在这里比较妥当。”

    “其他老师呢?”

    “几乎都回家了!你是不是还跟从前一样有女性恐惧症啊?”

    跟从前一样!这让片山愕然?等于自己也承认了这项事实!

    “小孩子算什么!来上几十个也没关系呀!”

    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结果——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就因为这项差事而泡汤了,片山深怕被晴美骂,可是意外地。

    “那不错嘛!可以去白吃白喝哩!”

    考虑到经济效益,于是晴美也跟着来了。

    而片山甚至连石津都邀来了,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久保会不会事后向自己请求餐费呢?

    “——留在宿舍的学生,总共五个,全在这里了。”

    三宅久美道。

    那边有宽敞的“康乐室”,里头有一台旧式的电视机之外,还可以在那边的沙发看报章杂志。

    “这里好棒!”

    晴美说,“虽是学校,可是建还是挺气派的。”

    “没错!”

    说话的是一位坐在那边的学生,个儿小小的,又戴了一副眼镜,看起来有点滑稽。

    “这里从前可是贵族的宅第呢!”

    三宅久美道,“由我们的校长先生出钱将它买下,才改建成学校的。”

    片山想,原来如此。整体建有种古的西洋式建风味,而且天花板很高,有些微暗。

    尤其是这间康乐室,一定也用来当接待客人的客厅。墙上有暖炉孔,可是现在已不烧柴火了。

    “你们真幸运呀!能在这么好的环境读书!”

    晴美一说完,三宅久美噗哧地笑出来,说道:“老师们都这么说,只是学生里有许多人却不这么想。”

    “你看嘛,连一个游玩的地方也没有!咖啡店也没有呢!”

    说话的是这五个学生中最引人注目,最可爱的一个。

    “我来帮你介绍一下!”

    三宅久美说,“刚刚是林聪子同学。接着,戴眼镜的是中井纪子同学,我们三个都是三年级。再来是最瘦小的柴田三江同学。另外是柿沼光子同学,她们两个都是二年级。”

    柴田三江可说是这五个人当中,最瘦小的一个,怎么看都觉得像初中生哩!可是,看她的神情灵动,仿佛很聪明的样子。而且,她的坐姿很好,背挺得很直呢!

    身体情况应该不错,而且有股出身名门的气质。

    柿沼光子总是一个人独自在旁边,一脸毫无生气的样子——刚刚穿衬裙跑在雪中的就是她。

    当然现在的穿着已经和刚才不同了。

    最悲惨的要数石津了。刚刚跌那一跤,裤子弄得淋淋的,也没带来干的裤子好换,坐着又嫌屁股冷的不舒服,于是干脆就站在暖气口以便吹干。

    福尔摩斯呢?或许多少受到这么优雅的环境影响,便在一个读书用的椅子上,伸展身子横卧着。

    “对了,请问刚刚的骚动是怎么回事?”

    片山问道,中井纪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大家在玩啊!”

    “骗人?”

    柿沼光子尖叫起来,“大家联合欺负我,还叫我脱光衣服!”

    “你等等!”

    三宅久美不让柿沼光子继续说。“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是这一切你都误会了!”

    “你们都叫我脱衣服还不是!”

    “脱衣服也没关系呀!”

    中井纪子愉怏地说,“我们这里有个老规矩,就是新生一定要表演脱衣秀,才不是跟你开玩笑!”

    “脱,脱衣——”片山满脸通红,“你们有没有事先告诉她?”

    “我早就说我不要,可是她们就把我围起来,脱我的衣服——”“不是说新生吗?可是你已经二年级了,不是吗?”晴美问道.“她是最近——上个礼拜才转学来的。”

    三宅久美说,“总之,都是因为老师不在嘛,才这样闹的。柿沼同学可别放在心上!”

    柿沼光子似乎不大服气,可是也没说什么,迳自看起杂志了。

    “学生以外,这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晴美问道,突然,石津大叫一声:“吃饭了!”

    “石津先生!”

    “喔,对——对不起!可是,我闻到好香——”“我怎么都没闻到?”

    片山一说完,康乐室的门就开了。

    “可以用餐了!”

    约五十岁年纪,体态娇小,围着围裙的一名妇人站在门口。

    “这是照顾我们的——”说到一半的三宅久美,突然满困惑地不知怎么称呼,因为平时都只叫她“伯母”的……“就叫“伯母”无妨!”

    伯母微笑地说,“来来,大家都到餐厅去!”

    “好!”

    最大声回答的是石津,所以学生们都笑出来了。

    片山只觉得如果有洞,他一定钻进去。不过,看到刚刚声称被欺负而嘟嘴的柿沼光子也笑出来了,不禁想到石津这招逗笑,算得上成功哩……。

    晚餐相当可口。

    在这么大的建物里,即使暖气开得再强,脚底还是觉得冷的,这时候热呼呼的炖菜是比什么都可口的。

    学生们吃饭时总爱边吃边说话,一会儿评论这位那位老师,一会儿咯咯地笑出来。石津当然是连笑的时间都没有,已经添了三大碗饭了。福尔摩斯则在地板上,乖乖地等着它的炖菜凉一点。

    “——你说什么?”

    片山听到这颇为意外的消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久保结婚了!”

    “是呀!”

    中井纪子说。而炖菜的热气熏得眼镜都是雾,于是她便将眼镜摘下,放在桌上,“你不知道呀?”

    “都没听他提过,只是说他必须去旅行一趟而已!”

    “那一定是蜜月旅行嘛!”

    “可是……”

    “你不是他的好朋友?他怎么没通知你?”

    询问的是很可爱的林聪子。

    “我也不知道!”

    片山有点不悦,喃喃地说:“久保这家伙!”

    可是,这说来也太奇怪了。久保不同于一般男性,而且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今天他结婚,竟然没邀片山参加婚礼——即使其他事情再忙,也应该不至于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吧!

    “对象是我们这里的老师喔!”

    中井纪子说。“老师!”

    “是啊!大崎佐知子老师呀!她可是位大美人呢!”

    “是教英语的老师!”三宅久美道。

    “那她离职了吗?”晴美问道。

    “没有。她说蜜月旅行回来,还要住这里,继续教书。”

    “你们知道吗?”

    中井纪子望望大家。

    “什么事呀?”

    “只有我知道!他们两个啊……”

    中井纪子取回眼镜戴上。真像三姑六婆喜欢当广播站的小女孩呢!

    “他们两个,是指大崎老师和久保先生!”

    林聪子采身出来问道。

    “当然是罗!他们两个常常背着其他老师的耳目约会呢!”

    “快说!快说!这里半间咖啡店都没有,究竟还有那里可以约会呀?”

    “你们想知道!”

    “别卖关子了!不然,半夜里要把青蛙放进你的棉被!”

    “喔!真可怕!”

    中井纪子扮扮鬼脸,又缩缩头说,“聪子可没希望做了!”

    “我说真的哟!快说!”

    林聪子催促着。

    “嗯,就是”当中井纪子要说出的时候,突然嘴巴停下来不动了。

    眼睛往餐厅的门口望去。片山也跟着往那边看。

    一位穿着浅粉颜色衣服的女子,一手挂着外套,一手拿着皮箱,站在那里。

    身材纤细,给人体态优美的印象,只是,这让片山颇为惊讶。

    片山为什么会惊讶,自己虽然不太懂,但总感觉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怒目似乎喷着火,随时都会爆发的情绪。

    “——大崎老师!”

    三宅久美立刻站起来,叫道。“怎么回事了?”

    大崎老师?这不是久保的另一半吗?

    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可是,绝不是会勾引男性的那一型,而是一种理性,冷静的美。

    “怎么样——”一进来的大崎佐知子将皮箱往地下一搁,“伯母,给点吃的吧!我从大雪里赶回来,寒交迫,快不行了!”

    片山战战兢兢地自我介绍。

    “真是辛苦您了!”

    大崎佐知子低头道,“可是,很抱歉,对于久保先生的朋友,我不想和他多说话!”

    “那我才真正欢喜呢!”

    片山率直的说,“然而,究竟是为什么呢?”

    “今天本来是久保先生和我的结婚典礼,你应该知道吧!虽然婚礼很简单,可是我已邀了亲朋好友前往观礼,结果,大家在会场左等有等就是不见久保先生来!不只久保先生,连他的双亲,亲戚也没半个人到。你应该可以了解我会是什么心情吧!约定的时间已过,久保先生还是没出现,而会场的人也没办法。后来才说有人到那边留话。”

    “是久保留的?”

    “是的——“取消婚约”只有这旬话!”

    大崎佐知子苍白的脸色,似乎痉挛地笑出来,“让我在亲朋好友面前蒙受大耻厚!我看他会不会回来道歉,所以才回来这里。事情经过大约是这样。”

    四下无言,谁都沉默不语。

    伯母端来炖菜。

    “好像很好吃!抱歉啦!我要吃了!”

    大崎佐知子手握汤匙,正要努力吃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看学生们的表情,“——你们有机会的话可要早点嫁入,免得年纪一大把了,才被这样耍!”

    这时大崎佐知子才慢慢地吃她的炖菜。还是没人出声。

    不对!久保那家伙不是这种人!

    片山想大声说,可是看着背脊挺直,默默吃着饭的大崎佐知子,就实在说不下去了。

    在一旁地板上的福尔摩斯,早就开始舔起它的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