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心灵感应

    “姐姐!”

    有人在耳边低唤,夕里子赫然醒来。刚刚睡熟而已。

    “珠美!”夕里子睁开惺松睡眼。“到底怎么啦?”她嘟起嘴巴瞪妹妹一眼。

    虽说姊妹感情很好,可是好不容易考完试,正要补偿睡眠不足的时候,却被人吵醒,不气就假。

    念中三的珠美也是今天刚考完试,两人相差三岁。

    终于考完了,准备好好大睡一觉的夕里子,以及不顾一切准备熬夜的珠美。

    十八岁的夕里子,好不容易才从床上坐起来。

    “夕里子姐姐。”珠美一本正经地说。“我有件事必须向你告白。”

    “嗨——”夕里子打呵欠。“从我的钱包拿了多少?”

    “不是钱的事。”

    “呵——罕见。”

    因为十五岁的珠美是金钱至上主义者。

    “爱情的问题哦。”

    “爱情——”夕里子吃惊地坐在床上,呼呼大摇其头。是不是搞错了?

    不过,珠美也中三了,谈恋爱也不稀奇……

    “珠美,你——”夕里子说。“不可能跟男孩子——做错什么事吧。”

    “什么做错事嘛,好脏的字眼。”

    “那个不重要,到底怎么啦?”

    这里是佐佐本家的公寓大厦五楼。长女绫子今年二十岁,大学生,一个人住隔壁房间,夕里子和珠美共用一室。

    绫子有低血压又“没出息”,自母亲去世后,等于一家之主妇的是夕里子,佐佐本家“活的家计簿”是三女珠美,都是看官耳熟能详的吧。

    若有不熟悉她们的,只要继续看下去,即使“不愿意”也会明白过来……

    父亲是大忙人,现在又出国公干去了。

    话说珠美的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说:“关于国友和我的事。”

    夕里子眨眨眼,完全清醒过来。

    “你和国友,怎么啦?”

    “我和国友,看来是命中注定要结合在一起的了。”

    “喂,开玩笑要适可而止的好。”

    “你对容易受伤的妹子说些什么呀?”

    “本人说的不算数。”夕里子笑了。“什么事?难道国友向你表明爱意了?”

    “不是。不过,姐姐现在还在呼呼大睡对不对?”

    “快睡着了,可是被你——”

    “我呀,感觉到好像有人在外面。”

    “在外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以心灵感应的方式向我倾诉,说:‘求求你,出来一下。”

    “池里的鲤鱼吗?”

    “我就答允那个心的呼唤,出到露台去了。”

    “很冷吧。”

    “当我望望下面的马路时,见到一个孤寂地伫立着的人影。他想走进大厦,又迟疑着,再把踏入的脚缩回去,一个男人……”

    “他是国友?”

    “我的心顿时一痛,爱的预感高鸣。相反地,那个自称是他恋人的姐姐却非常没出息地躺在床上大睡特睡——”

    夕里子急急下床,走出客厅。

    真是的!

    一句“国友站在外面”就好了,却要拐弯抹角地-嗦一大堆!

    打开露台的门出去时,困意完全消失。冰冻的风迎面吹来,而夕里子身上只穿睡衣。

    俯视下面的马路;确实有个穿大衣的男人,在大厦的入口前面走来走去。

    “姐姐,你会感冒哦!”珠美喊。

    的确是国友。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时,国友把心一横似地迈步,从大厦远去。

    “国友!”夕里子禁不住大叫。

    夕里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路上回响,国友停步,转过身来。抬头望夕里子的国友,俯视国友的夕里子。

    “我出去一下!”夕里子冲回客厅。“替我关门!”

    “你那样子会冷的呀!”

    珠美的忠告进不了耳。夕里子一袭睡衣打扮,从玄关套了凉鞋就奔出去。

    叫电梯上来也嫌太慢了,夕里子一口气冲下楼梯,凉鞋声音仿佛发出巨响在追赶夕里子。

    抵达一楼,正要穿过大堂之际,国友进来了。

    “夕里子——”

    “你的脸很白。”夕里子用两手夹住国友的脸。“像冰一样!为何不打电话来?”

    “不……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国友浑身哆嗦。“你……这个打扮,很冷吧。”

    “总之上去再说,身体必须暧一暖!”

    跑下来的夕里子气喘如牛,拉住国友的手,按了电梯的钮,电梯门立刻打开。

    “绫子和珠美呢?”国友问。

    “姐姐睡了,珠美在熬夜。”

    “是吗?——打扰不要紧吗?”

    电梯往二楼、三楼……慢慢上升。

    “什么打扰嘛!”夕里子瞪了国友一眼。“难得我出来接你了!”

    “对。”国友微笑。“对不起”

    过了四楼,夕里子踮起脚尖吻国友。

    然后打了个老大的喷嚏……

    “那么说……对方死啦?”夕里子说。

    “对。”国友点点头。

    从手里那杯热可可升起的水蒸气,被他的叹息吹得摇晃。

    “没法子呀。”坐在地毯上的珠美说。“因为对方也用枪指着你,不是吗?”

    “是。可是——那家伙,才十七岁啊!”

    “十七?”

    “比夕里子还小,大概他以为搏火就像电影或电视中那样,啪地拿枪出来砰砰砰,对方就应声而倒……其他人都听话地举起手来,只有他一个……”

    “但你不开枪的话,就被打死啦。”珠美说。“不是你的错嘛。”

    夕里子也明白珠美的分析,甚至有同感。但一想到“杀了一名少年”时,情形又不同了。

    夕里子十分了解国友的难受心情。

    “珠美。”夕里子说。“怎不去睡?”

    “喔?对了,已经很晚啦。那么,国友,晚安。”

    “晚安。吵醒你很抱歉。”

    “我本来就没睡。晚安啦,二姐。”

    “晚安!”

    客厅里剩下两人,国友慢慢喝着热可可,呼一口气说:

    “好好喝……”

    “珠美太快下判断啦。”夕里子说。

    夕里子只在睡衣上面加件开襟毛衣,但因开着暖气也足够了。

    “不,珠美说得没错。但若不是打中心脏,而是肩膀啦手臂啦腿啦……我没时间考虑太多。”

    “是否……受到训斥了?”

    “没有。”国友摇头。“如果叫我闭门反省的话,反而轻松。”

    “不过——”夕里子的手搭住国友的肩膀。“我很欣赏为这件事而耿耿于怀的国友君。当然,若是可以避免就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我很自私,我觉得比起你被枪打中好多了。”

    国友在夕里子的手上面叠上自己的手,他的手暖和不少。

    “那个男孩——身分揭晓了吗?”

    “嗯。名叫永吉忠,相当多人认识他。”

    “十七岁?”

    “父亲叫永吉伦三,相当大号的人物,当然是坏的方面。”

    “那个阿忠,一定是想学父亲那样——”

    “大概是。”国友点点头。“永吉伦三现在在监牢,好像是逃脱之类的。罪不严重,实际上是杀人不眨眼的组织干部。”

    “嗯……”

    “当然,那家伙也很疼自己的儿子。听到他的死讯,大概很震惊吧。”

    “对。不过……说不定因此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如果是就好了。”国友说着,大声叹气。“看到你的脸,精神多了。”

    “好极啦——要回去了?”

    “嗯,已经夜深了……”

    “要不要过夜?呃——爸爸的床空着。”夕里子连忙补充。

    “不能呀,明天必须把今天的报告整理交上去。”

    国友站起身时,有人“嗯哼”一声假咳。

    “珠美,怎么啦?”

    换上睡衣的珠美,探脸进客厅。

    “呃……我去睡爸爸的床好吗?”

    “为什么?”

    “我在想,姐姐会不会希望跟国友两人使用我们的房间呢?”

    夕里子满脸通红。“你别为多余的事操心好不好!”

    “是啦是啦——难得人家替你留心。”

    国友大笑。

    实际上,无论任何时候,这个大厦单位永远充满着温馨……

    飒地一声,醒了。

    唉……我也老啦。

    永吉伦三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独囚室中几乎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长长的缝隙照进来。

    永吉开了台灯,从缝隙塞进来的是一张白纸条。

    咯咯咯,看更巡视的脚步声远去。永吉捡起那张纸条,上面只有“要事!”二字而已。

    永吉皱眉头。到底什么事?

    近来组织方面很平稳,刚刚才有人来转告说,在我出狱之前不会有事发生。当然,这个世界,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如何。

    永吉关掉台灯,等候脚步声回来,寒意侵袭他五十岁的身躯。

    永吉受到种种优待也是事实,本来不能带进来的东西带进来了,比起其他囚犯舒适得多。只不过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

    终于,脚步声回来了,在永吉的独囚室前面停步。

    “进来。”永吉说。

    传来开锁声,门悄声打开。

    “谢谢。”看更吉田低声说。

    “关好门,我开灯。”

    “嗯……”

    一名五十开外的小个子男人,在亮光中浮现身离。

    “怎么啦?这个时候来找我。”永吉说。

    “对不起……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内子的母亲那儿……她老人家很高兴。”

    “老人家很重要嘛。”永吉说。

    看更吉田要养自己和妻子,以及双方父母,生活拮据。妻子本来有工作,但自两年前起身体搞坏了。

    永吉听闻后,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所换取的,是可以送过吉田不经检阅信件而通讯,以及送违禁物品进来等等。

    很便宜的投资。

    “发生什么事?”永吉说。“有烟吗?”

    “有……请。”

    “谢谢。”永吉点了一支烟。“如果是钱的事,尽管说。只要数额不太大,我可以叫人送去,承蒙你照顾不少嘛。”

    “不,哪儿的话——”

    “我还有两个月就离开这里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辞去这儿的工作,我一定给你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报答你。”

    “永吉先生。”吉田的声音颤抖着。“今天……滨谷先生有联络。”

    “滨谷?”

    永吉直觉不是简单的事,滨谷是永吉不在期间的头号手下,有能力又可信赖。

    “说说看,他说什么?”

    “其实是——令公子的事……”

    永吉有一瞬间停止呼吸——意想不到的话题。

    “阿忠他……做了什么?”

    “滨谷先生说抱歉,他眼睛顾不到,是他的——”

    “阿忠做了什么?”永吉不耐烦地打断吉田的话。

    “听说……他和五六个人抢劫银行。”。

    永吉哑然。

    “阿忠做的?后来——”

    “杀了三名警卫什么的。发生一段时间了,但无法证实令公子是否有份参与……”

    “好学不学!”永吉叹息。“做了也没法子。那么,阿忠现在躲在哪儿?”

    “这个——”吉田有点吞吞吐吐。“他们和警官搏火……令公子胸口中枪,死了。”

    吉田一直低着头,等候永吉说点什么——然而等了许久,永吉什么也没说。

    吉田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

    永吉紧闭双眼,嘴唇抿成一字形,下鄂哆嗦着,仿佛在拼命压抑自己。

    无论吉田想表示什么慰悼,都被那个严峻的表情坚定地拒绝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少分钟,吉田才迟疑着说:“我……该走了。真的——很不幸。”

    是否传到永吉耳中?

    吉田匆匆走向门口。

    “等一等。”永吉说。

    吉田一震,转过身来。

    “谢谢你的通知。”永吉一直盯着正面的墙壁,“我会报答的。”

    “不……”

    “坏消息不容易传达,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吉田默默低头鞠躬,又往门口走去——

    “吉田叔。”永吉说。“有件事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