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天是对菊野商店街来说特别的星期天。正在店内的夏美打量着街道，发现一大早就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现在才上午十点多，离游行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观光客都在四处走动，想要占一个好位置。
“幸好今天天气放晴了。”真智子的声音从正后方传来。
“嗯。”夏美转过头，点了点头，“如果下雨，那些负责准备工作的人会很辛苦。”
“是啊。”真智子点了点头，走进厨房去帮忙已经开始张罗的佑太郎。“并木屋”在非假日只有晚餐时段营业，星期六和星期天在午餐时间也会营业。
拉门外有一个人影，嘎啦一声打开拉门的，果然就是意料中的人。
“铁路公司也太不贴心了。”身穿深绿色夹克的汤川不悦地说，“像今天这种日子应该加开班次。”
“电车很拥挤吗？”
汤川一脸疲备地点了点头。
“简直就像是沙丁鱼罐头，不要说根本没座位，连站直身体都很困难，我还必须举起双手，以免别人误会我是色狼。”
“哈哈哈，”夏美大笑起来，“那真是辛苦啊。”
“看来游行比我想象中更加热闹，沿途都看到很多人在抢最佳拍摄位置。”
“也许吧，我们可能也要早点出发。”夏美站了起来，穿上了放在一旁椅子上的连帽外套，“妈妈，那我出门了。”
真智子从厨房的柜台探出头说：“路上小心，汤川老师，玩得开心点。”
“谢谢，我晚上会再来。”汤川笑着对厨房说。
墙边放了两张折迭式的木椅，夏美把其中一张递给汤川说：“来，这个给你。”
“不错不错，”汤川接过椅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说：“好主意，能够坐着欣赏真是太好了。”
“很可惜，没那么轻松。”
汤川不解地皱起眉头问：“什么意思？”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我们走吧。”夏美也拎起另一张椅子。
一走出食堂，就差点撞到一个拿着相机的男人，这一带的人行道虽然很宽敞，但沿途都聚集了人群，所以能够走路的范围变小了。
“啊呀啊呀，简直和庙会差不多啊。”汤川边走边嘀咕，“照这样来看，好位置恐怕已经被人占走了。”
“马路旁应该没位置了，因为这个游行一年比一年更热闹，在活动还没有完全结束之前，就会有人把影像接连传到社群网站，所以有人为了能够拍到最好的角度，从昨晚就开始占位置。”
“这样啊，这些人真有心啊。”
“这代表这场游行真的很值得一看，教授，你看了之后就知道了。”
“嗯，我是很期待啦。”
他们拨开人群往前走，不一会儿，来到一个很大的路口。横向的路今天禁止通行。
夏美走向街角的大楼，打开椅子，放在墙边。
“教授，你也把椅子放在我的旁边。”
“这样可以吗？”
夏美看到汤川放下椅子，说了声“OK”，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吗？”汤川也坐了下来，问了内心的疑问，“前面应该会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等游行开始之后，应该会有更多观光客，除非前面的人蹲下来，否则根本看不到。”
“虽然主办单位会要求最前排的人压低姿势，但后排就没办法了，因为大家都会踮起脚尖。”
“那我们不就看不到了吗？”
“别担心，别担心，交给我吧。”
时问一分一秒过去，观众越来越多，还有很多人一身角色扮演的装扮。游行的官方网站上写着，欢迎民众也一起角色扮演。有人穿得很有模有样，而且已经在街头拍照。
“虽然现在不大适合谈论这个问题，但那天之后，那个男人还有再来吗？”汤川问。
“那个男人？”
“就是之前突然闯进‘并木屋’的那个人，他是杀害妳姊姊的嫌犯。”
“喔……”
“虽然妳爸爸把他赶走了！但他说还会再来，他真的来了吗？”
“不，那天之后，他没有来过。”
“是吗？那就太好了。不好意思，让妳想起不愉快的事。”
“没事。”夏美摇着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渐渐僵硬。
每次想到莲沼的事，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沉重。得知那个男人就在附近，比起憎恨，更害怕他因为之前遭到逮捕而怀恨在心，可能会伺机报复。真智子可能也有相同的担心，所以再三叮咛她，尽可能不要一个人出门。大概觉得莲沼如果图谋不轨，可能会对夏美下手。
那个家伙为什么会遭到释放？为什么没有坐牢？夏美完全不了解详情，她内心的憎恨和愤怒完全没有减少，但也渐渐对于这种不公平感到烦躁的日子感到疲倦。她渐渐觉得，既然那个男人没有遭到惩罚是无法改变的现实，那就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不要再执着过去，看向未来才更加合理。
既然那个姓莲沼的男人没有受到惩罚，真希望他至少远离这里，让自己可以忘记这个人，这是夏美内心的真实想法。
“轰”的号炮声音把夏美拉回了现实。游行开始了。她发现周围挤满了人，连走路都有点困难。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音乐声，第一支队伍慢慢走了过来。观众纷纷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
“教授，赶快站起来。”夏美拍了拍汤川的肩膀站了起来，然后穿着鞋子站在椅子上。
“原来还有这一招。”汤川也立刻学她站在椅子上，“原来是把椅子当成站台，喔喔，这下子看得很清楚。”
他们隔着人墙看向远方，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配合音乐的节奏，缓缓向这里前进。夏美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张折起的纸。那是游行的节目表，上面有出场的顺序。
“这是来自兵库县神户市的队伍，”夏美说，“去年是第二名，当时表演的是‘一千零一夜’，今年是‘美女与野兽’。”
那支队伍来到他们面前，扮成餐具和家具的随从走在最前面，他们的服装质量很高，完全没有廉价的感觉。两名主角跟在他们身后出现了，野兽的扮相很出色，美女的服装也很豪华，而且挑选了原本就很漂亮的女生扮演美女。
他们刚才只是边走边向观众挥手，来到路口的中央时，野兽和美女开始跳舞，那些扮成餐具和家具的随从也开始演奏乐器。那是动画中的经典场面。观众都欢呼起来。
“太棒了。”站在夏美身旁的汤川说，“没想到娱乐效果超乎我的想象。”
“我就说吧。”
“但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著作权的问题。据我的观察，他们表演的‘美女与野兽’和迪斯尼的动画很像，他们有得到授权吗？”
“你要问这个问题？”
汤川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很微妙。这支队伍去年表演的‘一千零一夜’就是迪斯尼的‘阿拉丁神灯’的翻版，而且也使用了电影的音乐，我猜想他们应该并没有获得授权。”
“这样没问题吗？”
“我也不太清楚。”夏美偏着头。
“有时候会讨论这个问题，目前认为严格来说，应该不行，但毕竟不是用来做生意，而且万圣节时使用通常都没有问题！所以主办的菊野市认为，就交由各队自行判断。”
“菊野市本身是什么态度？不是也有一支队伍参赛吗？”
“菊野队表演的节目都是没有著作权的故事，像是民间故事或是童话，还有作者去世几十年，已经不受著作权保护的故事。去年演的是‘辉夜姬’。”
“今年呢？”
夏美低头看着节目表说：“好像是‘金银岛’。”
“原来是罗伯特•刘易斯•史蒂文森，真令人期待啊，他们什么时候出场？”
“菊野队都是最后出场，节目表上写的是下午两点左右。”
“两点？我们要一直站在这上面吗？”
“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这才是椅子原本的功能啊。”
“……那倒是。”
之后，又有几支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很多都是知名动画中的角色。虽然如汤川所说，违反了著作权，但每支队伍的表演完成度都很高，可以感受到他们的投入，相信作者愿意一笑置之。
夏美发现手机响了。是真智子打来的。一看时间，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原来已经过了正午。
“教授，对不起，我要先回店里。”因为表演队伍的音响车刚好经过，所以夏美大声地说，“我两点会再来这里。”
夏美看到汤川点头后跳下椅子。
她回到“并木屋”，发现已经有三桌客人，夏美被正在招呼客人的真智子瞪了一眼，耸了耸肩膀，吐着舌头。
门外持续传来热闹的音乐声，有动画电影的主题曲，还有童谣或是古典音乐。想到许多人为了今天这个日子做了周到的准备，就为身为这里的居民感到高兴。
客人络绎不绝，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从客人的谈话中发现，他们有各自喜欢的队伍，看完了那个队伍的表演，所以才来吃午餐，有不少人从中午就开始喝啤酒。
下午一点半是午餐的最后点餐时闲。夏美原本打算等过了最后点餐时间后就回去找汤川，没想到刚好有客人在那个时间进来，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
“不好意思，现在还可以点餐吗？”
“没问题，但已经是最后点餐时间了。”
“没关系，我马上就点餐。”
那个女人一坐下，就点了炸牡蛎和另外几道菜。她没有看菜单，就一口气说出了菜名，可能以前曾经来过这里，但夏美不记得曾经看过她。
夏美把客人点餐的内容告诉正在厨房的真智子后说：“那我回去教授那里。”然后就离开了。
游行渐入佳境，夏美看着知名机器人动画中的角色昂首阔步走在街上的样子，走去找汤川。
汤川站在椅子上，正在用手机拍摄。他的表情很专注，夏美觉得很有趣。
“你似乎乐在其中。”夏美站上汤川身旁的椅子时说道。
“比起乐在其中，我更觉得受益良多。”汤川推了推眼镜，“虽然是重现故事的经典场面，但每个人认为的经典场面并不相同。刚才连续两支队伍都是以同一部动画电影作为题材，却重现了完全不同的场面，实在太有意思了。”
夏美一脸很受不了的表情说：“这就叫乐在其中啊。”
之后又有几支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初期的时候，参加的队伍很少，而且每支队伍的扮相都看起来很粗糙，如今一年比一年豪华，参赛的队伍也都打扮得更华丽。
“菊野队终于要出场了。”夏美确认了节目表后说道。
远处传来了音乐声，掌声和欢声比之前更加热烈。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渐渐靠近。夏美定睛细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原来是一艘船。那是模仿古代木造船的花车，上面站了好几个海盗。
“太厉害了，竟然连这个也可以做出来。”
菊野队保密到家，在表演当天之前，只有极少数人看过游行的服装和大小道具，夏美想象着执行委员会委员长的宫泽麻耶脸上得意的表情。
跟在船后方的是显示藏宝地点的藏宝图，还有几个藏宝箱。藏宝箱打开着，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扮成海盗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边跳着舞，边推着藏宝箱。
船来到路口中央时停了下来，海盗在船上和船的周围打了起来。应该是在重现某个经典场景。他们似乎练习了多次，配合得天衣无缝。海盗打了一会儿，又开始抢藏宝箱，他们的动作很激烈，藏宝箱相互撞击的声音也很震撼。
打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又继续往前走。有些人喘着粗气。因为他们都穿着沉重的戏服打斗，运动量也很大。
海盗离开后，一个巨大的蓝色气球随着音乐出现了。音乐是新仓直纪为这场游行创作的主题曲。
“那是什么？”汤川问，“是青蛙妖怪吗？”
夏美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知道汤川是在问那个气球。
“虽然看起来像青蛙，但其实是虚构的动物。看起来像眼睛的地方是耳朵，像鼻孔的地方是眼睛。这是为这场游行设计的吉祥物，名字叫菊野宝宝，从四年前开始，都会在游行结束时出现。”
“原来叫菊野宝宝，但光要把这么大一个气球吹起来也很辛苦啊。”汤川说话的语气很冷静。
气球很大，长度足足有十公尺左右。里面充了氦气，但有几处用绳子绑住，周围的人抓在手上，以免气球飘走。
“啊，今年的游行也结束了。”夏美看着气球远去，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看了手机显示的时问，发现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两个小时后才会公布结果，不知道今年哪一队会获得冠军。教授，你不是从头看到尾吗？你觉得哪一队最棒？”
汤川操作着手机，似乎正在确认自己拍摄的影片。
“每一队都很出色，但我个人认为‘海蒂’最精采。”
“海蒂？有这个节目吗？”
“有一个巨大的秋千，坐在那上面要有很大的勇气，太了不起了。”
夏美皱起眉头，微微偏着头，她完全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表演。
她正想问那是怎样的节目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并木屋”的电话。
“喂？”她接起了电话。
“夏美？妳人在哪里？”真智子问。
“哪里……我在四丁目的路口，和教授一起看游行，游行刚结束。”
“那妳可不可以马上回来？因为出了点麻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夏美内心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想起莲沼的脸。那个男人该不会又去店里了？
“有客人身体不舒服。”真智子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客人？”
“最后进来的那个女客人，有点胖胖的。”
“喔，”夏美想起来了，“就是点炸牡蛎的人。”
“没错，她吃完后不久走去厕所，然后一直没出来。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却说肚子很痛。”
“啊，是吃了牡蛎有问题吗？”
“牡蛎都煮熟了，绝对没有这种事，但还是决定带她去医院，所以爸爸开车带她去了。”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太可怕了。”
“所以妳可不可以赶快回来？我也想去医院看下是什么状况，但锅子里正在煮晚上店里要用的菜。”
“好。”
夏美挂上电话，向汤川说明了情况，戴着无框眼镜的他眨了眨眼睛。
“那可不太妙啊，妳赶快回去吧，两张椅子我等一下会拿去店里。”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你。那就一会儿见。”夏美快步离开了。
回到店里，真智子已经作好了出门的准备。夏美向她了解了状况，她回答说：“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我先去医院。锅子里的东西还在烧，但妳不用动它没关系。妳顺便把碗盘也洗一下。”真智子说完就走了出去。
厨房内堆满了脏碗盘和烹饪器具！夏美叹了一口气，拿起挂在墙上的围裙。
两个小时后，佑太郎和真智子才回到店里。两个人都一脸不悦的表情，夏美以为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事，于是问他们到底是什么状况，真智子回答说：“结果好像没事。爸爸开车送她去医院时，她还在嗯嗯呻吟，但好像之后就好了一些。我去的时候，她刚好从诊间出来，一副没事的样子，还向我们道歉说，好像只是身体状况有点问题，很不好意思，还让我们为她担心。”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万一食物中毒就惨了。”
“就是啊，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真智子感到很纳闷。
“我不认识那个客人，她常来吗？”
“没有，”真智子摇了摇头，“应该是第一次来店里，爸爸也不认识她。”
“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姓山田，”佑太郎嘀咕说，“幸好没事，真是太好了。”说完，他走进了厨房。不知道是否刚才很紧张，所以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夏美的手机收到了讯息。是汤川传来的讯息，问她情况怎么样。汤川似乎也很担心。
夏美回复说，似乎没事了。
傍晚五点半，准备开始做晚餐的生意。夏美正把“准备中”的牌子换成“营业中”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我会不会太早来了。”转头一看，汤川拿了两张椅子站在那里。
“不会，谢谢你帮我把椅子带回来，来，进来吧。”
夏美打开拉门，请汤川进来。
“幸好那位客人平安无事。”汤川坐下后说。
“是啊，我还很紧张，以为卫生所的人会冲过来。”
“对餐厅来说，食物中毒真的是攸关生死的问题，”汤川说完，竖起了手指，“先来一瓶啤酒，还有——”
“卤什锦菜吧？我知道了。”夏美把小毛巾放在汤川面前后走去后方。
六点过后，户岛、新仓夫妇、高垣智也这些老主顾也陆续上门，每个人都在热烈讨论游行的事。听说“海蒂”获得了冠军。夏美和汤川互看了一眼，汤川一脸得意地喝啤酒。
不一会儿，宫泽麻耶也和两个年轻男人一起走进店里。虽然他们等一下要举行庆功宴，但他们似乎打算先来吃一点东西填肚子。菊野队获得第四名，他们觉得有点遗憾。
“不过真的很棒，”夏美把料理送到他们桌上时说，“那艘船很逼真，海盗也很有模有样。”
“是啊，很出色，真的很了不起。”户岛似乎也听到了，在远处的座位插嘴说。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谢谢，听到你们这么说，我真是太安慰了，好，那就先来干杯。”宫泽麻耶一声令下，三个杯子在桌子上方碰在一起。
不一会儿，菊野队的另一名成员也走进店里，这个年轻人一脸凝重地走向宫泽麻耶的那张桌子。
“怎么这么晚才来？你刚才跑去哪里混了？”宫泽为那个年轻人倒啤酒时问。
“我有事去了邻町一下，回来的路上，看到有很多警车，所以就去看了一下。”年轻人拿着装了啤酒的杯子回答，“就是在河边有一排仓库的地方，没想到——”
他突然很小声说话，夏美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什么？真的吗？”宫泽麻耶大声问。
“应该错不了，因为我刚好听到警察在说。”
宫泽麻耶抬头看着夏美，犹豫了一下之后说：
“他说莲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