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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美把暖帘挂在门口,顺便把“准备中”的牌子翻了过来,变成“营业中”。只做了这两件事!她就觉得完成了一项大工程。
“啊,今天开始营业了吗?”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附近豆腐店的老板娘,那件深紫色的开襟衫穿在她圆滚滚的身上感觉有点紧。
“对,以后也请多关照。”
“加油,我永远支持你们。”老板娘露出亲切的笑容,“我这几天会找时间来吃饭。”
“谢谢,随时欢迎。”夏美在身体前方握着双手,向老板娘鞠了一躬。
“改天见。”老板娘说完就离开了,夏美目送她的背影,吐了一口气。她真的松了一口气。
警方多次要求佑太郎主动到案说明,这一阵子“并木屋”都没有营业,之前曾经担心照这样下去,这家店也要结束营业了。因为一旦老板遭到逮捕去坐牢,根本不可能继续做生意。
警方认为佑太郎是杀人罪的共同主犯,同时犯了预备杀人罪,但因为佑太郎无法预测新仓的行为,所以不追究前者的罪行,所以只剩下预备杀人罪的问题。
因为杀害莲沼所使用的液氮是佑太郎拜托户岛准备的,原本打算使用液氮逼供莲沼,但并没有决定要不要杀了莲沼,而是要听莲沼说了什么之后再做决定。
问题在于警方是否相信这番说词。警方怀疑他已经断定是莲沼杀害了佐织,只是想在杀莲沼之前,听莲沼亲口承认。
关于这个问题,佑太郎在侦讯时回答:
“即使你们会这么想也很正常,但我拜托修作张罗液氮时,真的还没有决定要怎么做。杀人很可怕,我不认为自己有胆量做这种事。但从那家伙……从莲沼的口中得知他杀害佐织时的情况,也许会想要杀了他,反正到时候再决定……我当时就是这么想。”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听了这番话会怎么想,但夏美确信爸爸并没有说谎。爸爸本来就是胆小温和的人,相反地,爸爸一定为杀了自己女儿的人就在眼前,自己却无法拿着刀子冲上去杀了他的怯懦感到懊恼。
刑警似乎相信了,最后并没有将佑太郎以预备杀人罪的罪名移送检方。
听说户岛的结果也不会太严重,他只是想助佑太郎一臂之力,并不是为了新仓准备液氮。问题在于他试图用氦气瓶制造不在场证明,但因为他做这件事时并不了解真相,所以应该也不会被追究罪责。
户岛如果得知“并木屋”重新开张营业,一定会上门捧场。到时候他可能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希望赶快再看到他像以前那样坦荡荡的豪放态度。
这起事件真的太惊人了。
在新仓直纪招供之后,不断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这时,佑太郎才终于把真相告诉了真智子和夏美。真智子似乎之前就略知一二,但并不知道整个计划。
用液氮威胁莲沼,让他说出真相——夏美发自内心感到惊讶,但得知计谋的内容时更加惊讶,没想到当天游行时,竟然还发生了那些事。
不久之后,警察就约谈了佑太郎。因为当初是他提出这个计划,所以原本以为整起事件也即将落幕。
没想到事与愿违。非但没有落幕,反而朝向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首先,原以为和事件无关的新仓留美遭到了逮捕,之后公布了新仓夫妻招供的内容,更令夏美感到惊愕。新仓是刻意杀害莲沼,杀人动机是因为莲沼勒索留美,而且勒索的材料竟然和佐织的死有关。
夏美无法相信,温柔敦厚的新仓留美怎么可能杀了佐织?但如果不是事实,她不可能遭到勒索。
夏美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和父母一起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不久之后,草薙上了门。
“虽然这么做违反了警察的原则,但要求你们等到审判结束,未必太残酷了。”
草薙首先要求他们不要把他接下来说的内容告诉别人,然后说了起来,首先简短地说了新仓夫妇的供词。
草薙用淡淡的口吻说的内容令夏美意外连连。佐织打算放弃歌手的梦想这件事已经很令人惊讶,得知是因为怀了高垣智也的孩子时,夏美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父母似乎也有同感,连续确认了好几次,真的是这样吗?不是骗人吗?
草薙回答,新仓留美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之后,他低头看着记事本,用压抑感情的声音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在说到留美气愤地推倒佐织时说得很快,一下子就带过去了。
说到留美遭到莲沼勒索的部分时,草薙提到了新仓直纪的供词,说明了他听了妻子的告白,决定杀害莲沼的经过。
“以上就是侦查至今了解的情况,”草薙阖起记事本,“你们有什么疑问吗?”
夏美想不到任何问题,转头看着父母。他们似乎也因为听到太多意想不到的事,脑筋一片空白。
“我还想补充一件事,”草薙用严肃的口吻说,“有一项证物的鉴定结果在今天出炉了。”
他说那项证物是发夹,在说明那个发夹上是否检验出血迹有什么意义后,又接着说:
“我先说结论,并没有检验出血迹,但检验出微量的皮脂和表皮,在做DNA鉴定后,确定是佐织小姐生前所戴的发夹。”
“所以说,”佑太郎问:“佐织被新仓留美推倒时,只是昏了过去,是莲沼杀了她吗?”
“无法断定,”草薙用谨慎的口吻回答,“但在法庭上,辩方应该会主张这种可能性。”
夏美觉得这番话带给她安慰。因为她并不想痛恨新仓留美。
草薙离开后,佑太郎说,“这件事就到此结束,东想西想也没有用,只是丢人现眼的抱怨。之后就交给警官和检察官,我们要全力为重新开店做准备。知道了吗?”
真智子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夏美也跟着点头。也许爸爸说得对。
夏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抚摸着洗干净的暖帘,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努力。
夏美拉开格子门,正准备走回店里时,有一个人快步走进她左侧视野。她转头一看,倒吸了一口气。
是高垣智也,已经多久没见到他了?
“终于按原定计划重新开张营业了。”智也看着暖帘说。
夏美昨天传了讯息给智也,说如果一切顺利,明天就会开张营业。智也立刻回讯息说,太好了,请加油,夏美觉得智也的讯息有点冷漠。
“智也哥……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智也将原本看着暖帘的视线移到夏美脸上问:“为什么?”
“因为你来这里,会回想起很多不愉快和痛苦的事……”
智也露出凝重的表情,微微点了点头。
“我想应该会,无论过了多少年,应该也不会忘记,也会忍不住沮丧,更会忍不住想,如果佐织还活着,不知道她生下的孩子会怎么样。”
夏美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的脸,“你听谁说的?”
“之前被找去警局时警察问我,知不知道佐织怀孕了。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完全没听说。”
“关于事件的真相呢?警察有没有告诉你?”
“大致都听说了,”智也低着头,“太惊讶了,全都令人难以置信。”
“是啊……”
“妳也知道了吗?”
“对,指挥侦查的负责人来过,告诉我们很多事。”
“是喔。”智也叹着气说。“老实说,我很犹豫今天该不该来这里,但总觉得如果今天不来,明天就更难踏进这里。从我家去车站时,经过你们店的这条路最短,光是想到以后一辈子都要绕开这家店,不是就觉得喘不过气吗?所以我就想,既然这样,那就像以前一样继续来这里,增加更多快乐的回忆。”
看着智也双眼炯炯有神,口齿清晰说话的样子,夏美再度了解到姊姊为什么会喜欢他。姊姊一定觉得,只要和他在一起,即使无法过奢侈的生活,也可以过积极快乐的生活。得知自己怀孕时,一定雀跃欢呼,当时的喜悦甚至超越了成为歌手的梦想。
“妳怎么了?”不知道是否看到夏美陷入了沉默,智也讶异地问。
夏美摇了摇头说:“没事,谢谢你,请进。”
她为智也带位后,对着厨房喊了一声:“第一位客人上门了。”
佑太郎从吧台内探出头,一看到智也,露出了稍微严肃的表情,然后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智也向他打招呼。
“智也,”佑太郎解开围裙,“给你添麻烦了。”
“不,别这么说,谈不上麻烦……”智也摇了摇手。
“你不必瞒我,警察把你找去好几次吧?”
“对,这……没错,但并没有很多次……我说了搬运液氮的事。”
佑太郎不悦地咂了一下嘴,“听说是修作那家伙请你帮忙,我很不想把你卷入这件事。”
“我认为户岛先生考虑到想要泄愤的人的心情,如果没有找我,我一定会想不开。”
“警察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智也了,”夏美在一旁插嘴,“他也知道姊姊怀孕的事。”
“是喔。”佑太郎小声地回答。
“并木先生,”智也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很抱歉,我曾经提出想要和佐织结婚,我当然是真心的,但没想到彻底改变了佐织的命运。那时候对她来说是重要的时期,我应该更谨慎。”
他似乎为让佐织怀孕这件事感到懊恼。
“智也,请你抬起头。”佑太郎静静地说,“我很感谢你。虽然如果没有怀孕,佐织可能不会放弃唱歌这条路,或许也不会死,但这和她的心情是两回事。她很高兴怀了你的孩子,发自内心为即将成为母亲感到高兴。即使只是短暂体会这样的心情,身为父母,就感到极大的安慰——是不是这样?”他转头看向后方,征求真智子的同意。
真智子眼眶泛红,用力点了点头。
“我们一点都不恨你,而且觉得自己很没用。佐织得知自己怀孕时,在感到喜悦的同时,也一定很烦恼,但她甚至没有马上和我这个母亲商量,她可能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我也在反省,应该成为一个更值得依赖的母亲。”
智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站在那里。
这时,拉门嘎啦一声打开了。夏美看向入口,看到汤川走了进来。
汤川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露出困惑的表情后看着夏美:“你们好像在忙?”
“没有没有。”夏美摇着手,“欢迎光临,请随便坐。”
“不,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汤川看着佑太郎说:“我在这里的研究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有一段时间不会来这里打扰了,所以来向你们道别。”
“啊?”夏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是这样啊?”
“真令人遗憾啊。”佑太郎一脸懊恼地说,“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和你好好聊一聊,因为有很多事想请教你。”
“是吗?那下次有机会再聊。”
汤川向所有人行了一礼后,走了出去。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智也重新坐了下来。
“是啊,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和警方有什么关系。”佑太郎说完,和真智子一起走进了厨房。
夏美打开拉门走了出去,看到汤川走在路上的背影,立刻追上去叫了一声:“教授。”
汤川停下脚步,转过头,露出“有什么事?”的表情。
“教授,请你告诉我,”夏美说:“你的真实身分是什么?”
“真实身分?”汤川皱起眉头,“只是物理学者而已。”
“骗人,你是侦探吧?”
汤川惊讶地将身体向后仰,“妳在说什么?”
“你在莲沼获得释放后开始出入‘并木屋’,现在破案之后,你就要离开了。我觉得未免太巧了。大家都说,你一定协助侦破了这起案子,就像赫丘勒•白罗一样。”
“我很荣幸,但太抬举我了。”
“是吗?”
“我的研究告一段落,所以要离开这里,真的只是巧合,但我经常去‘并木屋’并不是巧合。”
“什么意思?”
“和户岛老板一样。”
“什么一样?”
“只是想协助好朋友出一口气!我觉得经常去‘并木屋’,和本地人打交道,或许可以得到一起启发。”
“你的好朋友……该不会是警察?”
汤川没有回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后,转身准备离开。
“教授,你以后还会来这里吧?”
汤川想了一下后说:
“我下次来的时候,记得为我准备最捧的卤什锦菜。”
夏美用力点头说:“一言为定。”
物理学家莞尔一笑,用食指稍微推了推眼镜,转身迈开轻快的脚步离去。